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听着像是威胁啊?我说周总你这话可不好听,我可不管那么多,我只要我那份。”王行长的话听起来有些发狠。
“王行长,我说的是事实,我只是在想,我肯定不能让您为难,但是您也得容我想些办法,我们的财务报表你也看得到,一下子大几千万是真没有,您体谅我,我也一定不会让您难受。”周裕之见行长不说话,又说:“我也想过了,风华分批来还这些贷款,我拟定一个还款计划,多长时间还多少钱,这样您跟上面有交代,也不至于把风华逼得太紧,涸泽而渔,您也知道的,不是威胁,我只是想缓一缓,对大家都有好处。”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行长终于答应先制定收款计划,然后向上面争取要政策,周裕之总算松口气,可是到了下午接到行长的电话时,他却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在还款期内周裕之不得离开C城,直到贷款还清,或者上面的政策取消。
“有必要吗?”周裕之冷着脸问。
“周总,风华的贷款是你在的时候发放的,还款计划也是你提出的,承诺也是你做的,你要走了,我信谁去?不是我说你们民营企业,信誉还真不能和国企比,国企那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啊,不看着点儿头头脑脑的,我们不放心啊。待会儿我会把协议发给你,如果没有异义,明天我们签一个补充协议吧。还有,现在是老周总当家,我们也希望尽快还是由你说了算,这样比较好。这个我们也会和老周总谈的。”
周裕之不说话,行长说的的确是对的,生意上总还要讲些摸得着看得见的信用,可是风华还跟他有什么关系吗?他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吗?周裕之闭着眼睛靠到椅背上,心里有个声音挣扎着探头,不停地质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你真的能放得下这里的一切?你的母亲真的不想管了?你对风华再没有希望了吗?
一周后C城报纸经济版报道,风华易帅,周闻生正式退休,其子周裕之全权负责风华事务,私下里大家称小周总。周裕之上任伊始,风华集团的经营战略作出变革,酒店经营不变,叫停几个酒店收购项目,不再扩大并购范围,同时将许多传统的盈利薄弱的业务板块砍掉,资金重点突出出击商业地产。
待一切沸沸扬扬尘埃落定之后已是两月有余。
周裕之坐在办公室前手里看一份商业地产市场分析报告,周闻生守旧以前购入不少地段房产都开发做各式酒店,入住率都不算太好,周裕之一直建议做出转型,但是周闻生却一直舍不得做出其他处置,此次周裕之上任,加之近期酒店行业政策不明朗,直接把酒店改成商业地产,交给专业公司运营。
负责地产的经理紧张地看着周裕之的表情,直到小周总经理抬起头冲他点点头才放松下来。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与预期的还比较吻合,你把这几家地产的报告按一周一次向我这儿汇报。”
等地产经理出门后周裕之脸上的那一点儿笑容也消失殆尽,上任两个多月风华酒店已经易名为风华集团,新的营业范围是以风华酒店为主业的商业地产开发的综合性集团。这两个月兵荒马乱,先是说服各位股东经营战略转移,然后是与政府各级管理单位协调更改营业执照,接着跟各家银行博弈解除财务危机,这些不过是些费神的事情,真正劳心的是战略转移后的业绩,但凡有一点不利,股东、银行、政府,没一个会放过风华,放过他。可是这些又算什么呢?他从生在这个家庭就不可避免地要负担这些,他有比别人富裕的童年,有比别人自在的青年留学时光,那么今天在他长大了以后就必须接下来这个担子,受其荫庇,又为下一代继续广植绿荫。何况哪个有志向的男儿会错过这样的商场厮杀、开疆拓土?男人身体里那些血性的屠戮也就付诸于这些地方了。
真正让人难过的无非是人的心而已。
数日前的一封电邮安静地躺在信箱,主题是“已抵达,勿念”。内容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
“我已经把那本《呼啸山庄》交还父亲,他们并不打算见面,觉得现在这样就好。我很好,你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马上结局,这次不坑啦。


海阔天空

周裕之转头望向窗外的海,空蒙苍茫,只有几只海鸥斜着翅膀在海面上逡巡食物,他的目光远远看过去,似乎能跨越过这片巨海投到那遥远的地方,寥寥数字的短言总是在工作稍微空闲时窜入空洞的大脑,他甚至知道季时年最后八个字一定是犹豫再三补上去的。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分手的细节仍然清晰到每一个蹙眉,每一个眼神都记得。
两月前,当周闻生再次决定要把风华全权交周裕之处理时,周裕之没有很快答应,只是说要与季时年商量一下。只是真要说到商量,这一次他都不知如何开口,风华这个担子他根本甩不开,他的失信已不是一次。那一次答应和她一起离开,却最终选择了留下来,身陷囹圄是不在预测范围内的,这一次虽然不是上一次的风潇水寒、前途未卜,但也不会是多轻松。只是对风华他是义气与责任,对季时年却都是无情与背弃。辗转一天之后还是艰难开口,却不料季时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并不见如何吃惊,甚至没有一丝责问。周裕之先觉诧异之后随即了然,只是这了然却如悬崖坠落后的失重和惊惧,隐隐觉得季时年的平和并不是一件好事。
季时年见周裕之仍然立在房中,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说:“怎么啦?我支持你工作反而不见你高兴呢?”
