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周氏命人暂不改换称呼,仍唤她姨奶奶,还以为她要装贤惠,多半不会为难自己,却不想她在自己院中已是这般张扬。
精于刺绣的玉婕有一双好眼睛。离着一段距离,张歆还是分辨出月桂极力想隐藏的怨愤不甘,暗觉有趣,眉毛微扬,嘴角微翘,不言不语地望着月桂,等待着。
月桂不得已上前来,弯身行礼:“月桂给奶奶请安。”
不是说周氏听人称呼“奶奶”,总会让把称呼改回去么?为什么只点头“唔”了一声。
这一声算是嫡妻认可了庶妾的身份?礼貌到了,她是否就可以起身?张歆不知如何做当家奶奶,月桂更不知在当家奶奶面前怎样才能恰如其分,不算失礼,也不太委屈。想起身,一接触刘嬷嬷冷冷扫来的眼刀,又觉得必须等周氏发话让她起来,以免落下话柄。
张歆的目光上下左右地围着月桂打转。刘嬷嬷称之“狐媚”,仔细瞧瞧,月桂长得还真有点像狐狸。在哪里听说过,漂亮女人长得都像狐狸。玉婕长得也算漂亮,就没这感觉,只觉得端庄可亲,看来还是像由心生。单论五官,玉婕确实还略强些,可月桂身上有一种风情,令男人失魂,女人害怕的风情。
月桂的腰肢纤长柔软,伸手投足无不动人,眼波颦笑莫不传情,更有诸般女人不齿男人不舍,不能对人言的妙处。好一件精心训练打造,专攻男性市场的高级奢侈品和致命武器!
张歆还沉浸在终于开了眼的兴奋中,刘嬷嬷平淡的声音响起:“表小姐,月姨奶奶第一次请安,照理是该磕头。风冷地硬,月姨奶奶又还病着,今日且算了吧。”
“唔,好,你起来吧。”张歆这才发现月桂还保持着弯身行礼的姿势。
张歆坐着,刘嬷嬷站着,都有屏风当风。月桂却是面向风口,额前鬓角都被吹得有些乱了,咬牙保持着容易腰酸腿疼的姿势超过五分钟,不露声色。
果然外表娇娆妩媚,内心却很坚韧,张歆暗暗点头。念头略转,想到她的坚韧是以从前的玉婕,现在的自己为敌,就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住,再也欣赏不起来。
院子里只有张歆坐的那一把椅子。张歆不请月桂坐。其他人更不会想到给她搬个椅子凳子。
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冷场了。
月桂提到她拿来的鸽子汤,请张歆趁热喝。
听见刘嬷嬷用力咳了两声,张歆满脸堆笑:“难得你有心,多谢了!午间吃得太饱,没有胃口,叫她们先隔水温着,我晚些再喝。”
“我竟忘了,奶奶这院现有了小厨房,倒是方便。”月桂笑得有些勉强。
“确实方便,也放心。”张歆笑眯眯地:“哎呀,我贪着晒太阳,倒叫你站在风地里说了这半天话。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你身子不好,多静养才是。怎么只带了一个丫头出来?白芍,回头帮我送送月姨奶奶。”
“躺了些日子,正想走动走动。不敢打扰奶奶休息,月桂告辞。”杨柳风吹面是不寒,吹久了也让人头疼,月桂有些受不住,巴不得告辞。
张歆好整以暇地看着月桂腰肢款摆地走出院子。单以今天所见,也算得恭良俭让,不大符合原先的印象呢。无事献殷勤,月桂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表小姐,那汤你可不能喝,快叫她们倒了去。”
“嬷嬷别怕,先让李嫂子看看。就算她有什么算计,也得先投石问路,这鸽子汤料想是好的。倒了,怪可惜的。”李嫂子父亲是吴家药铺的药工,母亲是吴家医馆的药婆,丈夫是常家茶叶铺子的伙计,于药材茶叶都有些造诣,是吴家大哥暗地里安排进来照顾玉婕的人。
李嫂子验过,果然没查出什么。刘嬷嬷还是不放心,张歆也不想冒险,月桂送来的鸽子汤最终便宜了嘴馋的黄芪和银翘。
“不过请了个安,行了个礼,吹了吹风,都是她该尽的本分,主子就要放过她了么?”白芍不满意。
张歆有些好笑:“白芍姑奶奶要怎么着才肯放过她?”
