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庭院里回荡,也立刻有了效果:让·比内尔的身体像麻袋那样坠落下来,死状可怖。阳台上的那两个身影放开肠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这次袭击结束了——但只是暂时的。
屋子里传来叫喊声和奔跑声。透过那道双开大门的玻璃窗,我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个男仆。他站在阴影里,看着挣扎着起身的我。我不由得思索起来:除了阳台上那两个杀手以外,外加地窖里的两三个以外,里面还有多少人?在我的左方,另一扇门开了,两个长裤汉打扮的打手冲了出来。
噢。这么说至少还有这两个。
我听到一声枪响,然后一发铅弹从我脑袋的侧面飞过。没时间上弹了。除了逃跑以外什么都来不及。
我跑向某条嵌入墙壁的长凳,长凳边是一棵大树。我踩在长凳上,然后纵身跃起,落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却不小心撞上了树干。
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然后是第二声枪响。我抱住树干,而那发铅弹埋进了我的两根手指之间。真走运,埃莉斯,你可真走运。我开始攀爬。有只手抓住了我的靴子,但我奋力踢开,然后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希望能顺着树爬到墙顶。
我从树上爬到墙头上。但我低头看去,发现那两个人从大门跑了出去,正在墙的那边抬头看我,同时咧嘴大笑。那笑容是在说“抓住你了”。
他们觉得自己守在下面,而另外几个人从我身后包抄就能困住我。他们以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所以我做了最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我朝他们跳了下去。
我的体格并不魁梧,但我穿着厚实的靴子,手里有把弯刀,还有出其不意的优势。我在跳下的过程中一刀刺穿了对手之一的脸,然后松开刀柄,旋身踢出一脚,正中第二个对手的喉咙。他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脖子,脸色青紫。我抽出弯刀,然后把刀刃径直刺进他的胸膛。
我的身后传来又一声呼喊。几张面孔出现在墙头。我立刻转过身,钻进人群。两个追兵紧随在后,而我不顾一切地向前挤去,对其他人的抱怨充耳不闻。到了桥上,我在一堵矮墙边停下脚步。
接着我听到有人大叫:“叛徒!革命的叛徒!别让那个红发女人跑了!”
另一个追兵接过话头。“抓住她!抓住那个红发娘们!”
另一个人大喊:“她是革命的叛徒!”
然后又是一句:“她朝三色旗吐口水!”
这个消息花了一两分钟才传遍人群,但我发现转头看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终于注意到了我身上相对值钱的衣料,然后目光径直转向我的头发。我的红发。
“你,”有个人说,“是你,”然后他大喊道,“我们找到她了!我们找到叛徒了!”在下方的河面上,有一条驳船缓缓地从桥下驶出,前甲板上的货物上盖着粗麻布。我不清楚那是些什么货物,只好祈祷那些货物够软,足以抵消跳下桥时的冲击力。
不过说到底,那些货物柔软与否都不重要。就在我跳下去的同时,愤怒的市民们抓向了我,而我只能扭身避开,也让我这一跳失了准头。我手舞足蹈地摔在驳船上,只是落在了错误的位置——也就是外侧——撞上了船壳,下落的力道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我依稀意识到,自己听到的那声“劈啪”是我的肋骨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我的身体便滑进了墨黑色的塞纳河里。
当然了,我没有淹死。游到岸边以后,我钻出河水,然后利用国王来到巴黎所引发的混乱“解放”了一匹马儿,沿着那条满是杂物的道路,朝和人群相反的方向前进。我离开巴黎,前往凡尔赛,一路上尽可能避免颠簸,以免碰到我断裂的肋骨。