“时年,你有怨气可以跟我说,只要你说?”心底的担心已经冒芽儿,随着季时年那个故作轻松的笑容瞬时长成参天大树,周裕之说出这句话又觉得口干舌燥,他说的这句恐怕又是个不负责任的谎言。
“怎么会?现在风华需要你,伯母身体也是这样,即便你要真走,我也不肯。这几天我也在想,如此情况下让你和我一起回法国,我是真要陷你不孝不义,你的人走了,心也带不走,与其这样索性等你全部处理好了再说,法国就在那里,什么时候去也不是难事。”季时年拿着水杯起身走到饮水器前。
“法国在那里,那你还在那里吗?”周裕之突然心慌。
季时年正弯腰蓄水,听到这一声发问手里的动作顿住,半晌后才说一句“我当然在,为什么不在呢?那里是我的家。”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感觉到身后的声音渐渐逼近,季时年直起身体慢慢转过身体,道:“裕之,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时年,我知道如果我说让你等就太自私了,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
“既然说到这里,裕之,我想你也大概心里清楚,我们之间需要认真谈一下。”
“我不想谈这个。”周裕之粗暴地打断话头。
“裕之,不要骗人,你也清楚的。就像前段时间你逃避我说的结婚一样。”季时年叹口气,接着道:“裕之,别逃避,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我们不可能像之前一样。现在情势完全不同,我们的感受甚至心态都发生了变化,相爱并不容易,我也是这段时间才体会到的。来到C城一是因为周总裁盛情难却,另一个私人的原因也只是避开旧识,没想到会遇到你,是你让我重新有了对爱的向往,也让我感受到爱的美好,想起来曾经快乐的日子我不会后悔来这里。可是这又如何呢,就如同现在我依然爱着你,比任何时候都爱,可是我也知道你不是单单为爱情活着的,我也不可以用爱情圈住你,你的天地不至于此,你的责任也不至于向我表示忠诚。更何况我们之间的牵扯的还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我也好奇怪这世界有这么多的巧合让我一个人都遇到了。”
季时年端着水杯抬起头对上周裕之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要把他看到心里去,他那么难过,一个大男人的眼眶已经变得红通通的,可是怎么办呢,她现在要放开她,这样想着,眼泪便流出来,一滴一滴晕开在水杯里。
周裕之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陷下去,就像被流水腐蚀的沙丘,眼睁睁看着坍塌却有心无力,他想伸手抱住她,却觉得那手臂有如千斤沉重,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是他们经过这些之后必然要有的结局,不敢去想,甚至是逃避着不想,今天却被季时年轻轻地戳开,只是这一戳却是如此之痛,失去的概念来得猝不及防。
他知道有一首歌叫《吻别》,那种放纵的悲伤似乎可以感染每个人,可是他的悲伤却唱不出来,他甚至不能矫情地说,时年让我再吻你一次。手指最终挣扎几下放弃伸出的欲望,这样也好,可以走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经历的太多,这一次的分开平静得像是老夫老妻,他甚至亲自把季时年送到机场看她在关口消失,谁都没说分手,但是又如同约好一样给对方一次心平静气的选择机会。季时年入关前突然又回身抱住他,短短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有些痒,痒得让人心酸。周裕之克制住那点即将蔓延的酸意抬起手臂虚虚拢住季时年的肩头,轻轻地拍着。此时他更像是一个兄长,心疼他给她带来的诸多折磨,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好受,他也许会暂时退开一些。
