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句赌气的话,然而她此刻说来,却是风清云淡,只那笑容之中有无限凄清。霍仲祺看在眼里,心中如覆上了一层秋霜,酸凉的疼,一点一点淹进心底深处。
顾婉凝见他神色黯然,想着他必定是从谢致轩那里听说了前日的事情,她知道霍仲祺待人接物常有一份热心,又多少觉得她和虞浩霆的事,是因为他带自己去了陆军部的缘故,因此对她亦多了些关照,遂浅浅一笑:“你不用担心,没什么事的。”说着,便转身往回走。霍仲祺也不好再问,只默然陪着她回去。
此时,园中花朵稀少,只有几株醉芙蓉还在花时,顾婉凝从树旁经过的时候,不经意被花枝勾住了披肩上的流苏,她伸手解了下来,见那花开得正好,便想折了回去插瓶。霍仲祺见她有心折花,才总算放下心来。
顾婉凝折了近旁的几朵,又抬手去折远枝上的花,不料,她一伸手,衣袖缩了上去,霍仲祺一眼便看见她小臂近手腕处,几痕泛青的指印清晰可见,他一把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四哥他真的打你?”
顾婉凝被他骤然一握,已是一惊,还不及抽开,又听他问了这样话,慌忙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说着,便把手臂往回一抽,拉下衣袖,却见霍仲祺神色间尽是惊怒:“这明明就是…”
顾婉凝闻言急道:“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不关你的事。”
霍仲祺拉过她另一只手,将衣袖往上一捋,果然也有几道青痕,婉凝慌乱之下,手中的花都跌在地上:“你干什么?”
霍仲祺胸膛起伏,声急气促:“这怎么行?你别怕!我去跟他说。”说着,转身就走。
顾婉凝连忙追了过去:“小霍!” 她匆忙之中脚下一绊,摔在地上。霍仲祺听她一声轻呼,回头一看,顾婉凝正抚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他赶忙抢过去扶她,却见她膝盖上擦破了杯口大的一片,已渗 痕来。
霍仲祺心中一疼,抬手便将她抱了起来,要往回走,顾婉凝一推他的胸口:“这样不行,你把我放下!” 霍仲祺还要往前走,顾婉凝已挣扎起来:“你快把我放下!”
霍仲祺只好皱着眉放她下来,顾婉凝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管。你去帮我叫芷卉来。” 霍仲祺仍是寒着脸站在那里。婉凝急道:“去啊。” 霍仲祺咬了咬牙,只好去了。
“呵,这是唱的哪一出?”楼上的魏南芸隔着窗子瞧了半晌,嘴角一抹轻笑,自言自语道。
虞浩霆回到栖霞,芷卉就说了顾婉凝今天在花园里头摔伤了膝盖的事,他一见顾婉凝,也不管她神情冷厌,便去瞧她的伤处,见伤口不深,且已处理过了,才道:“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吗?”
顾婉凝还没来得及答话,虞浩霆已对芷卉厉声道:“我说过没有?小姐身边不能离开人。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头一个就去给我扫院子!出去!”芷卉连忙躬身行了礼,眼圈儿里转着泪花,低头去了。
顾婉凝嫌恶地看了虞浩霆一眼:“是我惹了你,你用不着拿别人出气。”
虞浩霆看着她,寂然一笑:“我可不上你的当。我想过了,我要是发作了你,还得赔出几倍的小心来哄你,这种事情太不划算,我以后再也不做了。”
今天有长评,晚点会再更一部分。
偶的计划是日更三千,如果有300字以上的长评会尽量加更一些。这个文很长,预计还有80章左右完结,妹纸们慢慢看哈!
