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不解欧阳怡何以会有此一问,但也总不能跟她说不行,只好犹疑着点头道:“如果欧阳小姐需要,当然可以。”
欧阳怡素知卫朔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此时却这样惑然踌躇,忍不住低了头轻轻一笑,静静地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她脸上柔光潋滟,肩头雾色的钩花流苏披肩轻软娴雅,一身清浅的驼粉色丝绒长裙,在午后的暖阳下闪烁出点点银辉。卫朔站在门边的暗影里,一闪念间,忽然觉得她的人仿佛泛着一层柔煦的光晕,却不再多看,连忙向她告辞。
049、不及卢家有莫愁
早春二月,料峭春寒吹的醒宿醉的酒意,却吹不醒深深含苞的桃花,薄雾轻烟般的渺渺细雨沾在衣上亦不见湿痕,郭茂兰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顾婉凝,那女孩子就如落在衣上的寒春细雨般走的了无痕迹,却又处处都留着叫人怅惘的潮意。
从栖霞到陆军部,从虞浩霆到下头的侍从官,都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然而一切又分明都不一样了。虞浩霆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陆军部,偶尔回一次栖霞,却是待上几个钟头就走。郭茂兰猜出几分,也不敢过问,唯有卫朔眼里是一样的心照不宣。
接替谢致轩的侍从官叶铮是虞浩霆从旧京叫回来的,和他们都是旧识。叶铮是北方人,初到江宁,事事新鲜,且对顾婉凝的事不大知情,只是听说虞浩霆去年交了个女朋友,人极美,为着她,连电影皇后梁曼琳都不看在眼里了,便偷偷跟他们打听了两回,说是想去看看,立刻就被卫朔烙铁一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郭茂兰想到这里,摇头一叹,叶铮的性子比杨云枫还不拘。杨云枫这一走也有小半年了,他走的时候,交托给自己的一件事是方青雯。原本他听杨云枫说方青雯是仙乐斯的舞女领班,心里就有些嘀咕。
“我就是要叫她知道,我杨云枫值得她托付终身。”
郭茂兰听着杨云枫的话,心中暗笑,什么托付终身?欢场女子不过是求一个荣华富贵罢了,怎么这小子一头栽进去栽的这么深?不过,既然是杨云枫交托的事情,便也不能敷衍,待他抽空去仙乐斯见了方青雯,倒也有几分体谅杨云枫了。
情之一字,谁又说的清楚呢?
“你这些日子怎么总是叹气?”
郭茂兰闻言连忙转身,见秋月白正扶着门走出来,水粉色缎面的丝棉薄袄上镶了雪白的兔毛边,乌鸦鸦的一头长发散在肩上,俏然而立,仿佛院子里头 苞的桃花。
“有吗?”他揽过秋月白倚在自己怀中,轻声问道。
“你今天早上这已经是第四回了。”秋月白唇角一弯,清浅笑意中又有些犹疑:“是碰上了很烦心的事吗?”
郭茂兰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有时候叹气也不一定是发愁。我方才在想,和别人比起来,我运气真是好。”
秋月白“嗤”地一笑:“为什么?”
“因为我有你。” 郭茂兰说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秋月白脸上顿时飞起了两朵红云,低着头默不作声。
郭茂兰抚着她的头发,眼中都是温润的笑意:“怎么不说话了?”
却听秋月白低低道:“我原想着,将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跟着你,你要是娶了太太,我就去给她做丫头,可是后来一想,我这个样子,到哪里都是拖累别人,就是想去伺候人,也??”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郭茂兰眉头一皱,截断了她的话:“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秋月白却摇了摇头,幽幽说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我自己的事,我也知道。之前那位顾小姐,我虽然看不见,也能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小姐,我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郭茂兰心中一叹,顾婉凝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千金,但她父亲是旅欧的外交官,自幼教养最是谙熟礼仪,又经惯了仪典华堂,举手投足间的风华优雅便是江宁等闲的名门闺秀也多有不如,更何况月白?当下笑道:“干嘛要和别人比呢?”
