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找吗?”书店老板双手抱胸,有点无奈地跟在徐康桥身后。
“先去找以前的相册。”康桥熟门熟路地在校园中拐弯。
她今天也很少见地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身裙,当她走过拐角的时候,橙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轮廓,孔令书不由地愣住了。
也许是用眼角瞥到了书店老板的异样,康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干嘛?”
“没、没什么…”书店老板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很快找到了一间办公室,敲门进去。一位戴着老花眼镜、两鬓已经斑白的老太太正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看书,看到他们走进来,立刻放下书站起来迎接他们:
“康桥。”
“校长。”一向趾高气昂的康桥此时却像一只乖巧的小花猫,连眼神也是温柔的。
“我早就退休啦,”老太太笑起来很有风度,“别再叫我校长了。”
康桥只是微微一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但她很快发现老太太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孔令书,于是她指了指身后的书店老板,说:“这是司机。”
“…”
她没理会孔令书从空中传来的不满,继续道:“我要的相册找到了吗?”
“当然。”
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往另一间相连的办公室走去,她很快拿着两本大相册走出来,放在桌上。她打开其中一本相册,翻翻找找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其中一张黑白照片,说道:“这就是你妈妈。”
康桥低下身子,凑到那张照片前面,顺着老太太的指尖,仔细辨认着照片中的人。
那是一张模糊却又充满着青春气息的脸孔,脸的轮廓跟康桥很像,鼻子和嘴巴也是,但眼睛却全然不像。照片中的“女孩”真的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连身裙,脸上的笑容带着腼腆,跟几十年后每每对她冷嘲热讽时的眉眼全然不同。
“青春真是一样好东西啊,”站在康桥身旁的孔令书忽然用一种文学家的口吻说出了她的心声,“它让人看上去不那么…”
她直起身,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说‘不那么讨人厌’吗?”
孔令书摇摇头:“你不觉得‘讨人厌’一点也不押韵吗,换成‘世故’比较好。”
“…”康桥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他,于是她转过身看着老校长,“那你知不知道我妈当时有个‘初恋情人’?”
话音刚落,她又觉得其实这么说也不对,于是补充道:“不是真的谈恋爱,就是那种…也许是暗恋吧,或者类似于柏拉图式的。”
“啊…”老校长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摘下老花眼镜看着她,“你怎么不去问她?”
“我问了,”康桥耸肩,“但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那就是了,”老校长笑得慈祥,“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其他人怎么可能还记得。”
“…”
“…”
康桥和孔令书面面相觑了一番,都觉得无话可说。
“不过她有没有给你什么线索?”老校长又问。
“没有,只说是年级比她高,擅长体育的。”
“我有个办法,”老校长站起身来,“我这里有前几届的毕业照,你拍下来拿回去问她是哪一个,我们再来看怎么找。”
“也好,”康桥点头,“不过说真的,我怀疑那家伙可能连这‘初恋情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这种感觉真好啊…”老校长一边打开墙边的柜子,一边说。
“?”
“连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样、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这些全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却还记得当时爱慕的心情——这就是藏在内心深处的‘初恋’啊。这种感觉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多好。”
“…”康桥和孔令书又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有一种踩到地雷般的不以为然。
看着老校长怀着赞叹的心情寻找相册的样子,康桥咬着牙低声对孔令书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有这种感觉…”孔令书也咬着牙低声道,“我觉得等下你最好还是去网上发布征集临时演员的信息比较好。”
“你那个什么协会里有没有现成的人选?”
书店老板白了她一眼,像是都懒得拿正眼看她:“我参加的可是正经的‘填字谜协会’,又不是话剧社。这事别扯上我好吗。”
“啊,找到了!”老校长高兴地从柜子里抽出一本相册,仿佛找回了当年美好的时光。
“你推荐的人选如果被我录用了,”说这话时,康桥正咧着嘴角对老校长微笑,“我就把我爸书房里那套1936年版的两卷本《辞海》偷出来给你。”
“成交。”书店老板答得毫不犹豫。

 

八(中)

窗外的知了仍然肆无忌惮地啸叫着,空气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闷热。教室里又是空无一人,穿白色棉布连衣裙的女孩渐渐从睡梦中醒来,汗水顺着她的额头缓缓地淌下来,尽管全身燥热,她却仍是那样安静地趴在课桌上,感受着间或吹来的一丝凉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决定睁开眼睛,像是终于决定回到这闷热的现实世界。她轻轻地用手指抹了抹脸颊和额头上的汗水,感到了指尖的粘腻。她摩挲着手指,直到湿润的感觉消失,才撑起了胳膊。
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像是跟这世界暂时隔离开了,直到楼下拍球的声音渐渐清晰,她才回到这世界。
女孩站起身,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像是冥冥之中感到自己将要见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她的心跳微微加快,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外探去…
啊,果然是他!
