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1年3月31日
我出发前往玛雷区的瓦赞宅邸,那儿是我和拉弗雷尼埃约定的碰面地点。来的会是谁呢?这是问题所在。盟友拉弗雷尼埃?叛徒拉弗雷尼埃?还是说干脆是另一个人?如果说这是陷阱,那么我是不是一脚踏了进去?又或者说,这是避免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一生的唯一方法?
瓦赞宅邸的庭院笼罩着暗灰的色调。庭院的两侧耸立着高大的房屋,看起来充满贵族气派,但就像在这场革命中遭到打压的贵族阶层那样——而且每一天,国民议会都会夺走他们更多的权利——瓦赞宅邸仿佛也在过去两年的动乱中低下了头。这里本该灯火通明的窗户漆黑一片,有些窗子碎了,还有些用木板钉死了。而在庭院外的宅地上,本该由彬彬有礼的园丁打理的树篱也彻底无人照看,常春藤在墙上肆意攀爬,卷须伸向底楼的窗户。庭院里铺设的鹅卵石和石板之间长出了野草,我的靴底踩在石头上的响声在四周回荡。
我压抑着心里的不安,看着曾经繁忙的庭院周围那些漆黑的窗户。任何一场窗里都可能藏着袭击者。
“有人吗?”我喊道,“拉弗雷尼埃先生,你在吗?”
我屏住呼吸,思考起来。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我觉得自己选择在这儿碰头真是太蠢了,因为‘猜到可能是陷阱’和‘准备好应对陷阱’根本不是一回事。
韦瑟罗尔说得对。他当然是对的,而我一直都很清楚。
这是个陷阱。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而我转过身,看到有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眯起眼睛,舒展手指,做好了准备。
“你是谁?”我喊道。
他冲向前来,我意识到他不是拉弗雷尼埃。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了他从腰间抽出的那把反射着月光的利刃。
也许我还来得及拔刀。毕竟我的身手很快。
也许我来不及拔刀。毕竟,他的身手也很快。
但这都不重要。因为在第三把武器介入之后,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了。有个身影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我看到一把袖剑(没错,我知道袖剑是什么样子)划开黑暗,而想要杀我的那个人倒了下去。阿尔诺站在他的身后。
在那个瞬间,我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因为他不再是我印象里的那个阿尔诺了。他不仅穿着刺客的长袍,佩戴着袖剑,身上的孩子气也踪影全无。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我花了片刻的时间回神,然后突然想到,他们不可能只派一个杀手来杀我,这儿肯定还有其他人。我看到阿尔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于是这几个月在小木屋边的打靶练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朝着阿尔诺的肩头上方开了一枪,给那杀手的额头添了只“眼睛”,让他倒在庭院的石板地上,当场毙命。
我给手枪装着子弹,同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拉弗雷尼埃先生在哪儿?”
“他死了。”阿尔诺说。
他的口气让我很不喜欢,就好像他还藏着很多没说的事,于是我目光尖锐地看着他。“什么?”
可还没等阿尔诺答话,我就听到了一声枪响。毛瑟枪的铅弹打中了附近的墙壁,碎石洒在我们身上。高处的窗边也有杀手。
阿尔诺朝我伸出手来,而我心里仍旧恨他的那部分想要扭身后退,告诉他“谢了,我能保护好自己”,但这时韦瑟罗尔先生的话语闪过我的脑海,让我明白阿尔诺毕竟是为我才来的,而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让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他说,“快走!”
