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朗逸看了顾婉凝一眼,笑而不语。
顾婉凝见状容色一凛,站起身来,低低说了一句:“我吃好了,你们聊。” 虞浩霆连忙拉住她:“我和朗逸玩笑惯了…”
她却轻轻一笑,截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过,你们说笑,也不必逼着别人非听不可吧?”
虞浩霆见她人犹在笑,眼中却全是凉意,刚要开口,邵朗逸已笑着说:“我人在绥江,也听说虞四少如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对顾小姐是情有独钟。”
顾婉凝听了转头对他笑道:“你不必这样给我面子。你们在这里说笑,恐怕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转过头去,是怎么品评邵公子和虞四少的。” 邵朗逸见她唇角微扬,目光却淡如初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顾婉凝又接着道:“你们自然不必在意这些。”说完,便走了出去。
她这一眼看得虞浩霆和邵朗逸心头都是一悸,虞浩霆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冲邵朗逸一笑起身:“我去看看她。”
邵朗逸默然了片刻,忽然又去盛汤,立在厅里的佣人忙走过来道:“汤凉了,我去热一热。” 他却摆了摆手:“不用了。”
虞浩霆从花厅出来,见婉凝斜倚在回廊边的栏杆上,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拨着池中的水。虞浩霆走到她身畔,抚着她的肩,低低唤了一声:“婉凝。 ”
顾婉凝仍是侧脸望着水面:“我没有生气。”
“那你笑一笑给我看?”
“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那我怎么样才能叫你笑一笑?”
顾婉凝听他这样问,忽然抬起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附耳过来,虞浩霆连忙俯 子,冷不防她另一只手从池中泼起一串水花来,打在他脸上。
虞浩霆一惊,却见她眼中尽是促狭,心中顿时一松,笑道:“好,你耍我。”说着,伸手便将她揽在了怀里,径直去吻她的唇。
顾婉凝连忙用手推他:“你脸上都是水…” 虞浩霆捉了她的手,硬是吻了上去,许久方才放开,顾婉凝一边用手帕去抹脸上的水,一边轻嗔:“你那边还有客人!”
“朗逸不算客人”,虞浩霆双手圈牢了她:“那我去陪着他,你陪着我,好不好? ”
021、邵三公子最洒脱
花厅里的酒宴已经收了,佣人摆了时新的干鲜瓜果,邵朗逸靠在一架暖椅上,刚剥开一枚龙眼,便看见虞浩霆牵着顾婉凝进来,望着他笑道:“ 刚才婉凝跟我说,你倒不像个带兵的人。”
邵朗逸闻言亦是一笑:“我还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你,我也不爱管。”
虞浩霆在他对面的贵妃榻上坐下:“这你可怨不得我,你要怨只能怨你二哥。” 说着,随手剥了粒葡萄要喂给顾婉凝。顾婉凝却避开了,自己拣了一颗送进嘴里,对虞浩霆道:“你为什么就喜欢呢?”
虞浩霆见她望着自己,沉吟了一下,说:“我没的选。我七岁那年,有一回,父亲从前线回来,抱起我就放在了他的马背上,带着我一直跑到江边,用马鞭指着对岸跟我说:‘这个天下等着你来拿’。” 他说到这里,莞尔一笑:“从那以后,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倒是他和小霍,不知道有多逍遥…”
邵朗逸听着,“嗤”了一声:“我倒觉得还不如像你那样,既然到头来都是如此,一早就没了其他的心思反而干脆。”
顾婉凝听了奇道:“那你本来想做什么?”
邵朗逸答道:“ 我本来是学西医的。” 他抬头一笑,却见顾婉凝面上的神情有些怅然:“难怪你这人看起来这么…”她蹙着眉头想了想,才道:“…lonesome。”
邵朗逸心头一震,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上面原有两个哥哥随着父亲南征北战,到了他这里,父亲已没有什么强求。没想到,先是大哥战死在徐沽,随后二哥又被戴季晟怂恿密谋兵变,被父亲亲手击毙在莒山,父亲心痛之下,一病不起,他只得匆匆退学回来主持邵家的军权。本想着待父亲病愈,他便继续回去完成学业,然而这一耽,就是五年。
邵氏是虞军肱骨,虞邵两家亦是通家之好。多年来虞靖远对虞浩霆的着意栽培,虞军诸将心知肚明;只是今年他仓促之间接掌江宁一系,若此时邵家军权旁落,难免会人心不稳,他和虞浩霆年岁相仿,自幼一起长大,是兄弟更是知己,不必一诺,已倾生死,如此一来,邵朗逸便更走不得了。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人生的玩笑开得太厉害。
一颗医人的心,到了杀人的时候竟也不会有一丝抖颤,他曾经那样排斥的一件事,接受起来竟也这般自然。偶而午夜梦回,恍然间,他竟不知道到底哪一段人生才是真的?
