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面色蓦沉。
这是含沙射影地说责起了自个?因为前几日逼得他们还上了那批银两,失了好处,故而才借此发泄吧?
老夫人的面色越发不好。
“烨哥儿院子里人原就不少,我家浠儿屋里可都是正正经经的妻妾。”总沉默着的大夫人突然开口,眸带轻蔑地往三夫人处瞟去。
后者面色煞白,未有料到她会如此不留颜面。
老夫人便拉过了五爷,低声询问:“烨儿是想要谁?”
五爷方张口,三夫人便抢了话说道:“母亲,媳妇知晓您疼爱烨儿,只是这婢子咱真不用添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瞅向大爷,怪调道:“烨儿毕竟不比大侄子矜贵,哪用得着那么多人伺候?”
这话中,浓浓的皆是酸意,暗带嘲讽。
景晨只感觉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渐重,目光微抬了望向大爷,后者面无波澜,顷刻才松开。
门外有人禀传晚膳已然备好。
老夫人便率先起身,带着众人去厅堂。
三姑娘君宛乔语气天真地说道:“咦,二哥哥还没来呢。”
“没几个月就秋闱了,连基本的文章都没记熟,让他在清晖院里自己用。”老夫人语气严厉,三姑娘忙住了口。
景晨则忆起下午在院外遇着二爷的场景。
饭后,老夫人低问起景晨账目看得如何,可有难处等等。景晨只道才方接触,看的慢得过些时日来一并请教。大爷打量着烛光下丽容秀眉的妻子,突然记起方才三婶的话中暗指自己妾室众多,缓缓就垂下了脑袋。
回到晴空院,一改先前去书房的举动,大爷径自跟了妻子进卧室。
景晨转首,望着丈夫方欲开口,大爷则先道:“我不去宋氏那。”
闻者敛色改言:“妾身唤婢子来服侍爷。”说完福了福身又道:“祖母交代的账目还未看完。”
话中意思,何其明了?
大爷面色微愣,终是颔首,心底却漫上失落。
她真的在避开自己,而他却不愿亦不曾想以丈夫身份强留了要她。
烛火滴落,合上手中的珠心算籍,大爷目光有些迷离。本是想亲手教她,与她讲解,对方却好似从未想过倚仗自己。她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所应变的态度,令他望而止步。
大爷甚至不明,如她这般的女子,什么时候才会是需要自己?亦或是,他能给她些什么?
紫萍进屋换茶。
“我平日在书房,你们奶奶都做些什么?”
紫萍微有诧异,跟在大爷身边这般久,她还是头次听主子询问妇人之事。即便是宋姨娘,也未见他如何关注过她的举动。爷在书房办事,奶奶烛下等候,不是最寻常不过的现象吗?
思及此,难免觉得惊讶,从前即使非繁忙期,爷每晚也都要在书房呆上好些时辰,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了屋子?想到隔壁通亮的次间,不由觑了眼主子,是想特地来陪大奶奶的吧?
“奶奶常看话本。”
大爷显然吃惊,那般端庄得体的妻子,读话本趣事?
“去拿来我瞧瞧。”
紫萍福身应至内室的小箱前,取了好几本过来。大爷翻阅,不过是街坊里那些陈年旧事,或是各地过去的琐事,眉头微微缩紧,她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喜欢这些?
紫萍见大爷神色凝重,默声便欲退下。
大爷却站了起身,放下手中之物,理袖道:“收起来吧,这几上的书待奶奶回来交予她,今晚我宿在书房。”
紫萍满面疑惑,铺子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大爷跨出门槛,瞟了眼隔壁的屋子,侧首吩咐道:“别让你们奶奶太晚睡。”
“是。”
转至书房,大爷在书案前坐了许久都难定心,起身来回踱步,连自己都觉得匪夷了起来。那是他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妻子,怎的就生了种不能近碰的心理?夫妇伦常,天经地义。还记得初次共枕时她小心主动的触碰,大爷心涌悔意。
妙儿有孕的事,她必然是伤心的。
连续几日留在宋氏屋里,他眼前总浮现着她的颦笑,想象着她独眠的场景。于是方才,大爷都能料到她必然又会贤惠地以宋氏有喜将自己推出新房,故而才抢先开了口。
妻子虽未表露些什么,但大爷看得出,自己的留下,让她紧张了。
他曾以为男女之事,便是水到渠成,且如此名正言顺,有何好尴尬的?若自己不来书房,难道她就可以彻夜不回房?