张歆站得高看得清,月桂也是个可怜人,玉婕的不幸其实并不是她造成的,至多是一点催化作用。然而,从刘嬷嬷到丫头们都不这么看。也许并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那个“真凶”是一家之主,难以对抗,是玉婕和她们以及她们的亲人不得不仰仗的对象,她们不能也不敢正面抗争报复,只好把怨恨和怒火倾泻在“帮凶”身上,打落水狗。
不过呢,她愿意同情放过月桂,月桂就能领情,就愿意放过她吗?
沉吟片刻,张歆笑道:“后面一进院里那株樱花开得正好。回头挑两枝没怎么大开的好的,折下来,叫个会说话的给月姨奶奶送去。就说,鸽子汤我喝了,很喜欢,多谢月姨奶奶费心。”
昨日不再
段世昌不许她开个便宜的后门,张歆只好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第一次出府是清明去常家的坟山扫墓。
段世昌当年也是因水患逃难到扬州的,据说整个村子被洪水吞没,父母家人都被洪水卷走,不知下落。发达后,段世昌曾返乡寻访,只找到零落的几个远亲。哀情思念都只能寄托于几个木刻的灵位。
先前是常老爷,后来是段世昌,每年清明重阳都会派人去镇江,为玉娥玉婕的外祖父母,玉婕祖父母和父母扫墓。两地虽然不远,对于玉婕这样的深闺女子,还是不方便。这么些年,玉婕自己只在成亲的第一年回去扫过一次墓,算是让长辈见见自己的良人。
段府清明扫墓,就是扫常家的墓。
不知真是趁便,还是有心示好,清明前两天,段世昌去了趟镇江,说是谈生意,顺便去了余氏与周氏祖坟,一尽晚辈之礼。
刘嬷嬷听说,眼中就有了泪花,脸上就有几分感动和欢喜。
张歆猜想玉婕若是活下来,必定也会感激,就算原先存了几分怨恨,这一下也会淡去许多,加上段世昌要为她正名,又有了孩子,只怕真能前嫌尽释,认真尽责地做起段世昌夫人。也不知玉婕若是知道她“死”后的这些变化,会不会后悔没有多忍一下,守得云开见明月?
只可惜,有些错事后无法描补,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逆转。玉婕去了,如今在这里的是张歆,任他段世昌再怎么温柔小意,殷勤示好,在她眼里都如一出戏,落在眼里,碰不到心。
这是张歆第一次乘坐古代的马车。车厢还算宽敞,内部空间可比豪华车了。平的,没有座位,只好盘腿而坐。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没有像批轮胎,没有减震弹簧,恐怕免不了颠簸。
张歆的肚子还不怎么显怀,感觉上已经难以忽略。听说路上要走一个多时辰,两三个小时呢,躺着的话,会不会舒服点?
张歆刚预备躺下,却见段世昌一撩车帘钻了进来,立刻石化。
段世昌原本有心利用这一路车上私密小空间,拉近与玉婕之间日渐疏远的关系,还想有机会发生些身体接触,至少摸摸她的肚子,感受一下渴望多年的儿子的存在,却不想一上车就撞进一双清清冷冷充满戒备的眼睛。
无声地叹了口气,段世昌靠着车门坐下,柔声说道:“路远,你恐怕受不住,躺着睡一阵子。到了我叫你。”
这是他的妻,也是他最在意的女人。前几年,他是糊涂,错待了她。如今他已经醒悟,明白了她的好。他要怎样做,怎样弥补,才能让她欢喜如昔,才能同她回到往昔的恩爱?