秋月白咬唇道:“我不是要和别人比,只是你的长官既然有这样的女朋友,你将来总也要有一个端庄贤淑,不被人笑话的太太,我知道我是不成的…你…别因为我的缘故耽搁你…”她声音越来越轻,说到后来已细不可闻。
郭茂兰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谁说人人都得喜欢一样的女孩子?我偏就喜欢你!”郭茂兰说着,捧起秋月白的红晕未退的一张小脸,吻了下去,月白嘤咛一声,把脸埋在了他怀里。良久,才抬了头轻声说:“等顾小姐和你的长官成亲的时候,你记得告诉我,我送件礼物给她。”
郭茂兰闻言脸上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他们不在一起了。”
“不在一起了?”秋月白先是诧异,随即神色一黯:“那我以后是不是见不着她了?齐妈说,顾小姐就是戏文里唱的,‘惊人艳,绝世佳’,要是真有倾城倾国的美人儿,也就是那个样子了。”
郭茂兰听了,默然片刻,忽然极低地吟了一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你说什么?”月白困惑地问道,郭茂兰揉了揉她的头顶,笑着说:“没什么。你呀,就是个林妹妹的性子。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我不在,你不许胡思乱想。”
郭茂兰走了好一阵,月白才转身回房,抱着月琴弹了几声,低低唱道:“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干望郎来。娘问女儿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
那年,她十三岁,跟着父亲从家乡到旧京来投奔亲戚,谁知到了旧京,却是两眼一抹黑,找了几个月亲戚没找到,身边的盘缠却花光了。万般无奈之下,父女二人只好沿街卖艺,那时候,她只会唱些家乡的小调,旧京的人多半都听不懂,说是卖艺,其实跟乞讨也差不多了。原想着攒下些路费就回乡的,不料才挨了一个月,父亲就病倒了,她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在街边插草自卖,为父亲求医。可她一个瘦小伶仃的女孩子,双眼皆盲,便是自卖自身也难有人肯出钱。
正巧郭茂兰路过,看她形容可怜,便丢下两块大洋给她。秋月白在街边跪了半天,好容易碰上一个肯给钱的,也不知他是男是女,就一把扯住:“您大慈大悲,再添点钱,买了我吧。”
郭茂兰一愣,皱眉道:“我不买人,你快放手。”
秋月白听出是个年轻人,虽然羞惧,但却顾不得了,只是死死拉着他的衣袖:“先生,求求您了,只要您能帮我父亲请医抓药,我…我给您的太太当丫头,做牛做马都行。”
当时郭茂兰刚从定新军校毕业不久,在旧京的警备司令部做事,他一时好心,揽了秋月白这件事,只想着帮她父女二人渡过难关罢了。没想到月白的父亲奔波劳碌之下,旧疾复发,已然心力交瘁,勉强撑了两个月,竟撒手西去了。郭茂兰帮她葬了父亲,本想托人带这小丫头回乡去,但月白父女二人原本就是因为在家乡无依无靠,父亲又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才带了她来旧京。郭茂兰待要和她商量,秋月白左右就只有一句:“你就当是买了我吧。”
郭茂兰被她缠的急了,甩出一句:“我买你有什么用,你会干什么?”
秋月白却被他问傻了,两行清泪直直淌了下来,郭茂兰一见,也懊悔失言,刚要哄她,却听秋月白犹带着哭腔开了口:“我会唱歌。”说着,便呜呜咽咽唱道:“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干望郎来…”
郭茂兰心头一软,伸手抹了她的眼泪:“那你跟着我吧。也不要再说什么买你的话了。”
于是她就留了下来,连“月白”这个名字也是郭茂兰给她改的。她本名叫“小荷”,郭茂兰说,“小荷”好听,也像她的人,只可惜她姓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就改成了“月白”,说是一句唐诗里有。这些她似懂非懂,但只要是郭茂兰说的,她都觉得是好的。
她以为郭茂兰要带她回家当丫头,没想到郭茂兰却说自己是个军人,孤身在外,没有成家,单独找房子安置了她,又另请了佣人悉心照看,只说是自己的表妹。待知道她并不是天生双眼皆盲,乃是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才落下的病灶,郭茂兰又几番请医问药帮她医治,却都毫无起色,才渐渐搁下了。只是除此之外,郭茂兰并不常来见她,偶尔来一次也不过是带些新鲜的吃食玩意儿给她,说几句话就走。照料她的佣人平日里和秋月白闲话,免不了品评到郭茂兰身上,只说这位表少爷如何一表人才。
如是两年,秋月白心里却时常惴惴,她也几次鼓了勇气问郭茂兰为何要收留自己,郭茂兰却总一笑置之:“不是你要跟着我的吗?”