034、她是这一日最引人注目的光辉所在
邵朗逸和康雅婕的婚礼虽然准备的仓促,但极尽奢华之能事却是免不了的。
婚礼选在国际饭店,江宁的军政要人,各界名流悉数到场,外国使节也凡请必至。虽然时至深秋,礼堂内外却尽是粉白两色的牡丹、玫瑰、百合…置身其中,恍如满目春光。按康雅婕的意思,礼服原本要从欧洲定做,但时间仓促,一来一往耽搁太久,就遍请了江宁和北地顶尖的缝纫高手,依着她自己的主意,赶了一件婚纱出来,四米多长的塔夫绸拖尾上缀满了珍珠水钻,熠熠生辉。
其实,不消这些似锦繁花、璨然珠宝,康雅婕也知道,她是这一日最引人注目的光辉所在。确切地说,不仅仅是这一日,恐怕此后的许多时日,她都是这里最光华夺目的女子了。她想,即使是虞浩霆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也只能在她的暗影下。
她对顾婉凝,还是有些好奇的。
她在江宁这些日子,时常能听到关于这个女孩子的各种议论,千篇一律皆是虞浩霆如何宠纵于她,她总是不大相信。单凭在隆关驿,他那样冷冰冰地对待自己,她就不能相信虞浩霆那样冷傲的一个人,会去百般讨好一个女孩子。所以这一天,除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务求完美之外,唯一让康雅婕想要稍加留意的人就是顾婉凝。
虞浩霆来的有些迟,他到的时候,邵朗逸已站在红毯尽头等着康雅婕了。虞夫人一看见他,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蹙,既有惊讶又带着一点意料之中的叹息——他果然是带着顾婉凝来的。
顾婉凝穿着一件冰蓝色的长旗袍,除了同色的缎边之外,还别出心裁的镶了一圈白蕾丝花边做滚边,因为天气冷,身上又搭了一件纯白的貂绒披肩。她明眸翦水,皓颜如玉,穿着这样沁凉的颜色,晶莹剔透直如冬日的第一片雪花。
婚仪刚一结束,虞浩霆就带着顾婉凝走到了虞夫人身畔,虞夫人仍注目着邵朗逸和康雅婕,淡然道:“你今天怎么这么迟?”
虞浩霆道:“我有些公事耽搁了。”
虞夫人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事事都要你自己处置么?”说罢,再不开口,也不看顾婉凝。她周围的一班女眷连魏南芸在内见状都不作声,瞬间便隔开了四周的热闹,顾婉凝仍是神情萧散地立在虞浩霆身边,仿佛她和周遭的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虞浩霆的神色一冷,唇角反而划出一丝笑意:“母亲。” 虞夫人转脸望着他,虞浩霆轻轻一牵顾婉凝:“这是婉凝。”
他此言一出,四周更加安静,连龚揆则和钟庆林的夫人也都不自在起来,虞夫人却仍是不动声色,缓缓扫了顾婉凝一眼,微笑着说:“你身边的女朋友也换得太勤了些,我都记不得了,你要是能学学朗逸,也让我少操点心。”
钟夫人高雅琴最是年轻不羁,此时听虞夫人这么说,便笑道:“夫人这话太拘着四少了,邵公子从前也有许多女朋友的。他们这个年纪,难免贪玩儿,还没定下心呢!”
虞夫人听了笑道:“我也是说说罢了,还不都由着他们?我也懒得操这个心,再过两年,自有人替我管着他。”
虞浩霆闻言漫不经心地一笑:“我今日带她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母亲,以后不必再费心去记旁人了。另外,您要是想知道婉凝的事,直接问我就是了,用不着叫致轩和三姨娘盯着,他们谁知道的都没有我清楚。”说罢,对众人略一点头,牵着顾婉凝转身去了。
这一班女眷皆是惊疑不定,魏南芸也笑不出来,只觑着虞夫人的脸色,却见虞夫人仍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真是孩子气。”
此时,康雅婕已另换了一身鱼尾礼服,挽在邵朗逸身边与宾客寒暄,只有眼尾余光时时扫在顾婉凝身上。
她忽然有些气馁,又仿佛有几分安心。康雅婕只觉得自己和顾婉凝比起来,有些过于 了,可又似乎艳得还不够。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然而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美丽和美丽也是不一样的。她的美,便如手上的婚戒,是钻华辉映中的绮艳鸽血,一览无余的亮丽,叫人唯有赞叹,最是要搁在这金粉繁华之中才相得益彰。
而顾婉凝不是,她站在那里,不言不笑,却让人连赞叹都忘记了,她的好看不在人眼里,只在人心里。哪怕她的人在这华堂绮筵之上,可是见了她,却叫人无端端地便想起雨浸菡萏,月落春江…
康雅婕有些气馁,她原想着她今日这样的艳压桃李、光华夺目,凭什么人也不会美过她去,直到她真的见了顾婉凝,才惊觉,原来有些事是比无可比的。然而,这气馁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旋即又安下心来,她和她这么的不同,难怪虞浩霆对自己这样冷淡。那么,喜欢自己的人自然也不会注目她的美。
虞浩霆牵着顾婉凝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走到了邵朗逸身边,淡淡一笑,向新郎新娘道了恭喜,便对邵朗逸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邵朗逸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什么事?”
