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一听,连忙问她:“宝笙怎么了?”
欧阳怡轻轻一叹:“宝笙在谭家不大好。”
苏宝笙是连哭也不敢哭了。
谭文锡回到江宁这些日子,十天里头有八天都流连在外。谭夫人便“提点”宝笙要规劝一些,不能为了逢迎丈夫欢心,就由着他的性子来。可是宝笙连见他一面都难,谭文锡就算是回家来安分一两晚,和她也没有什么话说,她若一提这件事情,他笑笑就走;她说得多了,他就冷着脸甩下一句:“你少拿母亲来压我,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就回家去!”
她原本就是和顺怯懦的性子,这样一来,就再不敢管他了。谭文锡倒无所谓,宝笙却日日在家中看谭夫人的脸色。本来也算相安无事,然而,前些天,谭文锡在玫兰公寓养了个外宅的事情不知怎的被谭夫人知道了,叫人去找他一时又找不见,谭夫人只好在家里发作宝笙。宝笙从谭夫人房里出来,在走廊里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却叫眼尖的丫头看见,去告诉了谭夫人。
这一下更是了不得,谭夫人足足数落了宝笙一盏茶的工夫,“母亲提点两句,你就作出这样一副委屈的样子,叫下人看笑话。你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原想着娶了你进门,能约束文锡一些,让我也少操些心,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
宝笙出门的时候,谭夫人尤当着几个丫头仆妇的面,抱怨“小门小户的女孩子,真是上不了台面”,如此一来,宝笙在谭家越发难捱了,连谭夫人身边几个得脸的佣人也敢给她脸色看。
她偶尔回一趟家,只敢偷偷跟母亲诉苦,母亲也没有法子,只是一味劝她忍耐。父亲却隔三岔五地跟她打听谭家的事情,前一阵子实业部空出了一个司长的位子,父亲便示意她去跟文锡父亲提一提,可这种事情在谭家哪里轮得到她说话?后来那职位委了别人,父亲问她怎么跟谭秉和说的,宝笙只好说自己没有机会提,父亲当时就变了脸色,她姐姐苏宝瑟在边上冷笑道:“人家自己攀了高枝,哪还想得到家里人?”
苏宝笙只觉得她的世界翻转得竟这样措手不及,而她却毫无对策。
顾婉凝和欧阳怡这一日没有下山,晚上两个人头挨头睡着,却有说不完的话。
“宝笙的事情我也没有法子,一说起来就头痛”,欧阳怡用手托着腮,靠在床上:“这一下,看安琪还敢不敢喜欢那个霍仲祺?”
顾婉凝拥着一个抱枕,侧身倚在床头,轻声道:“我觉得小霍人倒不坏。”
欧阳怡一哂:“你是虞四少的女朋友,他在你面前自然是安分的。宝笙结婚那天,安琪和谭昕薇僵成那个样子,他倒没事人一样。我就看不得他那种自命 的作派。”
婉凝瞧着她一脸不屑的样子,笑道:“小霍不是自命 ,是真的 。他讨女孩子喜欢,你也不能怪他。” 她说着,想到之前在马场时霍仲祺的怅然无限,便道:“不过,安琪要是放下他,倒也好。小霍好像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在一起。”
欧阳怡听了奇道:“真的?”
“嗯。”顾婉凝点点头:“我之前听他提起过一次。”
欧阳怡想了想,忽然促狭道:“那你该告诉安琪。他这里既然求而不得,安琪倒正好趁虚而入。”
顾婉凝笑道:“那可不行。小霍去追女孩子,再没有不成的,我猜他不过一时阻滞罢了。你可千万别去撺掇安琪。”
欧阳怡笑道:“就怕安琪太好强,非他不可。”
婉凝却摇摇头:“安琪的脾气总是要人宠着的,小霍若是不去招惹她,等她遇见更好的,也就算了。”她说着,却见欧阳怡捋着睡袍上的绸带,若有所思,便推了她一下:“你想什么呢?”
欧阳怡面上微微泛红,咬了咬嘴唇,悄声问道:“我问你…整天跟在虞四少身边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顾婉凝闻言一楞:“你说谁?”
