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这么一说,四爷反倒不好多说了。低头喃喃道:“储君一事,儿子尚未定下来。”
康熙闭目沉思一刻,睁眼说道:“无论是谁,往后都要小心。不可再让孩子们走你二哥的路子了。”
四爷点头。刚想说话,就见康熙摆手,嘱咐道:“回去跟四媳妇好好商量商量。家世什么的都不重要。有咱们天家做亲家,那就是一等一的靠山。关键是媳妇本人人品德行。宁愿找个本分实在的小家碧玉,也别找八面玲珑的大家闺秀。须知,不是所有的大家女子,都跟仁孝皇后一般良善能干。”
说完,康熙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四爷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看康熙似乎睡着了,不敢惊动。小心翼翼替康熙拉拉被子,慢慢退到门外。宫女立刻打开帘子,四爷掂着脚尖出来,这才小声叮嘱:“好好伺候太上皇。”
看宫女们答应下来,四爷这才换衣服出门,找八姐商议给弘旺、弘昼、三公主弘春办婚事。
弘昼、弘春婚事都好说,亲家早就定好了。叫过来一商量,催着内务府、礼部、工部加班加点干就成了。
倒是弘旺福晋人选,叫二人又是商议。商量了又商量,八姐还是狠狠心,定下了弘惠。反正弘惠早晚得嫁人,与其嫁到别的人家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倒不如嫁给弘旺,好歹还有自己护着。
好在四爷对弘惠倒没什么不满。这孩子见过几回,每回都是个稳重性子。正如康熙所言,不必娶个大户人家的娇贵女儿,像弘惠这样会持家的,就成了。至于弘旺跟弘惠两个当事人愿意不愿意,四爷表示:你爹婚姻都不能自主,你们两个小娃还想自由恋爱了不成?哼!
因为太上皇病重,皇家适龄未婚青年集体进入结婚倒计时。
94太上皇病
第九十四章太上皇病
不提各家王府争抢着好日子办婚礼,单说紫禁城内,腊月初六,四公主弘春出嫁。腊月十八,便是弘旺大婚。过几天,腊月二十八,就该弘昼就该娶媳妇儿了。
弘惠一夜未眠,坐在轿子里迷迷糊糊,抱着花瓶、苹果直打瞌睡。颠着颠着,轿子停了,弘惠正等着喜嬷嬷来搀扶自己,猛地听“砰”的一声,一支箭摇摇摆摆射了进来。弘惠打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喜嬷嬷在外轮番说着吉祥话儿。弘惠按捺住性子,听着外头说新娘下轿,喜嬷嬷挑开帘子,递过来两只胖乎乎、十分富态的手,弘惠这才抖擞精神,腾出一只手来,搭在喜嬷嬷胳膊上。
外头弘旺面上精神,脑子里则是打了半天哈欠。没法子,多少皇亲国戚为了赶在康熙病危之前成亲,扎堆儿办喜事。内务府里里外外忙了个底朝天。就算弘旺身为皇子,也不得空闲,偶有时间,便要去看婚事准备如何。免得有什么疏漏,叫人看了笑话。
昨夜更是一夜未眠。若不是天家规矩,弘旺倒愿意拜了天地直接洞房,啥也不干,直接倒头就睡。
好容易给四爷、八姐磕了头,拜见了康熙、太上皇后、皇太后,弘旺带着弘惠回到住处,已经是掌灯时分。两个人个个饥肠辘辘,折腾一整日,几乎滴水未进。看看宫女、嬷嬷们伺候着换了大红描龙绣凤家常衣服,一个个说了一番恭喜的话退出去。弘旺脊背一软,靠在炕上就不想动了。
弘惠也好不到哪儿去。刚卸下一头珠翠,如今扭扭脖子都是酸疼酸疼的。忍耐着不敢随意叫丫鬟来给自己揉揉,独自坐在椅子上歇了半日,这才有力气抬起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许是渴的厉害,居然一口喝完了。便又倒了一杯,喝了半盏,剩下半盏放在手边晾着。
弘旺瞧见了,挣扎着坐直了,吩咐弘惠:“福晋啊,给爷也倒一杯来。不要烫的,不要凉的,温温的刚好。”
弘惠闻言,伸手想去拿茶壶,手指碰到茶壶了,想起今日轿子里平白受那一箭,又缩回胳膊来,扭头笑对弘旺道:“姑爷,给姑奶奶倒杯茶来。要不热不凉,温温的刚刚好。”说完,双手扶膝坐着,带笑看着弘旺。
弘旺闻言乐了,嘿嘿笑两声,小声说道:“怎么?刚进门,被窝还没到上暖热,就想支使起爷来了?”