他羡慕虞浩霆的骄傲磊落,也羡慕霍仲祺的纵情任性,而他,只有寂寞,他的寂寞不可说。
他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开这一缕寂寞。
他喝烈酒,杯中凛冽是寂寞;他鞭名马,满眼风光是寂寞;他赏美人,连那名花倾国亦是寂寞…虞浩霆明白他的这份寂寞,却不说破。他想,总有一天,这万里江山,盛世繁华能热了他的血。邵朗逸知道他的心意,可那是他的志气,不是他的。
他终于寂寞到了已经不去在乎自己的寂寞,于是人人都说,邵三公子最洒脱。
他和他都从不说破的一件事,却叫她随口说了,一时之间,他和他都踌躇起来,邵朗逸自失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或许我本来就当不了个好医生。”
顾婉凝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我前几天看到一首近人的旧诗,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写给邵公子的。”
邵朗逸眼波一凝,笑道:“是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虞浩霆已凑过去笑道:“你告诉我。”顾婉凝就俯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虞浩霆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的了然,随即已笑了起来:“你跟他说。”
顾婉凝便轻声道:“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她念了第一句,虞浩霆就含笑盯住了邵朗逸,待她念罢最后一句,邵朗逸双眼微微一闭,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问虞浩霆:“你带她去过我那里?”
虞浩霆摇摇头:“你不在我去做什么?”
顾婉凝莫名地看着这两个人,却想不出他们话中所指,遂拉了拉虞浩霆的衣袖:“怎么了?”
虞浩霆微微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注:
“偶赋凌云偶倦飞”,出自龚自珍的《己亥杂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以这首诗批评龚自珍轻浮,说“其人之儇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不少人都打过抱不平,比如以“儇薄无行”著称的胡兰成。偶个人觉得这首诗其实是对世事和个人际遇洞悉通透之后,一种无奈的自我解脱。
021、邵三公子最洒脱(二)
顾婉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倚着虞浩霆,听邵朗逸讲些北地风情间或聊几句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渐渐闭了眼睛,朦胧睡去。虞浩霆便叫人取了薄毯来,将她揽在自己膝上。
邵朗逸看着他二人这番光景,忽然下颌一抬:“你这是什么打算?”
虞浩霆低头抚着顾婉凝的一头长发:“我要娶她。”
邵朗逸一怔:“她肯么?”
虞浩霆薄唇一抿:“不肯。”
邵朗逸笑道:“这样的女孩子,自然是不肯给人做妾侍的。” 虞浩霆闲闲说道:“我倒没有想着要她做小。”
邵朗逸听了,有些讶然:“那她也不肯么?”
“她说她还要念书。”虞浩霆说着,轻叹了一声:“我想着,她对我恐怕还是有些心结。”
邵朗逸惑然看着他:“我瞧着她和你在一起倒是良时燕婉。” 虞浩霆苦笑道:“你早来一个月还不是这样。当初是我逼了她…” 邵朗逸皱了皱眉:“怎么会?这倒不像你了。不过,就算她肯…庭萱你怎么办?”
虞浩霆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抱起顾婉凝上了楼,将她安顿在房里,方才转了回来。
邵朗逸目光雪亮:“原来你瞒着她。”
虞浩霆冷冷道:“我和庭萱又没有婚约。”
“你这就不厚道了,难道你之前没打算要娶霍庭萱? ”
“那是以前的事了。要娶她的是虞家,不是我。况且,那时候我也没有遇见婉凝。”
邵朗逸沉吟了片刻,脸色忽然有些肃然:“你父亲和淳溪那边都还不知道你这个想头吧?你把她看好了。”
虞浩霆目光一冷:“我的私事还轮不到旁人插手。”他说着,忽又低低一笑:“反正我总有法子。”
邵朗逸奇道:“什么法子?你也教教我。”
虞浩霆一本正经地说:“等她有了孩子,父亲和母亲那里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连她也只能乖乖嫁给我。 ”
邵朗逸失笑道:“你居然也有这一日。”
虞浩霆却浑不在意:“你若遇见了,自然也是如此。”
邵朗逸敛了笑容,望着虞浩霆道:“无论如何,恭喜。”
虞浩霆微微一笑:“多谢!”