大爷只是不愿妻子隐忍着接受自己。
约莫亥初,景晨都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时,紫萍走进提醒:“奶奶,该歇息了。”
景晨抬头,似有迟疑。
“爷在书房,许是今夜忙不完了,嘱咐奴婢提醒奶奶早些歇息。”似乎些担心对方多想,紫萍又解释道:“夜寒,奶奶仔细受了凉。”
他去了书房?
景晨微讶,“可是出了什么事?”
紫萍则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答道:“许是早前落下的事吧。”
景晨便没有再问,心里却似有道热流淌进。她有意表露出疏离,大爷竟是没有责怪质问,反倒顺了她的心思。眨了眨眼,起身回房,躺在被窝里,望着帐幔内侧的如意结,沉沉闭上了眼。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意愿,从来没有…
半夜,却突然惊醒,景晨满身热汗地坐起身。
她梦到了八娘临死前狰狞的面容,瞪大了双目望着自己,那被鲜血染红的唇畔字字诅咒:端木家的姑娘谁都逃不过,谁都不得善终!
汗液沾住了景晨的发丝,胸口起伏剧烈,面色惨白。
“奶奶?”
值夜的紫芝听到里间动静,捧了灯烛走近,隔着幔帐轻声询问:“您没事吧?”
“备水,我要沐浴。”
清洗后再次回到床上,景晨低低吩咐道:“多留几盏灯。”平躺着,却再难入眠。

第三十六章 白氏兄妹

天色未明,景晨便起了身,微倦地揉了揉额头。大爷进屋换衣,瞧她气色欠佳,关切地问道:“昨晚没睡好吗?”说着侧身,问起屋里的婢子:“奶奶何时歇息的?”
“亥时三刻。”
大爷目露担忧,柔声对妻子嘱道:“慢慢来,不必着急。”
景晨则点了点头。
君府里外热闹,张罗着迎接远客。众人围在老夫人的荣安居里,待过巳正,有消息称白家的队伍进了城。不久,便有婆子站在门外通传:“老夫人,表少爷和表姑娘到了。”
帘子方自外被打起,便见着个娇小艳丽的身影跑了进来,“姑奶奶。”
老夫人站起身,满是欢喜地就唤道:“琦儿。”
少女容娇白嫩,嘴边带着俏皮撒娇的微笑,唇上胭脂搽得明艳端丽,茜红色的装束下越显嫣然腼腆。清丽双颊上笑意盈盈,依次给几位夫人行礼后,视线落在旁处站着的大爷身上,甜甜地柔唤了声“浠哥哥”。
大爷露出个客气的笑容,招呼过后指着景晨介绍道:“这是你表嫂。”
白纤琦的表情便有些僵硬,不以为意地扫过后者,上前勾住大爷的胳膊,仰着脑袋格外无辜地问道:“浠哥哥,你怎么成亲了?”
此话方落,屋内的气氛便肃了几分。
老夫人的眼中闪过惋惜,转念及在场的孙媳,便唤白纤琦过去。后者却是摇头,嘟着的容上丝毫没有舟车劳顿的乏累,反倒是神采奕奕,“我才回来,听说城里变化很大,你明日带我出去玩吧?”
“妹妹,不准胡闹!”
伴着温和低声的斥言,随后进屋的是一袭弹墨绿绫华服装束的男子,衣冠整洁,浅笑和善。朝着众人作揖行礼后,目光就投向缠在大爷身侧的白纤琦身上,沉声唤道:“琦儿。”
后者不甘地别嘴,松手瞪向自己的兄长。
大爷侧观察起妻子,见她面无异样,似松了口气,转而却又觉得胸口颇闷。
白家夫人尚在府里整顿,来的只有白家兄妹,老夫人的侄孙白宗轲同侄孙女白纤琦。膳桌上,改了从前食不言的规矩,满座都是少女铃铛般的笑声与话语,偏挤了原先坐在大爷左侧的三姑娘,殷勤地为他夹菜,浑然不顾另侧坐着的景晨。
“纤琦啊,你是远客,老夫人特地吩咐人为你安置了菜色,多吃点。”大夫人暗含提醒,转而望向似有呆讷的儿媳,亲切唤道:“涟儿,别只顾着自个吃。”笑意盈盈。
耿氏反常,并不乐见白纤琦接近大爷。
对上婆婆眼中的暗示,景晨愣了会才注意到大爷碗里菜积如山。反应过来忙取了手边空碗,舀了羹汤递与丈夫,柔语道:“爷,喝口汤吧。”
此般举止,极其惹眼,尤其是在白纤琦如此急切表现的情况下。景晨原是不会做的,可大夫人都提了醒,若装聋作哑,难免就得罪她。心里却自发好笑,老夫人这侄孙女着实有趣,生怕旁人不知晓她对大爷的心思吗?
