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难得有一种小女儿般的羞怯,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六七岁。
“你没有向他表白吗?”
安妮摇摇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最后却一句都没有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女孩,”雅文叹了口气,“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孩。”
“?”
“至少你懂得保持一颗纯真善良的心,那么你就看不到烦恼了。”
“我…”安妮欲言又止。
柏烈忽然端着盘子坐到她们身边:“你们吃饭也不叫我。”
雅文轻笑一声:“蒋柏烈先生,我们正在进行‘游泳池边的Women’s Talking’。”
“哦真的!”柏烈一脸恍然大悟,“那我换别桌。”
雅文和安妮一脸嬉笑,大约料定他不会真的换。柏烈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两个小妮子越来越奸诈。”
“我们正在讨论关于前男友。”
“真的吗,”柏烈眼前一亮,“我也可以参加吗?”
“你的情史我们没兴趣。”雅文摆摆手。
“是不是听了以后就很妒嫉?”柏烈得意地笑。
“No…”雅文和安妮同时摆手,“因为你的故事无非就是搭讪、上床、分手,没有任何艺术成份。”
“不要说得好像我一直在拍三级片一样。”柏烈一脸郁闷。
“不会啊,”安妮一脸乖巧地说,“三级片都是有情节的耶,你拍的叫做‘A片’。”
“…”柏烈恨地咬牙切齿,一对凤眼霎时变得凶恶起来。
雅文和安妮相视而笑,又不约而同地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到了,该上班了。”

这个午后,射箭场依旧门可罗雀,雅文坐在老旧的木质长椅上,享受午后闷热的天气。关于上班时间发呆这件事,村长几次巡查经过的时候都口头警告了她,甚至威胁说要发警告信,但她依旧自顾自地发着呆,她一向是那种只要一天不被处罚,就一天不会改正的人。爸爸常常说她“不到黄河心不死”,但是大家都知道其实他想说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妈妈有时很厌恶他的口没遮拦,每次都想要阻止他,却总是阻止不了。
雅文笑了起来,她见过很多夫妻,有的相敬如宾,有的剑拔弩张。她的父母就属于后者,但大家一向以为他们只是斗嘴,心里却是深深地爱着,只是谁也想不到,再深的爱也会被生活磨灭。长大以后她才知道,父母分手并不是因为不再相爱,而是因为,不能再相互容忍。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说法,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虚无的古怪。既然爱着,就一定会容忍,如果不能容忍,就说明不爱了。
可是妈妈说:“或许因为我们爱自己甚于爱对方,或者我们想通过爱对方来爱自己,可是最后却发现我们一直在欺骗自己,也欺骗对方。我是爱你爸爸的,你爸爸也爱我,我们曾经试着为对方放弃了很多东西,可是我们不愿意看到自己爱的那个人为了自己放弃一些东西时所经历的痛苦。”
雅文一直无法理解,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可是她至少明白,她的父母并不是一对怨侣,这一点让她很高兴。
“小毛说,你常常这样偷懒。”雅君坐到她身旁,眼睛也看向远处的天空。
“嗯。”她点点头。
“这样不会被炒鱿鱼吗?”
“如果一直被抓住的话,恐怕会。”
“不到黄河心不死,嗯?”
雅文想起爸爸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雅君忽然说。
“…”雅文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好像他们只是两个一同欣赏美景,却不愿互相打扰的人。
过了很久,雅文才艰难地开口:“这几年…你好吗。”
雅君回过头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一个疑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雅文点点头,她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常常提醒自己要去遗忘。
“不好。”他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便又转回头,继续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雅文撇了撇嘴,露出一丝笑容,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裴雅君,不管经历了什么,最后说出来的往往只有几个字。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好像永远躲藏在坚硬的外壳里。
以前她常常想,如果她不是他的妹妹,说不定很难理解他,那么他只是一个表情生硬的男生,而且天性顽固。
“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他依旧望着天空,“就回来吧。”
“…”
“你可以陪着爸爸,我会去其他的地方。”他的眼神有一丝落寞。
“…”雅文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们至少有一个人要陪在他身边,否则,他就太寂寞了。”
“对不起…”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想哭。
“这句‘对不起’,你应该跟他说,而不是我。”他忽然看着她。
“…”
“裴雅文,”他忽然说,“尽管我们这几年都过得并不好,可是,我希望以后你能过得好。”
说完,他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然后转身走了。
雅文深深地舒了口气,这是不是代表,雅君已经放弃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没有感到高兴。
她抬头望着天空,阳光从乌云中照射下来,她不禁眯起眼睛。整个四月,珍拉丁都是灰色的,这一束阳光就好像是拨开了乌云照下来的,告诉人们,晴朗的五月就要到来。

