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空。”雅君冷冰冰地说。
“那么,”柏烈笑容可掬,“你有空吗?”
“…”他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肚子有点饿,本来以为你回来就要开饭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所以想问问是不是忘记通知我。”
他仍然盯着他,仿佛想看清楚柏烈那张笑面虎一样的面具下,究竟藏着什么。
“厨房的桌子上有我刚烧好的白粥,咸蛋和榨菜在冰箱里。”说完,雅君给了一个敷衍的微笑,“砰”地关上门,扣上门锁。
“啊…”听到那清脆的落锁声,雅文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雅君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令人害怕:“裴雅文,在我看不到你的这几年里,还有多少个‘蒋柏烈’?”
“就一个…”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能够看穿她的Gabriel而已。
“他什么时候走。”雅君问得大声且干脆。
“不…不知道,”因为蒙着毯子的关系,她的声音厅上很闷,“我还没想好…”
雅君眯起眼睛,眉头紧锁,头顶闪烁着红色的“危险”二字:“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跟他一起走?”
“说了还没想好…”她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睛,害怕狮子随时向她扑来。
他果然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掀了她当作救命稻草般的毯子,抓着她的手腕愤怒地说:“你最好别激怒我,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明白吗?”
“是是是…”雅文求饶地皱着一张脸,“我明白…”
妈妈说得一点也没错,她是一只纸老虎。或许在甘愿为她委曲求全的男人面前,她是骄傲的公主,但在愤怒的狮子面前,她却是胆小的逃兵。
“你最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考虑清楚再作决定。”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转身打开房门,柏烈不出意外地因为来不及逃离现场而在门口尴尬陪笑。
雅君瞥了他一眼,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忽然转过头说:“你下次要问人借睡衣的时候,最好记得光着膀子。”
门又一次重重地在柏烈面前甩上,他掏了掏耳朵,自言自语地说:“哎,还是去喝粥吧。”

十三 欲言又止的刺猬(下)

天气越来越闷热,七月即将到来。
雅文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好像有点不同,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或许,她拉了拉头发,是因为长了遮住脸了吧。
这个假期她哪里都没去,每天提心吊胆地呆在家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害怕裴雅君?可是那种害怕,又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每一次想起,她都免不了一阵口干舌燥,坐立难安。
“那个…”柏烈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一脸复杂,“你知道自己这样对着镜子发呆了多久吗?”
“干吗,”雅文假装梳了梳头发,“女生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吗?”
“我可以借面镜子给你,”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开始变得有点扭曲,“所以你可以让我上个厕所吗?”
“哦,不好意思,”雅文尴尬地走出洗手间,“请慢用。”
看着柏烈迫不及待地关上门,她又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真的有半小时这么久吗,她只是稍微发了一下呆而已吧。