这时又一轮弹雨从窗口朝我们落下,我们冲向庭院的大门,跑到宅地上。
我们的前方是一座树篱迷宫:枝叶缺乏修剪,地上杂草丛生,但仍旧算得上迷宫。阿尔诺的长袍随风飘起,兜帽掀开,而我凝视着他英俊的面容,想起了美好的旧日时光:在那时候,我们尚未背负这些沉重的秘密。
“还记得我们十岁那年在凡尔赛的夏天吗?”在奔跑的同时,我朝着他喊道。
“我记得我在树篱迷宫里迷了六个钟头的路,结果你吃掉了我那份甜点。”他答道。
“那你这次最好跟紧了。”我大喊着向前跑去。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是听见了自己语气里的欢快。只有阿尔诺才能办到。只有阿尔诺才能为我的生命带来光彩。如果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正“宽恕”了他——无论是在心中,还是脑海里——那应该就是这一刻了。
这时候,我们已经跑到了迷宫的中央。我们得到的奖赏是等待在那儿的另一个杀手。他摆出攻击的架势,紧张地看看我,又看看阿尔诺。我不由得为他高兴起来,因为他肯定以为我跟刺客兄弟会联手了。他可以无愧于心地去见造物主了。对我来说,他是个恶人。而他却会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我后退一步,让阿尔诺去对付他,趁此机会欣赏他的剑术。在我学习剑术的那些年里,他却把时间花费在了代数课上。在剑术方面,我曾经遥遥领先于他。
但他已经迎头赶上,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他看到了我吃惊的表情,随后露出的微笑足以融化我的心——只是它早就融化了。
我们离开迷宫,走上一条林荫大道,夜生活的喧嚣声从四处传来。说到这场革命带来的影响,有一点是我可以确定的:人们庆祝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了。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天。
正因如此,这条街上随处可见着戏子、杂耍艺人、杂技演员和傀儡师的身影。除此之外,路上还挤满了看客,有些喝得烂醉,有些则在努力喝醉。大多数人都表情欢快,笑容灿烂。我看到人们的胡须沾着麦酒和葡萄酒——现在的人用蓄须来代表对革命的支持——也看到了他们头上的鲜红色“革命帽”。
所以朝我们走来的那三个人才显得引人注目。阿尔诺发觉我绷紧身体,准备拔刀,于是伸手轻轻按住了我的胳膊。如果换成别人,我起码会让他少一两根指头。但阿尔诺就可以原谅了。
“明天来和我喝杯咖啡吧。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
1791年4月1日
孚日广场,这座巴黎最古老也最壮观的广场离我跟阿尔诺分别的地点不远。我在自己家中度过了一晚,第二天带着紧张、好奇和几乎难以抑制的兴奋回到这里,心里所想的全都是自己终于有所进展的事实。拉弗雷尼埃的信的确是个陷阱,但我终于开始前进了。
我穿过与几栋红色砖瓦建筑相连的宽大拱廊,走进广场。风景中的异样让我停下脚步,思索起来。广场上的建筑维持原样,华丽的圆柱也完好无损。但这儿似乎少了一样东西。
然后我想到了。是广场中央的雕像——路易十三的骑马铜像。它不见了。我听说革命党人融化了很多铜像。这就是证据。
阿尔诺穿着他的长袍,站在广场上。在冰冷的阳光中,我再次审视他,试图弄清那个男孩是如何成长为男人的:他的下巴是不是更结实了?他的肩膀更宽了,头抬得更高,坚毅的双眸透出凌厉。阿尔诺一直是个帅小伙子。凡尔赛的女人都对他交口称赞。每当他经过的时候,年轻女孩都会红着脸掩口而笑。他光是凭借英俊的外表就扭转了自己的寄养身份带来的不良印象。我曾经那么热爱那种令人安心的优越感——“他是我的。”
可现在——现在的他几乎有种英雄气概。我忽然内疚起来:要不是我们隐瞒了他的真实出身,恐怕他早就发掘出这些潜力了。
我的心里涌出另一股内疚,这次是因为父亲。如果我能少些私心,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好好劝说阿尔诺,那么我面前这位男子汉或许就能为我们的事业效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我的敌人。
但话说回来,当我们坐在那儿喝着咖啡,感受着表面上与平常无异的巴黎生活时,我是圣殿骑士而他是刺客的事实似乎也不再重要了。要不是他身上的刺客长袍,我们或许就像一对喝着早茶的恋人,而每当他露出笑容,我都会看到从前那个阿尔诺,那个陪伴我成长,又让我陷入爱河的男孩。有那么一会儿,我真想忘掉所有一切,享受着这股温暖的怀旧情绪的包围,把冲突和职责抛到脑后。
“好吧……”最后,我开了口。
“嗯。”
“你这段时间似乎很忙。”
“是的,我在追查杀害你父亲的人。”他说着,转开目光。我不禁怀疑他仍旧隐瞒了什么。
“祝你好运,”我告诉他,“那家伙杀死了我的大多数盟友,还把其余那些吓得不敢出声。他简直像个幽灵。”
“我见过他。”
“什么?在什么时候?”