大爷搁了筷子接过,就着碗里的汤勺便喝了起来,待饮过几口才推至妻子跟前,“你素爱清淡,也用些吧。”
盯着那汤勺,景晨缓缓接过。他这话,不止亲密,更连自己的喜好都点了出来,如此细腻。
那旁便出现了碗筷相碰的声响。
三夫人嬉笑着,提高了声调道:“大侄子成了婚,可是会疼人了。”目光朝白纤琦瞥去。
后者则轻哼了声,众人目光复杂。
老夫人素爱这侄孙女,早就有意要她做长孙媳。若非大爷幼时中了苗蛊,身子每况愈下反复难稳,白夫人不愿,老夫人亦舍不得她跟着大爷吃苦,哪会另择楚家闺女?这事,不说在场,便是整府的人都知晓。
景晨早得了消息,观她便似个没长大的任性姑娘。这些稚嫩的举止和行为,根本就于事无补,楚景涟的姓名,早就入了君家族谱。
看着那陌生美妇和浠哥哥共用碗勺,白纤琦的双目含怒,紧紧瞪着。见对方浑然不觉,仍旧慢条斯理的优雅喝汤,方举起筷子要有行动,左手却突然被人紧紧按住。
侧首,对上兄长责怪警告的眼神。
白宗轲摇头,自己这妹妹太任性,教别人看了笑话还不自知。
饭后起身,景晨便觉得脑袋有些昏眩,暗道不妙,这身子竟是不胜酒力。亦怪她思虑不周,仗着前世酒量好,原以为喝几杯也无妨,却忘记这身子的体质。
临近的大爷察觉异样,轻扶住她忙问道:“怎么了?”
强忍着晕转,景晨摇头,手却抚上了额头,揉起太阳穴提神。
“不过才几杯酒,不会醉了吧?”白纤琦取笑。
大爷则更担忧了几分,“涟儿,你不会饮酒?”
商贾家的儿女,怎么会不沾酒水?
虽然疑惑,但见妻子确实难受,大爷向众人告辞便揽了她离开。
白纤琦追出门槛,“浠哥哥!”
“小妹!”白宗轲跟上拽住她的衣袖,低声道:“你忘记母亲的话了?表哥已然成婚,注意言行。”
方至平城,白氏兄妹自然是守在荣安居陪老夫人说话。
颠簸在轿中,景晨软软地靠在大爷怀里,迷糊间察觉有人在她脸上轻抚,却已打不起精神。大爷抱着她,掌心的温暖落在她的额头,察觉她蹙紧的秀眉,沉声对外道:“慢些稳着点。”
微带酒味的香气围绕在鼻间,因不安挪动的唇畔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项,大爷锢在她腰间的手渐紧。
待小轿停在晴空院门外,景晨已然熟睡,大爷见她面容恬静,不忍唤醒,直接就抱起她下了轿。院门外迎着的紫萍见状,忙不解地上前问道:“爷,大奶奶她…?”
“去煮碗醒酒汤来。”
吩咐过后,径自抱着妻子进了主卧,将她放在绵软的床褥上。安浓安宜进屋随侍,大爷言道:“替你们奶奶松发宽衣。”自己则进了净房。
廊外的俩婢隔着房门望向里间,碧婵说道:“琦姑娘来了,奶奶是不是不高兴了?”
碧好摇头,“如此失仪,损了大爷颜面。”
才说着,便见安宜安浓取了奶奶换下的衣裳出来,她们忙噤了声。碧好心中越发不甘,如今日这般场面,她们定然是要在荣安居当差的,此刻却连近身服侍主子的机会都无,反教两个新来的给欺负了!
洗去了身上热汗,大爷披了件宽松长袍出来,望着帐幔下静静躺着的女子,秀发如墨披散在碧水色的枕巾上,娇美的容颜无需表情自有迷人之处,那随着她呼吸起伏的薄衾掩住了方才他环住的娇柔妙躯。
紫芝端着朱漆五福托盘进屋,看到大爷坐在床沿温柔地望着大奶奶,垂目福身行了礼。
大爷移至床头,搂起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身前,接过紫芝递来的醒酒汤一勺勺喂她。
景晨似乎格外顺从,轻易地就饮了下去。
用帕子拭了拭她的唇角,大爷摆手让婢子下去。
黛眉入鬓,往常说话时眸光若星,波光流转间,总有妩媚的风情袭来,令人难移目光。大爷嘴角噙了抹不自知的温柔,她举止说话时偏又神色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娴静模样,令人难以分辨,总觉得瞧着便身心充实。
倾近了些,她身上的馨香袭来,带着引人亲近的魅惑。
午后的暖阳透过窗缝袭进,景晨睁眼仍觉得脑袋沉重,才抬起手便察觉到身前搭着有力的胳膊,侧首对上咫尺的面孔,微愣了才回想到午时饮酒的事。
居然那般大意!