吃过午饭,柏烈提议去雅文的母校作一次“晴空下的长跑”。
“这么热的天气,出一身汗有时候反而会觉得畅快。”柏烈已经换上了一身运动打扮,黑黑的脸庞泛着光。
他们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花了半小时慢慢走到学校,雅文觉得自己几乎要虚脱了,柏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到她面前,眨了眨眼睛:“还没开始就想要放弃吗?”
雅文讶然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指的,确实是“晴空下的长跑”吧?
接过水仰头喝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自己缓过神来,看着操场上挥汗如雨般踢着足球的孩子,她不禁喃喃道:“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啊…”
“可是我们回不去的,”柏烈走到她身旁,微笑地看着操场上的孩子们,“所以只能向前看。”
说完,他把背包放在一边,拍了拍她的背:“走,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虚弱的雅文竟不由自主地跟着柏烈跑起来,他的背影好像总是充满了信心和力量,雅文想,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人总是愿意跟着他的原因吧。
“注意保持呼吸的节奏,最开始的五圈要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巴,之后才鼻子嘴巴一起呼吸,跨步的频率和大小也要保持一致。”柏烈边跑边喊道。
他真的当自己是教练啊…
雅文忍住笑,跟在他身后有节奏地跑着。操场上踢足球的孩子们趁着休息的时间向他们露出微笑,这大概是一种,对同样愿意在大热天出来运动的“同伴”的鼓励吧。也许回家以后会挨骂,但这些孩子仍然不顾一切地奔跑着,不用去想下一刻的烦恼,只要此时此刻是快乐的,就足够了。
她忽然羡慕起他们来,越是长大,就越把结果看得比过程更重要,害怕失败和痛苦。工作也好,感情也好,生活也好,或许大人们烦恼的只是未知的结果,而不是烦恼本身,可孩子的眼里,看到的却仅仅是已经发生的东西,那些未知的东西是好是坏,至少在变为现实之前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脚步跟上!”柏烈在前面大声喊。
雅文连忙收回思绪,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不停地冒着汗,阳光照在脸上、身上,几乎要烧起来,可是她却觉得畅快,那是一种久违的畅快。
不知道跑了多久,柏烈忽然慢下脚步,跟雅文并排跑着,过了一会儿,他又放慢脚步跑到她后面去了。
跑了半圈,雅文支持不住地停下来,跪倒在跑道上。前面没有了柏烈之后,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跑下去,浑身乏力。
“快…起来…”柏烈上来气喘吁吁地把她拉起来,“跑道温度很高,会灼伤皮肤…”
雅文踉跄地爬起来,被柏烈抓着走了大半圈,才又倒在树荫下。
找到刚才没喝完的水,迫不及待地灌下去,她才发现自己几乎疲惫地连手指也动不了。
“坐起来,”柏烈抓起她的手臂,让她靠在树干上,然后自己慢慢地一边擦汗一边喝着水,“为什么不继续跑。”
“跑…跑不动了…”她很想躺下。也许继续跑的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么累,然而一旦停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散架了。
“为什么跑不动?”他也很疲惫,可是气息已经渐渐平稳下来。
“不知道…”她一把抢过他的毛巾擦起汗来。
“因为,”柏烈的眼神有一种让人动容的清澈,“一直走在你前面的那个人消失了,他在你身旁甚至在你身后,所以你迷惘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这么深奥吗…”她看着操场上的孩子们,想要思索柏烈的话,可是头疼得厉害。
“就好像,一个原本走在你前面的男人,你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可是有一天你发现他走到你身旁并且看着你,所以你害怕了逃走了,于是他落到你身后——”
“——蒋柏烈,”她打断他的话,“你也太能扯了吧。”
柏烈没有接着说,而是像她一样看着操场上的孩子,嘴角带着微笑。
“你不做心理医生,真的太可惜了。”过了一会儿,雅文忽然看着柏烈的侧脸,有些感慨地说。
“是吗,”他转头看着她,还是微笑,“可是我老爸说我不行,因为我太容易把自己的感情投入病人身上呢。”

这天晚上,当雅文和柏烈经过了一个下午的“肉体折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满意足地吃着汉堡的时候,雅君冷着脸开门进来。
原本对电视剧评论得兴高采烈的雅文倏地安静下来,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可是雅君视而不见地回自己房间去了,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雅文诧异地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柏烈,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小子,”他一边舔着流到手背上的番茄汁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该不会是读了我写的‘追女必杀三日速成法’了吧…”
“什么?…”雅文一脸茫然。
“他现在用的战术叫做‘以退为进,进退相宜’,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浑浑噩噩、吃软怕硬、总是下不了决心的女人。”柏烈解释道。
雅文张嘴刚想说些什么,雅君忽然又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的表情和口吻都很冷淡:“裴雅文,你给我进来。”
“啊…”雅文顿感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不知道又是怎么跟着雅君进了他的房间,只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雅君已经站在她面前并且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你今天下午去了哪里?”他扯掉领带,丢在椅背上,然后开始解衬衫袖子的钮扣。
“学校。”她悄悄退了两步,发现身后已经是书桌。天还亮着,墙上的钟不偏不倚地指着六点三刻。
“去干吗?”他开始解胸前的钮扣,只用了几秒钟就脱下了衬衫,略带肌肉的上身还在出汗。
“跑步…”她摸了摸鼻子,开始不自在起来,他接下来该不会…
雅君踢了袜子,麻利地解掉皮带,原本隐藏在黑色西裤下的修长的双腿就突然出现在雅文眼前,当然,还有那被内裤包裹着的男性体征。
“跑步?”他丢开西裤,有点诧异地看着她,眼里带着笑。
“嗯。”她移开眼睛,双手抱胸,想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他现在怎么…不穿以前那种四角裤了吗?
“我以为你一直很讨厌运动。”他打开衣橱,拿出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和T恤,开始换上,但动作比起刚才脱的时候,慢了许多。
“是不怎么喜欢…”她摸脸摸鼻子摸下巴,视线四处游荡。
“那为什么要去?”他终于穿上裤子,拿着T恤往身上套。
“柏、柏烈硬拉我去的…”她摸着脖子,终于觉得这样可能看上去自然些。
雅君套T恤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迅速套上,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看着她,双手撑在她身后的书桌上:“看来,他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
雅文很想给他一个肯定的、友善的微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要不要,”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带着笑,“一起去洗个澡?”

