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水开了,我把热水全部倒进保暖壶,回到房间打开空调,去浴室洗了一个畅快的热水澡,然后吹干头发,坐在书桌前,用保暖壶里的热水冲一杯咖啡。
属于我的夜晚,就此开始。
我打开电脑,把稿件调出来,开始工作。经过了这乱糟糟的一天之后,我的心情竟然异常平静。短短的三个小时里面,我几乎完成了之前三个月所做的事。无论如何,今天下午梁见飞跟我说不要让情绪影响了工作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我能努力做到这一点的。
以前我总是很愿意接受同声传译的工作,因为那样赚钱更多且快。但这半年以来,我只完成了两件工作,现在手上的是第三件,都是英文图书的翻译。因为,我似乎很少能静下心来做点事情,我怕自己无法胜任,所以干脆不做。
电脑屏幕下方忽然弹出一条提示:你有一封来自子安的电子邮件。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提示,迟疑了一下,鼠标箭头还是移了上去。
是子安的来信,只有简短的几句——
姐姐:
最近好吗?
我过农历新年的时候会回国呢,奶奶的身体不是太好,我想回来看看她。到时候可以来找你吗?
想你的,
子安。
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回复道:
子安:
很欢迎你来。到时候带你去看外滩夜景和吃小笼包。不过你最好提前告诉我具体日期,我好作安排。
西永。
发完邮件之后,有好一会儿,我都坐在书桌前,怔怔地盯着屏幕,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似的。可是等了好久,等不到子安的回复,我却也一点都不恼。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半夜两点了,我关上电脑,上床睡觉。
其实我一点也不困,只是觉得,我该睡觉了。我在书架上找了一本哲学书,期待它能让我睡着,可是看着看着,那些艰涩的文字没有尽到我脑海里,这半年来的种种,却一一浮现。
马德里的那一夜,我跟贺央凌晨去了机场之后,买到了两张早上八点飞北京的机票,然后从北京转机,当天晚上就回到了上海。
六天之后,我收到了子安的消息,路天光去世了。
收到这条短信之后,我很平静,一点也不吃惊。我走进浴室,洗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热水淋在我脸上,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流了多少眼泪。
即使他欺骗了我,我却没法恨他。
这也许是路天光的个人魅力,又或者是我愚蠢,总之,我不恨他。
贺央知道以后,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我,我却微微一笑,说:“我再也不想去找那个所谓的‘父亲’了,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哪里,既然他已经缺席了这么多年,就说明他在我的生命中,根本不重要。”
贺央看着我,眼里有惊讶,也有失落。
子安问我要了邮箱之后,我们陆续有些通信。他说路天光就葬在了红土城鲁西永的公墓里,说“爸爸”临走之前,还叫他再跟我说抱歉。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再回鲁西永。虽然至今我都无法知道那座红土城究竟与我有着一种怎样的联系,可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却把我和那座城紧紧地连系在一起。如果我再去那里的话,我会去路天光的墓前,给他献上一束花。即使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他也曾在我的生命里,充当过“父亲”的角色。
夜已经很深了,我合上书,关了灯,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又开始做梦,梦里也是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
“西永,西永。”
我转过身,却无法看到他的样子…
九(中)
一周之后,我再一次坐在梁见飞办公桌的对面,等待她对我的“审判”。
“什么时候可以出正式稿?”她没有看我,而是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稿件。
我有些烦躁地翻了翻她桌上的台历:“嗯…过年之前怎么样,两个星期。”
“我给你一个星期。”她头也不抬地发布最终决定。
“…”
“对了,”她放下手里的稿件,抬起头来看着我,“下周我们要办一个展览,主要是宣传近期出的一系列画册,需要一个翻译,你有空吗?”
我耸了耸肩:“你刚才还说要我一周内把完稿给你,那我根本没时间接其他活。”
梁见飞抬了抬眉毛:“很简单的翻译,只是陪几个老外做做采访而已,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准备。价钱方面,虽然不高,但是也不差。”
我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好吧,十天。”她无奈地妥协。
她把手里的稿子交还给我,我伸手去接,她却抽回稿子,说:“前提是,你得接这个活。”
我得逞地微微一笑:“能现场结清吗?”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似乎在警告我不要太过分。
“就快过年了,”我一脸无辜,“你就不能让我过个好年吗?”
