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开始认识和了解我儿子的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他不再是那个在襁褓中嘶喊不停的婴儿,他有点沉默寡言。他比我更高、更魁梧,他长得更像他妈妈。有时候我觉得他脸上的神情跟我很相似,但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
“然后,关于这个孩子的种种,又都涌回我的脑海中。我开始变得有点在意他,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我希望我能有多一点时间增进彼此的了解,但他除了节日给我打一通问候电话外,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我跟他妈妈分开之后,我提出资助他读书,但被他妈妈拒绝了,我想要给他们一笔钱,我希望他们过得好一点。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我以为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的‘家庭’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我有妻儿有家庭的时候,我想要的是成功。可等我成功了,我又想要更圆满。可是人生…常常充满遗憾,你只能得到一样上天赐予你的礼物。我选了其中的一个,就势必要失去其他的礼物。
“所以,我是一个糟糕的父亲,非常糟糕。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我努力试着改变我们的父子关系,可是我在这方面似乎不太成功。但是,尽管如此,我想我还是了解他的,毕竟——我想说毕竟,我是他的父亲。可能我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一段时间,但我是他的父亲,他是我的儿子,我们之间,有永远割不断的连系。”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
“西永啊,对不起,我骗了你…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呵,也许是我恶作剧的本性作怪,也许是我一时之间头脑发热…但其实,当那天下午,魏明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他好像有点喜欢你。”
听到这里,我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
录音中的路天光又开始咳嗽,咳得比之前更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听上去他似乎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道:
“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因为我是他父亲。我这个儿子,怎么说呢…看上去的确有点冷淡,他不像他妈妈那么开朗,也不像我这么能言善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像谁。可是,作为父亲,他对另一个人,是喜欢还是讨厌,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后来听子安说,你们在来的路上就认识了,我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所以,西永…当你问我是不是认识你妈妈的时候,我临时起意,就对你撒了那样一个谎,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冲动:我想留住你,这样也许你跟魏明会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但其实,那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因为当我看到魏明知道这件事后错愕又无奈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又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西永啊,我现在恳请你原谅我,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请你原谅我,因为在你们相认的那段短暂的日子里,我从你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快乐,作为父亲的快乐。这一点,我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
笔记本电脑的喇叭里依旧传来一个虚弱、苍白、却侃侃而谈的声音,那是路天光的声音:
“西永,每次你用那种恳切的眼神望着我的时候,我真是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作为父亲的骄傲和自豪;愧疚的是,其实我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关爱。事实上,一年之前,我就知道我得了癌症,虽然扩散得不算很快,可医生跟我说,治愈的几率并不高。对于这个病,我一直很坦然,因为我相信听天由命。如果说我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话,我想,那就是魏明和他的妈妈…”
说到这里,路天光似乎哽咽了。停顿了好久,他继续道:
“人,往往是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当我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曾经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现在即使我可以给他们很多东西,却都不是他们想要的。西永啊,原谅我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大堆。今天早上醒来,他们就告诉我说,你走了…我知道,我骗你,其实也伤害到了你。子安说,你昨晚跟魏明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他今早来看我,眼睛通红,样子也很憔悴。我知道,他担心我,他看到我生病很难过,但其实…我心里比他更难受…”
路天光沙哑的声音,在午夜时分,回荡于我的脑海中:
“所以西永,如果你真的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是请你不要怪魏明,他是无辜的…你知道吗,在我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能够遇见你,你能当我的女儿,我很高兴。我跟儿子之间没法弥补的,似乎都已经在你身上得到了弥补,就好像,我终于得到了救赎…还有,我想对你说的是,如果你的亲生父亲知道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他也一定会像我一样觉得自豪和骄傲的。对不起,西永。谢谢你,西永…”
录音结束。
我蜷着腿,缩在被窝里,听完这段冗长的录音,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此时此刻,我很难说清楚我对路天光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我的确恨他骗我,可是,就像他说的,在我以为自己是他女儿的那段短暂的时光里,我也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快乐——血浓于水的快乐。就像是,生命终于完整了。
如今他已经往生,我血液中最后的那点恨,似乎也随之而去。尽管每每想起他告诉我真像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但这种痛,跟他的逝去相比,似乎又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关上灯,躺下,在一片黑暗中,我发现自己竟又开始想念那段“疯狂”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闭上眼睛,盘旋在我脑海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年三十的那天上午,我终于收到了梁见飞承诺过的两笔稿费,这对于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我来说,或许也能算是一种安慰。
答应了贺央晚上一起吃饭,于是中午我早早就起床,洗了澡,又去理发店剪了头发,穿上新买的衣服,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礼物,就直奔他家。
应门的是贺叔叔,他看到我,稍稍地愣了愣神,然后立刻把我迎了进去。
贺央似乎是刚起床,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又钻进浴室。等他洗完澡出来,贺叔说可以开始摆桌子吃饭了。
贺央一边放筷子一边瞪我,大概意思是叫我去帮忙,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爆竹声响起的时候,贺叔终于宣布开吃。
我不得不说,这顿饭实在吃得…有点闷。贺叔本来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贺央别看他在我面前总是嘻嘻哈哈的,在家里,在他老爸面前,他却老实得像一只小白兔,再加上不太懂得活跃气氛的我,这样的三人组合——实在很闷!