有飞机轰鸣着升空,周裕之返身出来想起季时年昨夜发来的短信,这一次他俩应该是回到了各自初始的轨道,尽管中间发生很多,但是重新回到轨道时再主动做出的决定也许更容易值得坚持,不能否认他们之前很多时候是因为轨道的偏离而被动地面对,面对两个人的相处,面对两颗心的走近,在忐忑不安中慌慌张张地维护,在泥沙俱下的现实灾祸前以最低的本能寻求温暖,而这些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在冷静地面对对方时,梦幻消失,恐惧消失,会不会知后觉地觉得之前种种是不是就是最想要的,又或者这最费力气的是不是就是最想要的。
攥紧拳头稳步离开航站楼,周裕之知道他必须放季时年一次,不是让自己选择,而是给她喘口气儿,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或者其他人加诸于她身上的实在太多,她那么弱小,他们看似那么强大,却是他们不断地从她身上汲取温暖,所以放开她,让她重新选择。让她选择不是他周裕之有多大的自信,实在是他害怕对继续以各种理由让季时年付出会有一天让她彻底逃离自己,到那时他连一丝的可能性都不会再有。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等这些泥沙沉淀,等这些乱云散去,能够等待的信心不过就是季时年说的那些话,她还爱着他而已。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要埋怨命运吗,要埋怨生活吗,还是埋怨自己不得已背起的责任。他没有那么幼稚,这就是他的人生,风平浪静时享受生活赐予的优渥富足,风烟乍起时坦然接受风浪的洗礼,随着这样的反反复复,他会越来越心平静气地承认命运是拨弄自己的那只手,甚至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而算计谋划,可是他相信自己怎么都不会用对季时年的感情作假。
时年,我会给你时间,如果是值得坚持的,我还会把轨道拖向和你的相交,无论你犹豫还是怎样。请给我时间。
打开电子信箱的写信,周裕之稳稳地敲下几句话:
时年:
信已知悉,我这里还好。你也多保重,好好享受尼斯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时移世易

尼斯是散心的好地方,何况还有家人在此。季时年回来后只字不提周裕之,每日里就是陪着父亲四处走走,期间两个人去过一次巴黎,在父亲老友的聚会上听到了劳伦斯的音讯,他离开了母亲报复而要之学的酒店专业,重新回到葡萄酒事业中,据说去南非收购了一个小型的酒堡自己经营。季时年知道他的认真和勤奋在那片葡萄酒新世界的天地里一定会造出传奇。而她自己呢暂时去当个培训老师,日子过得微波不兴,唯一意外的是母亲的回来。
与母亲相遇是在巴黎。那是一个宴会上她陪着父亲亲眼看见母亲何婉挽着一个高大霸气的非亚裔男人在宴会里谈笑风生。母亲是一家慈善基金的负责人,职业使然需要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母亲看到她和父亲略微有些惊讶,然很快就恢复平静扯了扯身边的人低语几句便独自一人走过来。
摩登的妈妈照例与女儿和丈夫行了拥抱贴面礼,然后拉着季时年的手笑吟吟地说:“时年,C城之行可好?还要去吗?”