虞浩霆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邵朗逸轻轻一笑:“你借我的地方是为了这个?那怎么不早说?我改个日子行礼。”虞浩霆亦笑道:“你说得倒轻巧。”康雅婕闻言一怔:“你们今天还有公事么?”虞浩霆道:“邵夫人不用担心,是我的一点私事,不会耽搁朗逸的。”康雅婕颊边一红,转脸和别人说话去了。
邵朗逸却又问虞浩霆:“你现在是要去我那里么?”虞浩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九点之前就走了,你要洞房花烛也来得及。”邵朗逸笑道:“我不过去,你去吧。”
车子开出国际饭店,虞浩霆握着顾婉凝的手,轻声问道:“你不问问去哪里吗?”
顾婉凝只望着窗外渐染墨蓝的夜色:“问不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虞浩霆沉默了一阵,说:“我们明天去看看你外婆吧,过两天我要去北边,可能耽的时间会比较长。” 他见顾婉凝不答话,便追问了一句:“好不好?”
顾婉凝仍是朝着窗外:“四少说什么就是什么。”
车子开进了一处庭院,绕过高大的影壁,顾婉凝才发现这条路是开在湖中的,湖面开阔,远处都掩在树影中,也不知是不是边际。此时明月清辉,粼粼波光浸润了深秋的夜色,亭台楼馆如同浮在水面上一般,湖心的小岛上亦建了楼阁,却是只能乘船而至了。
车子开到岸边,虞浩霆拉着顾婉凝下了车,已有一艘画舫等在那里,载了他们直至湖心的小岛。顾婉凝下了船,四下一顾,说:“这里比瓴湖还大。”
虞浩霆合掌握住她的双手:“这园子是朗逸的,我借来用一用。”说罢,转脸对郭茂兰吩咐了一句:“叫他们开始吧” ,便揽了顾婉凝上楼。
顾婉凝刚上到水榭的二楼,只听湖面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她抬眼看时,只见一道红光疾速冲出,划破了墨蓝色的夜空,旋即,一片光彩夺目的星雨在天幕中绽开,还未及落在湖面,又有几道流星般的金白光芒直冲上去,霎时间,各色烟花绚烂夺目,在湖光水色之间,亦幻亦真,令人心旌神摇。顾婉凝也一时看住了,她眼中赞叹,面上却不露出喜色,只是扶着栏杆凝神观望。
她正看着,忽然听见身后虞浩霆道:“他们要放好一会儿呢,你要不要先来吹了蜡烛?” 她转过身去,却见桌子正中不知何时摆上了一个奶油蛋糕,虞浩霆正依次点着上头的蜡烛,一颗一颗暖黄的烛光闪烁起来,映在他的眼眸深处。
虞浩霆见她迟疑便过来拉她:“我这几天事情忙,今天又赶上朗逸的婚礼,我只叫他们准备了这个,等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过。”
四周的烟花兀自闪耀出千般华彩,蛋糕上的蜡烛已渐渐有了烛泪,顾婉凝走到桌前,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闭了眼睛,静静地沉吟了片刻,随即睁开眼睛,用力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烛。
虞浩霆切了一块蛋糕盛在碟子里递给她,柔声道:“你许了什么愿?”
顾婉凝接过蛋糕,看了他一眼:“说出来就不灵了。”
虞浩霆微微一笑:“我不信这个,你跟我说说,兴许我有法子给你办到呢?”
