元平轻舒一口气从文华阁回去时候他也不乘轿,只趁着暮春轻风,缓缓而行
贺明兰黯然而回,才到家门口,小鹤儿就扑上来迎他,一边欢笑道:“今天银姬姑姑又接我进宫看小表弟啦!他今天能坐起来了!”贺明兰被那脆脆的小表弟激得一个发颤,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父母健在,贺家还没有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抄家,仍然风光无限,他还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跟着父亲一起去平王府…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来,抱抱他,他是你的小表弟”婴儿安然睡在他的怀抱里,不哭不闹
他好奇地将脸贴在婴儿的额头上:“他真软”
“我喜欢小表弟…”
贺明兰站在夕阳里,牵着小鹤儿的手,颤着声音说:“喜欢的话,就要一直对他好…”


第14章
礼部请立皇后嫡长子为太子的折子到了衡光那里,不日衡光就驳回了
次日大朝会上,衡光说明了暂不立储的态度理由有三个,第一,自己还年轻,还不需要担心身后之事第二,如今四个皇子,最大的也才六岁,最小的冬郎刚满百日,尚看不出资质差别第三,皇子年幼而立,易被人迷惑利用
衡光这三个理由中,一个字也没提到四皇子的嫡长子身份,众人也并不奇怪——本朝遵的是立嫡长子为储的规矩,不过真正嫡长子被立为储君,然后又安然成为皇帝的,只有二三人而已;多少皇帝都是废嫡长子改立自己宠爱的儿子若衡光从一开始就慎重考虑,免掉一场动荡闹剧也是好事
再者,朝中也并不全是倒向贺皇后魏家势大,依附之人也不少;还有盘算着让自己家女儿入宫的;更有许多官员本就是只忠心于衡光,唯衡光是从,并无倾向
贺千秋那里听了这个消息并不怎么吃惊,她心中有数,衡光若是想立冬郎为太子早就该透口风了如今只不过是把态度表明而已
她从知道平王之事的时候心里就有一股直觉,如今衡光的态度仿佛更是证实了这种直觉——衡光心中所爱,唯有平王她在宫中数年,已经看得分明,衡光对身边女人,既不特别冷淡谁,也不特别宠爱谁,乍一看是多情模样,往深处咂摸却是无情滋味
“皇上是想吊着我们呢…贺家也好,魏家也好,都是他的臣子,他心坎上只有平王…”贺千秋一面做着绣工,一面闲话
贺明兰听得脸都白了,道:“流言岂能轻宣于口”他心里知道这事情是坐实了的,但讲起来总要留几分体面才好
贺千秋嗤笑一声,停下针线,道:“如今这宫里也没几个人不知晓这事情了…哼,他们做得出,也该不怕人说才对兄长大概还不知道,那位已经三个月没召过宫人侍寝了——有头脸的妃嫔心里有数着呢,他虽然惜身,但也不是个寡欲的——平王却隔三岔五夜宿乾清宫,都这般明显了,也不差别人添油加醋了”
贺明兰哪料想妹妹会忽然讲起这等秘事,听到衡光并不寡欲,手心竟汗津津的,半天才问:“千秋,你怨不怨?”若当日不是他执意要妹妹入宫,她如今也不至于对着一个对自己无甚情爱的丈夫
贺千秋许久没听过哥哥唤她名字,一怔之后笑答:“有什么可怨的?我与他本就是无情人对无情人,各取所需罢了兄长才是,莫要怨怅…我能为贺家,为兄长争一点东西,心中很欢喜”
贺明兰五味杂陈
兄妹俩闲话片刻,贺千秋又说起了贞王大婚的事情原来黑布尼氏一行已经抵京,如今就住在宫中
“虽说是番族,但无论容貌谈吐与我族并无差异,也让人放心…”
三月下旬吉日一到,贞王便要迎娶黑布尼氏,衡光将亲自主婚,十分隆重
元嘉起初对这桩婚姻十分震惊,也只是震惊而已,过了这几个月,震惊消散,心中对此事便麻木了他府上虽然蓄养了许多美伎,但从来没想过自己正室该是何模样,如今衡光指派给他一个,他受了便是
到真与黑布尼氏见了面,也并无多少失落之情——他原本就无任何期望,那女子是美是丑都无所谓了
婚礼前一晚,衡光把元嘉召了去
说了些场面话之后,衡光问:“你可知我李家为什么要与黑布尼氏联姻?”