雅君所谓的“一起洗澡”,就是三人一起去家里附近新开的大浴场。
“看上去有点金壁辉煌的样子,”柏烈站在浴场门口,摸着下巴说,“你确定除了洗澡之外没有提供其他特殊的服务吗?”
雅君和雅文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柏烈连忙跟上去,才走了几步就被雅君一把扯住衣领:“老兄,这里。”
柏烈看看站在女宾室门口的雅文,又看看身后的雅君,忽然一脸认真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起来其实已经洗过澡——”
雅君没等他说完,就拽着他进了男宾室,雅文愕然地想,为什么又有一种被设计了的感觉?
可是她马上宽慰地拍了拍胸口,幸好这次被设计的人不是自己。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股好好享受的心情,因为她终于回到了一个裴雅君无法出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害怕,没有期待,没有尴尬,也没有莫明其妙的心跳加速。有的只是一池温热的水,以及氤氲的蒸汽,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等到抬头看墙上的钟,雅文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泡了一个小时,想起另外两个洗澡像打仗一样的家伙,连忙起身去换衣服。
可是那两个家伙并没有出现在等候区,难道真的去享受特殊服务了?雅文一边用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一边坐到沙发上,也说不定,他们正在里面打地不亦乐乎呢。
她笑起来,想象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在打架——当然,重点部位已经打上了马赛克——像小学生一样手脚并用着,脸上是一块青一块紫,嘴里还振振有词。
“喂,报警吧,”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焦急地从男宾室冲出来对另一个说,“里面有人打起来了,怎么劝也劝不开,叫楼上有空的男同事都下来帮忙。”
“…”雅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手里的毛巾滑落下来。
听到有这么精彩的事件发生,那些原本在等候区百无聊赖地等候着的男人们立刻兴奋地又涌了回去,出口立刻被堵了起来。
雅文咬了咬牙,冲上去奋力地拨开人群:“让一让,请你们让一让!”
“小姐,你不能进去!”看门的工作人员把她拦了下来。
“打架的那两个…是我的朋友…”她百口莫辩,一心想要冲进去劝架。
“那也不行,这是男浴室。”工作人员瞪大眼睛看着她,大约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你就让我进去吧!”她焦急地想要挣脱。
“裴雅文!”身后忽然传来雅君的喊声,顺着声音望过去,他和柏烈正双手抱胸错愕地看着拼死要挤进男浴室的她。
“啊…”雅文茫然地看了看守门人,又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家伙,终于面红耳赤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雅君扭过她的头,对准墙上闪闪发亮的“男宾室”三个字,没好气地问:“认识吗?”
雅文窘迫地拍开他的手,小声说:“他们说里面有两个人在打架,我以为…”
“以为是我们?”雅君有点哭笑不得。
“我出来没看到你们,我想你们不可能洗那么久…”
“我们的确是很快就出来了,但是估计你没有一、两个小时出不来,所以就去台球室打了几局。”雅君无奈地说。
“…”旁边看热闹的人纷纷笑起来,雅文低下头,眼睛不停在地上搜索着能够容下她的洞穴。
柏烈叹了口气,摇着食指发表总结性陈词:“你总是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
那个晚上,雅文忽然发现自己和雅君竟然能够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争论,那种被束缚着、时时刻刻顾忌着的心情,统统消失殆尽。尽管第二天早晨他们又变回了两只欲言又止的刺猬,但她想,他们还是可以成为原来的自己,只是,他们都需要改变。