可是,我又吃得好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爆竹那样噼里啪啦地响着,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吃着吃着,我忽然笑起来。
也许我笑得实在不合时宜,连贺叔都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就更别说贺央了。
“没什么,”我笑着摆摆手,“我只是忽然想到,有一年过年,我来你家拜年,你爸妈给了我一个红包,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知道红包有什么用,结果被你这机灵鬼用一根棒棒糖骗走了。其实那红包里的钱,够买几百根棒棒糖呢!”
“有吗…”贺央皱起眉,一副打死也不愿意承认的样子。
“当然有,”我瞪他,“后来没多久就被你爸妈发现了,结果你被狠狠揍了一顿,还被你妈领着上门来跟我赔礼道歉。当时你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恶心。”
“去你的,才没这回事!”他瞪我。
“不信你问你爸。”
贺叔夹起一片熏鱼,塞进嘴里,然后淡定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怎么可能!”贺央简直要拍案而起。
“你忘了吗,”贺叔继续淡定地说,“还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
“啊…”他一下子就偃旗息鼓,“这…好像真的有。但是,是为了这件事吗?”
“嗯。”贺叔给了他一个鼻音。
“但,怎么会呢?”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我这么机灵,怎么会被你们发现!”
“你是很机灵,”贺叔不紧不慢地说,“把压岁钱从红包里拿出来藏在床单下面。”
“…”
“但你又很大方地把红包丢在家里的废纸篓里。我跟你妈有个习惯,就是送人红包都会写对方的名字和几句贺词,所以你妈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废纸篓里出现了我们给西永的红包——只要智商在八十以上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央瞪大眼睛看着他老爸,真正地无话可说。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贺央这小子出丑真的很让人开心。
直到这一刻,我才慢慢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
小的时候,只觉得过年是一个节日,有好吃的东西,有新衣服,有各种庆祝活动。长大后,这些我曾经最在意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毫不重要。然后,我渐渐明白,新年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一种期待。无论在过去的一年里你过得好还是不好,对于以后的日子,都
有一种盈盈之情。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桌菜,吞咽之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西永,”年夜饭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央忽然放下筷子,看着我,“你不是一直问我,到底我有什么话要告诉你吗…”
“贺央,”贺叔说话的语气从来不太严厉,却自有他的威严在,“好好吃饭。”
贺央皱起眉头,看着他老爸,似乎有点生气:“爸,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但有些事还轮不到你来决定。”贺叔也放下筷子,皱起眉瞪着他。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你工作上那套搬到家里来?这里是家,不是法院!”
“贺央!”
“不要跟我说什么权利不权利,也不要跟我讲你那些狗屁道理。你可以说这件事跟我无关,但我是你儿子!怎么可能跟我无关!”
“…”
我很少看到贺央这么认真,这么坚持地跟他老爸讲话。我也很少看到贺叔的脸上流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就在他们快要动手打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出面打圆场:
“那个,我看…还是先吃饭吧。”
贺央瞪我:“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贺央!”贺叔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的!”他不知是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这样跟他老爸讲话,连我都为他捏把冷汗。
贺央一把抓住我,要把我拉起来。贺叔却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起身。
一边是猛拉,一边是强按,我怀疑要是这两人会点功夫的话,是不是就要生生地把我撕了。
“如果,”一直没出声的我,皱了皱眉,平静地说,“你是想跟我说,你是我哥哥…这件事的话,我已经猜到了。”
我话一出口,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就像被下了咒语一样,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垂下眼睛,暗暗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贺家国:
“我猜得对吗?”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隔着玻璃望去,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烟花之中。她是如此繁华,却又如此脆弱。
就像人生,有时候无坚不摧,有时候,却又不堪一击。

 

十(上)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去什么狗屁的出版社上班!”我愤怒得简直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我叫嚣完之后,猛地甩上门,想把自己跟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隔离开来。
妈妈推门进来,看着我,冷冷地说:“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我觉得跟她完全没法沟通,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觉得她是对的,所以我干脆什么也不说。
“你成人了,大学毕业了,你要真正开始你自己的生活了。我不希望你走错任何一步。”
“我走错了又怎样,”我不耐烦地瞪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无关吧。”
“你…”老妈明显也有点生气,但她的情商一向很高,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于是她转身走了出去。
“就算走错了也没关系,”我叫住她,“你不也走错了吗,生了我这个野种,但你活得还是很好啊——”
“啪!”