我的衣服湿淋淋的,牙齿也打着颤,但最后顺利回到了园丁木屋的门前,爬下马背。可无论身体状况有多糟糕,我的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我让他失望了。我让我的父亲失望了。
摘自阿尔诺·多里安的日记
1794年9月12日
读到这里,我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这不仅是因为我钦佩她的勇敢,也是因为当我回顾她的旅程时,仿佛在看着镜中的自己。韦瑟罗尔先生说得对(谢谢你,韦瑟罗尔先生,谢谢你让她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埃莉斯和我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
当然了,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比我先行一步。埃莉斯先接受了她……噢,我本来想写她“选择”的组织,但事实上,埃莉斯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生来就是个圣殿骑士。她从小就接受了领导骑士团的训练,但就算她一开始对这种命运欣然接受——事实也正是如此,毕竟这能让她避免充斥着扇子和流言蜚语的生活。她也在之后学会了怀疑。她长大成人,也开始质疑刺客与圣殿骑士之间的永恒争斗;她开始质问自己,这一切是否值得——这些杀戮过去是否有过、而未来又是否会有任何意义。
她没猜错,她在巴士底狱看到的那个老人就是贝莱克。可以说,我和他的相遇纯属偶然,是他改变了我的看法,让我意识到自己拥有某些天赋。换句话说,是贝莱克让我成为了刺客。他充当我的导师,帮助我加入了刺客兄弟会。也是他派我去追捕杀害我养父的凶手。
噢没错,埃莉斯。为弗朗索瓦·德·拉塞尔哀悼的人并不只有你。调查凶手的人也并不只有你。而且在这件事上,我具备某些优势:我的组织拥有的情报,我在贝莱克的教导下学会的那些“才能”,以及弗朗索瓦·德·拉·塞尔遇刺的那一晚,我也在场的事实。
或许我本该耐心等待,让你去发现答案。或许我和你一样冲动。或许。
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
1790年4月25日
从我上次写日记算起,已经过去六个月了。六个月前,我在寒冷的十月夜晚跳下了玛丽桥。
不用说,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躺在床上。浸泡塞纳河水让我发了高烧,而我断裂的肋骨也需要治疗。我虚弱的身体难以同时应付这两件事,按照海伦的说法,我的状况有一阵子相当危险。
我相信她的话。除了身体以外,我的大脑也不在状态,发烧让我出现了幻觉,每晚或是胡言乱语,或是大喊出声,而且每次都会出一身冷汗。
我对那时的记忆只剩下一个情景:某天早晨醒来,我看到他们关切的面孔出现在我的床头,包括海伦、雅克和韦瑟罗尔先生。海伦说:“烧退了。”而他们立刻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几天以后,韦瑟罗尔先生来到我的卧室,坐在我的床尾。我们在园丁木屋里很少拘泥礼节。这是我喜欢这儿的理由之一。这也让我必须在这里躲避敌人的事实更容易接受了些。
他坐了好一会儿,而我们都沉默不语:就像每一对老友那样,我们并不担心冷场。门外传来海伦和雅克打情骂俏的声音,还有经过窗边的急促脚步声。海伦大笑着,喘着粗气,而我们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韦瑟罗尔先生的下巴靠着胸口,拉扯着自己的胡须——这是他近来养成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我说:“韦瑟罗尔先生,换作我父亲会怎么做?”
令我意外的是,他笑了起来。“他会找国外的人帮忙,孩子。多半是找英格兰人。告诉我,你和英国圣殿骑士的关系怎么样?”
我瞪了他一眼。“还有呢?”
“噢,他也会争取支持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你以为你在这地方说胡话和出冷汗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争取支持者。”
“然后?”