邵朗逸到皬山一向住在离酌雪小筑不远的空山新雨阁,虽然他久未回江宁,但是这里的洒扫陈设却没有半分马虎,佣人端来的茶亦是他喝惯的君山银针。他品了一口,回头对副官孙熙平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明天我回余扬,放两天假给你。” 孙熙平立正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皬山的物候比江宁迟了不少,邵朗逸窗前的一盆素馨正在花期,修剪的枝叶扶疏,细白小花略带红晕,他用指尖轻轻捻过 ,恍然间想起顾婉凝那一身淡淡的樱粉来。
“你是邵朗逸” ,“怪不得你这么lonesome”,“偶赋凌云偶倦飞”

他忽然觉得自己捻着 的左手有一点 的痛,然后——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疼的不是手,而是他的心,他忽然一阵伤心。
伤心?
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他想起少年时读《诗经》,一篇一篇都是“既见君子”、“邂逅相遇”、“见此良人”、“俟我于城隅”…他就想,他们怎么那么容易就见到了呢?他怎么就偏偏见不到呢?
原来,她在这里。
他忽然一阵伤心,他不是伤心她不是他的,他来不及伤心她不是他的。他只是伤心,他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是有这样一个人的,他竟从来没想过要去寻她。若他没有在这里遇见她,若他这一生都不知道她,那可怎么办呢?
原来,她在这里。
她,是他的。他甚至连嫉妒和遗憾都来不及,他只是想,幸好,幸好让他见到她了,让他知道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
此时此地此心,终于让他见到她了。
021、邵三公子最洒脱(三)
顾婉凝虽然喜欢住在皬山,但是为着宝笙的婚礼,八月中还是回了栖霞,因她不爱开风扇,房里便搁了冰,桌上又用冰镇了“玫瑰紫”、“无核白”的葡萄,欧阳怡和婉凝都安静坐着,只陈安琪嘟着嘴转来转去。
“宝笙的性子你知道,她不敢来跟你讲,只好央我来说。她怕你不开心,又不敢违了她家里的意思。”欧阳怡皱眉说道。 顾婉凝一笑:“那我正好省的麻烦了。他们家不会不让宝笙穿那件礼服吧?”
陈安琪冷笑道:“那他们倒不舍得。”
“不舍得什么?”陈安琪闻言回头一看,却是虞浩霆走了进来。顾婉凝连忙冲她递了个眼色,陈安琪扁了扁嘴巴,没再说话。
虞浩霆迳自走到顾婉凝身边,见她膝上放着一件缀着白色蕾丝的纱裙,便问:“这是你们做女傧相的礼服么?”
顾婉凝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这回我不做了。”说着,将那礼服递给欧阳怡。
虞浩霆听了问道:“你是嫌弃男傧相么?我就奇怪,怎么会有人敢找你做女傧相,也不怕你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顾婉凝和欧阳怡听了都是一笑,陈安琪却冷冷道:“要我说,都是宝笙那个大姐使的坏。你脾气倒好,要是我,干脆就不要去。”
虞浩霆见状疑道:“出什么事了?”
顾婉凝忙道:“没什么,宝笙有个姐姐总是欺负她,我们替她不平罢了。对了,宝笙上次说她的捧花想用百合,可她姐姐订了束玫瑰,我原答应到时候带一束给她的,现在得麻烦你们俩了。”她见虞浩霆在这里看着,便不敢再跟陈安琪递眼色,只想着说些琐碎的事情把话岔开。
陈安琪一听却道:“他们家这样欺负你,你倒还想着她的事?”
虞浩霆神色一凛:“到底怎么了?”
顾婉凝和欧阳怡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陈安琪抢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下个星期就是婚礼了,他们家现在突然说不要你做女傧相。你是没听到苏宝瑟说的话,要不是宝笙眼泪汪汪的,连我都不想做了…”
“她说什么?”