轻雪年纪很轻,身上隐隐有当年玉婕的影子,孩子般的娇憨天真,小女人的羞怯柔弱,对他一心一意的依赖,都叫他想起从前的玉婕。很象,可毕竟不是。段世昌分得清其中的区别,玉婕的天真带着大家小姐的任性,而不是收放自如的手段,玉婕的娇羞纯粹由于未经人事,而不是察言观色的小心,玉婕选择他依赖他是因为信他爱他,而不是迫不得已依附于他。
这一比较,越发提醒段世昌玉婕的难得,他的幸运,再一联想玉婕如今的疏远冷淡,他越发后悔,越觉棘手。
去镇江,一来一回一路上很多机会提醒他两人新婚时的恩爱甜蜜。记得那时,玉婕的目光总是悄悄随着他走,一被他察觉就慌忙避开,脸颊却不争气地飞起红晕,令他欢喜之极,满足之极。
他最爱玉婕的眼睛,即便后来她不再爱笑,怀着对他的怨,那双眼睛也是清清澈澈,透着暖意,让他安心。如今,这双眼睛仍然清亮,却闪着冷意,甚至敌意。
段世昌的眉毛受伤地皱成一团,表达着不满。
张歆恍然醒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于她,这男人是陌生人,敌人,可对于玉婕,再怎么怨恨,也是她的丈夫。莫要在小处失足露了破绽才好。连忙垂下眼睑,微微欠身:“有劳大爷替妾身去镇江祭扫周余两家祖坟,妾身感激不尽。”
段世昌原是指望要玉婕感动的,却不想听这般生分的“感激”。玉婕生生要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河,垒起一座山,他不喜不满,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好干巴巴地说:“夫妻一体,那些原是我该做的。”
“孩子可还乖巧?还闹得你难受么?”段世昌转开话题。他们有了孩子不是?这才是最要紧的。显然如今在玉婕心里,这个孩子才是第一位的,常家余家周家那些人和事都放到一边去了。那些事过去了,那些人死了,而他们的孩子将要出生,玉婕自然会明白段府才是她的家,他和孩子才是她的亲人。
“还好。”张歆回答得有点涩。她不习惯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谈论自己的身体。
段世昌将她的不自然误以为羞涩,微微一笑,身体前倾,探手过来。
张歆两手撑在身侧,敏捷地往后一躲,顺手抓了靠枕挡在胸前,并不清楚预备当盾牌还是凶器。
段世昌心上如同挨了一记重拳,酸痛苦楚。玉婕怕他防他,竟到了这个地步?!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可还记得他们有过得好时光?就是这三年,虽然互相不满,嫌隙日深,时不时也有肌肤相亲恩爱缱绻,要不然,哪儿来的孩子?难道那一跤,当真摔到脑子,叫她把恩爱情分全都忘了?还是她伤心太过,怨极了恨极了他,故意冷淡?那为何,又能对月桂和颜悦色?
因此责怪玉婕?也不该。玉婕从不曾要他为她做什么,却因他受了许多委屈,心里再有怨,也没失去分寸,让他人前难堪。其实,他又何尝真愿意委屈她?当初赶着买宅子建府第,甚至有意超过常府,不就是为了补偿她,想叫她早一天扬眉吐气?
弄成今天,错在他。红蔷的事闹出来,他若不是只顾着难堪气恼,好好同她分说解释,玉婕多半也能谅解,也不至于弄成后来那样。玉娥毕竟是他的发妻,红蔷是他的女人,可能的话,他也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更不该当初为了月桂肚子里一个没成形的胎儿,让玉婕妻不妻妾不妾地到如今。纵然抬出为玉娥守义的牌子,便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事他不占理,他背信毁诺,负了玉婕,只是他并没有另娶的打算,将来再补偿也不晚。这三年,他是纵容了月桂,可他心里更偏的始终是玉婕,不过想让她吃些苦头,想明白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等着她来哭诉委屈,向他求助。
他没想到玉婕娇柔的外表下,竟是那般倔强,能周旋的她自去周旋,不能周旋的她咬牙忍了,愣是不对她开口。最后那一逼,让她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心和身都开始排拒他。想起来,叫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更是恼火!
段世昌想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的妻啊!他当妹妹一般怜惜疼爱了好多年,几乎倾尽所有欢欢喜喜地迎娶回来的段府嫡夫人,正怀着他的骨肉的爱妻,为何防备他如流氓浪荡子陌生人?
段世昌烦躁的想要打人,突然大喝:“停车!”
马车猛然停下。重阳走近,隔着帘子问:“大爷,有何吩咐?”