那个身影在她看来是如此熟悉,尽管他们不曾相识,但他仿佛已在她身边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在烈日下运球,上篮。篮球与水门汀地面撞击的声音生生地传到她耳朵里,仿佛也在撞击着她的心。
终于,他累了,停下来。然后,如同听到了命运之神的召唤,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她。
女孩屏住呼吸,心跳加快,勇敢地迎接那两道灼人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终于在闷热的空气中相交,就像是两道灼人的电波一般,打破了平静。然后,女孩忽然握紧拳头,惊诧地喊道:
“孔令书…你他妈的在这里搞什么鬼!”
徐康桥倏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像是还陷在时空的陷阱里,吓得不轻。原来…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只是梦…
为什么是孔令书?!难道就因为老妈说孔令书还不错,是她喜欢的类型?
可是…孔令书跟年轻时候的老妈?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喂,”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你每天到医院来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打瞌睡的?”
“没办法,”康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看到你就想睡觉。”
老妈白了她一眼,像是根本懒得理她:“喂…”
康桥扯了扯嘴角,通常情况下,她老妈以“喂”开头的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这里的东西真的做得不好吃,你下次来帮我带点好吃的。”
康桥一边在心里默念“果然…”,一边强迫自己耐着性子说:“你想吃什么?鱼翅还是鲍鱼?”
还没等老妈答话,她就抢白道:“先说好,这两样我都不会给你买——买不起。”
老妈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花了那么多钱让你读书真是白读了,连这点东西也买不起…当初还不如干脆让你每天呆在家里学煮饭,然后早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一了百了。”
徐康桥冷笑了一下:“就算是那样,我现在也不见的买得起。”
也许是认清了无情的现实,老妈没有再跟她争辩,而是哼了一声,赌气地躺在床上。
“你干嘛不叫朱阿姨给你出去买。”沉默了一会儿,康桥还是忍不住先去搭话。朱阿姨是在她家做了很多年的保姆,老妈每次说她一点也不像她其他朋友的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的时候,她总是回嘴说有朱阿姨这件羽绒服就够了,还要什么“小棉袄”…
“她不肯,”老妈的眼珠转了转,像是怕“羽绒服”进来正好听到,“医生说我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她就一点油也不肯让我碰。”
康桥深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那你到底想吃什么…”母女俩又互相瞪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我…”老妈忽然眯起眼睛,那表情仿佛是在回忆自己精彩的一生,“我就想吃一碗你外婆家门口的菜肉馄饨。”
康桥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太远,不顺路。想点别的。”
“你…”老妈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通常情况下,接下来就会是一顿滔滔不绝的抱怨。会从她三岁说到三十岁,从读书说到工作,从结婚说到逃婚…然后这个原本应该是美好的夏日的午后就此过去了。但是,作为一个做了老妈三十几年女儿的人来说,想要化解并不是难事。于是她立刻抛出一个会引开老妈注意力的话题:
“老爸人呢?”
果然,老妈在愣了一下之后,立刻开始连珠炮似地数落起来:“他?现在想要找他人简直比登月球还难。除了我住院第一个礼拜来过几次,后来听说我…听说我暂时还死不了,他人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不出意外的,康桥在老妈张口之后第十一秒钟开始,思绪就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靠在窗口,想着黑白老照片上的那个穿白色棉布连衣裙的女孩,那个看上去那么安静的女孩,那个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如果当时她最终与那个球场上的身影相遇,如果他们在一起,那么现在会不会就没有她了?
“关于那个,”康桥打断仍在滔滔不绝的老妈,根本没去在意对方诧异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说,“你那个‘初恋情人’,你还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印象,比如做过些什么,或者后来去了哪里之类的。”
老妈双手抱胸,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有点欲说还休得复杂。
等了好一会儿,老妈才幽幽地说道:“他啊,他得过市里跳高比赛的冠军,还去参加过全国的运动会,不过最后好像只得了第四名…咦,不对,好像是第五名。”
“…”徐康桥眯起眼睛,“但你不是说他是打球的吗,怎么又变成跳高了?!”