“昨晚。就在我找到你之前。”他站起身,又说:“来。我会解释的。”
在途中,我向阿尔诺追问详情,而他提起了昨晚的事。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个身穿斗篷的神秘身影。他不知道那个幽灵的名字。但即便如此,阿尔诺的调查能力也让人难以置信。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问他。
“我有专属于我的调查手段。”他神秘兮兮地说。
我瞥了他一眼,想起我父亲说起过阿尔诺理论上拥有的“天赋”。我猜他的意思是“技艺”,但也许我猜得不对。或许那是另一种东西——某种刺客才能掌握的非常独特的能力。
“好好,你就继续保密吧。告诉我上哪能找到他就好。”
“恐怕这不是个好主意。”他抗议道。
“你不相信我?”
“你自己说的。他追捕你的盟友,还接管了你的骑士团。他想要你的命,埃莉斯。”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所以呢?你想保护我?是这样吗?”
“我想帮助你,”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兄弟会有资源和人力——”
“怜悯可不是美德,阿尔诺,”我尖锐地说,“而且我不相信那些刺客。”
“你相信我么?”他试探地问我。
我转过身去,自己也不太清楚答案。不,我知道我想相信阿尔诺,事实上,我几乎不顾一切地想要相信他,但我现在知道他是个刺客了。
“我没有变,埃莉斯,”他恳求道,“我还是以前那个去跟厨师搭话,让你偷火腿的小男孩……还是那个帮你翻过围墙,溜进有狗儿看守的果园的我……”
而且不止如此。我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正如韦瑟罗尔先生曾指出的,我是孤身一人,而敌人为数众多。可如果我有了刺客兄弟会的支持呢?我用不着思索父亲会怎么做。我知道他早就准备和刺客们讲和了。
我点点头,然后说:“带我去你的兄弟会。我会听听他们的条件。”
他露出尴尬的表情。“他们的条件或许会有点苛刻……”
1791年4月2日
刺客议会的集合地点就在巴黎的西岱岛上:会场则是巴黎圣母院旁边的一座沙龙。
“你确定这样没问题么?”我们走进那个石头拱门环绕的房间时,我对阿尔诺说。房间的一角有一扇硕大的木门,门上装着铁环门把。有个留着胡须的魁梧刺客站在门边,兜帽遮掩下的双眼闪着精光。他一言不发地朝阿尔诺点点头,阿尔诺也点头回应。我努力压抑着那种虚幻不实的感觉:阿尔诺长成了大人,阿尔诺成了刺客。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阿尔诺说。这时门开了,我们走进门里,踏入一条火把照亮的走廊。“刺客议会明白这一点。而且米拉波也是你父亲的朋友,不是么?”
我点点头。“算不上朋友,但我父亲的确信任他。带路吧。”
不过首先,阿尔诺拿出一条蒙眼布,坚持要我系上。我恼火地数着步数和每一次转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有自信能走出这个迷宫。
等这段旅程结束后,我感受着周围的环境,判断自己身在潮湿的地下室。这里的布局和地上的房间很像,只是这里有人在。我听到周围传来说话声。起先我没法确定那些声音的方位,还以为是从头顶的走廊传来的。然后我明白过来:那些议会成员正坐在墙壁周围,他们的说话声就像是从石墙里渗出来的。此时的他们坐立不安,窃窃私语。
“那位难道是……?”
“他在做什么?”