两天之后,雅君和小毛离开了度假村,离开了迷人的珍拉丁,回上海去了。雅文并没有去送他们,她依旧在乏人问津的射箭场认真地发呆,依旧毫不在乎地接受村长严厉的口头警告,依旧和安妮以及柏烈一起,微笑面对每一位到来的游客。她忽然发现,她就是裴雅文,她就是她自己,不再是一个,为了逃避栖而身他乡的女孩。
这天晚上,雅文收到了书璐的回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亲爱的雅文,你好吗?即使你真的过得不好,也要记得回答我一句:好。正如你说的,你并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另一个我,那么我想说,我不是你,我无法帮你选择你要走的路,并且你要找寻的那个答案也未必存在。唯一能够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用心去选择吧,旁边的人都不重要。祝你快乐。”
雅文微微一笑,书璐的回答,或许她早就已经想到了。她走到落地窗前,珍拉丁的夜晚总是很安静,安静到她甚至忘了这是哪里。
“雅文,”安妮边擦着头发边走过来,“你有没有想过下一季去哪里?”
她怔了怔,摇摇头。在CLUBMED工作满18个月后,就可以申请调往其他度假村工作,这也是吸引全球青年来这里工作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你不是很想去马尔代夫吗,可是听说名额很紧张。”安妮一脸担忧,好像说要去马尔代夫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可是现在,我又觉得无所谓了。”雅文耸耸肩,表情有些惆怅。
“…你是不是想家了?”安妮说。
“…”雅文错愕地看着她,像是一句一直无法说出的话忽然被人说了出来一样。
“其实我也有点想,不如趁这次换季的时候回家看看吧,”安妮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好像很赞同自己的这种说法,“哎呀,不知道我上次给大表姐买的那支香水放到哪里去了,哦,还有老爸买的木雕…糟糕!给小松的饼干不知道还在不在…”
说完,她真的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雅文叹了口气:“小松是谁?”
“是我家养的狗,很乖哦。”安妮整个人几乎钻到了衣橱里。
“好吧…”雅文转回身,望着远处宁静的大海,忽然心念一动。楼下走廊的拐角处,有一个男人在抽烟,那个背影让她差点喊出声来。
男人抽了一会儿,把剩下的烟按灭在烟灰箱里,缓缓转过身。
雅文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难道,他并没有走吗?那么他留下来做什么呢?他还没有放弃吗?
男人走到昏黄的路灯下,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像裴雅君一样。
可是,那并不是裴雅君,而是蒋柏烈。
他顺着走廊离开了她的视线,这里依旧是一片宁静,只听得到远处浪涛拍打海岸的声音。
雅文忽然没来由地想念起自己的家乡,想念父母和所有的亲人,想念小毛和大头,想念弄堂口蛋糕店里做的掼奶油蛋糕,也想念起那个曾经陪着她走过所有幼年、少年和青年的人。

雅文没有想到,村长在某一次清晨的例会上宣布,这一季的服务合约提前在五月中旬结束,以便各个村子人事的调动能够在6月开始的旺季到来之前完成。
“好头疼哦,”午饭的时候,安妮嘟着嘴说,“下一季选哪里好呢。”
“…”雅文和柏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好像各自想着心事。
“喂,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在说啊。”安妮抱怨。
“有啊,”雅文的语气有点无精打采,“我想现在申请马尔代夫已经来不及了吧,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柏烈呢?”安妮用力在他眼前挥挥手。
“我还在考虑是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呢,还是要继续跟你们混在一起。”他一脸苦恼。
“你想去哪里呢?”
他微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们这么摇摆不定,我来帮你们做决定好了。”安妮自告奋勇。
雅文和柏烈先是楞了楞,然后相视而笑,允诺地点头。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雅文好像忽然长大,她终于明白,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方法是面对,而不是逃避。
“今天早上,”安妮说,“我请柜台的同事帮忙订了机票。”
“?”
“下周一旧合约结束的时候,我会回台湾探亲。我订了周一早晨去吉隆坡的航班,然后飞台北。”她的口气有些眷恋又有些期待。
“…”雅文和柏烈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顺便…”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帮你们也订了从关丹去吉隆坡的机票。”
“啊…”雅文惊讶地瞪大眼睛。
“至于说吉隆坡的下一站是哪里,由你们自己决定。”安妮的眼中,第一次闪烁着无比的坚定。
“谢谢。”雅文和柏烈不约而同地说。
“我只是凭我单纯的脑袋觉得,尽管我们都舍得撇下家人出来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但家里都还有放不下的人。”安妮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好像是父母身边撒娇的小女儿。
“安妮…”柏烈忽然紧紧抱住她,“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放…放开我…”安妮脸涨的通红,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对我这么好,我决定…决定把我的第一次给你。”柏烈一脸佯装的娇羞。
雅文和安妮不约而同地想发抖。
“第一次什么?”安妮问。
“第一次…白拿机票。”柏烈露出他自以为很迷人的笑容,却只在雅文和安妮的脸上看到嫌恶的表情。他无奈地想,或许,这是他唯一迷不倒的两个女子吧。
从这一天开始,雅文发疯似地想念着上海的一切,几年来,她将第一次踏上回家的旅程,然而她却觉得自己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想家。
她决定不告诉爸爸,只是发了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给书璐,并且请她保守秘密。