“对啊,他球也打啊。”
康桥咬牙切齿:“你到底知道多少,全都说出来!不然怎么帮你找人!”
老妈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对待老妈的态度吗,你这是对待身患绝症的老妈的态度吗?!”
“我…我…”康桥眨了眨眼睛,这是她十岁以后第一次被老妈说得无言以对。好像不管回答什么都不对。
“我胸好闷,”老妈开始深呼吸,“一定是被你气到筋骨了。”
康桥还没来得急翻白眼,朱阿姨已经拿着一袋水果走进病房,看到老妈那副大喘气的样子,立刻大惊失色:“太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快去叫医生来…”老妈的声音听上去倒真有点痛苦的意思。
康桥一下子有点慌乱,立刻转身飞奔到护士站,请护士叫医生来病房急救。
医生很快就来了,测了一下心跳后问:“哪里难受?”
“肚子…”老妈脸色变得有点苍白。
“怎么难受法?”医生愣了一下,继续问道。
“像拉肚子一样疼…不对,好像就是拉肚子!”说完,徐康桥的老妈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跳下病床,奔进了洗手间,然后“砰”得一声关上门。
康桥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白色木门,忽然很想掐死…梦里那个在操场上打球的“孔令书”。
第二天傍晚,当康桥心力憔悴地推开书店后门走进去时,那个她很想掐死的书店老板却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这是什么…”她错愕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彩色单页,上面似乎是一些拙劣话剧的剧目表。
“街道老年话剧社的宣传单。”孔令书一脸镇定。
“?”她抬起头,以一种小学生望着史蒂夫?霍金的表情望向他。
书店老板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就凭你这种寻找初恋情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你老妈的速度。”
“什么速度?”她皱了皱眉。
“咽气的速度啊。”孔令书诚实地答道。
“你…”康桥差点没真的上去掐他。一旁的老严见形势不对,立刻上来把她拉开。
徐康桥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请问你给我这个干吗?”
“这就是候选人啊。”
“?”
“扮演‘初恋情人’的临时演员!”
康桥抬手重重地拍了额头一下,看来书店老板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老爸书房里那套1936年版的两卷本《辞海》…
“好吧,”她抬起头,叹了口气,“给我说说你的人选。”
书店老板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是周末路过街角文化宫的时候发现有这么一出话剧的——”
“——等等,”康桥打断他,“街角哪有‘文化宫’?”
“就是出门沿着马路往西走两个路口,街角那座带院子的三层楼建筑。”
康桥想了一秒钟,说:“那不是一家拉面店吗?”
“对,”孔令书点头,“每周一到周五…是的。”
“…”
书店老板并没有去管康桥和老严的目瞪口呆,而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每周一到周五,那里的确是一家荷兰拉面店,但是一到周末,那里就变成了‘街道文化宫’。”
康桥和老严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两人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康桥仍然忍不住道:“你想说的是‘河南’拉面吧?”
“不,”孔令书很肯定地道,“他们门口的招牌的确写的是‘荷兰拉面’,比利时和卢森堡的那个‘荷兰’。”
康桥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OK, hatever…继续说你在这家、这家‘荷兰拉面文化宫’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街道老年话剧社从上周末开始将会连续四个周末在那里表演根据经典小说《雷雨》改编的话剧——《雷阵雨》。”说完,书店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自己的发现感到自豪。
“…”
这下连一向只管淡定而充实地坐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的老严也不禁瞪大眼睛:“所以…最大的区别是在海报上的‘雷’和‘雨’当中加一个‘阵’字吗?”