我感觉到前方有个身影,他嗓音粗哑,有点像法国版的韦瑟罗尔先生。
“蠢货,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他说。
我呼吸沉重,心脏狂跳。我这次是不是太鲁莽了?接下来我会听到什么呢?“杀了那个红发娘们”?这不是我第一次遇险了,尽管阿尔诺允许我带上手枪和弯刀,可蒙着眼睛又以一对多的情况下,这些又有什么用?何况我要面对的还是一群刺客。
不。阿尔诺救过我一次。他不可能把我送进另一个陷阱。我相信他。我对他的信任和我对他的爱一样深。而且当他对我面前那人说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平稳而镇定,让我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圣殿骑士们在追杀她。”他说。
“所以你就把她带到了这儿?”那个威严的声音怀疑地说。这位肯定就是贝莱克了吧?
但阿尔诺没来得及答话。会议室里又进来了一个人。另一个声音问道:“哎呀,这位是?”
“我的名字是——”我开了口,但那人却打断了我的话。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摘掉蒙眼布吧。这太荒谬了。”
我取下蒙眼布,面对着他们。就像我猜想的那样,刺客议会的成员坐在这个幽暗密室的四面墙壁前,橘黄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长袍上,他们在兜帽下的面孔难以辨认。
我盯着贝莱克。他长着鹰钩鼻,一副怀疑的表情,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身体语言表达出对阿尔诺的关切。
我猜另一个人就是刺客大师奥诺雷·加百列·里克蒂,也就是德·米拉波伯爵。作为国民议会的主席,他是革命英雄之一。但在近来,与那些叫嚣着彻底改变的激进派相比,他的声音有些欠缺号召力。
我听说经常有人嘲笑他的外表,但尽管他是个圆脸的肥胖男人,皮肤也差得惊人,但他的眼神和蔼又可靠,让我立刻对他有了好感。
我耸耸肩。“我的名字是埃莉斯·德·拉·塞尔,”我告诉房间里的人,“我的父亲是弗朗索瓦·德·拉·塞尔,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我是来请求你们的帮助的。”
议会成员开始交头接耳,最后新来的那人——我已经能肯定他就是米拉波了——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
“继续。”他指示道。
议会的其他成员抗议起来。“我们就非得老调重弹么?”但米拉波再次示意他们噤声。
“是的,”他说,“这是无可避免的。如果你们不明白让弗朗索瓦·德·拉·塞尔之女欠你们人情会有多大的好处,那么你们的未来真是相当堪忧了。请继续说,小姐。”
“赶紧说吧。”我猜想是贝莱克的那人轻蔑地说。
我对着他说出了下面这段话。
“先生们,换作平时,我是不会把赌注压在你们身上的,但我父亲死了,我在骑士团里的盟友也都死了。如果我必须请求刺客的协助才能复仇,那么我会的。”
贝莱克哼了一声。“‘赌注’个屁。这是个让我们放松警惕的诡计。我们应该趁早杀了她,把她的脑袋送回去作为示威。”
“贝莱克……”阿尔诺用警告的口气说。
“够了,”米拉波吼道,“显然这场谈话还是私下进行的好。德·拉·塞尔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短促地鞠了一躬。“当然不介意。”
“阿尔诺,或许你应该陪着她。我相信你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我们离开沙龙,穿过玛丽桥,沿着繁忙的大路前行,最后回到了孚日广场。
“好吧,”我说,“事情的发展跟我预料的差不多。”
“耐心等等吧。米拉波会说服他们的。”
我们继续走着,而我的思绪也从刺客大师米拉波转到了夺走我的骑士团的那个人身上。
“你真觉得我们能找到他?”我问他。
“他的好运不可能用不完。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相信拉弗雷尼埃是——”
我打断了他。“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
“对,”阿尔诺说,“就是带我去见拉弗雷尼埃的那个银匠。”
冰冷的兴奋感传遍了我的全身。
“阿尔诺,”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曾是我父亲的副官。”
“他是圣殿骑士?”