欧阳怡脸色更红,低头只盯着胸前的绸带,稍稍提高了声音:“就是不怎么说话,虞四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的那个。”
顾婉凝一惊,她问的竟然是卫朔,随即掩唇而笑,也不说话,只盯着她,却见欧阳怡两颊如火烧一般,就快要赶上窗外的霜叶了。婉凝作势叹了口气:“我原先只知道安琪到栖霞来,是为了碰小霍,原来你也是为了别人。”
欧阳怡羞道:“我哪有?”
顾婉凝含笑瞧着她,轻声说:“卫朔的父亲在虞家很多年,他从小就在虞家长大,一直跟着虞浩霆。”说罢,又想了想,笑道:“怕是除了睡觉以外,他时时都在虞浩霆身边,我倒没见过他有什么女朋友,也没听人说起。只是——”
欧阳怡静静听着,心思都在她的话上,婉凝一停,她就忍不住问道:“什么?”
顾婉凝莞尔一笑:“我瞧着他除了虞浩霆,其他什么事都不关心。卫朔那个人,平时硬的像块石头似的,可是,之前有一次我们出去,虞浩霆受了伤,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欧阳怡听了,喃喃道:“他是虞四少的侍卫长,当然要尽心护卫他的安全。”
顾婉凝迟疑了一下,说:“…我只是觉得,他不大有心思在其他事上。 ”
欧阳怡默然了一阵,忽然转了话题:“你一口一个虞浩霆,难道你当着他的面,也这样叫他么?”
顾婉凝黑暗中面色一红:“起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么?”
两人絮絮说着,都有些困倦了,才挨在一起渐渐睡去。
不想,过了午夜,虞浩霆却突然来了。
他一见郭茂兰,也没有别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她睡了吗?”
郭茂兰点了点头,又补道:“顾小姐晚上心情还好,和欧阳小姐聊了很久。”
“我去看看她。”虞浩霆闻言面色微霁,说着就要上楼,郭茂兰连忙叫了一声:“四少”,虞浩霆停了脚步,回头看他,郭茂兰道:“顾小姐和欧阳小姐在一起。”
虞浩霆听了,微一耸肩,便停在楼梯上。
郭茂兰道:“我叫人去问一问,看小姐睡着了没有。”
虞浩霆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说罢,缓缓下了楼梯,竟是要走。
“四少,夜深露重,不如您就在这儿休息吧。” 郭茂兰一向甚少主动安排虞浩霆的行程,只是听命,然而今日这番情状,他看在眼里,心中竟无端地生出一点不忍。
虞浩霆听了他的话,略站了站,还是走了出去,淡然抛下一句:“别告诉她我来过。”

他一路走出去,只见满庭的枫叶悉悉索索地摇在夜风中,月光落到哪儿,哪里的片片霞红就覆上了一层薄霜。
邵朗逸和康雅婕订婚的消息突然见报,南北皆惊,诸般猜测刚一风生水起,康瀚民已通电海内,称北地四省即日起改易旗帜,服从江宁政府。与此同时,康氏在南线的驻军和蔡正炎齐齐向刘民辉发难,半月之间,刘民辉已无力应对,困守兴城。
而康雅婕的到来,则成了江宁交际场中最热闹的话题。
江宁的六朝金粉与她自幼生长的北方是两个迥异的世界,不过,作为四省督军康瀚民的掌上明珠,她的气质和排场同江宁的名媛淑女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自幼的教养多半沿袭了俄式贵族女子的教育,言谈举止间除了少女的娇柔俏丽之外,别有一种雍容严整。
因为康雅婕和邵朗逸只是订婚,还未正式行礼,所以她到江宁来并没有住在邵家,反倒是包了国际饭店顶楼最好的两个套房。
这些天来,除了拜访邵家的亲眷,邵朗逸还陪着她遍赏江宁的名胜,跳舞看戏,礼物不断,康雅婕也是绮罗丛中长大的,这样的繁华倒还不十分看在眼里。然而,他日日叫人送着不合时令的鲜花到国际饭店来,每次都是一张素白压花的卡片,流丽落拓地写着几行诗歌:
“我对幸福久已陌生,享受幸福反觉新鲜,
一种隐忧在折磨我的心,只怕:凡可爱的都不可信。”
“我记得那奇妙的瞬间,你出现在我的眼前,
好像昙花一现的幻影,好像纯洁的美的精灵。”
“心房如果不曾燃过爱的火焰,瞧她一眼——就会了解爱的情感;
心灵如果已经变得冰冷严寒,瞧她一眼——就会重新萌发爱恋。”

没有题赠,没有落款,只有一簇一簇火苗般的句子烧得她脸颊都烫了,她每每望着邵朗逸的洒脱俊朗,就忍不住会想:原来,她一直等着的就是他。
“冷不丁地跳出来个康雅婕,徐家二小姐可要哭死了。”魏南芸轻轻一笑,将手里拣选出的一枝竹节海棠递给虞夫人。
虞夫人接了那花,端详着插瓶的位置,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我瞧着康瀚民的这个女儿还不错,且不说他们军政上头那些事情,单看人才相貌,跟朗逸在一起,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魏南芸听她如此说,心思一转,笑道:“能让夫人夸奖倒是不容易,那夫人觉得,跟庭萱比起来怎么样?不是说康瀚民原先还想把她嫁给咱们老四吗?”