动了动身并无异样,轻轻拿开大爷的手方欲起身,却反被他紧紧环住。景晨微惊,转首对上他明亮的双眸,低语了道:“爷醒了?”
不知为何,清醒的她眉梢尤带了几分醉人的盈波。
“可是头疼?”服了解酒汤,该是无碍了吧?
景晨摇头,自责道:“是妾身失态。”内心不由苦闷,才沾了几杯酒便睡得如此,这身子的体质太过娇弱。
凝目着不知在想什么,大爷缓缓靠近,沉而柔地唤道:“涟儿。”目光如火般灼人。
景晨不露痕迹地避开起身,“爷若是乏了,且再歇会吧。”唤婢子进屋洗漱。
大爷便干脆在身后垫了个双喜绣福字的橘红引枕,斜靠着看她着衣理妆。
安宜轻语:“奶奶,方才琦姑娘来了。”
“你们是如何答话的?”景晨面色微滞。
“回奶奶,是碧婵她们招呼的,称爷和您正在午睡。”神色拘谨。
闻者面色微白,心底涌上慌乱。青天白日的,闭门午睡,可不就令人想入非非?
大爷亦起了身,至景晨身旁,不以为意地低道:“表妹性子自幼直率,也就是小孩子脾气,你莫要多想。”
察觉到大爷在做解释,景晨微讶后颔首。
天色渐暗,楚府突然来人拜访,却是方回城的楚老爷。待老夫人跟前的谷妈妈亲自来请,景晨才意识到那该是这身子的生父,匆忙而来,是为了长女吧?
楚太太趁着丈夫不在便匆匆做主将楚景涟出嫁,倒不知他对这跟前养育了十多年的女儿,是否如当年待金氏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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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亲家

老夫人在正堂待客,屋内四周站满了毕恭毕敬的婢仆。年约四旬的楚老爷身着藏青色的深纹宽袖长袍,手端着青化寿字茶盏,碧青扳指似有似无地摩挲着杯壁,望向老夫人的目光于客气中和着几分敬重。
南地君府,不说平城,便是在整个裕野皇朝的商界中亦是声名大噪。五十多年前,乾帝除旧布新,与周边邻国签订条约,开通港口,水陆各个渡口设立专门的衙门官差,公认贩卖。各地商人群起发业,君老太爷能拼下这份基业,于君老夫人这位贤内助有莫大关联,别看她这些年在府中颐养天年,偷得清闲,然君府的产业命脉仍旧是握在她的手中。
否则,君三老爷当真能如此孝重?
坊间私下流传,商人重利轻情,这话并非平空虚有。大老爷去世十二年,三老爷代掌生意,于各地奔波多年,会当真不起邪念,将来老老实实地把权力交予内侄?嫡亲兄弟尚且为了争产而手足相残,何况是庶出的三老爷?早时嫡庶分明,便是在商家亦被严格遵循,正因三老爷自幼伏低做小惯了,这争强好胜的念想便会越激烈。
楚老爷亦是商人,了解个中利害,对这位亲家老夫人更是钦佩同尊重。听得对方止话,将茶盏搁在旁边几上,圆润微福的他起身拱手,容上带了商人惯有的笑意,客气道:“老夫人见外,在下身为人父,没能亲眼见到女儿出嫁,心中实属遗憾,并无对这亲事不满之意,您莫要误会。”
“亲家老爷这般说,老身就放心了。亲事行得匆匆,贵府太太称送信通知得了您的应允,亦说您繁忙赶不急回来,这才下聘发帖办了喜事。”老夫人素来温和的脸上透着几分掌权者的威严,认真言道:“你我二府亦是同行,结亲后自当相扶相助,亲家老爷从事的是木材行业吧?”
楚老爷原是内心暗怨,汪氏何曾派人通知过自己了?他的妻子他了解,素来都习惯了先斩后奏,强势霸道,有时连丈夫的颜面都不留。正如当年,她一未婚先孕的闺中女子,竟是能瞒着自己去找上老太爷,教自己不得不娶她进门。
若非…楚老爷压下心头叹息。
陈年往事,过矣!