顾婉凝背对着他,轻声道:“只要四少愿意,一定办的到。”
虞浩霆划蛋糕的手略略一滞,强笑了一下,却掩不住语气中的艰涩:“…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空中正绽出几朵硕大的金紫色烟花,将水榭中照得如白昼一般,顾婉凝回头望了一眼虞浩霆,见他只是低头切着桌上的蛋糕,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楚。
邵朗逸和康雅婕刚刚 舞池,便听见康雅婕轻轻“咦”了一声,邵朗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隔着大厅的一排窗子,已遥遥望见泠湖方向一朵一朵的烟花腾空而起,大厅里的宾客也有走到窗边张望的,这边一曲终了,那边的烟花仍然未停。
“今天不年不节的,谁家的烟花放的这样大手笔?”高雅琴瞧了一阵,诧异着说。她心下忖度,江宁城里的达官显贵此刻十有八九都在这里,且今天是邵家的婚礼,怎么会有人挑着日子来别这个苗头?虞夫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也不答话。
这时,邵朗逸携了康雅婕过来和虞夫人寒暄,邵朗逸的母亲和虞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当年邵朗逸的大哥在徐沽阵亡,邵夫人伤心之下,郁郁而病,第二年竟亡故了。虞浩霆大半时间都随父亲在军中,虞夫人便将邵朗逸接到虞家照拂,因此邵朗逸同这位姨母十分亲厚。
高雅琴等人一见新娘子过来,自然便端出了十二分的热络,围着康雅婕问长问短。邵朗逸则立在虞夫人身边,含笑旁观。虞夫人微侧了头,低声对邵朗逸道:“是他在你那里弄的花样?”
邵朗逸俯 子轻声道:“姨母一猜就中。”虞夫人轻轻一叹:“他要哄女孩子高兴,什么时候不行?偏偏挑今天,叫旁人知道了,倒以为你们生分了。他没分寸,你也不劝劝他?”
邵朗逸微微一笑:“今天是婉凝的生日,之前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就换一天行礼了。”虞夫人看了他一眼,冷道:“这是什么话?你不要处处都迁就他。”两人正说着,康雅婕忽然朝这边问道:“朗逸,今天是哪里在放烟花,你知不知道?”
邵朗逸淡然道:“是泠湖。”
“那是什么地方?是公园吗?”
邵朗逸走过来牵着她的手:“是我的一处园子。”
康雅婕闻言一怔:“怎么今天在那里放烟花?”
邵朗逸一面拉着她起身,一面说:“浩霆借了我的地方给人过生日。”
康雅婕一听,挽着他低声问道:“是那个顾小姐么?”邵朗逸点了点头。
“今天虞四少说的私事就是这个?”
邵朗逸不置可否地一笑,康雅婕神色微微一凉:“她算什么?也值得这样。”
邵朗逸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值不值得,都是浩霆的事。”
康雅婕有些嗔恼地瞧着他:“那你干嘛要今天借园子给他?”
邵朗逸道:“我的就是他的,至于他用来干什么,我不过问。”
康雅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更有些着恼:“之前你跟他说,早知道要改个日子行礼,也是说的这个么?”
邵朗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康雅婕脸色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邵朗逸淡淡一笑:“行礼的日子是挑出来的,生辰却是不能挑的。”
康雅婕冷冷道:“她年年生辰,怎么能跟我的婚礼比?”
邵朗逸低头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康雅婕不禁面上一红,只听他的声音里蕴了许多宠溺的笑意:“你要是喜欢,我们每年都照这个样子玩儿一次,怎么样?”康雅婕一听,忍不住掩唇一笑,刚才的事却忘了大半。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顾婉凝突然间醒过来,深沉的夜色罩在宽大的卧室里,仿佛时间都不再走动,她捞起搭在床边的披肩裹在身上,悄悄走了出来。
客厅里开着一盏壁灯,柔细的一点暖光像是闪烁的烛火。虞浩霆侧身躺在沙发上,睡得很沉。他平日里总是身姿笔挺,此刻这样侧在沙发里,肩膀手臂都搁得有些勉强,连枕头也有一些露在沙发外头,十分委屈的样子。大约是他之前总是翻来覆去的缘故,盖在身上的一条绒毯大半都落在了地上。顾婉凝看了一阵,终于俯身将落在地上的毯子拉了起来,盖在他身上。
然而,她的手一触到他温热的气息,便立刻缩了回来,逃也似的转身疾走。于是便没有看见,沙发上本该沉沉睡着的人,嘴角却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035、难得你为我哭一回
青榆里的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只好都停在巷口。虞浩霆拉着顾婉凝从车上下来,早已有人沿街封了路,巷子里头也站了岗哨。
“这巷子太小了,我之前叫他们另找了一处宅子让你家里人搬过去的,你干嘛不肯?”虞浩霆四下打量着说。
顾婉凝一下车便朝对面望了一眼,见原先那间药店还在,才低了头跟在他身边:“我觉得这里很好。”
婉凝的舅母知道虞浩霆要来,便躲在了房里,在窗帘缝里大气也不敢出的往外瞧着,婉凝的舅舅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阵仗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好对顾婉凝道:“你外婆日日念着你,不知道多担心…”他说到这里,忽觉不妥,连忙住口,见虞浩霆只是四顾打量着院子,并没有留意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外婆——”顾婉凝低低叫了一声,坐到了外婆身边,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虞浩霆已跟了过来,对她外婆点头道:“梅老夫人。”