顶着中午两点的太阳,雅文和柏烈又在学校的操场上奔跑着,这一次,她没有追着柏烈,而是自顾自地慢跑。
在足球场边中场休息的小男孩们大声喊着“加油!”,雅文很想给一个感谢的微笑,可是疲惫地连肌肉都不受控制。看到柏烈坐到树荫下喝水,她连糜快脚步跟了过去。
“好累…”雅文抓起瓶子往自己头上倒,终于有了一点凉快的感觉。
“你这样等下会更热。”柏烈好像总是能够保持良好平稳的气息。
“不管了…”她又开始往肚子里灌。
“七月就快到了啊。”他忽然看着远处,没头没脑地说。
“嗯…”雅文擦了擦汗,有点泄气,作决定的那一天也即将到来了吧。
“有没有想过留下?”
她意外地看着他,一个喜欢漂泊的人怎么会劝别人留下。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用她熟悉的那种嗲嗲的、带着一些儒雅的口吻说:“其实,没有人会真正喜欢漂泊的吧,背井离乡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尽管有些理由在其他人看来并不算什么。”
“柏烈,”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真的吗,”他还是微笑,“我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呢。”
雅文忍不住笑起来,如果,只是如果,她可以爱上蒋柏烈的话,或许也会是一种快乐。
踢足球的孩子们又再奔跑起来,尽管挥汗如雨,尽管每个人的脸孔都晒得黑黑的,但他们的表情充满了快乐和满足,让看的人也不禁羡慕起来。
“你知道吗,我读书的时候球也踢地很好呢,差一点就入了意甲球队的青年队。”柏烈的眼神有点缥缈,好像真的回到了少年时代。
“你?”雅文皱眉,“可是你看上去比那些运动员瘦弱。”
“那都是锻炼出来的。”
“你踢什么位置?”
“你猜?”他拿起瓶子喝着水,眨了眨眼睛。
雅文眯起眼盯着柏烈,直觉地说:“守门员。”
他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
雅文哈哈大笑:“因为每次吃饭他们丢香蕉过来的时候你都能很快接住…”
柏烈诧异地回想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那是一个守门员的本能反应。”
“说起来,”他又从容地喝了口水,“安妮以前是我的学妹,有一次校运会的时候差点被飞来的球砸到,后来被我这个替补守门员接住了,也算是救她一命呢——但这家伙好像完全不记得了,后来有一次我在吧台说起这件事,她一脸的无动于衷…”
雅文脸上的微笑倏地僵硬了。
柏烈仍然感慨地看着那些孩子们,就像是看到了少年的自己。
那么,雅文不禁想,他说的,确实是那个总是安静地、希望别人比自己过得更幸福的安妮吗?

亲爱的安妮:
你好吗。
我想一定很好吧。收到你要结婚的消息,我确实很震惊,可是一想到你正快乐幸福地生活着,就由衷地高兴。
最近这几天,我和柏烈都相约去我的母校练习长跑(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练习出汗”),看着足球场上孩子们的笑脸,我们都回忆起过去的年少时光,感慨万千。可是就在今天下午,柏烈无意间说出,原来他就是当年在球场边那个救起你的少年,我才明白了你。
原谅我的迟钝和愚蠢,即使你隐藏得很好,但我早该看出些什么。你说过,我们这些离开家来到他乡的人,无外乎是因为逃避或追求。我和柏烈属于前者,而你,是否就是属于后者呢。
你鼓起勇气来到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不但没有悲伤、气馁,反而还带给我们这些身边的人微笑和鼓励。亲爱的安妮,我想,如果我是一个被你爱着的男人,那该是多幸福的事啊。
你有时安静得让人忘记了你的存在,可是我们无法适应没有你在身边;你有时傻傻地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可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却是你自己。安妮,不论你是不是忘记了柏烈,不论你是不是爱上另一个爱着你的男人,我希望你知道,我都会祝福你,因为你值得所有的祝福。
说到柏烈,我不清楚他的过去,也常常觉得猜不透他的想法,可是我想他也会像我一样祝福你,并且希望你快乐。因为在我们眼里,你是一个这么可爱,这么了不起的女孩。
至于是不是回到珍拉丁去,我暂时还没有决定,没有想到分别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各自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想,或许人到了某个阶段都会渴求突破原来的自己吧。
很想早一些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
雅文。

十四 凝视的深渊(上)

“When you look long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looks into you.”
以上这句话,是六月的最后一个周六,雅文和柏烈去美术馆看展览时,柏烈站在一副名为“深渊”的画前,忽然说出来的。
雅文疑惑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这个蒋柏烈,常常会让人摸不着头脑。尽管看上去对很多事情并不在乎,但她认为事实上他是最敏感、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人。她有时也会好奇,这样的他,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使得他像她一样逃避着。可是最后这种好奇心又转瞬即逝,因为她知道,每一个执着于逃避的人,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
“这是尼采说的,”柏烈也转过头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我大学的导师把他视为精神领袖,逼迫我们背诵他那些所谓的‘哲理’,我是一个‘完整的’坏学生,能背出的,只有这一句。”
“为什么是‘完整的’,难道还有‘不完整的’吗?”雅文失笑。
“有啊,有些人上课不专心,可是考试前却很用心复习。”
“那么你是上课不专心,考试也不用心喽…”
“Bingo!”他笑得开心,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样的你可以毕业吗?”
“可以啊,”他双手插袋,稍稍收起了笑脸,像是想起了往事,“因为我老爸是系主任。”
雅文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答案是这样的,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悻悻地干笑两声。
“所以我是托老爸的福,才拿到了文凭。”他眨了眨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学什么?”雅文忽然问。
“你呢?”
“英文啊。”她双手抱胸,像他那样看着面前的画。
“哦真的,”柏烈一脸诧异,“我还以为你学经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