陈安琪正说着,忽然听到虞浩霆冷冷一问,又看他目光锐利,一惊之下,竟不敢往下说了。虞浩霆却又问了一句:“他们婚礼是26号?” 陈安琪忐忑地点了点头,虞浩霆便对站在边上的芷卉吩咐道:“去叫温先生。”
他口中的温先生是虞家的总管温乐贤,顾婉凝一听便皱了眉头:“你想做什么?”
虞浩霆往她们对面的沙发上斜斜一倚:“请客。”
片刻工夫,温乐贤就到了:“四少有什么吩咐?”
“26号我在官邸给顾小姐过生日,你准备一下。” 没等温乐贤答话,顾婉凝连忙说:“我生日还早。”虞浩霆看了她一眼,道:“回头再过一次。”温乐贤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客人四少预备怎么请?”
“谭秉和的儿子那天要结婚,你照着谭府的宾客名单去请。”
温乐贤一听就知道他是跟人赌气,心中纳罕谭家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口中却只能应道:“是。” 转念一想,便对顾婉凝道:“不知道顾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我这就去准备。蛋糕从凯斯亭订?”
顾婉凝不接他的话,只对虞浩霆道:“你这是干什么?”
虞浩霆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婚结不结的成。”
顾婉凝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要是觉得这件事折了你的面子,那我没什么话说;你要是为了我,就算了。”她见虞浩霆不作声,又柔声道: “宝笙是我的好朋友,她结婚我总是要去的,你不陪我一起么?”
虞浩霆闻言面色一霁,顾婉凝复又浅浅一笑:“不过是上次我替宝笙定了礼服,得罪了她姐姐,她又嫉妒宝笙嫁到谭家去。你要是真叫宝笙结不成婚,反倒遂了她的心意。”
虞浩霆想了想,对温乐贤道:“那算了,你忙你的吧!”
陈安琪见状背过脸冲欧阳怡吐了下舌头,欧阳怡也松了口气,朝顾婉凝盈盈一笑:“等我结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做女傧相。”
顾婉凝刚要答话,却听虞浩霆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三个女孩子闻言皆是一怔,只听他接着道:“你姐姐27岁了还没嫁人,你要是也有样学样,拖着我的女朋友,那我可等不了。”
陈安琪和欧阳怡听了,都掩唇而笑,顾婉凝脸已红了,对虞浩霆薄薄一嗔:“你去忙你的事情好不好?”
虞浩霆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皱眉道:“你对旁人都那么好脾气,怎么就对我这样坏?” 说着俯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顾婉凝羞意更盛,用手一推他:“你走吧!” 她红着脸转回来,欧阳怡笑吟吟地看着她,陈安琪却神色惘然,顾婉凝在她肩上轻轻一拍:“你怎么了?”陈安琪轻声道:“他待你这样好。”
021、邵三公子最洒脱(四)
邵朗逸刚回到江宁没几天,绥江就传来消息,蔡正炎一把刘民辉的儿子交还给他,刘民辉便立即将他送到了俄国,北地朝野哗然。邵朗逸一面急电斥责蔡正炎处事欠妥,一面严辞要求康瀚民彻查此事,否则自己无法向江宁政府交待。康瀚民震怒之下,下令暂停刘民辉的职权,然而,他的电令刚一下到刘民辉军中,刘民辉便宣布脱离康氏,拥兵自立,更抢先接管了兴城。康瀚民一时间进退维谷,刘民辉虽然此时尚是孤军,但外有俄国支持,若再同虞氏连成一线,恐怕局面顷刻之间立改。
于是,邵朗逸一回绥江,康瀚民的特使就到了。康瀚民急,邵朗逸却不急,一谈就是五天。康瀚民又联络在江宁的关系打探虞浩霆的意思,得到的消息却是刘民辉已向虞氏示好,承诺愿意改易旗帜,服从江宁政府,条件是和虞浩霆平分北地四省。