他叹了口气。“没什么可汇报的。我的情报网正在逐渐失效。”
我抱住双膝,感觉到肋骨传来一阵剧痛,那里尚未彻底痊愈。“你说‘逐渐失效’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几个月来,我寄出信件,得到的却只有含糊其辞的答复。没有人想知道详情。没有人愿意跟我——跟我们——谈话,即便是在私下里。他们说现在有新的大团长了,拉·塞尔家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的联络人不再在信上签字,他们还恳求我读完信件就立刻烧毁。无论这位新领袖是谁,他都把他们吓坏了。”
“‘拉·塞尔家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真是这么说的么?”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孩子。没错,至少意思是这样。”
我干笑了一声。“要知道,韦瑟罗尔先生,当别人低估我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发笑。拉·塞尔家族的时代还没有结束。告诉他们这句话。告诉他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拉·塞尔家族的时代就绝不会结束。那些阴谋家杀了我父亲,夺走了属于拉·塞尔家族的权力,却以为自己能逍遥法外。没错吧?那他们就活该为自己的愚蠢送掉性命了。”
他发起火来。“你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吗?你这完全是复仇的论调。”
我耸耸肩。“你称之为复仇。我称之为反击。不管怎么说,都好过躲在女子学校的园丁木屋里,每天无所事事——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混日子’——除了期待有人给我们的秘密信箱寄信之外什么都不做。我打算反击,韦瑟罗尔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你的联络人吧。”
但韦瑟罗尔先生很擅长说服别人。而我的技巧生疏了很多,也没那个精力——首先,我的肋骨还在疼——于是我留在木屋里,让他去处理他的事,写他的信,并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为我争取支持。
我听说凡尔赛庄园的最后一个仆人也离开了。我很想回去,不过当然了,我不能去,因为那里不安全,所以我只能放任那些强盗洗劫我最爱的家族宅邸。
但我向韦瑟罗尔先生保证过,所以我会耐心等待。至少暂时如此。
1790年11月16日
七个月的书信往来过后,我们知道了一件事:我们的盟友和伙伴都成了过去式。
清洗相当彻底。有些人投靠了敌人,有些人收了贿赂。至于另一些人——那些立场更加坚定,也不怕威胁的人,比如勒·法努先生——他们会换一种方式对付。某天早晨,有人把喉咙被人割断、赤身裸体的勒·法努先生从巴黎的一家妓院搬了出来,然后抛尸街头,让行人目瞪口呆。由于这件丑闻,他被剥夺了在骑士团的地位,而他的妻儿——在通常情况下,他们应该得到抚恤金才对——也因此一贫如洗。
但勒·法努是个顾家的男人,深爱他的妻子克莱尔。他不但从没去过妓院,而且我怀疑,他就算到了那儿也只会不知所措。他是最不该遭遇这种命运的人。
这就是他对拉·塞尔家族的忠诚带来的代价。它让他失去了一切:他的性命,他的名声和荣誉,所有一切。
我很清楚,发生了这种事以后,骑士团里就不会有人再反对他们了。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会有这种不光彩的下场。
“我希望你照顾好勒·法努先生的妻子和孩子们。”我对韦瑟罗尔先生说。
“勒·法努夫人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了,”韦瑟罗尔先生告诉我,“她没法背负这种耻辱活下去。”
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控制在心中翻涌的愤怒。牺牲者的名单又变长了。
“韦瑟罗尔先生,他是谁?”我问,“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我们会查出来的,亲爱的,”他叹了口气,“这点你不用担心。”
毫无疑问,我的敌人觉得他们已经彻底接管了骑士团,而我已经不具威胁了。他们错了。
1791年1月12日
我的剑术更胜从前,我的枪法也更加精准。我提醒韦瑟罗尔先生,时候就快到了——我离开的时候就快到了——因为我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而我在这里多躲藏一天,反击的日子就会延后一天。他的反应是说服我留下。他总是有必须等待的回信,总是有必须考虑的后备计划。
劝说无果之后,他开始威胁我。只要我试图离开,就会尝到拐杖抽打在身上的滋味。
我保持着耐心。才怪。
