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一饮而尽。裴家的人,酒量都很好,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在拜年饭上一人喝一杯白酒,惹得太爷爷哈哈大笑。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三杯下肚,雅君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通知上说是七月。”
小叔很早就帮雅文在银行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以致于很多同学都说羡慕。
“上班了就要用心,不能像读书的时候得过且过。”
雅文边吃着面边皱鼻子:“你怎么比老头还罗嗦。”
雅君微笑着,没有反驳她,忽然觉得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晚上,吃一顿宁静的晚餐,已经是他能感到最幸福的事。
雅文的手机忽然唱着刺耳的乐曲,她拿在手上,愣住了。
“喂…”她迟疑地接起来,应了几声,然后对雅君说要出门。
“是他打来的?”雅君问。
“嗯…”她躲避他的目光,起身去穿鞋。
“…我陪你去。”雅君忽然做了这个决定,而且似乎容不得别人反对。
“…不用了。”雅文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有点疑惑。
雅君穿上鞋,冷着一张脸:“你信不信我会不准你去。”
她犹豫几秒,还是同意了。
林束培就在街角的花园等雅文,远远的,他们看到冷白色的灯光下有一个孤单的影子。
“你在这里等我。”雅文对雅君说,脸上的表情也是容不得反对。
六月的晚上有点闷热,雅君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男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来,他只是觉得,他不再想等待着雅文诉说她的喜怒哀乐。他想要重新加入她的生活,成为一个对她来说不能缺少的人,就好像,她对他来说也是不能缺少的一样。
他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尽管他试图听见一丝声音,可是他们并没有大声争吵也没有冷战,他只能看着他们,心里却万分紧张。
他害怕看到他们又相拥在一起,然后雅文快乐地回来告诉他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他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愕然吗,还是笑得比哭更难看?
哦,他忽然发现,自己立刻就要开始练习表情,否则雅文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然而,远处的那两个人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雅文缓缓地转身走了回来。
她的步子很慢,有些沉重,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回家吧…”她走到他面前,灯光照在脸上,雅君才看到,她的眼里有一层薄雾,但嘴角的微笑却很坚定。
“好。”他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膀,转身向家里走去。
他们没有回头望,但雅君知道,林束培仍然静静地站在街角的花园。
两人默默无语地回到家,餐桌上是未喝完的酒,雅君刚刚还觉得宁静的夜晚,忽然变得烦躁起来。
“我们分手了。”雅文忽然说。
“…”
“尽管这个决定有点难,”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但我还是下了决心…”
雅君轻轻拍了拍雅文的肩,好像在说“那很好”。
“不管怎么说,雅君…谢谢你。”
“?”
雅文抬起头,看着他:“你说过,你会陪我,所以难过和悲伤就显得不那么难了。”
他也定定地看着她,张口想要说什么,他以为自己会说不客气,或许,雅文也这么以为。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低下头吻住了她。
他闻到淡淡的红酒的味道,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雅文的,他只觉得一阵陶醉,像醉了一般。然后,他的舌尖尝到一种温暖,那是属于雅文的,柔软而错愕。
他忽然想要笑,因为她正瞪大眼睛不知所措,这让他觉得自己重又变成了一个主宰者。于是他用力抱住她、吻她,她开始挣扎,却怎么也推不开他,直到她自己变得筋疲力尽,他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愤怒而恐惧。
“裴雅君…”她的气息有点软,但口气却一点也不软,“你疯了?!”
“…”他不敢张口,怕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我是…我是你妹妹…”她知道自己无力挣脱,只能瞪大眼睛。
雅君平复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养子…这件事你高三那年就知道了。”
她一脸愕然,说不出话来。
“爸爸不小心把领养的证明夹在户口本里,你看到了,就在书房的窗前,我说的没错吧。”
她的表情像是要否认,可是忽然意识到承认或否认,其实都不重要。
“可、可是,”她紧张地有点结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兄妹啊…”
雅君忽然用手指点住她的嘴唇:“那么,我可不可以要求你,从今天开始,不再把我当作哥哥?”