张歆也被吓了一跳,抓着靠枕的手紧了紧,屈膝蜷腿,全身紧绷,眼睛已经暗暗瞄准他的一两处要害,随时可能使出无敌连环腿。
察觉她的紧张,段世昌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柔声音:“我不惯坐车,还是出去骑马。你身子重,别窝着自己,安心躺下。我叫丫头过来陪你。”
张歆松了口气,挤出个笑容:“不用,我自己呆着就好。”
这个笑很勉强,很难看,可在如今的段世昌眼里,已是安慰。他笑着点点头:“好吧。有什么事说一声,我就在边上。”
盐帮人事诡谲,生意场上风浪迭起,他都有自信面对,却不知如何挽回往日贤内助的小妻子的心。三年的疏离冷淡,不是一朝一夕弥补得回来,慢慢来吧。她人在府中,怀着他的孩子,又没有娘家可靠,老天爷还是帮他的。
段世昌下了车,不一会儿,马车再次前行。
张歆发了会儿呆,觉得姿势不大舒服,想了想,还是慢慢躺下,伸个懒腰,回想起刚才情形,总算给段世昌打了一回正分:还算有点君子风度,自制力不错。
老天,这种“夫妻相对”的场面,以后还是能免就免了吧。对着种马,她容易生出暴力倾向。马车晃动得像个摇篮,张歆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哈欠,没多久就睡着了。
段世昌心事重重,倒是始终留意着车里的动静,半天不闻声息,倒有些不放心,示意马车缓缓停下,下马撩开帘子。
马车里,张歆靠在枕上,半侧着身,一手搭在腹部,睡态安详,脸下压了个小枕头,口角细细地流下一小段水线。
段世昌的心蓦地柔软,探身拿起叠放在一角的薄被为她盖好,有心趁机一亲芳泽,又有些怯意,最后只是拉起袖子轻轻擦去她颊畔的口水,心中说道:“玉婕,我们从此好好过日子,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324,总书评才262!!俺哭死~~~
一不催,上一章的书评又掉到20以下。
放鱼雷,放炸弹~~~555
这个局面不能扭转,俺要参加工会了!5555
常家四弟
段世昌让马车一路慢行,以免打扰玉婕睡觉。等他们到达常家祖坟所在,常四爷一行已经等了很久了。好在张歆很快醒来,没有再耽搁他们的工夫。
略略整理过鬓发容颜,张歆扶着白芍的手下了马车。
一个瘦弱文静的男孩走过来,躬身作了个揖:“表姐安好。”
常府过继来的四爷常正鸣刚满十岁,身体不是很壮实,脸色不够红润,不过,看着还算健康。也许因为年纪差异巨大,也许因为他是段世昌找来的嗣子,他对这个姐夫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倒是偶然看向玉婕的目光带点小弟弟对长姐的依恋。
三个主要人物,一个孩子,一个孕妇,人高腿长的段世昌也只好放小放缓步子,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关切地询问这个比图儿还小的内弟身体情况,学问进度,有无困扰之类。这些话三年里也问过几回,都没有今天这么真挚热心。
养不教,父之过。等玉婕肚子里那个顽皮的小子生出来,就是他最重要的责任,段世昌热切地想在常正鸣身上摸索些感觉出来。
可怜常正鸣,一边爬着山,还要跟上段世昌的步子,一边还要回答他东一锤西一棒的问题。他对这个大姐夫很是敬畏,每个答案莫不要在心里过一过,确定合适,才敢说出口。如此一心多用,很是辛苦,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脑门上全是汗,脚下滑了几回,要不是身边跟着的人及时扶住,已经摔了几次。
段世昌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不时回头留心玉婕,压根没注意他在苦撑,倒是发现玉婕走得辛苦,环视四周,指着那边树下的简易石凳提议:“四弟,我们到那边坐着说话,也等等你姐姐。”
常正鸣连忙躬身答应,心中十分感激姐夫体贴爱护。
张歆从前是登山好手,从没想到不高的一座山也能让她四肢发软。要说玉婕这个身体,最让她不满意的就是这双脚。
曾听人说过“苏州的头,扬州的脚”,说旧时扬州女子以小脚出名。那些多是扬州瘦马一类,预备给人做妾的小户人家女儿。可风气如此,大家闺秀也是要缠足的,只是不会当作进身之阶来下功夫。
玉婕的脚也缠过。约摸就是她父亲成了举人老爷之后,玉婕也到了缠足的年纪。可能玉婕反抗,她祖母和母亲也觉得心疼,加上有许多事需要操心,缠是给缠了,却不太认真。后来家中出事,玉婕到了常家。常老爷是疏朗男人,想不起这个。玉娥等人或者也没想到,或者不忍再给她添伤痛,也没太管。
玉婕的脚离三寸金莲差得远,可能更接近于“解放脚”。不知玉婕成年后有没有为这点“美中不足”懊恼,张歆很是庆幸这“不幸中的一点侥幸”。