梁见飞想了想,说:“你如果十天内能把完稿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两笔钱都能年前到你账上。”
我高兴地猛点头。
“喂,”临走的时候,梁见飞叫住我,递给我一个精美的纸袋,“这个给你。”
“这么客气干嘛,”我笑着伸手接过来,“大家这么熟了过年还送什么礼啊…”
梁见飞冷笑一下:“礼你个鬼!是这次展览宣传的画册,给你做背景参考的,你稍微有点敬业精神好吗。”
我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别弄坏了,回头记得还给我。”她还不忘叮嘱。
“…”
回到家,我又开始了苦闷的翻译生活。这是我第一次不跟老妈一起过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脏就一抽一抽得疼。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这件事。可是我明白,这一天总会来临的,我必须学着面对生活。
子安前几天把他的机票信息发给了我,我没想到他真的要来,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就是了。他在邮件里说,他会先回老家看奶奶,然后又再跟我联络。我把我的地址发给他,然后又写了几句类似于热烈欢迎之类的客套话。
八点多的时候,贺央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干什么。我们差不多也有一周没有联络,年前所有人似乎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正打算煮碗面吃。”我说。
贺央叹了口气:“那我要来找你把,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就想吃面。”
“那好吧,”他好像从来不勉强我,“我不管你了。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挂上电话,我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实在没法再写稿了,于是先去煮面。
贺央比他自己预计的时间来得要早,我面才刚煮好,他就来了。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就着茶几吃晚饭,我的是一速冻猪软骨拉面加一根鱼肠,他的则是两个汉堡加杯可乐。
“我怎么觉得…”我眯起眼睛看着茶几上的食物,“我一个人吃的时候倒还好,现在两个人吃反而有一种很心酸很心酸的感觉。”
“会吗…”贺央一边大口嚼着汉堡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我叹了口气,开始吃我的面。
“对了,”贺央说,“你年夜饭打算去哪里吃?”
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咬在嘴里的猪软骨慢慢滑进汤里:“嗯…我还没想好…”
“?”
“我本想跟外公外婆一起过的,但前两天我外公打电话来说,老人院大年三十集体吃年夜饭,还有表演和抽奖什么的,问我要不要去。”
“你怎么回答?”
“我不想去,”我死命地抓了抓头发,心情烦躁不堪。
“要不要来我家?”
“你家?”我扯了扯嘴角。
“我也很无聊的,”他大倒苦水,“我跟我爸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两个闷葫芦一起吃饭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你是闷葫芦?”我真想一掌拍死他。
“在家是。”他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我想了想,摇头:“算了,还是不要了,你爸很严肃的,我很怕他。”
贺央立刻装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你就当来陪陪我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可以去,求你了。”
“不要…”我硬起心肠拒绝。
“你怎么这样,”他开始耍无赖,“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不惜冒着被辞退的风险,硬是请假飞到千里之外去陪你呢!”
“…”
“你到我家来吃顿饭又不会死。”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贺央那张央求的脸孔,最后无奈点头。
“乖,”他高兴地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会给你压岁钱的…”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吃我的面。
贺央看着我笑,然后,又像想到什么似地问:“你最近…还好吧?”
“你指哪方面?”我嘴上叼着面条。
“心情。”
“还好吧。”
“真的吗?”他好像有点怀疑。
我把碗里剩下的面一股脑儿吃完,舔了舔嘴,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央把身子往后仰,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我说:“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
我开始收拾面前的碗筷,一直没看他。其实关于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问过自己好多遍。可是思考得越多,想得越深,就发现自己并不快乐。快乐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东西,不一定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很多时候,心里空无一物,已经是一种快乐。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看着贺央,坦然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他也看着我,带着微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忽然冷静地问:“贺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手指定住了,整个人僵硬地怔在那里,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打了一下我的脑袋,脱口而出:“放屁!”