元嘉轻声应了,他虽然无心朝政,但天生就长在这权力中心,想不明白都不可能,答道:“黑布尼是北方大部族,影响极大,当年边关交易也是他们促成的”
衡光颔首:“还有,朕要对萨尔林用兵,若有黑布尼的助力可事半功倍但与黑布尼联姻之人必须是朕心腹之人,绝不可怀有二心”说到此处,衡光抚了抚元嘉的肩,道:“为难你了”
元嘉微怔
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容貌风流艳丽,这般凄然而笑,真是凑出了“凄艳”二字
衡光似是已经习惯了元嘉情绪反复无常,也不以为忤,只是默然而对
元嘉眼中慢慢泛起泪光:“大哥,若说我是你的心腹之人,那元平呢?大哥这般宠他信他,为何不让他去联姻?”
衡光眸子中的光暗沉下来,缓缓道:“幼嘉,你是朕的嫡亲弟弟,只要你好好听话,朕可许你一世尊贵荣华”
元嘉呆住了
衡光既然能许他尊贵荣华,自然也能剥夺一切可衡光一个字也不说元平原来在衡光心中,他连与元平相比较的资格也没有
他相信那些流言了
元嘉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可心里好象还蓄着那么多眼泪没有流出来
抽噎了半天,他终于勉强低声说:“我不会再与平王作对了我不会了…”
“大哥,大哥,”他轻唤两声,“你果然是,天生帝王”
元嘉已经走了,衡光仍坐在那里沉思,连元平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道
“皇上…”
衡光惊醒过来,看到元平,他顿时心中一暖
拖着元平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衡光低声笑了,如鹰似狼一般的阴鸷从眼中一闪而过:“元嘉刚才来过了,他竟然说我是天生帝王…”
元平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是怕了你明日他就要行婚礼了,心中多少不安…约莫从此只会更加怕你…这是好事,他越怕你越会守规矩,越守规矩,也越安全…”
衡光靠着元平,心中阴霾渐渐驱除了,终是叹息一声:“有谁天生能为帝王,我倒想见识见识”元平见他怒意已平,这才放了心,笑道:“眼前现成一个摆着呢,快瞧瞧镜子”
衡光被他调笑却不生气,捧着他脸问:“你眼前还是我眼前?”
元平吃惊衡光趁他分神,在他唇上轻吻一下,道:“若当年老平王不是稍微懈怠了那么一下,如今这天下主人便是你了”
若是旁人听到这两人胡言乱语早就该骇到晕厥了,这两人却是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元平接着衡光的话头道:“即便当年你我处境调换,今日我也会是这般亲你爱你,只愿你在我身边如此一想,无论你我谁为帝王,竟是没有什么分别”
衡光抱着他,将头埋在他颈中,轻声笑道:“谢皇上恩宠”然后一边舔噬亲吻一边道:“当年太子时候…我每次见到你,都想这么做,可是不能…忍得都要发疯了…”
元平侧过脸吻着他的耳垂,轻声回应:“我也是”
“最想要的,不能碰,连心思都不能让人知晓…否则就会害死你…”
“结果还是不能回护…让你被放三年…那三年里我的心每一天都是在火淬…在冰凿…”可笑人人都以为他是天之骄子,无所不能
元平搂着他的腰,抚着他的背:“我知道,我全知道…”
他心中早有一件事情想要衡光做,但总是开不了口,此时衡光真情吐露,正煽动了他,便缓缓开口道:“元潜,应我一件事”
元平一时情动,伏在衡光耳边将自己的要求说了
衡光不假思索,吻了吻元平的唇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权在你手上,我绝不会阻挠你”
本朝每年都会征选三十到五十名适龄少女入宫,多是出身官宦诗礼之家,一入宫便有封号,供天子挑选享用每年秋季由礼部与内务府承办,因为去年正在国丧期,因此停办一次今年却是没有理由再拖了,秋季就要入宫,最迟到夏季也要开始准备了
元平向衡光提出的便是这件事情由他来办
衡光本就对各地选出的美人没什么兴致,这点倒是与他的父亲德玄如出一辙德玄专宠景后,每年的新人都是抛在宫中不闻不问,就算有个别费劲心思要得到宠幸的,也被景后治死了