最后的这一周显得如此漫长而焦急,以至于,当周一的早晨,他们三人提着行李在大堂等待去机场的班车时,雅文才忽然感到一丝紧张,一种对于久别重逢的紧张。
大客车穿过破旧的民房、穿过高速公路、穿过一片片热带雨林,在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了机场。上飞机之前,他们深深望了望身后的这片土地,想象十几个月前刚来时的模样,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将送别这人生旅程的一站。
飞机在空中飞行了四十分钟,到达吉隆坡国际机场。
“我想,我们终于要说再见了。”安妮的口气有些伤感,却面带微笑。
“别这样,两个星期之后,我们还会再回到这里,不是吗?”雅文也微笑,安妮最终选择继续留在珍拉丁工作,六月的时候,他们依旧会回到这里。
安妮只是微微一笑,此刻显得异常沉着:“没错,可是我还是会想念你们,你们也不要忘了我哦。”
安妮的话,让雅文忽然很想哭,可是她忍住了,拼命告诉自己这一次,只是短暂的分离。
“我的登机口在那里,”安妮指了指,“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说完,她和雅文拥抱了一下,彼此无言地拍了拍肩膀,轮到柏烈的时候,她笑着打掉柏烈张开的双臂:“你这人真的很讨厌耶。”
“真的吗?”柏烈也微笑。
“保重。”她在他胸口打了一拳,便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跟他们告了别。
看着安妮的背影,雅文总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终究想不起来。
“咦…”当安妮消失在登机口的时候,雅文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瞪着身边的柏烈,“你为什么没有跟安妮一起回台湾?!”
“哦,我想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柏烈耸耸肩。
“?”
“因为我的父母都搬去了纽约,不在台湾住了。”
“哦…”雅文想了想,“那么我们最好现在就去航空公司的柜台买机票吧。”
第一班飞往上海的航班在下午三点五十五分起飞,雅文看了看墙上的钟,愉快地想,可以在机场吃一顿午饭,闲逛一会儿再登机。
“好吧,一张飞往上海的机票,这是我的护照。”雅文从背包里拿出护照放在柜台上。
另一本护照从她肩膀上递到柜台上,那是柏烈的手:“两张去上海的机票,谢谢。”
“你…”雅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柏烈一脸无辜,“我的签证刚好过期了,没办法去纽约看我父母,所以…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小孩。”
说完,他还露出一脸无辜的笑容。
“你…”雅文找不到任何理由阻止他,最后只恶狠狠地说,“你可别指望我帮你付机票钱。”
“嘿,别着急”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递给柜台里的工作人员,“Credit card please.”
这是一个小时以内雅文第二次觉得想哭,她甚至幻想,如果她当场大哭大闹起来柏烈是不是会就此放弃跟她一起回上海的计划。可是她知道柏烈不会,于是,她欲哭无泪。
“嘿,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保证,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可以吃喝拉撒的地方给我就可以了。”柏烈举起双手一脸诚恳的样子。
“真的吗…”雅文问得迟疑,她甚至很想让自己相信他说的会是真的。
“好了,”柏烈拿起两张刚刚打印好的机票,挥了挥,“我们去看看这里中午有什么吃的吧,我好像饿了,早上盘子里所有的面包都被法国人洗劫一空,我只吃了几根香蕉就上路了。”
他们在四楼的咖啡馆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一人点了一份三明治。看着机场熙熙攘攘的旅客,雅文原本紧张的情绪忽然消失不见了。她将回到那个她称之为故乡的城市。
很多人曾问她上海是什么样的,她答不上来,她只能说,上海就是上海,只有当你站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你才会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飞机在下午三点五十五分准时起飞,柏烈在起飞后的三分钟内睡着,雅文尽管也不停地打着哈欠,却不想睡。她想看到脚下的每一片云,来丈量回家的路途。
可是她终于还是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过无数的云层,轻轻地飞到家门口,爸爸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雅君轻轻走过来帮他盖了一条毯子。她没有出声,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打破了满室的宁静。
在一阵强烈的坠落感过后,是震耳欲聋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她忽然睁开眼睛,无比清醒,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这个她成长的都市。
即便是晚上十点多,机场内还是簇拥着接机的人。
“嘿,裴雅文小姐,”柏烈一边推着行李车一边弯起手臂,“你可以挽着我吗,否则我很怕会跟你走散。”
“好吧。”雅文想了想,把手伸进他的臂弯。
他们随着到达的旅客走出大厅,熙熙攘攘之间,迎面走来一个拿着话筒的女人。
“你们好,”她拦住雅文和柏烈,“请问你们刚从哪里回来?”
两人楞了楞,柏烈回答:“马来西亚。”
“哦,请问你们是去度蜜月的吗?”
两人又愣住了,这时才看见一个黑色的镜头正对准他们。
“不…不是…”雅文矢口否认。
“是的,没错。”柏烈微笑。
女主持人一脸尴尬,继续问:“你们是新的民航安全检测条例实施后第一批到达的乘客,请问你们对新的检测项目有什么看法。”
两人又是一脸呆愣,主持人急得小声提醒:“快说呀,随便说些什么。”
“呃…我认为很好。”柏烈镇定地说。
女主持人像是得救般连声不迭地感谢他们接受采访,然后去拦截其他看上去聪明些的旅客。
“我们还是快走吧。”这下雅文终于彻底清醒了,拉着柏烈去等出租车。