弘惠笑着瞥他一眼,悠悠然说道:“我可不敢。哪里是什么支使,不过是使唤罢了。愣着做什么,赶紧的,给我倒茶来。”
弘惠这么说着,弘旺更乐了,多亏这是知根知底,彼此心里没什么隔阂。若换那种盲婚哑嫁的,新婚之夜碰到这样的事,还不当场打起来。动动胳膊,又酸又麻。着实不想动弹。好在年轻人,歇一会儿便能恢复过来。弘旺坐着笑了一会儿,扶着炕站起来,走到弘惠身边,端茶壶照着弘惠杯子里倒了杯水。一面倒还一面不忘笑着说:“福晋今日辛苦,来来来,为夫给你端茶倒水。往后咱家后院儿,可就请福晋多多费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么个大老爷们儿,女人家家的什么事儿,我也不懂是哈。”
弘惠刚还笑着,听弘旺说完,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放下茶杯,自己进了里间,踢掉鞋子,倒头睡了。一面走一面骂:“你丫才是女人家家!”
弘旺“嗛”一声,端过来水杯,自己一口喝完,踢啦着鞋子,蹭到里间,坐到床边,一推弘惠:“往里挪挪,那么大一张床,你一个人就想占五尺啊。”
弘惠“嗯哼”一声,浑身散了架似的不想动。好容易睁开眼,往里挪了挪,顺手扔过来一条被子。弘旺这才褪了鞋子,上床躺平,抓过来被子胡乱往身上一盖。不一会儿,两人便都睡熟了过去。
这一天当真是累坏了。二人一夜无梦酣眠。第二天,宫女、嬷嬷们前来叫门,二人方才苏醒。赶紧收拾收拾,把床弄乱,免不得再使些小伎俩,这才叫宫女们进来。
二人奶娘也一起跟进来,一进门,先对二人福身恭喜。说了一堆吉祥话,弘旺的奶娘便笑着对弘旺说:“主子娘娘吩咐,看四爷、四福晋若是起了,就叫一起到永和宫,待会儿一同去给皇太后请安呢。”
弘旺跟弘惠笑着应了。梳洗已毕,吃了点儿点心垫肚子,二人便趁着天色未曾大亮,带着奶娘、宫人,打着灯笼赶往永和宫。
进了宫门,只有八姐带着两个小丫鬟站在院子里看枝头喜鹊。二人带着人进来行礼问安。八姐扭头,笑道:“猜你们就该来了,特地在院子里迎迎。”
说着,上前挽了弘惠的手,带二人进了后殿暖阁。弘惠连说不敢,几番推脱,八姐依然笑着揽着,一同进屋。娘俩好的跟亲生似的,倒把弘旺撇到身后。弘旺瞥一眼四下侍从,摸摸鼻子,抬腿跟了上去。
冬日清晨,外面冷冽。进了屋子,倒是温暖的很。八姐坐下,看一眼弘旺、弘惠外头还穿着大氅,笑道:“不急,你们先把外头大衣服脱了,咱们说会儿话。你们皇祖母昨夜伺候太上皇,这会儿指不定刚歇下。去早了反倒打扰了。”
二人依言脱了大衣服,一左一右坐到八姐身边。宫女们上了茶点退下。八姐喝了两口,又问弘惠:“早上没怎么吃饭吧?叫人去给你端碗粥来。”
弘惠笑着摆手,“我吃了点儿东西了,不太饿。皇额娘不用忙了。”
八姐笑道:“大冬天的,哪能不吃早膳。等着,一会儿咱们娘仨一起吃。”弘旺在一旁笑道:“敢情您还记得儿子就在旁边呐?儿子还以为,您有了媳妇,就忘了儿子了呢!”
说的众人一番大笑。八姐呵呵拍他一巴掌,叮嘱:“往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但凡叫我听见谁欺负谁了,一人打你们八十大板。”众人又笑起来。
不一会儿热粥、小菜端上来,八姐领着弘旺、弘惠用罢,撤下去碗碟。打发屋里伺候的人到外头站着,八姐这才小声说道:“今天一大早,太上皇那边传来消息,说太上皇已经神志不清,说话都听不清了。”
说着,八姐慨叹一句:“你们皇阿玛昨天一夜都守着,到了凌晨,才回来睡了一会儿。刚刚又去上朝了。他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再这么熬下去…,唉!”