虞夫人检点修剪着花枝,淡淡一笑:“若说相貌,那是春兰秋菊;若说韵致,到底还是庭萱好些。”
魏南芸眼波一飘:“怎么说?”
虞夫人道:“霍家世代簪缨,诗礼传家,岂是康家能比的?康瀚民这个女儿虽然教养也好,但是一看就知道是骄纵惯了,有小性的。还好是朗逸,最没脾气的一个人。要不然,单是浩霆现在那个姓顾的女孩子,她就容不下。”
魏南芸听了“扑哧”一笑:“夫人也太替浩霆着想了。他们这样年纪轻轻的,要是没点儿拈酸吃醋的劲头,倒也没意思了。”
虞夫人搁了花剪,自取了些轻白的林檎花略加装点:“ 虞家的少夫人若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将来还怎么??”她语意一顿,忽然转了话题:“你前几天说,浩霆和那女孩子又闹起来了?”
魏南芸点了点头:“和上回一样,浩霆又住到陆军部去了。”
虞夫人皱眉道:“是为了什么事?”
魏南芸面露难色:“这次我也问不出来,伺候在她身边的丫头都说不知道。只说前些日子浩霆从绥江回来以后,突然发作了一通,还砸了东西,就再不回官邸了

“生分了?”
魏南芸苦笑道:“要是生分了倒还好。有些事夫人不问,我也不能不说了。一来,这女孩子在官邸里已经大半年了,不妻不妾,难免惹人猜疑。二来,我瞧着她小小年纪,却是个有主意的。”
虞夫人捋着手里的淡竹叶,面色一沉,魏南芸已接着说道:“这些日子浩霆不回来,她倒没事儿人似的,前两天约着一个女同学去栌峰看红叶。浩霆人没去,却吩咐枫桥那边一番准备,还特意打电话回官邸,叫厨房做了她爱吃的点心送过去。枫桥的下人说,老四晚上过去看她,知道她睡了,连叫都不敢叫,大半夜的自己又回了陆军部。这样百般地赔着小心,我听着都心疼。”
虞夫人听着她的话,瞧着那瓶里的插花,目光惘然中夹杂着恸意,幽幽道:“他也到了这个地步

魏南芸看了看虞夫人的脸色,品了品这句话,却摸不出头绪,停了一阵,才道:“您看,是不是叫庭萱回来?”
虞夫人收敛了方才的目光,缓缓摇头道:“他们俩毕竟还没有正式订婚,照你说的这个情形,现在叫庭萱回来,万一浩霆一时任性,不分轻重,岂不伤了她的心?”
魏南芸听了,点头道:“夫人思虑的比我周到,那——眼下就由着那女孩子这样拿捏老四?”
虞夫人沉吟道:“我再想一想。”
030、妾身未分明
邵朗逸一回到江宁就知道虞浩霆这里出了状况。唯一清楚事情首尾的杨云枫突然被派到了绥江前线,郭茂兰和卫朔不明所以,谁都不好开口相劝,只把邵朗逸当成了救星。
“你和婉凝怎么了?”
虞浩霆懒懒道:“没什么。”
邵朗逸呷了口咖啡,微微一笑:“没什么你把人家一个人晾在官邸里?”
虞浩霆低低“哼”了一声:“我不也是一个人?”
邵朗逸听他语气中全是气恼,不觉好笑:“那怎么一样?你就算是生气,也总要为她想一想。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叫她如何自处呢?”