其间郭茂兰调到虞浩霆身边,公务愈繁,来看月白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常常逗着她说些小时候的故乡往事,又或者听她弹琴唱歌。月白起先也是暗自欢喜,然而时间久了,她却愈发惶惑起来。
到她前年生辰,郭茂兰来给她庆生,她因为爱惜嗓子,从不喝酒,那天却端了他的杯子一饮而尽。郭茂兰不及拦她,见她呛的一脸通红,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是疼惜又是好笑:“又没有人抢你的,你这是干什么?”
却见秋月白一双眸子像被水洗过一般清亮,虽然明知她是瞧不见的,还是“看”的郭茂兰心头一颤,“你要了我吧。” 她颤巍巍的声音如檐上将落未落的水滴,面上的神情却是水滴石穿的执拗。
郭茂兰起身笑道:“傻丫头!你小小年纪都想些什么?”
秋月白却摸索着牵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细细:“我不小了。”
郭茂兰轻轻抽了抽自己的手,却被她攥住不放,只好摇头道:“月白,乖,不要闹。”
秋月白仍是不肯放手:“是我不好看吗?”
郭茂兰蹲 子,抬手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谁说的?你好看的不得了。”
秋月白定定地“望”着他,两弯细眉像初五的月牙,黑白分明的瞳仁如月光下的一池春水:“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郭茂兰眉头微曲,柔风轻拂的笑容中融着无可奈何:“我如今还不能成家,我不想委屈你。”
“我没有委屈。”
月白咬着下唇,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笼在暖桔色的灯光里,如同晚风中静静摇曳的夕颜花:“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收留我这么一个…一个残废,我连当丫头服侍人都做不来…”
“月白!”郭茂兰想要打断她,月白的手指却轻轻按在了他唇上:“你不在的时候,我没有一日是安心的,我总怕你再也不来看我了。可是你来了,我还是不安心,我越想着讨你喜欢,就…就越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郭茂兰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有这么多心事,怎么都不告诉我?”
月白低着头默不作声,郭茂兰揽了她靠在自己身上,目光隔着窗子远远地落在湛蓝的夜空里头:“月白,你知道扛枪吃饭是要卖命的,你跟着我,不是什么好事,我想让你以后…有安稳的日子过。”
秋月白紧紧地贴在他怀里:“我从小到大,最安稳的日子就是现在。你要是真有什么万一,你觉着我还能活吗?”
郭茂兰眼中一热,只见月白仰着头,两行清泪缓缓滑到腮边:“我不要什么别的安稳日子,我只跟着你。生生死死,我都是你的人,除非——你嫌弃我。”
二月末的旧京正是春光初绽的良辰,院子里头一树浅粉淡白的杏花开的正盛,摇曳花影隔了窗子映在桌上、几上、地面的青砖上,也映在了人心上。
此后,秋月白又跟着郭茂兰到了江宁,本想着一切如旧,却没想到在瓯湖遇上了顾婉凝。
顾婉凝和她年岁相仿,但言行举止间的落落大方、端然优雅却是不用看也能知觉一二的,且又听齐妈说顾婉凝样貌绝美,秋月白心中便愈发自惭起来,她还记得那一日顾婉凝赞她的名字好听,脱口念的就是当初郭茂兰为她改名字时说过的那句诗。也是见了顾婉凝,她才想起,自己和郭茂兰在一起这样久了,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同僚朋友,大约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若是给人见了,也只会招人笑话吧?
“三公子,顾小姐到了燕平。”
傅子煜在军情五处九年,早已养成了喜怒不惊的深沉脾性,邵朗逸叫他派人盯着顾婉凝,他虽然一时也琢磨不出这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多余的话一句不问。傅子煜是邵氏嫡系,邵朗逸还未在军中的时候,他二人就已相熟,一句“三公子”便透出了端倪。
邵朗逸点了点头,顾婉凝去旧京倒不出他的所料,她既然和虞浩霆分开了,自然是远远地离开江宁最好:“她住在什么地方,妥当吗?”