“不,不,不,”孔令书摇着食指,“《雷雨》讲述的是一幕人生的悲剧。□□、伪善的家长,热情、单纯的青年,被情爱烧疯了心的魅惑的女人,痛悔着罪孽却又不自知地犯下更大罪孽的公子哥,还有家庭的秘密,身世的秘密,所有这一切在一个雷雨夜爆发…”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看康桥和老严,满意地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对中国文学的仰慕以及对他本人的敬仰(实际上,就是普通的愕然而已…)。然后,他继续道:
“而《雷阵雨》,讲述的则是□□、伪善的家长,热情、单纯的青年,被情爱烧疯了心的魅惑的女人,痛悔着罪孽却又不自知地犯下更大罪孽的公子哥,还有家庭的秘密,身世的秘密…而所有的这一切,爆发在一个…下着雷、阵、雨的夜晚。”
“…”康桥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内心正在崩溃。
也许是感到自己在文学和艺术上的高深造诣无法引起另外两位的共鸣,因此书店老板决定暂时撇开这个话题,说重点:“总之,我买了一张票,走进去坐下来看完了这出话剧。然后我发现,饰演‘周冲’的演员很合适演你老妈的‘初恋情人’。”
康桥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好让内心崩溃得慢一点:“老大,你可能忽略了一点:我老妈那位梦中的初恋情人,可能在四十几年前是周冲这个年纪——但现在肯定已经是老头啦!”
孔令书想了想,然后说:“没错啊,那个演员的确是老头。”
“可你刚才不是说是演‘周冲’的角色吗,雷雨里的二少爷只有十几岁啊!”
“对啊,”书店老板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刚才也说了,这是‘老年话剧社’的演出剧目,所以所有演员都是老年人。”
“…”康桥的内心彻底崩溃了。
“而且,你一定想不到,”他双手抱胸,“我把实情跟他说了,他很感兴趣,而且同意分文不收来扮演这个角色。”
“那你有没有跟他说,他要扮演的这个角色所面对的对手是一个得了重病但精力充沛的中老年妇女,一旦他的表演有任何纰漏,被当场拆穿的话,随时面临被撕成两半的风险?”
“呃…”孔令书顿了一下,才有点不安地说,“这倒没有。所以我应该事先跟他说清楚对吗?”
“不,”康桥叹了口气,“不说就对了。”
“…”孔令书和老严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好吧,”她拧了拧眉心,觉得整个人快要爆炸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他?”
“周末吧,”孔令书说,“毕竟那家‘荷兰拉面’只有周末才会变成文化宫。”
徐康桥看着书店老板的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八(下)

“护士等一下推你去做心电图,可能五分钟以后,你作好准备,人尽量平和一点,不要有情绪波动。”说完,医生转身走出了病房。
康桥转头看着病床上的老妈,内心深处有一种隐约而现的恐惧。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不能将这种恐惧表现在脸上,至少…不能被老妈发现。
而此时此刻,老妈已经穿上一身浅蓝色的病号服,半倚在床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孔令书呢,”老妈问,“他最近怎么很少来?”
因为我还没把那套1936年版的两卷本《辞海》给他…康桥在心底如此说着。
然而表面上,她还是勉强笑了笑:“因为他的书店最近有点…忙。”
“他是个不错的男生,”老妈忽然用一种很少见的语重心长的口吻说,“人很老实,尽管情商方面有点问题,而且整个人看上去很呆板…但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相信我,以我几十年的经验来看,两个人如果想要长久地在一起生活,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表面的东西。”
在康桥的记忆中,自从她高中毕业之后,她们母女就很少像这样坦诚地交流自己的想法。她忽然想起这么多年来,她跟老妈总是在互相埋怨中度过所有那些相聚在一起的时光。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像其他人那样爱自己的老妈,因为这位老妈很多时候实在让人爱不起来,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内心展示在别人面前的人,所以她一直以为,她们母女的关系可能永远会这样…纠结。
然而,当有一天,她忽然面对这种不得不面对的状况时,她觉得自己甚至不知道应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母亲。这个生她、养她,曾经跟她这么亲密的人,现在却变得有些陌生,即使她想要对她表现出一些温情、想要对她说一些温暖的话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但此时此刻,当眼前这个女人用那种只有在电视剧才会看到的坦诚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时,她竟然有些鼻酸,甚至于…眼眶也红了。
康桥假装去整理旁边柜子里的东西,用力吸了吸鼻子,心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也许,老妈还是关心她的,或者说,作为一个母亲,最终还是会希望女儿能够快乐,而不是被那些表面的、物质的东西所包围。
“那是什么?”她把花瓶拿到窗台上,闻着清淡的花香,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
老妈想说什么呢?多半是“心”吧?可能无论如何,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内心深处的情感——不管她这一生经历过什么。
“…当然是钱啊。”
一瞬间,康桥觉得仿佛是一出温馨喜剧忽然被暂停。
“没有钱还谈什么快乐。”老妈继续大放厥词。
“你…”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什么‘初恋情人’,还说活了那么多年,最后的愿望就是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