乍听得君老夫人提及自己生意,当下双眼睛亮,目光直直地望去。楚老爷神色中带着轻微的讨好,语气却格外市侩:“贵府于这领域向来都是独占鳌头,在下不过是些小生意,奔波糊口图个生计。亲家老夫人,您提这个,可是有意提携晚辈一把?”眼神贪婪,格外卑恭。
老夫人早知晓楚家老爷楚泰的为人,做生意有些小聪明,素爱占合作商的便宜,然亦是个惧内的。如此男子,现在瞧着,却是比自家老三还要窝囊些。忆起跟前乖巧大体的孙媳,内心禁不住匪夷,这闺女倒是生养得极好。
孙媳的能力品德出乎自己预料,看在这般份上,便是再放些好处给他,又有何不可?老夫人转动思绪,楚景涟的品行温纯踏实,学物聪颖,调教一番,日后定能帮子浠分忧。
这个长孙媳妇,值!
二人谈了番木材事宜,老夫人同意为他介绍货源老板,楚老爷眉开眼笑,早已忘了上门的真正目的。待等外面婆子通传,称大奶奶到了时,他愣了愣才将目光投向门口,边期盼她的身影出现,边在心中暗叹这闺女真没白养。
景晨进屋,目不斜视地走至大堂中央,先给老夫人请了安,才望向侧边凝神望来面色和煦的中年男子,福身亲昵了声唤道:“女儿见过父亲。”
楚老爷亲自起身,扶着景晨就颔首道:“涟儿,咱们父女真是许久未见,我这才回来你母亲称你成亲嫁人,为父可是欢喜。”这话,却大意地透露了先前被瞒一事。
景晨神色滞然,楚老爷事先真的没有得到丝毫风声?这可是嫁闺女,且又是嫡长女,汪氏能够做主?纵使男主外女主内,但事牵儿女婚姻大事,岂有不知会家主的道理?
秀眉微动,如她所料不差,这楚老爷并不是个有担当主见的男子,否则汪氏定不敢这般肆无忌惮。若是他听任妻子安排,那先前的打算便不可实行,太过冒险!
名分,待女子是何其重要?
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那种只为谋得丈夫几分尊重而非再当玩物的心理…合眼紧闭,复睁开仍是清明平静,余光注意到老夫人正炯炯地望向自己,景晨展颜对楚老爷便回道:“父亲说笑,母亲称可是您亲自点头了的。”
说着故意表现出父女情深的模样,请他重新坐下后端起几上茶盏,察觉温度偏凉后复又招婢子唤上热茶,福身递过,“父亲大人心挂,才回城不曾除却风尘便来寻我,女儿着实动容。上轿之日未能拜别慈父,内心忧重,亦总惦记,今后不能在身前尽孝,祈您平安长泰。”
“好,你母亲说得对,闺女便是贴心。”楚老爷接茶饮过,目露不舍。
这女儿自幼便是宠着长大的,因家中独一庶子,他亦格外偏疼爱了些。然父女间却总难有慈爱欢乐的时候,她总是围在她母亲跟前,亲她远己,他又常年在外,每每回府想亲近她时,后者却似得了戒备般,言辞犀利,总是避开自己亲密。
早年回城,无论多忙皆会为她带份礼物,这是其他子女没有的待遇,然再多的父爱和愧疚,亦在她冰冷的对待中消磨。楚老爷此刻猛见眼前人如此乖顺,那种久违的感情涌出,倒是不自在了起来,为他方才只贪图君府权力的私心。
进君府这般久,没有主动要求见闺女,没有不时回头期待门外的动静,亦没有开口提及女婿如何,难道就真不想见上一面,观察人品才德?
楚老爷这个父亲,做得太不称职了!
老夫人瞧在眼里,却没有出言打搅。无论如何,楚氏进了自家的门便是君府的人,生父不慈,而她不可不孝,否则丢得可就是自家祖孙俩的颜面。旁人会说子浠妻子的不是,亦会挑话暗讽自己识人不清。
堂内才安静着,外面复传来婆子的声音:“老夫人,亲家太太来了。”
楚太太汪氏?
锋利精亮的目光投向楚老爷,老夫人在心中沉思:这对夫妇先后登门,闹的是怎样,莫不是楚家太太仍未说服丈夫?瞥见目光正情深望着孙媳的男人,复又否了这个念头,他根本不在意子浠的病情,满心都是他的木材生意,怎会不快生事?老夫人忆起了当初楚太太信誓旦旦保证,说她完全能做楚府的主,等楚老爷回府必然不会追究,请自己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