季时年也挽住母亲的胳膊,浅浅笑着:“暂时不回去了,现在这边当老师。”
从小与母亲分开,季时年并不与母亲多亲近,C城的快乐与痛苦也从未有机会与母亲说过,在母亲何婉的认知里女儿就是为了职业去了趟中国。
“过几天基金会要去那里做一个项目,我们在中国选了一位明星出任我们的慈善大使,原本打算去看望你。”
“谢谢妈妈想着我。”
“时年,我可不可以借你爸爸说几句话?”何婉歪着头看着女儿,表情调皮娇憨十足十像个少女。
“当然,妈妈请,正好我要去补个妆。”季时年退开几步向着洗手间走去。这么多年她和母亲的关系说起来更像是朋友,平等客气,她做不出小女儿的娇态,何婉也做不出慈母的温柔。
一圈转回来看见刚才陪着母亲的男人也加入了父母的谈话,季时年刚想要不要再出去转转,就看见母亲冲她招手。
何婉待季时年过来挽住她的手转头向身边的男人介绍:“致礼,这是我女儿季时年。”然后又向季时年说:“时年,这是范致礼。”说罢又一笑,“他喜欢别人称呼他的中文名字。”
季时年有一刻的懵懂,不禁看向旁边的父亲,却见季英脸上一片平静,这才又把目光转过来看向那非亚裔男人,很帅很有气度,体型娇小的母亲在他身边更似一只小鸟。
“你好,时年小姐,认识你很高兴,海伦说你是个特别善良特别好的女孩儿,她说的没错。”
对了,母亲的法文名字叫海伦,那个能够挑动世界之战的美女海伦,比起她中文名字的温柔婉约她更适合这一个。从外貌还是性格季时年更像季方,清秀多于艳丽,母亲年轻时的光艳夺目并没有太多遗传给她,所以她的法文名字安妮,也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绝抵不上母亲的嚣张。
“范先生认识您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但季时年大概猜得到此人与母亲的关系,当下客气有分寸地回礼,尽管父亲表现得自然平和,但她不认为这样的场合夫妻相遇是好事。
“季先生,哪天想去府上拜访,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范致礼彬彬有礼道。
“近日我都在巴黎,欢迎您随时来访。请范先生见谅,我还要陪时年去那边拜访旧识,就不叨扰二位,改天再会。”季英向何婉范致礼欠身一笑带着季时年向另一边走去。
“爸爸,你是不是早知道了?”待出得门厅,季时年闷闷不乐向父亲求证。
“是,之前你妈妈已经电话知会过我了。”季英在花园里找把椅子拉女儿坐下。
“那你们什么时候办手续?”尽管知道父母的婚姻状况,但说到离婚季时年还是不愿接受。
“可能最近。我们以前也商量过的,如果对方找到合适的就会互相祝福分手。你不要怨你母亲,她也不容易。”
“你和妈妈是什么关系,爱人?朋友?还是兄妹?离婚之后你怎么办?徐伯母…她有她的家人。”
“这跟May没有关系,我和你妈妈之间不是因为这些。时年,能够做爱人是两个人的福气,所以,能够找到,都要祝福,包括你。”季英轻轻拍拍女儿的手,这个傻孩子以为不提过去不说那些就会让人放心吗?
“爸爸,我…只是想停一下,停下来问问自己。”季时年终于在回来两个月后第一次正视自己的问题。
“停下来也好,你在C城的事情虽然不说,但我从劳伦斯的态度还有你的心情也大致猜的出来,选他们两个谁,或者不选谁都可以,只不过不要为难自己。”
“那您和徐伯母这样是不是也在为难自己?是因为徐伯母还有家庭吗?”季时年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时年,你还是个孩子,不在一起并不代表为难。中国有句话叫时移势异,不同的时间相同的事情却有不同的要求,能在一起的时候要珍惜在一起,有些时候在一起却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寻找May也的确是心里担心过她,希望她好好地活着,如今知道她在那里,心愿已了,至于见不见面已经不重要,你所说的在一起恐怕我们都没有这么想过。有些事情顺势而为,顺自己的心去做。不过,May说很高兴你和裕之在一起,为这个她也会很认真养病,前段时间让你担心她很过意不去。”
“你们通过电话?”