如今元平自然不能像景后当年那样行事,他既没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但只要手中有权,想别的女人近不了衡光的身还是能够做到的
见衡光一口就答应下来,元平心中喜悦,脸上也露了几分柔和轻松衡光一见他此种神色,便知他为此事思虑已久,当下心中就有些歉然,搂着元平,低声道:“我早该想到这一桩的…都按你的意思来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元平任他搂着,一动不动
衡光的声音愈加低沉:“我只要守着你一个就够了…”
元平微微点了一下头,他相信此时此刻衡光的心意都是真的这便足够了
到了五月时候,元平在京郊的园子也修好了
这座园子便是衡光花体己钱给元平买下的其实这本就是老平王的一处产业,叫清晖园,只是当年老平王一死,就被德玄收回转而赐给一位老皇叔老皇叔这些年将这个园子断断续续扩建,翻新,投了不少钱下去,因此衡光也不好直接要回来,便花了十二万两银子,外加几块田产将园子买了下来
买下来还不算了事从前老皇叔性喜奢华,将园子处处修得金光闪耀,不合元平偏好,衡光又特意派人过去整修前后耗费了约莫五十万两银子,又将园子扩大几分,因附近便是衡光在储君时候置办的翠浓苑,便干脆打通道路,将清晖园与翠浓苑连成一处,顿时将这个新园子变成了京郊第一大的园林清晖偏重水景,水路遍通全园;翠浓偏重山石,一年四季长青,如此一并,正是互相映衬,真成了四季美景看不足
五月初新园子全部完工,元平给取了新名字,叫做春长苑衡光亲自题了匾额,还兴致勃勃写了三副楹联,他的字是在宫里天天对着名家真迹练出来的,又正经拜过本朝大书法家韩龄老先生为师,虽然够不上顶尖大手,但在皇帝堆里一比就是一等一的好了
元平收了他的字样,道:“我还指望你多写几副,怎只写了三副?”
衡光讪笑:“我写了几十张才挑出这三张看得过眼的…到底还是没有你写的好”元平的字是在荒山上悟出来的,骨骼奇硬,萧索肃杀,大有自成一派之风
听到衡光这样说,元平摆手:“我的字煞气重,若是放在园子里,白显得不识风情,辜负春光”转身对如喜道:“去把皇上写的都取过来,给我慢慢挑选”如喜心中又不禁感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万岁一个字,平王连问都不问一声,轻飘飘一句话就抱走一捆;衡光还偏偏喜欢得不得了,平王越是逾矩,衡光越是高兴
元平最终又挑了七副,凑了个整十衡光搂着他又是柔情蜜意一番言语正好又是晚膳时分,元平得了衡光的亲题,想着新园子建成,不久便可与衡光在那里消磨整个夏天…去年夏天他刚刚从山上下来…想到此处,元平不由心情大好,饮了两杯酒衡光看他高高兴兴的样子,便柔声道:“平君,等到月底天也热起来了,你便去新园子去消夏吧,比在宫中要自在舒服”
元平停箸,凝视衡光
这番话听着里头还有话——衡光似乎并不准备与他同去新园子消夏
衡光偏过头去,道:“东北大军已经开战了朕准备下个月去沈阳坐镇”
他这一句话并不是在商量,仅仅是告达而已
元平点点头坐镇后方,勉强不算违背他曾经许下的不亲自上阵的诺言
衡光也不再说什么,他不解释,也不再察看元平脸色两个人心平气和吃了饭,衡光便让如喜送元平出宫了
如喜跟在衡光身边快二十年了,察言观色的功夫已经是炉火纯青,当然知道刚才衡光一说下月要去兰州,那一顿晚膳就变得郁闷至极如喜一边寻思,一边小心陪着元平说话,他心里向着衡光,便道:“皇上这两天为了北方战事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也只有与殿下一起时候才有几分开怀神色”
元平轻声道:“皇上的辛苦,我们这些常人又怎能知其中一二”话虽如此说着,他面上却仍是神色淡漠
如喜忙顺着他的话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前年萨尔林跑了的时候,皇上从黑河回来一个多月都没缓过劲来,小人贴身照顾所以清楚些——那时候皇上满口都是溃疡,痛得连一点热汤水都吃不下去,又不肯用药,拖了月余才好”
元平知道如喜嘴上说衡光辛苦,实际那意思却是说衡光对萨尔林一战如何看重
念及此处,不禁莞尔:“你当我是因皇上不能陪我消夏所以生气?”