我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倒不是因为她甩了我一巴掌,而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是那么得坚毅,让我忽然有点害怕。
“不许说自己是野种!”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可能我很后悔自己有过那么一段不清醒的日子,但是…”
跟我从她眼里看到的那种盛怒相比,脸颊上的火辣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从来没有后悔生了你。”
说完,她没有再多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轻轻地带上了门,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就像…刚才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收回思绪,发现此时此刻,我正坐在贺央家书房的窗台前,看着窗外夜空中此起彼伏、忽明忽暗的火光。当我最接近答案的时候,我却觉得,答案早已不重要了。
“对不起。”贺家国的声音,有些苍白。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坐在窗台前的书桌上,双手插袋看着他。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想这也许是他对儿子、对我,表明的一种态度:他不想隐瞒。
可是贺央显然并不领情,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洗碗,像是对这书房里的对话丝毫没有一点兴趣。
“你…怎么知道的?”贺家国也细细地看着我,像是从没见过我一般。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坦白道:“我一直觉得贺央有事瞒着我,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很暧昧不明…我想他要么是爱上我了,要么就是,知道了点什么。”
“…”贺家国依旧安静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说真的,他这个样子…让我忽然就想到了我老妈。
“他邀我来吃年夜饭的那天,我问他是不是爱上我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于是我忽然明白了。”我起身,走到书架前,那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跟法律有关的书,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书的主人是一个严谨又十分有条理的人。
“我们关系是一向不错,但他还不至于对我这么好,”我接着说,“我出门在外,他会每天打电话给我,我一通电话,他就千里迢迢请了假赶过来…这小子要不是爱上我了,就是心里有鬼,觉得欠了我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贺家国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尽管有点苦涩,但那丝笑意,是因为贺央。
我转过身看着他,忽然严肃起来:“为什么是你?”
根据我迄今为止对他的印象,实在想不出,他和我老妈,他们,会有什么理由…这个样子…
贺家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我跟你妈妈,在这一点上,都进行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反思。”
我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我们错了。”他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既不是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也全然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很奇怪,自始至终,他都是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在跟我说话。好像这些话,他早已在心中说过许多遍,好像这个场景,他早已预演过许多次。
“为什么我妈临死之前会说我爸爸在鲁西永?”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听到这里,贺家国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起伏。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眼里也许有一些别人很难察觉的东西。可那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我也说不清。
“1984年的某一天,我曾经,或者说我们曾经…差一点就改变了一切。”
“…”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跟你妈妈,约好抛开这里的一切,去法国,找一个小镇,住下来,在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在鲁西永?”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讨厌自己的名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名字,承载着生命中最沉重的东西…
“那个时候贺央几岁?”我冷静地问。
“…一岁。”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去?”
他眼中闪过一种我无法捉摸的笑意:“没有为什么。”
“?”
“我们买了机票,约好那天晚上一起坐飞机走…但最后,我们都没去机场。”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能在最后…”他说,“我们的理性都战胜了感性。”
“你们分手了?”
贺家国抬起头来看着我:“对,分手了。”
“你知道我妈妈有了我吗?”
他坦然地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赞成她生下你。”
这一刻,我的眼睛,终于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地面对他所说的一切,可是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人性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并不了解自己。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他看着我,眉头深深地皱着,“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你现在就想听事实不是吗。”
“对…”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吸了吸鼻子。
“西永…”他走过来,似乎要伸出手臂。
“不用。”我伸出手,挡在面前。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拒绝靠近的动作,任谁都不得不止步。
我拼命地抑制住就要夺眶的泪水,那真的很难,但最后我还是做到了:“那等你知道了,为什么没阻止她生我?”
“那个时候你已经快要出生了,”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没有说谎,“你应该知道你妈是个怎样的人,她决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
听他这样说,我竟然破涕为笑。是啊,我老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只是笑意过后,反而是一种更加悲伤的心情。
“所以,”我说,“这些年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活着,觉得你们谁也没伤害吗?”
贺家国走到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就跟那一次,老妈赏我巴掌时,一模一样:
“西永,不管你信不信…我活得并不轻松。”
我把头别过去,没有去看他那张苍白的脸: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贺央的妈妈会原谅你们,也不代表贺央会原谅你们,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们!”
他后退了一步,样子有些颓然:“对…你说得对。”
我看着他,却想到了我的妈妈。
我不禁想,在她弥留之际,在她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也许那个时候,她的神智早已不清。当她告诉我说,我的父亲在鲁西永的时候,她记起的,是否只是那个关于“鲁西永”的约定,那个谁也没有去实践的约定?
“西永,”贺家国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记恨你妈妈。”
“?”我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妈妈为了抚养你,付出了很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眼神里有一种旁人看不真切的东西:“她曾经对我说过,你就是她的生命。”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天地之间,早已被烟火填满,而这不大不小的书房内,却静谧得仿佛真空一般。我靠在书架上,借着昏黄的灯光,远远地看着贺家国眼角的皱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心。
这天晚上,我在贺家留到十二点才回去。贺央拿起外套,跟他爸说了句“我送她回去”,便跟着我出了门。
走到楼下,地面上是一片狼藉,空气中仍旧硝烟弥漫,像是刚经过惨烈斗争的战场。
“我自己开了车,你不用送我。”此时此刻,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贺央。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送你回去。”他坚持。
好吧,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找我谈谈,躲得了一时又怎能躲得了一世?于是我点了点头,拿出车钥匙交给他。
贺央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我也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在硝烟弥漫中前行。
其实他家离我家并不算太远,当中只是隔了一条黄浦江而已。车子驶出住宅区,街上几乎连一部车也没有,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躺在家里看电视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拐弯的时候,贺央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