虞浩霆看了他一眼,薄唇一抿:“我说了我要娶她的。”
邵朗逸想不到他这一回竟是前所未见的幼稚,将手中的咖啡往托盘里轻轻一放,叹道:“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这你都不懂么?”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虞浩霆:“我听他们说你都发作了快一个月了,居然到现在还僵着。你也是经惯了风花雪月的,怎么以前哄女孩子的手段倒都忘了?”
虞浩霆抓起手边的笔朝他丢过去,邵朗逸一笑避开了,却见虞浩霆蹙着眉头道:“我就是想让她…”话说了一半,生生顿住。
邵朗逸站起身,将掉在沙发上的笔撂还到他桌上,缓缓道:“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想让她怎么样?”
虞浩霆没有答话,望着窗外的潺潺秋雨,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晚上你要是不陪那位康小姐,跟我一起吃饭吧。” 语气倒松散了许多。
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还想怎么样呢?
他不过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而已;他不过是想,让她能真的喜欢他而已。
怎么这么难呢?
他几乎也以为她和他真的已是良时燕婉,琴瑟在御了,却原来仍是空的。
他又想着邵朗逸的话,“妾身未分明”,她是为了这个吗?那她尽可以告诉他,他说了要娶她的,可她不肯。
她在意什么?她在意他么?他想起那天在芙蓉巷,他受了伤,她戚然的神色叫他高兴了好些日子。
她总归是有些在意他的吧?
“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叫她如何自处呢?”
无论如何,邵朗逸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上一回,她那样害怕,也不敢叫人来找他。
他还记得她偎在他怀里,低低地说:“我想,你大约不会再见我了”,听得他的心都抽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丢下她一个人的。
顾婉凝这些天除了和欧阳怡去过一趟栌峰,就在官邸里闭门不出,只是今日答应了给书局交稿子,才跟侍从室打了招呼出门。因为她一个月里总要去书局两趟,且坚持不要人跟着,侍从室也习惯了,照例安排了一辆车子送她。
杨云枫去了绥江,跟他一起走的还有蔡廷初。原来,蔡廷初是第五军军长蔡正琰的儿子,只是他从入读军校起就刻意隐瞒了这层关系,只为和别人一般打拼。他毕业时成绩均是优等,被选到陆军部不久就被挑进了侍从室,只除了虞浩霆和侍从室主任,官邸里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罢了。
杨云枫一走,侍从室新选上来接班的随从参谋叫谢致轩,却并不是虞浩霆眼前熟惯的人,倒是从参谋部另调过来的。郭茂兰想着他到底是新接手,且一上来就碰上虞浩霆和顾婉凝的事,便叫他在官邸看着顾婉凝,婉凝今日出门,就是他带人跟着。
谢致轩在官邸这些日子,觉得顾婉凝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却极好相与,她平时并没有什么事要劳动到他们,如今虞浩霆不在官邸,她就愈发沉静起来。
一路上细雨绵绵,顾婉凝默默想着心事,一言不发。到了日新书局,谢致轩撑了伞送她进去,顾婉凝去楼上的办公室,他便自己在楼下看书。过了一会儿,楼上却下来了许多人,顾婉凝也在其中。他一见便赶忙迎上去问:“小姐要回去了么?”