“May在你带回来的书里夹了封信,时年,我们甚至不打算再联系,造化弄人,很多事情错过时间就不再有可能性。”说到最后,季英的声音有一丝的黯然,遗憾,说到底都是得不到的无奈。
父母的手续办得悄无声息快速简单,大概在他们心里早已经冷静地分开,而这一纸离婚证书也就是一张纸而已。季时年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如何在心里只装着对方一半的时候还能这样几十年过下去,她也不明白父亲对May二十多年的牵挂为何最后止于他所谓的平静的思念,或许真如父亲所说的错过时机就错过了一切,错过了就是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何婉季英篇

在市政厅门口何婉与季英拥抱,伏在这个男人的胸口心里突然酸涩难忍,他们到底有没有爱过。
当初父母的意思她不曾反对,只是因为那个如月华的男人让她舒服,结婚以后季英宠她,她没有哥哥,喜欢这样年轻的男人对自己的宠爱,新婚的日子他们也曾相携游历,令人羡煞。她学的是珠宝设计,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接触到慈善事业,与自己充斥着高雅奢华的工作相比,她觉得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是真正的宝石。父母对她放弃前程似锦的职业选择东奔西走的生活反对且担忧,那时她不小心怀孕,正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季英支持她的选择,唯一的要求是她把孩子生下来。千辛万苦安妮出生了,她的怨气和理想因为手里粉团团的生命而变得无足轻重,她爱这个孩子,四岁以前一直陪在安妮身边,季英是最合格的丈夫,更是最好的父亲。安妮四岁以后,看着女儿苹果般的笑脸,在和美家庭的安逸中何婉突然又想起沉睡了差不多五年的理想,这一次季英没有阻拦她,她能够在孩子身边待四年已经让他觉得幸运。
何婉本就是开朗外向之人,长袖善舞,以往的工作又接触不少名流,再加上又有一颗真诚的心,经过短时间的适应后便如鱼得水,再后来她利用自己的资源和关系成立一家慈善基金会。有时面对那些饥饿的儿童她也曾想起自己的女儿,但想想季英的慈爱便理所当然认为与女儿富裕的物质生活和满满的父爱相比,眼前的孩子会更需要她,一年两年下来再见到懂事的安妮,已经不是曾经偎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娃娃。何婉犹记得她千里迢迢赶在女儿八岁生日前回来时安妮生疏的眼神,她披散的黑发上扎一个蓝绿色的蝴蝶结,穿一身同色系的衣裙,像一个精致的小淑女礼貌地在离她一米外的地方生疏地叫妈妈,她不是不心痛,只是在女儿睡熟后向丈夫抱怨时,季英的安抚却又打击到她。他说我可以是个宽容的丈夫,但我更是个自私的父亲,我代安妮请求你留下来,你完全可以选择留在这里完成你的工作,可以像安妮四岁以前那样陪她成长,你不能因为她乖,她过得不是流离失所的生活,就让她缺失母爱。
那一夜是她和季英结婚以来第一次激烈的争吵,结果并不好,她勉强给女儿过完生日便离开巴黎,自此母女关系、夫妻关系遭遇冰川。再后来她回来发现父亲已经成为女儿唯一的依赖,她仿佛是多余的,尽管安妮长大后能够理解她的工作,甚至与她像朋友一样地相处,可是那份亲昵只留给了父亲。
安妮遭遇车祸后的一年她为了照顾女儿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巴黎,她回来了女儿却差点儿离开,可是她和季英的关系却再不复从前的和谐,她一早知道她伤害了这对父女,却不料会是这样的结果。季英曾经在安妮从ICU里出来后心疲力竭地对她说,因为安妮的事情怨恨你是不对的,可是我不能说服自己,小婉,你寻你的路吧,我没有意见。
何婉在外这么多年并不乏追求者,或许也有动过心的时候,但季英的宠护却是她忘不掉的甜蜜,新婚的蜜月之旅,怀孕后的体贴温柔,初创业时的默默支持,她不知道这种记忆是不是爱情,但就是忘不了。如今他却说你寻你的路吧。
如今拖了多少年后她终于要离开他了,想到这里何婉眼眶湿润起来,抬起头似乎不甘心地问季英:“不是因为安妮的事情,你会不会恨我?”
季英轻轻拍拍妻子,不,前妻的肩膀,道:“小婉,我不适合你,你的生活工作需要一个陪在你身边帮你达成心愿的人,你干得很好,我帮不到你。安妮的事情我也早已不怨你了,那是她要走的路,我当年太过紧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答应我,要找一个很好的女人陪你。”何婉收起眼泪退出季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