外婆淡淡看了他一眼,浮出一个叹息般的笑容:“四少请坐。”
虞浩霆依言在婉凝身边坐下,温言道:“浩霆今日才登门拜望,礼数不周,还请您包涵。”
“四少太客气了,前些日子若不是四少请了江宁最有名望的大夫过来,我的病也不会好的这样快。”外婆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间全无谢意,十分冷淡。
虞浩霆略一思忖,望着婉凝的外婆正色道:“我知道您一直为婉凝担心,之前是我多有唐突,没有照顾好她。不过请您放心,以后我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该有的名份,我一定会给她。”
他这样说着,顾婉凝的头垂得更低,既不敢看着外婆,也不肯看虞浩霆。而外婆的目光落在虞浩霆身上,眼神却有些游离:“四少言重了,我们这样的寒门小户,实在是不敢高攀,还是请您另觅佳配吧。”
虞浩霆闻言一怔,他料到婉凝的外婆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想着她所担心的不过是婉凝的终身,所以先就剖白了一番,却没想到她竟这样直接,踌躇道:“您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尽可对浩霆直言…”
顾婉凝见状微一咬唇,对虞浩霆道:“你到外面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虞浩霆听她这样说,便对婉凝外婆点了点头:“那您保重身体”,起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婆孙二人,外婆在顾婉凝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婉儿,他刚才…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当年…也这样跟我说,绝不会让你母亲受半点委屈。这世上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她说着,双眼一闭,一行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顾婉凝连忙握住她的手:“外婆,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到底,他不过也是一时的兴致,过了这阵子就算了。”
“傻孩子,我就是担心你将来,他这样的家世身份…婉儿,眼下他待你必然是千依百顺的,”外婆摇头道:“只是将来要是有了什么变故,你千万不要强求。”
顾婉凝柔柔一笑:“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想着早点离了他才好。您不是说过么,咱们一家人好歹总能过日子,将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外婆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的性子不像疏影,你母亲…她是太痴了…”她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婉儿,你的事情,他没有疑心吧?”
顾婉凝轻声道:“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隔了这么远,而且我们在江宁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外婆点了点头:“如今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和旭明都平平安安,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从青榆里出来,虞浩霆也没有再去别处,直接和顾婉凝回了栖霞官邸。两人默然吃了晚饭,顾婉凝起身要走,虞浩霆忽然道:“你不问问我几时走吗?”
顾婉凝停在他身后,淡然说了一句:“四少的公事不是我该问的。”也不等虞浩霆再说什么,便出了餐厅。
顾婉凝在楼前的草坪上慢慢踱着步子,芷卉挽着件薄绒斗篷跟在她身后。
“你的性子不像疏影,你母亲…她是太痴了…”
外婆的话叫她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庆幸。母亲…怎么会那样傻?她在报上看到那人和陶淑仪结婚的消息,竟然还想着要当面去向他问个究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是想着他见了她,就会回心转意吗?或者,一定要他亲口说了,她才能死心吗?
“你的性子不像疏影”。
她怎么敢像呢?
这世上的女子总以为自己的情敌必是另一个更娇更艳更妩媚的女子。其实,真正碾碎了那些情谊的不过是权势利益罢了,跌到这个漩涡里来的,又岂止是她母亲一个人?
她想起昨日婚礼上的康雅婕,那样的光彩夺目,众人钦羡,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桩交易。即便是当年夺了她母亲幸福的陶淑仪,不也是另一场交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