顾婉凝踌躇了一下,说:“下周有部新片子要公映,电影公司今天先试映一场,书局的一位编辑是这片子的编剧,请大家一起去看,我也想去看看。”口吻中全是商量的语气,谢致轩见她目光殷切,便不想拂了她的意思,又看了看这一班人,几个少年男女倒是女孩子居多,像是学校的学生,另外几个人都是书局的编辑。他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且顾婉凝这些日子看起来颇有些郁郁,有一场热闹散散心也是好的,想到这儿,便点了点头:“在哪家影院?我送小姐过去。”
顾婉凝道:“就在华都,离这里很近的,走过去就可以,反正看完电影大家可能还要回来聊一聊。”谢致轩听她这样说,心下清明:“那我陪小姐过去。”顾婉凝点了下头,歉然道:“麻烦你了。”谢致轩一笑:“小姐不用这么客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门,外头雨丝横斜,凉意沁人,因为谢致轩替她撑着伞,婉凝便刻意走在后面,不欲引人注意,只和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说几句电影的事情。走在前头的年轻人就是今天这部片子的编剧岑琒,他是书局的编辑,亦在江宁的一所大学兼着讲师的职位,讲授英国文学,颇受学生欢迎,今日来的这几个人除了顾婉凝和书局的同仁,便是他的学生。
从日新书局走到华都影院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影院门口,顾婉凝对谢致轩道:“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谢致轩摇头笑道:“这样的片子我看了要睡着的。”顾婉凝闻言也微微一笑:“那你也别在这里等着了,一会儿看完了,我和大家一起回去。”谢致轩点头道:“好,那我回书局等小姐。”
虞浩霆和邵朗逸这一晚约在半闲居吃饭,馆子不大,却是开了数十年的老字号,邵朗逸尤其喜欢这里的一道西杏炸虾卷。两个人都换了便装,只有郭茂兰和卫朔跟着。虞浩霆和邵朗逸一到,先来打点的孙熙平早已撑着伞等在外头。他二人刚要拾阶而上,却听孙熙平很是诧异地“咦”了一声,邵朗逸便问他:“怎么了?” 只见孙熙平正朝着对街张望,口中说道:“顾小姐。”
虞浩霆和邵朗逸闻言都转身去看,就见顾婉凝正从对面的华都影院随着人流往外走,看情形像是看了电影出来。此时华灯初上,秋雨淋漓,顾婉凝身上穿着一件翻领收腰的宝蓝色裙式大衣,衣带在腰间打着蝴蝶结,一头乌黑的长发蜿蜒逶迤,衬着她雪白的一张面孔,在灯光雨雾之中,愈发显得纤腰楚楚,晶莹剔透。
邵朗逸展颜一笑:“这么巧?”说着,便转脸对孙熙平道:“去请顾小姐。” 然而,孙熙平还没来得及应声,邵朗逸和虞浩霆的脸色却都有些变了。
顾婉凝身后竟跟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一边撑了伞陪着她下台阶,一边不断说着什么,态度十分殷勤;顾婉凝虽然低着头不看他,但听得却颇为认真,唇边挂着一丝浅笑,不时对答两句。
郭茂兰一见,之前闪过的那个念头又浮了出来,只是惊诧之余,更纳罕怎么顾婉凝一个人出来,谢致轩竟没叫人跟着?他心知要糟,不等虞浩霆发话,便道:“四少,您和邵军长先进去。我去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下着雨就让顾小姐一个人出来。”
却听虞浩霆已沉声道:“还问他们干什么?把那人给我带到特勤处去,问问他是什么人。” 他脸色发青,用力平抑着胸中的怒意,对邵朗逸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他回话,便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孙熙平从未见过虞浩霆这样光火,再转脸看邵朗逸,却见他神色间也是一片焦灼,忍不住叫了一声:“军长??” 邵朗逸回头看了看他,沉吟道:“打电话去栖霞,问问侍从室今天顾小姐去了哪里?是谁跟着的?”
孙熙平听了,面露难色:“顾小姐的事,我们不好问吧?”
邵朗逸眉头一皱:“就说是我问的,快去。” 他遥遥望着顾婉凝在雨中的背影,不觉一叹,虞浩霆事事沉着,偏偏一碰到她的事情就乱了。
陪着顾婉凝从华都影院出来的,正是今天电影的编剧岑琒。
早前因为顾婉凝有一次写信到书局,指了杂志上一篇文章的几处误译,书局的编辑便覆信约她见面,却不料,是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此后,她断断续续帮着翻译了一些文章书稿,书局的人都以为她一为兴趣,二为补贴家用;等到后来知道她竟是虞浩霆的女友,都十分诧异;但是她译稿认真精致,待人温文有礼,在书局里颇得人心,众人也渐渐放下疑虑。
只除了岑琒。
岑琒到书局来做编辑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他初一见顾婉凝即惊为天人,待知道她竟委身于虞浩霆,不免讶然,她这样聪颖清婉的女孩子也如此虚荣?于是言谈之间,常常有意说些新时代的女性当如何独立自强云云,顾婉凝想着虽然自己有难言之隐,但道理是好道理,他人亦是好意,便权且听之,只不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罢了。平时顾婉凝到书局来,外面有侍从跟着,里面则是一班同事,岑琒也没有什么机会跟她单独说话。今日看了电影出来,一班学生先告辞回了学校,他便借着谈论电影改编的得失,有意拖着顾婉凝走在了后面,不想,却正被虞浩霆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