她依旧是错愕,好像要说什么,颤抖的眼神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忽然很想爱她,想感受爱的给予和得到。
就好像,这二十三年以来,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爱她,也没有一刻想现在这么渴望被爱。
她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而是侵略般地吻她、咬住她,让彼此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雅文没有挣扎,但身体却是僵直的。他心里生出一种挫败感,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裴雅君,难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他的手掌颤抖地放到她的胸前,很想像文艺片里的男主角那样自然地抚摸她,可是他只感到自己的僵硬,一种让他觉得气馁的僵硬。
他慢慢放开她,没来由地害怕着,所有的毛孔都竖起来,只怕从她嘴里听到任何一个拒绝的词。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看着她的眼睛,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愤怒和厌恶,可是,她的眼里却是一种…迷茫。
他们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或者,是从对方的瞳孔里看着自己。
很多年后,当想起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时,雅君总是把它们归结于酒精和妒忌双重刺激下的荷尔蒙分泌过度。要不然,他无法解释,自己究竟何以突然像文艺片男主角那样,一颗颗地解开雅文胸前的纽扣,自然地把手伸进去,然后温柔地吻着她的嘴唇。
也许,青春期的很多个夜晚,他是这样幻想过,但他从来没有真的以为,有一天这会成为事实,一种他能够真实而强烈地感受到的事实。
而雅文,他想,那也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吧,不然他不会感到她温热的舌尖在他的唇上跳动,也不会在他抚着她的胸房时感到她羞涩的颤抖…
他甚至分不清,酒精究竟是对自己起了作用,还是对雅文起了作用,也或者都起了作用。
他只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扯掉所有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试过,把一个人深深地刻在心里,即使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痛得喘不过气,却还是无法把她忘掉。
夜很深了,雅君不知道现在几点,甚至于,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只是一场梦。像所有的梦中人一样,他害怕忽然醒来的那一刻。
可是他转头看着身边的雅文,她睡得很熟,尽管呼吸有些沉重,但表情那么安详,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忍不住扯起嘴角,拨开雅文额前的头发,轻轻吻了一下。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向他涌来,或者他应该将之归结为缺乏安全感。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总是害怕失去他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每一段关系,以及每一个人。大人们一直夸赞他为人谨慎、冷静,以为他性格使然,但其实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小男孩而已。他试着努力讨好身边每一个人,可是常常觉得累,只有面对雅文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纯粹的、真实的裴雅君。
他侧过身看着躺在他臂弯上的雅文,用他有点粗糙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打圈,想象她微笑时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忽然想起一句话:人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想要占有,但越想要占有时,却发现自己正在失去…
他很想细细体味这句话,但视线却变得沉重起来,那些无病呻吟的话就就留到以后再慢慢体会吧,他想,路还很长不是吗?
雅君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雅文浅浅的微笑,尽管手臂已经有点发麻,但他苦笑,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痛并快乐着”?他没有回答自己,也无法回答,因为他已经沉沉地睡去。
十一 倔强的狮子(下)
六月的早晨,阳光已经白得刺眼,然而闭上眼睛,看到的只是一片沉闷中带着光亮的红色。雅君很不喜欢这种红色,甚至于,有一点恐惧。害怕当睁开双眼的时候,世界忽然变得不同了。所以他睡觉的时候,总是用窗帘严严实实地抵挡住所有的光亮,小婶婶说,这一点跟小叔很像,他竟有一丝丝得意,因为,他也是一个裴家的男人,尽管他的血管里并没有流着跟他们相同的血液。
雅君始终都记得,那个早晨他是被惊醒的,原因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昨晚并没有好好地、严严实实地拉上窗帘。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窗帘被风吹起,阳光时隐时现。原来,他是忘了关窗。
雅君猛地坐起身,觉得背脊上一阵冷汗。
雅文,并不在他身旁。
外面传来冲水的声音,他起身草草地穿上衣服,踱来踱去考虑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打开房门。
浴室的门关着,水声不断,雅君咽了咽口水,她在洗澡?