当他们终于站在裴家的弄堂口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雅文说。
“什么?”
“我半夜十二点带一个男生回家不太好,不然今晚你随便找个地方先住下吧。”她有点踌躇。
“哦不,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吗?”柏烈一脸失望。
“好吧,但是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们提着行李悄悄地上了二楼,走道里的那盏灯依旧是那么昏暗,此时此刻,雅文不敢相信自己终于回到了家门口,她举起手想敲门,但又放了下来。
门忽然打开了,站在她面前的,是雅君。
灯光照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雅文能感觉到,当他看到自己身后的柏烈时,他并不高兴。
“进来吧,爸爸一直在等你们…”他转身,没有要帮她拎行李的意思,“拖鞋在老地方,自己拿。”
“哦。”她沉闷地应了一声,去鞋柜拿拖鞋。
爸爸果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严肃。
“爸,我回来了…”雅文怯怯地开口。
但是爸爸没有反应。
“嗯…是书璐告诉你们的?”
“不是。”老爸的口气有点生硬。
“刚才我们在看夜间新闻,正好看到采访你们。”雅君解释说。
“啊…那是直播的啊…”雅文一脸错愕。
“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老爸盯着雅文身后的柏烈。
“哦,这是我的同事,蒋柏烈。”雅文懦懦地说。
全场的人都盯着柏烈,仿佛要看他是如何尴尬地应对眼前这两个并不太欢迎他的男人。可是柏烈只是微微一笑,走到裴父面前,很有风度地伸出手:
“爸,终于见到你了。”

八 漂浮的冰淇淋球(上)

“对不起,”柏烈轻咳了两声,“有点紧张,少讲了一个字…裴爸,你好,我叫蒋柏烈。”
说完,他眯起凤眼,露出单纯而无辜的笑容,令人无法说出苛责的话。
“你好…你好…”裴家臣悻悻地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表情有点尴尬,好像之前已经决定要摆一张臭脸给他看,但是到了眼前又不得不客客气气的。
“他可能要住在我们家…”雅文轻声说,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哦…”家臣不自觉地看了看雅君,但他只是一脸冷冷的样子,并没有什么表情,“反正还有一间客房,你跟我来。”
“谢谢,打扰了。”柏烈笑得很温柔。
雅文用余光悄悄打量着雅君,他静静地双手插袋,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有些气馁,原以为这个结已经解开了,可是却发现一切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打开自己的房门,雅文忽然有些愕然,她记不清自己究竟离开了多久,可是当她站在这里,却以为离别只在昨天。
写字台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她走过去,发现正翻到她临走前曾看的那一页。窗台前是一盆黄色的仙人掌,它那圆鼓鼓的生满刺头的身体上竟然开出了淡红色的小花。窗户的把手上系着她去参加小叔婚礼时绑在喜糖上的红色丝带,可能是被太阳晒了的关系,那红色变得有些黯淡。床罩歪歪扭扭地罩在床上,上面同样歪歪扭扭地丢着一只黄小丫,那是她某一年的生日礼物。
她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并没有想要哭,可是眼里却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