1791年3月28日
这天早上,韦瑟罗尔先生和雅克像以往那样从城堡的投放点归来,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好几个钟头,以至于连我都担心起来。
我们考虑过转移投放点。早晚会有人发现这儿的。至少韦瑟罗尔先生是这么想的。是否转移投放点这件事成了我们解决矛盾的武器:他想借此劝说我留下,而我想劝说他是离开的时候了。我现在更强壮了。我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健康,而在私下里,我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而失望:我想象着那些看不见面孔的敌人得意洋洋地庆祝,讽刺地以我的名义祝酒。
“你又要变成从前那样了,”韦瑟罗尔先生当时警告说,“那个乘船去了伦敦,欠下血债,让我们至今都没还清的小埃莉斯。”
他说得没错。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更加冷静,也更有资格领导骑士团的人。我父亲就从来不会急于求成。
但在另一方面,我首先会考虑的还是拿出行动。毕竟如果我更聪明些,当初就会像个乖宝宝那样等待学业结束,而不是想也不想就坐马车去加莱,开始一段新生活。坐在这儿无所事事让我既焦虑又恼火。而且越来越恼火了。
终于,那天早上的事迫使我拿出了行动。韦瑟罗尔先生过了很久才从投放点回来。我跑进院子去迎接他时,雅克正在掉转车头。
“出什么事了?”我说着,扶着他下了车。
“告诉你吧,”他皱着眉说,“幸好这小伙子讨厌奶酪味。”他说着,朝雅克点了点头。
“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他在干酪店外面等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或者应该说,他看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有个小男孩在附近转悠。”
我们正在走向木屋的路上,我打算给韦瑟罗尔先生泡杯咖啡,让他讲述整个经过。但听到这里,我停下了脚步。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有个小流氓在附近转悠。”
“真没想到,”我讽刺地说,“城镇广场上居然有个小流氓在转悠。”但韦瑟罗尔先生恼火地接过了话头。
“他可不是普通的小流氓,而是特别好管闲事的那种。他走到等在外头的雅克面前,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今早有没有看到拄拐杖的人进那家干酪店’。雅克是个好小伙子,他告诉那小子,说他今天没见过哪怕一个拄拐杖的人,不过他会替他留意的。”
“‘太好了,’那个小无赖说,‘我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的。如果你能跟我说些有用的事,我或许还有几个小钱能给你。’照雅克的估计,那小鬼还不到十岁。你觉得他的钱是从哪弄来的?”
我耸耸肩。
“肯定是从他的雇主那儿拿的啊!我敢说雇他的人就是暗算我们的那些圣殿骑士,否则我的名字就不叫弗雷迪·韦瑟罗尔。他们想找到投放点,埃莉斯。他们在找你,如果他们觉得自己确定了投放点的位置,就会从现在开始盯梢了。”
“你跟那个男孩说话了么?”
“没有。怎么,你觉得我是白痴么?等雅克进店里告诉我这件事以后,我们就从后门离开,然后绕远路回来,好确保没人跟踪。”
“所以有人跟踪你们么?”
他摇摇头。“可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你怎么知道?”我争辩道,“你的话里有太多的‘如果’了。‘如果’那个小无赖是那些圣殿骑士的手下——但他也可能只是想偷你的东西,向你讨钱,或者单纯为了消遣而踢掉你的拐杖;‘如果’是他发现你活动频繁,引起了他们的猜疑;‘如果’他们确定这个投放点是我们的。”
“我想他们已经确定了。”他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个。”他皱着眉把手伸进外套,递给了我那封信。
大团长小姐,
我仍旧对您和您父亲忠心不二。我们必须见上一面,好让我道出您父亲的遇害以及随后那些事件的真相。请立即给我回信。
拉弗雷尼埃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必须回信。”我说。
他恼怒地摇摇头。“你不能做这种蠢事,”他厉声道,“这是个陷阱。把我们引出来的陷阱。他们肯定在等我们回复这封信。我才不信这信是拉弗雷尼埃写的。这是个陷阱。如果我们回信,就等于一脚踏了进去。”
“是的,如果我们在这儿回信的话。”
他摇摇头。“你不能走。”
“我必须弄清楚。”我说着,晃了晃那封信。
他挠挠头,试图思考。“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别处。”
我笑了几声。“噢,那还有谁能陪我呢?你?”