“这个…”,傅子煜很少有这样犹疑的状况,只是在他看来,顾婉凝的身份和她如今住的地方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并且,他也不清楚邵朗逸的所谓“妥当”究竟是个什么范畴:“顾小姐住在梁小姐家里。”
邵朗逸一怔,端着茶盏的手也滞住了:“哪个梁小姐?”
“梁曼琳梁小姐。”
邵朗逸诧异地看了傅子煜一眼,低头呷了一口茶,却并不说话。
傅子煜又道:“顾小姐想插班到德雅女中去读书。我查过了,她之前在乐知的成绩不错,但德雅是教会学校,对学生的家世背景也很挑剔,顾小姐恐怕进不去。”
邵朗逸想了想,懒懒一笑:“这件事你去想法子,不要让她知道。”
“是。” 傅子煜点头应道。
军事情报部隶属参谋本部,下面的几个核心部门里头,二处主理对内军情、解码和行政,九处负责对外军情以及武器和技术分析,而傅子煜的五处则负责秘密监察。虽说名义上监察的只是军政事务,但实际上,从旧京、华亭到江宁的名流豪绅十有八九都有底档在军情五处,越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越是清楚。因此,打点关系找个校董出来发话收个学生对傅子煜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件事由他去办,也没有人敢问为什么。
“顾小姐那边,叫你的人继续留心着,不要有什么闪失。”邵朗逸交待道。
“是。”傅子煜答应着,语气中却有犹疑。
邵朗逸眉峰一挑:“怎么了?”
傅子煜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问清楚点好,否则,什么算“闪失”他可说不准:“三公子叫我们留心顾小姐,是怕万一四少要人,郭茂兰他们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吗?”
邵朗逸淡淡一笑,垂着眼睛注视着手中的半盏清茶:“就算是吧。”
邵朗逸的语气和笑容都轻淡如春夜云影,傅子煜却总觉得有些异样,三公子从来都是闲事不问,别说是虞四少过去的女朋友,就是他自己的女朋友,也没有这样上心的。要是邵朗逸叫他想法子把这女孩子逼回江宁来,他倒还能明白,现在这样他反而想不透了。
邵朗逸也有想不透的事情——她居然和梁曼琳在一起,真不知道浩霆要是听说了会作何感想。
春雨如丝,空气里似也浸润了早春嫩柳的新绿,有直沁人心的清新温柔。他还记得在皬山遇见她的那天,她悄悄走到他身后,伸手蒙了他的眼睛,还没等她娇娇地问他“你猜猜我是谁”,他就知道她是认错人了。
错了,
错过了。
050、以后尽有更好的在等着他
顾婉凝接到学校通知的时候,颇为诧异。她去考德雅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她也知道自己成绩虽然不错,但是之前莫名其妙的休学,缺了一个学期的课业,且她一个人到旧京来,身世伶仃,对她这样的学生,德雅根本不会考虑,没想到,自己的申请竟真的通过了。
“德雅可是很难进去的。”梁曼琳笑盈盈的说道:“去年教育局长孔宪芝家的一对双生小姐一起去考试,姐姐考取了,妹妹差两分,最后就真的只录了一个,闹得孔二小姐好长时间都不肯露面。”
她说笑了两句,却见顾婉凝面上并无喜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通知,约略一想,将笑意收在了眼底:“你是疑心…”
顾婉凝摇了摇头,将通知折了起来,对梁曼琳微微一笑:“这几天打扰梁姐姐了,以后我住到学校里去,恐怕还要麻烦你帮我照顾syne。”
梁曼琳笑道:“你这么客气,就是没有真的把我当姐姐了。”
此前,顾婉凝写信说要到旧京来,她就有些诧异,待顾婉凝人到了这边,淡然一句“这种事情总要新人换旧人的”,就绝口不提她和虞浩霆的事。虽然梁曼琳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她眼见顾婉凝眉宇间时时压抑着一抹悒色,便也不多过问,只是心中惋惜,虞浩霆那样的人经惯了风月红颜,到底是齐大非偶,真心难觅。
顾婉凝在德雅只读最后一个学期,平日住在学校,她总是着意沉默寡言,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放在功课上,每个星期一天假期,她就在梁曼琳家里陪着syne,每每和欧阳怡通信,也只说些德雅的课业生活和旧京风物,从不过问江宁的人事。
她想,时间久了,终究都会忘记的吧?