说完也不待如喜回答,弯腰上轿
如喜送了元平,回到衡光跟前衡光正站在窗前,观景不似观景,沉思不似沉思,倒像是在发呆
“他走了?”语气也带了三分垂头丧气
如喜便将刚才与平王的对话都一一说了,最终道:“小人多嘴了”
衡光只叹了口气:“我知他为何发怒,却无法可解”
元平一回到府上,就叫下面人把三娘四娘抱过来这对小姐妹刚过继过来还不满半个月,元平一得了空都会陪她们玩
三娘四娘才五岁,说话还说不利索,却把自己父皇的样子记得牢牢的,皆因从前衡光太过宠爱
“父皇…”
元平纠正:“是父王”
“父皇…”
元平好笑:“父王…”纠正几遍之后,三娘忽然放声大哭:“我要父皇!我要父皇!不要父王…”她一哭,四娘马上也跟着哇哇大哭,把元平吓了一跳,忙哄道:“不哭不哭,明日就带你们去见父皇”
两个小孩子这才露了笑颜,又腻在元平身边,玩起雕金镶玉象牙背的小弓,一边玩一边吃元平喂到嘴边的果子
次日元平果然带着两个小孩进宫了
衡光见到心爱的女儿自然十分高兴,一手抱了一个,问她们乖不乖,听不听父王的话
三娘嫩声嫩气道:“我要父皇,不要父王”
四娘也应声道:“赵嬷嬷说我们是公主,跟着父王就是郡主,我们不要做郡主”
衡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对着两个女儿各亲一口,道:“好姑娘,不愧是朕的女儿仔细听好了,父皇还是父皇,你们也还是公主,不过是多一个父王来疼你们,不好么?”
三娘四娘最听衡光的话,被衡光这么一哄,立刻眉开眼笑
衡光又赏赐了许多东西,然后让如礼领着她们去后宫看望生母周昭仪去
待三娘四娘一走,元平便道:“哪有王爷的女儿还封号公主的,胡来”衡光笑道:“过继给你也还是我的骨血,封个公主有什么关系再者,我胡来的事情也不少这一件”元平无话可说
衡光又叫过如喜:“去查查那个赵嬷嬷,竟然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把她从公主身边调走,不许再进教习司”
如喜连忙应旨而去
交代完女儿的事情,衡光亲自铺了地图,将北方部署讲了给元平听元平于行军并不精通,所知也仅限于纸上谈兵,因此只听不说
衡光的对萨尔林的策略仍是围歼只是一个大围之中有三个小缺口罗刹国一处,黑布尼氏聚居地一处,最后一处便是通往长白山罗刹国那边衡光早派遣了使节过去,与沙皇达成了密约黑布尼氏也已经彻底归顺,听凭部署剩下的长白山一道,到了夏季时候冰雪全消,正是上山的好时候,晋朝大军主力正在附近集结
元平道:“这个三口开得也太明显,萨尔林这般狡诈的人物真会撞进来?”
衡光沉声道:“随他撞不撞…”他曲起食指轻轻一扣:“这三个都是死门”
元平知他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个毒瘤彻底挖掉,又专心看了地图半天,终于问:“沈阳城防备如何?”
衡光笑答:“固若金汤”
元平前一夜辗转反侧,此刻看到衡光笑容,也不禁目眩神迷
他太知道衡光野心,怎可能安心守在城中,到时候定会寻个因由领军出城——昨日他一听说衡光的“坐镇”就揣测出来了,千里迢迢赶去沈阳,仅是坐镇哪里满足得了衡光
衡光心内确实是如此打算他为了不违背当日对元平的诺言,只好用坐镇来糊弄,先去沈阳再说谁知话一出口就被元平识破,衡光不心虚也心虚了
两人心里都明了对方心思,反而谁都拉不下脸来
衡光与元平目光相碰,顿觉羞惭,轻咳一声,道:“总之你放心,我定会安然而归”
元平握住衡光正抚着地图的手:“不只要平安而归,还要全胜而归”
衡光一愣,然后大笑:“好!”