“曾经是。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逐出了骑士团,原因好像跟异端想法以及雅克·德·莫莱有关。我也不太确定。但他早该死了。他好些年前就死了。”
热尔曼。雅克·德·莫莱。我把这些想法暂时放到一边:或许我回头可以和韦瑟罗尔先生讨论一下。
“这个热尔曼看起来可不太像尸体啊。”阿尔诺说。
我点点头。“我很想问他几个问题。”
“我也一样。他的作坊就在圣安东尼路上。离这儿不远。
我们打起精神,匆匆穿过那条通向另一座广场、树木荫蔽的通道。我们的上方悬挂着旗帜,店铺和咖啡厅的雨篷在夏日微风中飘动。
这条街道仍旧残留着动乱的痕迹:倾覆的货车,一小堆木桶的碎片,鹅卵石路面上的一系列焦痕,当然还有高挂着的三色旗,其中几面上还有冲突留下的痕迹。
但除此之外,这儿就像从前那样平静,人类来来往往,过着平常的生活。有那么一会儿,我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让法兰西天翻地覆的剧变。
阿尔诺和我沿着这条卵石路走着,最后来到了一扇通向庭院的大门前。俯瞰着庭院的是一栋高大的屋子,那应该就是他所说的“作坊”了。我们会在作坊里找到那位银匠。热尔曼。那个下令杀死我父亲的人。
“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门口还有守卫。”他说着,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警惕的表情。
“现在一个都没了。”我说。
“对。但话说回来,自从我上次来这儿以后,发生了很多事。也许他只是把守卫都撤走了。”
“又或许是有别的原因。”
突然间,我们沉默下来,谨慎地打量周围。我的手伸向弯刀,手枪别在腰带上的触感也让我安心了不少。
“有人在家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喊道。
没人回答。我们身后的街道喧闹依旧,但面前这栋屋子却寂静无声,窗边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门应他的手而开。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一起走进门,却发现门廊里同样没有人。我们上了楼,阿尔诺领着我们朝作坊的方向前进。粗看之下,这地方显然是最近才人去楼空的。作坊里几乎全都是制作银器的用具——至少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但银匠却不知去向。
我们开始四下找寻,起先只是小心翼翼地翻阅文件,拨开架子上的东西,但我们并不清楚自己具体要找什么。我们指望能找到某种信息,可以证明这个看似无辜的银匠事实上是圣殿骑士团的高阶成员热尔曼。
因为如果他是热尔曼,也就意味着他就是杀害我父亲、并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毁我的人生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我攥紧了拳头。想到这个人为拉·塞尔家族带来的痛苦,我硬起了心肠。复仇的念头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
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只是耳语的片段——但仍旧逃不过我敏锐的感官。阿尔诺也听到了:我们以一致的动作转向门口。
“别跟我说这是个陷阱。”他叹着气说。
“这是个陷阱。”我答道。
阿尔诺和我对视一眼,然后拔出剑来。四个神情冷酷的男子鱼贯走入门来,他们挡住了我们的退路,同时恶狠狠地盯着我们。从他们破旧的帽子和磨损的靴子来看,他们是故意打扮成凶狠的革命党人的模样的,只是他们脑子里想的并非自由、平等或者……
噢,眼下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杀意。他们分成两组,一组人对付我,另一组去对付阿尔诺。我的对手之一紧盯着我,他的额头很高,眼窝深陷,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围巾。他一手握着匕首,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拔出剑来,炫耀式地空挥了两下,然后以剑尖对准了我。他的同伴也抬起武器,手背向上,略高于剑身。如果他们真的是革命党人,想要抢劫我或是出于别的理由袭击我,那他们现在肯定在哈哈大笑,觉得我根本不是对手,随后再因为低估我而送命。但他们并不是革命党。他们是圣殿骑士杀手。而且他们早就听说埃莉斯·德·拉·塞尔不好对付:她会让他们陷入苦战。
那个高举着剑的家伙首先向前冲来,剑尖在空中划出之字形的轨迹,攻向我的上腹部。与此同时,他把重心转移到靠前的那只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