弘惠作为新媳妇,不好多说,只得在旁劝了两句。倒是弘旺,陪着八姐说了几句。八姐只说担心康熙跟四爷身体,别的一概不提。
接连几日,弘惠忙着在皇宫各个宫院拜山头,康熙的病情却稳定下来。然而,情形更加不容乐观。众人私底下商量,康熙已经油尽灯枯,大概就是这几日光景了。
消息传出去,各方都在做打算。就连弘昼的婚事,也悄悄地停了下来。
年秋月看康熙身体确实无奈,除了命太医们精心治疗,别无他法。只有整日里带着后宫嫔妃诵经念佛,祈祷康熙多活几日,好多看顾她们这些后妃一时。
至于皇太后乌雅氏,则是每日里奔波在乾清宫与慈宁宫之间,没过几日,也累病了。如此一来,八姐带着公主、儿媳们守在慈宁宫伺候乌雅氏,四爷领着儿子、弟弟们在乾清宫照顾康熙。每日里忙个不停。别说弘旺跟弘惠新婚夫妻鲜有照面,就连八姐跟四爷,也有半个月不曾说上一句话了。
倒是弘旺因为常常跟着四爷伺候康熙,父子俩交流比前几年多了。而弘惠,则面临着婆婆摆出来的一道难题。
八姐坐在佛堂里,一面念着清心经,一面敲木鱼。旁边弘惠坐立不安,看着一炷香即将燃尽,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八叔,您——您这辈子跟皇阿玛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怎么还要跟他斗啊?”
八姐头也不回,冷笑:“好?让你给弘旺压,压完给他生孩儿,你跟弘旺的感情也能这么好。”
弘惠默然,半晌方说:“那——您就不怕我跟他说?”
八姐扭头笑了,慢悠悠说道:“儿媳妇啊,你要是想跟你八婶娘学,一辈子因为男人的事憋屈。现在就可以去养心殿找你皇阿玛告密了。”
弘惠迟疑,低头不答。八姐叹气,软语劝道:“你呀,知道你们爷俩儿感情好,我也没让你做什么。不就是给他下点儿巴豆,让他虚弱虚弱么。再说了,此事若是成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不成,咱们娘几个一块儿遭罪。还有我陪着你呢!”
弘惠低头问道:“您果然还是忘不了上辈子遭的那些罪吗?”
八姐扭头,去看菩萨。佛祖庄严,金光在昏黄的光下,依旧那么熠熠生辉。
良久,八姐才回答:“惠儿你错了。如果可能,我不希望还记住上辈子的事。我宁愿我就是乌拉那拉氏,平平安安地跟着四哥过完这一辈子。看着他把国家建设的清明富强。可是,谁叫我偏偏记得呢?有太上皇在,我能暗中保住八贝勒府。等过些年月,太上皇没了,我一个人,能有多大力量,护住那么多人的性命?这么做,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弘惠陪着叹息,劝道:“那——您是准备学武则天,逼宫摄政了?”
95康熙驾崩
第九十五章康熙驾崩
八姐淡淡看了弘惠一眼,扭头望着佛像幽幽说道:“我累了。这么多年,我是看开了。老四没有十三,能过的很好。可是,我若没了老四这个对头,那么,人生还有什么追求。我之所以决定动手,不过是觉得,身为皇帝,权利不能太大了。任何权利,一旦失去制约,必将滥用。太上皇这个位置——不能或缺。”
弘惠张口结舌半日,这才支吾问道:“您是想——让皇阿玛做太上皇?”
八姐不置可否,反而说道:“我不逼你,只是希望你想一想孝敬宪皇后。想想自从你去之后,她一个人过的那许多年日子。你慢慢想,想好之后,再来找我。”
弘惠点头,站起来躬身行礼,慢慢退出去。退到门口,这才转身,抬脚迈出门槛,出了门穿过院子,到了门口上了轿子。等轿子走出老远,一阵清风吹来,弘惠这才觉得如同刚从水捞出来一半,浑身里衣汗湿透了。
等到轿子进了阿哥所,宫女们上前打开帘子,搀扶弘惠出来,弘惠才安定心神,端着一副高贵祥和的模样走回屋子里,一面走,一面笑问:“四爷可回来了?”
门帘一挑,弘旺自屋里出来,笑对说道:“刚回来,衣服还没换呢,听见福晋来了,就赶紧出来迎接了。”
弘惠笑着说声不敢当,伸手做个请,弘旺谦逊,与弘惠并肩入内。宫女们伺候着二人换了衣服,捧了茶,打发众人下去,弘惠这才收了脸上笑意,冷声说道:“你跟谁学的这幅做派,这么着对我,不怕传了出去,叫人说我拿大,欺负你堂堂皇子吗?”