远在江宁的虞夫人也这样想,时间久了,终究都会忘记的吧?
无论什么,都抵不过光阴岁月的消耗。时间久了,怎样的心意都会淡下去的。
当年,虞靖远也不是没有过心心念念的可人儿,最后还不是流水落花,琵琶别抱?到头来,许竹心也好,魏南芸也罢,都不过是少年往事的旧情遗影。浩霆还这样年轻,怎么会不知道以后尽有更好的在等着他?就像眼前这早春的景致,轻烟淡柳疏花嫩蕾是惹人喜爱,可毕竟后头还有开不尽的繁花似锦,浩荡春光。
不过,魏南芸就没有虞夫人这样淡定了——顾婉凝走了三个多月,她留在虞浩霆房间里的东西却都还是原样,虞浩霆不发话,也就没有人去动。
“这些日子浩霆都不怎么回官邸,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待上一会儿就走。我怕——”
魏南芸错着半步,跟在虞夫人身边,轻声说:“是触景伤情。”
虞夫人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神色闲远:“春天了,官邸里也该重新修饰一下。”
“小霍倒真是转了性子。”
虞浩霆搁了电话,对汪石卿道,过完年没多久,霍仲祺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去了绥江,他原本以为小霍不过是为了躲着霍万林,没想到他刚一问起,蔡正炎便说霍仲祺并不在行辕,而是自己跑去了下头的一个骑兵师,事事勤谨,半点公子脾气也没有。
汪石卿微微一笑:“看来他上一次祸闯的不小。”
说起这件事,虞浩霆也不免有几分好奇:“小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说?”
汪石卿摇头笑道:“估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不肯讲。”
虞浩霆听了,也不觉得有过问的必要,转念间忽然想起之前谢致轩的话——“小霍惹他父亲生气还能为了什么?多半又是为了女孩子。”他心里莫名的一跳,转瞬即逝,却又清晰切实。
汪石卿一走,虞浩霆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对叶铮道:“回官邸。”
叶铮连忙跟上去,心里却纳闷儿,这才几点,还不到中午,回官邸干嘛?而且虞浩霆每次说要回栖霞的时候心情就不大好,回去之后心情就更不好,可是四少说回去,难道他还能拦着?不过,这个时候回栖霞,十有八九午饭就在官邸吃了,官邸的厨子倒是比陆军部强得多。
虞浩霆刚上到二楼,就见他的房门都开着,正有佣人出入。他心事一沉,缓缓走了过去,一个丫头见他过来,连忙停下行礼:“四少。”里头的几个人听见他过来,也都停了手里的事情,屏息行礼。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虞浩霆见她们手里的东西都是顾婉凝的衣物首饰,心下了然,却不知道是谁的授意。
几个丫头都低了头不作声,虞浩霆扫了一眼,道:“芷卉?”
芷卉在官邸原本是带着几个丫头伺候虞浩霆起居的,后来一直照料顾婉凝,于他们二人的事情知道的最多,且官邸里早打了招呼,不许再虞浩霆面前提起顾小姐,此时见他这样问,万不敢说是魏南芸叫她们把顾婉凝的东西清出去,便道:“三太太吩咐说夫人要重新装饰官邸,叫我们整理一下,过几天就…”
她说到这里,虞浩霆已懒得再听:“东西放下,出去。”
叶铮见几个丫头都悄声出去,虞浩霆背对着他,不知神色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四少?”
虞浩霆没有回头,低声吩咐道:“你也出去。”
叶铮暗自咋舌,带上门退了出去。
虞浩霆捡起搭在榻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挂了回去。她的衣裳大多搁在另外的衣帽间里,有丫头收拾,放在他房里的不过是常穿的几件。起初,他喜欢看她穿洋装,她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既不敢惹他也不爱理他,总是沉静默然,长长的旗袍笼在她身上,仿佛也在拘着她。
唯有他带她去皬山那一次,她穿着件裙摆飘摇的洋装裙子,轻盈如蝶,他喜欢见她那样鲜妍明媚的样子,恍然间便有一双茸暖 的羽翼在他心中翩然而绽。但他不敢告诉她,他赞她穿洋装好看,她就说自己喜欢旗袍,他怕他说了,她就更不肯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