他忽然又紧张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心里一阵阵地打鼓,他几乎觉得自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可是转念一想,裴雅君,既然你已经迈出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他来到厨房,不自觉地开始热牛奶,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从今以后,你要学做一个男朋友,而不再是一个哥哥…
他扯了扯嘴角,不想从光洁的冰箱门上看到自己愚蠢的微笑。或许,雅文比他更尴尬、更紧张呢,他应该表现得肯定而专注,表现得——就好像他们注定会在一起一样。
雅君按下数字“2”,然后启动微波炉,他的思绪也跟着托盘中央的玻璃杯一起转动着。他记起寒冷的冬雨里,在街角和林束培牵着手的雅文;记起食堂里,偷吃炸猪排的雅文;记起夏夜的操场上,为情所困的雅文;以及,昨晚那个,羞涩而有点疯狂的雅文。
不过也许,“疯狂”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更加贴切,在那一刻,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得到她。
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雅君这才拉回了思绪,取出盛满了牛奶的玻璃杯,放到客厅的餐桌上,然后继续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没有水声,整个屋子一片安静,甚至于,客厅角落里那只老旧的落地钟也不响了。雅君走过去看了看,指针和钟摆都是停顿的,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好像隐隐觉得又将失去什么。
忽然,浴室的门被打开了。雅君鼓起勇气,转过身,想要用一个平常的微笑来迎接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可是,他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僵硬了。
“啊…”裴家臣好像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出声站在那里…”
“…”
“我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呢,”爸爸一边用毛巾擦着脑袋一边走到客厅,指着桌上的牛奶问,“这是给我的么。”
雅君回过神来,迟钝地点了点头。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踱到雅文房门口,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才轻轻敲了敲门。
可是,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反应。
“雅文出去了,”爸爸几乎是一口气喝完了牛奶,“我回来的时候在弄堂口碰到她,好像很匆忙,一脸慌张。要不是我知道她已经毕业了,否则还以为她考试睡过头了呢。”
雅君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僵硬地转回身,很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是终究失败。
这天下午,雅君不停地打着雅文的手机,不停地发送短信询问她在哪里,可是得到的回答都是:对方已关机。他呆坐在书桌前,忽然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对他来说,无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裴雅文从来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他的坚决,他的强硬,在她面前都毫无作用。或者,从爱上的那一刻起,他注定是要输的。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变成暗红色,雅君烦躁地站在窗前,希望能看到傻丫头经过窗前,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他,然后露出尴尬的微笑。他知道,他要面对的东西太多,父母、亲戚、朋友,可是最难面对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什么?!…”裴家臣的怒吼从客厅传来。雅君没有心情去管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见到雅文。
“你这个死丫头,我们平时太惯你了…”
雅君冲出房间,房门被拍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在客厅接电话的裴家臣不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甚至忘记了继续教训电话那头的女儿。
父子俩对视着,好像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一个答案,却都沉默着。
“啊,喂?喂?…你刚才说你要去哪里?”裴家臣终于记起电话那头的女儿,连忙收起心神。
“印尼…”
“去那里干吗?!”
“你别管…就当我去实习也好,我已经找到一份工作了,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裴家臣有点心急,这个女儿尽管有时候是任性了些,但听她的口气,似乎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到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不用担心我。”
“你现在在哪里?!”裴家臣简直要抓狂了。
“…机场,就快起飞了,我没事的,再见。”
“但是…喂?喂?”裴家臣听到电话那头挂断的声音,狐疑地看着手机屏幕。
“她在哪里…”过了很久,雅君才开口说,声音有点颤抖。
“…我是不是在做梦呢?”裴家臣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
“我问你她在哪里?!”雅君吼叫着,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是自己。
“…机、机场。”
雅君疯了一般地冲出家门,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机场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向前、再向前,才能够追上雅文的步伐。即使他脚上那双沙滩鞋夹得脚趾生疼,即使眼前茫然一片,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奔跑着,直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下客,他把准备付钱的乘客拖出车门,钻进车厢大声喊:“快去机场!”。
窗外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眼前也不再茫然,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他害怕,害怕失去,可是他分明感到,有一种感情,一个人,已经远去。
他拿出手机,按下重拨的按钮,然后颤抖地举到耳边。电话里,不再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而是一段悠扬的、再熟悉不过的乐曲,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发出声音了,但在接通的那一刻,他却不再颤抖。
“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嘈杂的沉默。
“裴雅文,你不许走…我不许你走!”他的声音,没有哽咽,没有颤抖,就好像他们仍然是一对兄妹。
“…”
“如果是我错了,我愿意承担,但是你不能逃避…不能…”他想说,你不能丢下我,可还是忍住了。
“…”
“还记得吗,你说过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是,”雅文声音有点虚无缥缈,“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除了我们自己…”
“…裴雅文!”