谭家在江宁是名门望族,谭文锡的父亲谭秉和是江宁政府实业部的总长,他和苏宝笙的婚礼自然冠盖云集,苏家上下见了这样的场面,皆是欣欣然,只有苏宝瑟心中怏怏不乐,她是苏家嫡出的长女,一向看不起这个庶出的妹妹,却没想到她自己不过嫁了个寻常的富家子弟,宝笙竟嫁得这样好。
宝笙虽然事先已将各个环节排练了数遍,事到临头仍不免紧张,好在欧阳怡始终伴在她左右,安慰提点,倒也事事顺遂。陈安琪却有些顾不上苏宝笙,一双眼睛只在宾客中寻觅霍仲祺。
虞浩霆一到,谭秉和便亲自迎到了华茂饭店门口,他自然是坐了主宾那一桌,苏兆良一家亦上前寒暄。虞浩霆见状也起身应酬,言谈虽然客气,但举止之间仍是一派傲然,他说了两句,忽然对身后的杨云枫一示意,杨云枫便将一个黛紫色的丝绒盒子捧到了宝笙母亲面前,只听虞浩霆道:“二夫人好!之前我的女朋友在学校里承蒙令嫒照顾,一直不曾谢过。今日我来的仓促,略备了一份薄礼给宝笙小姐添妆,还请夫人笑纳。”
苏兆良见他竟这样殷勤,惊诧之下,只连声道:“四少太客气了,这真是…,这怎么好意思?” 这边宝笙母亲从杨云枫手里接了那礼盒,苏宝瑟已抢先打开去瞧,只见里头是一套嵌了红宝的钻饰,光彩璀璨,十分华丽,倒比苏宝笙今日戴在身上的那套珍珠镶钻的首饰还要贵重,他这一手作派席间众人皆未料到,苏家人惊疑之间犹要推辞,虞浩霆却已坐了下来,低了头和顾婉凝说话。
苏宝瑟惊羡之余脸色更是难看,忍不住去打量顾婉凝,只见她身上一件蜜合色的芙蓉妆织锦旗袍,襟边的钮子皆是珍珠,虽然颗粒不大,但一粒粒浑圆光润,皆是一般大小,却也难得;除了耳边一对碧汪汪的翡翠坠子,就只在指间套了一枚钻戒,卡数诱人倒还在其次,中间那粒大钻竟是一颗紫钻,衬着她皙白纤细的一双素手,着实眩人眼目。
苏宝瑟返席落座,悄声对她母亲道:“虞家怎么这样阔气?顾婉凝手上的那粒戒子不说,宝笙不过是他一个女朋友的同学,这虞四少竟也这样大方?”
苏夫人俯在她耳边道:“虞家三代兵权在握,本就阔气得很,只是四少母亲家里倒比虞家还要豪奢。”
苏宝瑟诧异道:“什么人能比虞家还阔?”
苏夫人扫了她一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虞总长的夫人原是谢家大小姐,这陵江南北怕有一多半的赀财都是谢家的。你瞧着冯家开银行,开交易所,热闹的不得了,还不是谢家的荫蔽?就兴平家的厂子算起来也有谢家的股份。那虞四少真真的是个天之骄子,他眼里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苏夫人说的“兴平”,正是苏宝瑟的丈夫,她听了只是咋舌,只是她无从妒嫉顾婉凝,反倒愈发妒嫉起宝笙来。
顾婉凝见了苏家上下的神色,悄声对虞浩霆说:“你今天这样,苏小姐心里恐怕是要恨死了。”虞浩霆道:“我就是要叫她不痛快。” 婉凝轻轻一叹,俯在他耳边道:“不过是女孩子间一点争强好胜的想头,不值得你 思。”
虞浩霆只觉她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心中一荡,揽住她道:“我只为了你高兴。”顾婉凝颊边微微一红:“我又没有在意她。而且…”虞浩霆见她神色娇羞,欲言又止,追问道: “而且什么?”
顾婉凝低低说道: “而且你不必待我这么好。” 虞浩霆一笑,握住她的手:“你总算知道我待你好了么?”说罢,又低头凑到她耳边:“我们回去吧。与其在这儿看别人结婚,不如我们自己洞房花烛去。” 顾婉凝顿时红霞浮面,躲开了他。
022、唯见江心秋月白
“看样子这顾小姐是要留在四少身边了,不过,她就算真要进门,也得先等等少夫人吧?”龚晋仪打量着虞浩霆和顾婉凝,对汪石卿笑着说。
汪石卿淡淡一笑:“旁人千金一笑,四少纵是万金又如何?”
龚晋仪听了笑道:“我正经问你,你倒敷衍我。你不知道,那天四少带她到我家来,连我父亲都特意问了。”
“哦?龚次长问什么?”汪石卿随口问道。
“说来好笑,他问我顾小姐是不是姓顾?父亲说总觉得她像个什么人,却又想不起来。”龚晋仪莞尔一笑:“我心想芙蓉如面柳如眉,大约美人到了极处都是一样的,也不知道父亲是想起了什么人,却不敢跟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