我微微一笑:“那你就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别老来管我的闲事。”
“有人关心你不好吗?”他皱起眉头。
“那要看是一种怎样的关心。”我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哼!
我决定还是放过他,于是去厨房洗碗。
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贺央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他的大衣外套盖在他身上。
我坐在长绒地毯上,赫然发现刚才被我放在茶几上当垫子的竟是梁见飞给我的画册,如今封面上有一个丑陋的圆形印渍,似乎已经没办法挽救了。
我拿起画册,颓然看着封面,想象着当把它还给梁见飞时,她会如何瞪我。
哎…算了,不想了。我随手翻起来。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掌控生活,就只能听天由命。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翻开的页面上,是路天光的画。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魔咒,让我不寒而栗。我不恨他,也许会有那么一点恨,但这种恨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遗憾。我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样一个仲夏夜的晚上承认说是我的父亲,又在同样的某个夜晚告诉我他不是。
当我刚从他嘴里得知真相的时候,我似乎觉得他在耍我,可是等我回来,经过了这半年,我想他并不是抱着这种想法才认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永远没有答案。
画册上的油画,是一片赭色的红。那是鲁西永的红。路天光笔下的鲁西永,既有一种火的热情,又有雾一般的神秘。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如今又是怎样的景象?
我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合上画册,用力往贺央头上拍去:
“你该回去了。”
周一上午,我准时来到画展现场。梁见飞把我介绍给几个艺术家模样的西班牙老头。听他们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英语,刹那间,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身在马德里的日子,那些绿树成荫的街道,白色的房子,三岔路口的喷泉…
我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天简直就要冒出一身冷汗:原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竟如此怀念那段日子…还有,还有那个,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的男人!
他在哪里?在马德里,还是巴塞罗那?
他在做什么?在那座教堂的地下室,整日与白色的模型为伍吗?
他还会不会半夜在漆黑的房间里默默流泪,或是还在为没有跟爸爸好好相处而遗憾?他是不是依然会用深邃又坦然的眼神看着别人?他很累的时候会点起一支烟慢慢地抽?他还开着那辆白色的节油车?他卧室的那个相框还没有被扶起吗?他有没有跟那金发女孩再见面?他偶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还是那么好看吗…
他会不会…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
我站在会场中央,被一片嘈杂包围着。白色的墙,一副副浓墨重彩的画,移动的人群,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可我却对这一切的一切,浑然不觉。我只是拼命地,拼命地压抑住自己内心忽然涌起的狂潮——如果我没有这么做的话,只怕立刻就会崩溃…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身,有那么一霎那,我内心似乎有一种期盼与渴望,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西永,”梁见飞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担忧,“你没事吧。”
我张了张嘴,平复下心情,说:“没事。”
“有记者想做下访问,我们去那边的休息区好吗?”
我尽量不露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挤出微笑:“好,没问题。”
这一天我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关上门,看着一室的寂静,我忽然有点想哭。
但奇怪的是,我又哭不出来。
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通未接电话,号码很陌生。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个电话。
“姐姐?”电话接通的瞬间,子安亲切的声音传来。
“啊,是你啊。”我愣了一下,继续开手里的易拉罐。
“我到奶奶家了呢。”
“是吗,”回到卧室,钻进被窝,“这几天应该很冷。”
“简直冷死啦!”
我听到他那夸张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奶奶说,要过完年啦。”
“好啊,你来得话,打给我吧。”
“嗯!…”电话那头的他,似乎还有话要跟我说。
“?”我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将要得知考试成绩的孩子。
“姐姐…”
“嗯?”
“你…你不要再恨我二伯跟二哥了好不好?”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无从回答。
“他们都是好人。”子安急着辩解。
“…我知道。”我抓了抓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
“我二伯可能会开玩笑也会恶作剧,但是…但是他真的不坏!还有二哥,二哥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子安,”我打断他,“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就算他们是天大的好人,他们还是伤害过我。”
“…”大个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姐姐。”
“这跟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跟我道歉。”
“哦…”
我吁了一口气,想把话题转开:“子安,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啦。”
“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
“还有一年吧。”
“有没有想过毕业了要做什么工作?”