弘旺笑语:“皇额娘都不计较了,你还争经什么?再说,我自幼养在王府,当日里阿玛怎么对额娘,看的一清二楚。耳濡目染之下,还用学吗?”
弘惠撇嘴,当年八叔对八婶,确实跟如今弘旺差不多。只不过,弘旺如今只是面上差不多罢了。正想时,就听弘旺说道:“纵然只是面上罢了,总比当年四大娘过的日子强啊。福晋,您就满意了吧。”
弘惠看弘旺一眼,低头喝杯茶,说道:“皇额娘今日——叫我去念佛了。”
弘旺笑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福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咱们夫妻俩,总要荣辱与共的。”
弘惠沉默半晌,说道:“罢了,额娘当年的日子,我不想过。若是可能,哪怕日后青灯古佛,也比那般强颜欢笑好上太多。”
弘旺瞧她一眼,沉默良久。看手边茶凉了,方才不怎么有诚意地安抚道:“想开些吧。当年我亲娘那日子,比你娘亲差了不知多少。虽说生了我,可说到头不过是替别人生的。平日里行为稍有张狂,便是一通训教。如此日子,倒不如一个人,过的清净自在。”
弘惠扭头看他一眼,冷笑:“那倒是。别看你府里就你一个男孩儿,日子怕也少不了担忧。若是八婶一旦有孕,给你添个弟弟。那你的地位,便骤然下降了。得了,不说这些废话了。我在这儿也不方便出去,你什么时候有空,找两粒巴豆来。”
弘旺听了这话,便知弘惠同意了。正色点头,说道:“这你放心,交给我就是。左右不急,皇爷爷那里——怕是要等几日。咱们方可成事呢。”
弘惠忍不住嘲讽两句:“等过几日没了太上皇,又推了一位太上皇上去,你们爷俩儿,可真是让国不可一日无太上皇啊。”
弘旺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只管真诚点头,说道:“那可不?有了太上皇的怀抱,当皇帝的才是块宝么。”
弘惠忍了忍,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捂着帕子,一手指着弘旺,笑道:“得了吧。你放心,别的不说,对八叔他们,皇阿玛就算当了太上皇,也不会轻易动手。只要他们安分些,就成了。”
弘旺呵呵笑笑,回答:“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惜,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皇额娘不放心,我有什么法子?”
弘惠不说话了。任谁被那样对待之后,能心中毫无怨恨,给人家生了孩子,还愿意一心在人家背后默默无闻地支持,做个贤内助,弘惠都觉得那人绝对不是人,是佛祖,是圣母,是白莲花。八叔能熬到现在才决定动手,其中隐忍心酸,绝非常人能体会。或许,只有真正的乌拉那拉氏,才有可能体味一二吧。
弘旺与弘惠在这一事上达成一致,管关起门来,二人少不了你讽刺我一句你爹怎么怎么样,我说你一句你阿玛如何如何。出了门,则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称得上新一辈夫妻中的典范。饶是康熙重病,得知孙子、孙媳关系好,也能宽慰一二。愿意无他,如今弘旺是四爷膝下实际上的嫡长子,弘旺家和万事兴,娶了个贤德的媳妇,朝廷也能沾光。
这日,天气晴朗,四爷来乾清宫探望康熙,看到康熙精神尚可,心中高兴,便坐在一旁,与康熙说些闲话,讲讲如今朝政。
对四爷明里暗里那些创举,康熙不置可否。说到底,大清朝是自己的,但也是爱新觉罗家的,若是能在老四手里发扬光大,康熙自觉,死后也不算愧对列祖列宗。过了一会儿,康熙看看外头阳光灿烂,便对四爷说道:“扶朕去外头坐坐。终日在屋里,没病也要憋出病了。”
四爷得令,赶紧张罗底下人搬龙椅,摆靠枕。不多时,摆放停当,康熙左手扶着四爷,右手扶着大太监三毛子。三毛子也老了,伺候康熙有三十多年,眼看着头发将要白完,康熙舍不得他出宫后孤独过日子,便留在身边,平日里端茶倒水做些轻活儿,没外人之时,便留在身边说说话。三毛子熟知康熙习惯,伺候起来,倒也不是太难。
等康熙蹒跚着坐好,抬眼皮看看三毛子,点头说道:“到院子门口守着,朕与皇上好好说说话。”