张歆来后,这双脚是彻底解放了,平日在自己院子走动,逛逛花园,没觉得问题。可毕竟不是天足,筋骨受过创伤,一走山路就显出劣势来。玉婕好静少活动,张歆来了这些日子,也一直静养安胎,这个身体的体力非常可怜。
好容易来到常烁夫妇与子女合葬墓前,香烛供品,诸般事物都有下人安排准备,张歆跟在常正鸣段世昌后面,磕头上香,默默祷祝了几句,希望他们去得安详,早登极乐,如有来世,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诸般仪式完成,准备离去时,段世昌突然说:“四弟,你生母坟茔也在这座山上,你不如趁便过去祭扫一下。”
常正鸣只略微迟疑,随即坚定地摇摇头:“多谢姐夫好意!还是不要了。我回去后为生母遥祭一番,略表心意,也就是了。”
跟在常正鸣身边的一个常家老仆凑到段世昌耳边说了几句。
段世昌冷哼一声,抬头对上内弟倒还算和颜悦色:“这种事,四弟怎不告诉我?你年纪虽小,却是常家嫡支独子,未来常家之主。理法人情之内的事,想做便做,何须看什么人脸色?更不该怕人生事就忍气吞声。”
常正鸣一脸惭愧:“姐夫教训的是,小弟记住了。”
今日扫墓,三位管家都跟了来。段世昌当下吩咐端午带人陪着常正鸣前去祭扫他生母坟茔,重阳带人护着玉婕慢慢下山,七夕随他先行去会几个常家远亲。
张歆之前打听过,知道常正鸣原是常氏远支的贫寒子弟,血缘上与常烁已经很远,胜在几代都是嫡出,追本溯源,出自同一位嫡夫人。如此一来,才叫常烁那些位堂兄弟侄儿没话可说。常正鸣三岁丧母,不久父亲续弦,在继母手下很是过了四年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非打即骂的苦日子。生父是个糊涂虫,早先与生母感情不和,后又被继母洗了脑,瞧见常正鸣如见眼中钉,不但不知护犊,打骂虐待起来,比继母还狠。过继过来时,常正鸣已经七岁,该记得的,都记得了,有常氏族长做主,在官府报备,与生父继母断了关系,过嗣给常烁为子。
刘嬷嬷提起来时,有些不满意,觉得常正鸣年纪大了,记得事多,怕他将来掌权尊生身父母胜于常家老爷夫人。当今皇帝继位之初,就闹了那么一场,也难怪刘嬷嬷会这么想。张歆倒觉得段世昌这事办得好。且不说嗣子掌权不象皇帝登基,拥有绝对权利,能制约他的因素很多,常正鸣对生母印象不深,生父继母的作为早把孩子心里那点慕孺之情磨光,剩下的只有怨恨,常家给了他温饱和安全,加上适当的关照和教育,收养这么个已经有了是非判断的半大孩子,比从白纸一张的小婴孩养起容易多了。所虑的倒是早年的境遇会不会在他心中留下阴影。
常正鸣生母的墓大概离得真是不远,张歆刚走到方才歇脚的树下,他和端午已经赶了上来。
这么会儿,张歆已经自重阳口中知道,段世昌去会的就是常正鸣的生父,以及常烁的两个堂兄弟。常正鸣到得早,已经同他们打过照面。那个糊涂生父非要常正鸣把他和后妻,以及后妻所生子女接到常府供养,否则就要把他生母的棺木从祖坟中赶出去。
从方才的反应看,常正鸣一定是拒绝了。这孩子看着有些懦弱,心里也是个明白有主意的。
既然段世昌那边有麻烦,她和常正鸣还是走得慢些的好。张歆叫住这个四弟,一路漫漫闲话。
原来的玉婕大概颇具亲和性,常正鸣显然很仰慕喜欢这个表姐,一反在姐夫面前问一句答一句的拘谨,回答具体详细,还主动说一些趣事,指点给她看附近一些景致。原来,他先前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山上打柴割草,水边洗衣摸鱼,对这一带很熟悉。
有说有笑了一阵,常正鸣认真打量一阵她的脸,放心了地说:“先前听说姐姐和姐夫吵架,摔了一跤,好些天不醒,我很担心。想去看姐姐,又怕惹得姐夫不痛快,更生姐姐的气。后来听说姐姐有了身孕,我去道喜,姐夫说姐姐需要静养安胎,没让我见姐姐。刘嬷嬷传话说姐姐很好,比从前还精神了,我还怕不实。今日见到姐姐,总算可以放心。姐姐人好,菩萨保佑,一定平平安安。”
张歆心中温暖,笑道:“劳四弟牵挂,我很好。你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对鸟儿,叫得很好听,我很喜欢。多谢费心!”
“真的?”常正鸣高兴的脸都红了:“眼下春暖花开,林子里鸟鸣一片,更加好听。”
这才像个孩子!被选中做了常府四爷,衣食无虞,进出都有人伺候,将来也有了保障,可谓一步登天,却也是有所失的吧。想到偌大一个常府,只有他一个半大主子,又是半路过继来的,其中寂寞委屈困难之处,也难以对人言,张歆对这个弟弟又添了两份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