看到他垂下头去,我连忙停了口。
“上帝啊,”我轻声说,“上帝啊,真对不起,韦瑟罗尔先生。我不是故意……”
他悲伤地摇摇头。“不,不,你说得对,埃莉斯,你说得对。我是个不称职的保护人。”
我走到他身边,跪在他的椅子旁边,用双臂抱住了他。
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园丁木屋的客厅里寂静无声,只有韦瑟罗尔先生不时抽鼻子的声音。
“我不希望你走。”他最后说。
“我必须走。”我答道。
“你没法跟他们对抗,埃莉斯,”他说着,愤怒地用手掌拭去眼角的泪水,“现在的他们大权在握,他们太强大了。你是没法独自对抗他们的。”
我抱住了他。“可我也不能继续逃下去了。你和我一样清楚,如果他们找到了投放点,就会推测我们就在附近。他们会以投放点为中心,在地图上画一个圈,然后开始搜索。而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母校王家学校,就很适合作为搜索的起始地点。
“你和我一样清楚,我们早晚都得离开这儿,你和我都是。我们会搬到别处,继续徒劳地争取支持,一直到我们的投放点被人发现,然后再次离开。我们没有选择。”
他摇摇头。“不,埃莉斯。我能想出办法的。所以你听好了。我是你的顾问,我建议你留下来,等我们拿出解决这场意外变故的方案。听起来怎么样?你心里想的其实和我一样,对吧?”
我痛恨自己答应留下时,唇边那种谎言的苦味。我怀疑他其实很清楚,等这栋屋子里的人全部入睡以后,我就会悄然离开。
的确,在这篇日记的墨水干透之前,我就会把日记本塞进我的背包,然后悄悄离开。这会伤透他的心。很抱歉,韦瑟罗尔先生。
1791年3月29日
我静静地走向前门,准备离开小屋的时候,门廊处掠过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我清了清嗓子,那影子停了下来,转过身,捂住嘴巴。那影子就是海伦:她正从雅克的房间出来,被我抓了个现行。
“抱歉吓着你了。”我小声说。
“噢,小姐。”
“你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她脸红了。“我不能让韦瑟罗尔先生知道。”
我张嘴想要反驳,但最后没说出口。我转过身,朝门走去。“好吧,我得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小姐,您要去那儿?”
“巴黎。我有些非做不可的事。”
“您打算就这么在半夜离开,不跟任何人告别?”
“我只能这样离开,因为……韦瑟罗尔先生。他不希望……”
她踮着脚尖走到我面前,抱起我的脸,亲吻了我的双颊。“请保重,埃莉斯。请一定要回来。”
说来好笑。我踏上这段旅程,为的是替我的家族复仇,但这栋小木屋才是我真正的家。有那么一瞬间,我动了留下的心。和我爱着的人一起流亡,总比为了复仇而送命要好,对吧?
但这样不行。我的心中郁结着恨意,而我必须将它宣泄出来。
“我会的,”我告诉她,“谢谢你,海伦。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她笑了。“我知道。”然后我转身离去。
当我骑着马离开小屋的时候,感觉到的并不是快乐。我催促着挠挠向城堡的方向进发,感受着明确的目标所带来的兴奋和动力。
我首先要做的是一件事。我在凌晨时分赶到城堡,吃了早饭,又找了家还没打烊的旅店,在那里把我的姓名告诉了每一个上前搭讪的人,说我一直住在凡尔赛,不过现在要去巴黎。
我在次日早晨离开,去了巴黎,穿过玛丽桥,来到圣路易岛,然后回到……算是回家么?差不多吧。至少是我的宅邸。
它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有没有好好收拾屋子了。到了那里以后,我得到了答案。不,我不但没好好收拾,而且还添了不少乱,地上的许多酒瓶就是证据。我回想着自己在这栋屋子里度过的阴郁时光,几乎发起抖来。
我让过去的痕迹保持原状。接下来,我写信给了拉弗雷尼埃先生,在信里,我要求他在两天后来瓦赞宅邸和我碰面。我把信亲手送到他留下的地址,然后回到自己的宅邸,拉好绊线,以免有人来这儿找我。然后我坐在管家的书房里,开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