等到衡光出发前夕,两人都是依依不舍这日一番云雨之后,元平终于问道:“当日你答应我不会亲征怎答应得那么爽快?明明是做不到的事情”
衡光一边吻着元平的后背一边喃喃道:“你还是太瘦了…”
元平被他吻得一阵酥麻,闭着眼睛半是眩晕半是清醒,半天才道:“怎么不回答?”
衡光装睡
元平转过身,面对着他,夹住他的鼻子,又将舌头伸到他唇上轻舔起来
衡光忍耐不住,一下子睁开眼睛元平道:“回答”
衡光终于道:“我那时候怕你不高兴,所以你无论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
元平仿佛对这个答案早有所料,并不吃惊,只道:“我也是过分了,不该要你做做不到的事情”
衡光道:“我当日是以为自己能做到的”
元平只笑了笑:“那我便无法怪你——只要你当日是真心相信自己的诺言”
衡光只隐隐觉得这话有几分凉薄意味,却直觉不愿去深究。


第15章
衡光离京那天的光景,京城中的老百姓无论过了多少年回忆起来都还是啧啧赞叹
初夏的风热切地吹拂,旗帜猎猎飘扬漫长的仪仗之后,皇帝终于骑着高大的枣红色骏马出现了,阳光仿佛自他头顶轰然而降,将他的黑衣与面色照得越发对照鲜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骑装,窄袖束腰,黑色的披风下摆被风翻出波浪
所有人都争着仰望他,向他欢呼
皇帝脊背笔直,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好象长在上面一样
有人说皇帝当时神色冷峻,也有人说皇帝当时笑如春风百样人百样话,却同样都把衡光描述得如同天神降世
“人人都说这一仗必会大获全胜,皇帝必能拿下萨尔林的人头…”游我存一面把玩着扇子一面道那扇子以象牙为骨,又以两串艳丽浑圆的红珊瑚珠子为扇坠,扇面上画着墨玉般的芭蕉,游我存十指修长,几样物件配在一起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连元平都不由得多看两眼
元平夏天时候手也是凉的,扇子与他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游我存扇面上的画似是前朝名画师赵训易的手笔,赵训易的画作成品流传本就极少,更不要说是作于扇面之上,元平便随口一问,游我存见状,笑道:“殿下猜测不错,果然好眼力,这确是赵训易之作殿下若看得上眼,不妨收下”
元平摇手:“游卿心爱之物,我不好横夺”心中想的却是游我存出身清贫人家,入仕不过两年,平时用度已见不凡,如今常常随便一件小东西都见奢侈气象
种种念头不过转瞬而过,元平又转回方才话头,道:“收到密信,皇上已经到沈阳了,看来大战将近了”
游我存道:“是从这两日收到的军报上看,萨尔林似乎开始往罗刹国边境方向撤退了,幸好皇上已经事先做好部署只是…”
元平以目相询
游我存一笑:“无他”
元平心中已经知晓游我存的言下之意——只是若以五倍于敌军的兵力,动三方之力,合天网之围,都不能擒住萨尔林,天家颜面何存?
此时也只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只不过这人事不光是在前线的,京中事情也十分繁多
先帝周年祭祀一过,元平就去了春长苑,带了双胞胎,还把小鹤儿也一起接去了贺明兰本来不愿意儿子跟去,不过小鹤儿想去得很,加之贺千秋那边也没说什么,便让小鹤儿去玩一玩
元平在春长苑里用来休息办公的地方是映波馆
厢房前后都有小池,此时正是夏天,用一条玲珑的汉白玉九曲桥贯穿前后,十分可爱池子里热热闹闹挤满了荷花,将九曲桥隐没其中,人行于桥上,仿佛踏荷而过近如入画,远则成景,正是意趣所在
这天小鹤儿拿了虫子坐在假山石下钓小鱼,三娘四娘跟在他身边,伸长了脖子看动静元平坐在窗前看公文,远远就听到他们的尖叫和吵闹,不由抬眼而笑
不一会儿几个小孩就一起跑进来,三娘四娘提着小桶直叫:“鱼!鱼!”
元平放下手上事情,找了个浅口青瓷鱼盆,倒了水,又从盆景中摸了两块鹅卵石放在盆里,然后挽起袖子把鱼捞进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