三毛子答应一声,弓着腰离开,顺手带走了院子里众人。出了院门,大开着两扇大门,三毛子带着众人守在外面伺候。过了不少时候,听见里面叫唤,三毛子这才重新带着人进去。就见康熙依旧坐在椅子上,满脸祥和晒着太阳。四爷则跪在一旁。看众人来,四爷急忙小声说道:“去传午膳,太上皇想吃冬笋炖老鸭。”
康熙也跟着点头,慢悠悠说道:“跟他们说,炖的烂一点儿。朕岁数大了,牙口不好,喜爱软烂的吃食。”
这一顿,康熙一反素日简朴常态,一口气点了三十多道菜,敞开肚子大吃一顿。吃不完的,则是分别送给众位皇子、皇女们,从老大直亲王胤禔,到老二十四,从最大的三公主,到底下最小的九公主,每个都能尝那么两口。几位公主都是各自一道菜,儿子太多分不均,康熙则命好几个人一道菜。老大跟理郡王府分,老四跟老五、老七分,不一而足。至于四爷,本以为自己是皇帝,怎么着也能独霸一盘。哪知道康熙一挥手,“皇上吃剩了,就给老八分点儿吧。想当年,你们兄弟还小的时候,就数你俩最好了。至于老十三吃剩的,就给十四他几个孩子吧。”
这么着说完,不用四爷带着兄弟侄子们谢恩,康熙就摸着肚子,扶着三毛子晃晃悠悠回里屋去了。
四爷心里再嘀咕,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跟老八争一盘菜,答应下来,随意挑了一筷子,便让人送到八爷府上。老八见了宫里来的钦差,做出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谢了恩,开了食盒一看,眼泪就落了下来。抓起筷子,就着凉菜一面吃,一面哭:“多想皇阿玛,多谢皇上四哥!”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这位爷家里日子不好过,多少年没吃肉了呢。
就在众皇子皇女们接到宫里赐食,商量着一起去谢恩的时候,宫里传出云板,紧接着哭声震天:“太上皇驾崩了——”
是日傍晚,康熙病逝于紫禁城乾清宫。
皇帝他爹没了,举国哀痛。四爷哭了一天,到了半夜,依旧守在灵柩旁,不肯离开。众大臣劝了又劝,始终不能劝动半分。就连直亲王仗着自己是大哥,要四弟回去歇歇,都给驳了回来。
此时八姐不宜出面,倒是太上皇后年秋月与皇太后乌雅氏一同命人传话,要四爷去休息休息。年秋月说话不过是面上情,青年丧父,正是悲痛之时,哪有什么心思管别人死活。至于乌雅氏,则完完全全为了儿子。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了,若是四爷再有什么好歹,乌雅氏晚年便没什么奔头了。
长辈们说完了,弘时以哥哥身份,也带着弟弟妹妹们来劝。四爷抬头,望望几个孩子们,点头说道:“都回去吧,朕略坐坐,再陪陪太上皇。”
众人看劝不过,不敢擅自回去,只有陪着四爷守灵。期间,四爷粒米未进,只喝了一杯水。哪知到了三更时分,便坐不住了。
96几粒巴豆
第九十六章几粒巴豆
也是四爷倒霉,康熙赐吃的东西里头偏生有一样是火腿扣芦荟。四爷不喜肉,便挑了两块芦荟来尝。芦荟本就有泻下之功用,再加上弘惠暗中在茶水里放了巴豆,两种食物加在一起,纵然量少,架不住四爷一天吃喝几口水。没有五谷杂粮暖腹,便是大罗神仙,也经不住这么腹水下行。天晚一冷,四爷便接连泻了几次。到第二天凌晨,便两股战战,双目通红,精神萎靡,不能理事了。
皇帝不能理事,这个时候,偏偏不能让王爷们代理。别无他因,只为康熙年间夺嫡烽烟犹在眼前,如今几个年轻的兄弟同样虎视眈眈,一刻也不得叫人清闲。眼下太上皇刚崩,便有王爷出面总理全局,不是叫满朝文武以为皇帝无能,要改换兄弟主事吗?
四爷精神萎靡,却不糊涂,命人叫来几个儿子,眯着眼睛仔细看看,一指弘旺,吩咐道:“为父不能起身,外面的事,你带着兄弟们办吧。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朕。记住,你是嫡皇子,纵使那些王爷们按辈分是你叔伯,在大事跟前,也该拿出你当代皇子的气度来。”
他这么说完,弘旺迟疑一刻,推辞道:“皇阿玛,儿臣虽为嫡出,但前头尚有兄长,如此大事,由儿子领头,似乎不妥。还请皇阿玛三思。”
四爷看弘时一眼,闭目说道:“去吧,照朕吩咐的,要兄弟和睦。拿出你嫡皇子的气度来。”
弘旺听他这么说,不敢就此应了,接连退让几次,说的四爷急了,发狠:“朕的儿子,遇事怎么能这么怂?出去办事去。灵堂无主,你是等着让举国上下看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