电话那头的他,却忽然不想再敷衍我了:“你不问问二哥的近况吗?”
“我…”
我想问的。可是,如果要问的话,也许就不是一句两句,也不是几个问题而已。
“他还好啦,”子安自说自话起来,“二伯的事情安顿好之后,他就回巴塞罗那了,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方上班,没什么变化。”
“是吗,”我在心里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应该…没那么难过了吧。”
“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从子安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自控力超强的人。”他又说。
我苦笑,拿起手边刚开的汽水罐头,仰头喝起来:“也许吧…”
“姐姐,二哥是不是喜欢你?”
“噗!”可
乐喷在我新换的奶白色床罩上,让我抓狂。
“子安…你…”我顾不得一身狼狈,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让人坐立不安的话题,“你不要乱说!二哥跟我…我们怎么可能…”
我心急火燎,又百口莫辩,最后只得撒泼地吼他:“你知道个屁啊…”
“嗯,你们两个到底怎样,我是不太清楚啦。”电话那头的他,却忽然变得淡定起来。
“…”
“我只知道,在马德里的那个傍晚,二哥回来看到你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脸都绿了。”
九(下)
“我…我…”我愣了半天,硬是答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子安轻笑了一下:“当时我只是觉得二哥看上去很奇怪,也没想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
“后来?”我敏感地皱起眉头。
“姐姐,”子安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
他踌躇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其实,二伯有留话给你…”
“我?”
“嗯,”他说,“是二伯拜托我录的。二伯走了以后,我给二哥听了,二哥让我…不要给你。”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又有些生气。
子安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就录在我的手机里。”
“…”
“我…我觉得既然是二伯给你的留言,你应该有权收到。我等下发送到你的邮箱,可是,你能先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别恨二伯,也别恨二哥。”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答应你,可是我也不想恨他们。”
子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会发给你。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能叫你‘姐姐’吧?”
我笑起来:“当然。”
挂上电话,我有些坐立难安。我不知道路天光到底留了话什么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路魏明最后没有把这留言交给我。
路魏明…路魏明…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过了一会儿,我的电子邮箱显示收到一封子安的来信,我把鼠标移到音频附件上,迟疑着,没有点下去,因为冥冥之中,我像是有一种预感,或许我将要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之盒。
可我,还是点了下去。
喇叭里传来一点点杂音,然后是路天光那病榻上虚弱的声音:
“西永…鲁西永。我想我还是可以叫你西永的吧,尽管你不是我的女儿…”
一瞬间,我觉得我情绪竟要失控,于是连忙用手紧紧地捂着嘴。
“我很抱歉,对你说了那样一个谎话。我说过,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第一次看到你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你把我当做你的父亲。我…我其实是一个糟糕的父亲。魏明出生的时候,我刚在国内画坛崭露头角,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小生命来到我的生活当中,他是我儿子,是我的血脉。但没过多久,这种喜悦渐渐变成了折磨。
“当时魏明的妈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生下他三个月之后,她就回学校去教课了。我是自由职业者,每天呆在家里画画,做一些编译的工作,所以带孩子的责任就落在我头上。我带了他大约一年,然后我发现,我没法再跟这个婴儿多呆一分钟,我每天除了不停地哄他、喂他,再也做不了别的事,当时的我觉得,我快要被这个婴儿毁了…
“放到今天来看,也许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成熟,或者说,非常自私。我的情绪变得很糟,敏感且神经质,但我又无处排解,有时候我一下午对着这个哭闹不止的婴儿,连我都要哭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去法国留学,我争取到了奖学金,我意识到,那是我能够摆脱这种让我发狂的生活的唯一办法…所以我毅然就去了。”
音频放到这里,忽然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路天光一阵猛烈的咳嗽,听得我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然后,”他继续道,“经过了十几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成功了,我成了名人,我的画可以卖大价钱,我买得起别墅、名车、以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人都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我…我变成了我想要变成的人,我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