“我…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要上飞机了,再见…”
“裴雅文!”雅君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可是,电话那头却空空如也。
他没有再打,因为他知道挂上电话的时候,雅文已经关机。他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看着机场出现在他面前,看着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看着屏幕上一架架飞机起起落落。
脚上仍然是那双来不及换就拖出来的沙滩鞋,脚趾磨出了血泡,但他浑然不觉。他忽然很想笑,一天之内,他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却也失去了最不想失去的。早晨,当他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变成了最幸福的人,然而日落的时候,他变得什么也不是。
雅君不知道自己在机场呆了多久,只知道当看着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时,觉得很寂寞,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就好像,被人夺走了快乐。手机响过很多次,都是爸爸打来的,他大概要疯了吧。
雅君站在弄堂口,抬头看着自己和雅文的房间,一片漆黑。他缓缓走到街心花园,坐在石凳上,忽然也很想像爸爸那样问一句: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他闭上眼睛,会不会,太阳再次升起,当睁眼的时候,雅文正躺在身边静静地酣睡,嘴角是两只浅浅的梨窝。那么,他一定要拥住她,不论她难过也好,发脾气也好,都要紧紧地拥住她,告诉她不许离开,不许让他再次体会被撕裂的感觉。
“雅君!…”
小毛焦急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雅君没有睁开眼睛,好像一睁开,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个冰冷的,没有雅文的夜晚。
“雅君我们找了你好久…真的以为你玩失踪…”小毛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听上去有些惊魂未定。
他垂下头,缩着肩膀,把脸埋在臂弯里,一种悲伤的情绪淹没了他。
“雅君?…”小毛摸摸他的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软弱的人就是裴雅君。
他不能自抑地哭起来。还记得,上一次狠狠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男孩,抬起头,他从镜中看到了自己,满脸的软弱和悲伤。他不喜欢那样的自己,甚至于厌恶。所以自此之后,他再也不让自己哭,因为他相信,只有弱者才会哭,而裴雅君应该是坚强的。
可是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或者,他从来都只是镜子里那个软弱悲伤的男孩,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雅君…”小毛大概真的吓坏了,着急地拍着他的背,似乎想确认他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裴雅君。
他抬起头,视线被泪水模糊了,这是一种,他很久没有尝试过的感觉。
“她…走了…”
“?”小毛一脸错愕。
“她走了…”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跟雅文在一起的一个个片段,从幼儿园到大学,从厌恶到爱上,从白天到夜晚,从快乐到悲伤。他想起她说的: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除了我们自己。
他几乎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不能心跳,甚至以为会就此死去…
可是,很多年后的某个夜晚,当雅君在阳台抽着烟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只是轻轻苦笑了一下。不能呼吸是因为鼻涕塞住了鼻孔,不能心跳是因为不能呼吸造成了缺氧,他没有死去,他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都市,经历着大家都会经历的事,成为一个大家希望他成为的人。
死去的,也许只是他身体的某个部分,某个不重要的部分…
十二 潘多拉的魔盒(上)
亲爱的安妮:
你好吗?
虽然只是分别了一周,却有点想你。你家里还好吗,长辈们有没有舍不得你,同学和朋友是不是很记挂你?
我这次回家,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要好的朋友。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跟雅君和他的几个死党一起度过,我几乎没有可以说心事的人。好在,后来有了小婶婶,还有你,我终于开始学习说出自己的心事。
昨天晚上,我在想,我们每个人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到度假村的呢?我们究竟为了什么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却还坚持每天笑脸迎人?
真希望能够早点再见到你。
雅文。
雅文合上笔记本电脑,不自觉地发起呆来。她摸了摸脸颊,烧还没有完全褪,镜子里的裴雅文变得很模糊,有点恍惚。
房门传来阵阵的敲打声,她刚要开口问是谁,就听见柏烈的声音说:“我进来了。”
雅文无奈从椅子上转过身,盘着的腿有点发麻,才揉了一下,柏烈已经开门进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幸好穿得周正。
“这几天你跑哪里去了,不见人影。”雅文问道。
“哦…”柏烈眯起一对凤眼,笑容可掬,“去看一个朋友。”
“…”雅文没有追问。
“听裴爸说,你生病了。”
“嗯,”她摸摸额头,“烧褪了很多,休息一两天就能完全康复。”
“那就好。”
“你…”雅文顿了顿,“有没有想过,我们什么时候回大马?”
她自己也意识到,她的语气是多么的低落,偷偷看了柏烈一眼,他依旧一脸微笑,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决定回去吗?”
“…为什么不?”她抬起头,心情复杂。
柏烈看着她,一直看到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如果你决定了回程的日期,我就去订机票。”柏烈走过来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