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晨自能猜到这些,何况贬了她们,换上才进府的新婢伺候,于她们来说更可谓是侮辱。虽说明白这个理,但景晨绝对不可能委屈自己,强抬高她们。有错当罚,是为权者,再者亦是大爷下的令,与自己又有何干?
“多漂亮的坠子,就这么砸了。”轻柔柔的话语,却教闻者越发心虚惶恐。
如此华贵亮丽的琉璃蝴蝶,该是哪个主子赏的吧?
忆起方才二人你推我往的场景,景晨合眼,走近对沉默着的碧好碧婵叹息道:“倒真是素来委屈了你俩,回头我同老夫人提了,让你们重回荣安居当差。”说着就越过二人,往内室走去。
闻声而来的紫芝忙抢前开门,余光不由打量起跪着的人。
碧好和碧婵面色惨白,匍匐着转身就冲那抹直挺纤细的身影求道:“大奶奶,请您不要赶奴等离开…”
景晨并未转身,径自入内。
“将账本都搁到左边的次间,收拾下我等会就过去。”
安浓安宜得了指令,立即屈身退下。
紫芝便斟了热茶随旁伺候。
隔着轻薄的门帘,依稀能见到门外跪着的两个身影,有低泣似抽噎的声音传入。景晨若无其事的抿茶,没有深究那坠子从何而得,亦未主动打听,似乎只是小事一桩,连处置都不会有。
如此惬意的姿态,紫芝观之迷惘。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同吹拨茶叶的嘘声,须臾,安浓安宜进屋回禀又退下。景晨斜靠在蹙绣桃花椅枕上,雍容中透着风华,目光微眯,似是养神。
紫芝便时不时地望向门外,她和紫萍幼时亦在荣安居当差,与碧好二人有些交往。若非后来大老爷屋里出了那事,大夫人刺激过度对大爷…老夫人亦不会为晴空院换人。
隐约的依稀有女子认错求饶的声音响在耳旁。
大奶奶没有出言,却也未往隔间去翻账,必然是有所在意,想要处理的。
进了晴空院的门,便是大爷和奶奶的人。且不说回荣安居可还有居身之所,偏是老夫人处亦不好交代。紫芝替她们着急,犹豫半晌提了裙摆就跪在炕前,求情道:“奶奶开恩,恕了碧好和碧婵吧。”
微憩的人缓缓睁开美目,似有惊讶地俯视着脚边,不疾不徐地说道:“又没做错事,跪下做什么?起来。”
声音不大,却自有威慑的力量。
紫芝连辩解的话都敢多言便起了身,前倾言道:“奶奶,大姨娘来向您请安。”
景晨便觑了眼她,不动神色的探究,院里的人团结帮衬是好事,却也有不佳的影响。若全心全意为主子办事,自是乐见的场景;可如果几人犯错有难,旁人为她们善后,那错者终是不知悔改。
“哦?何时来的?”
“回奶奶话,您才出院子就到的。大姨娘还玩笑着和奴婢们说了会子话,称来的可是不巧,想伺候奶奶都错过了时候。当时大爷还在书房,奴婢和紫萍伺候着,碧好她们则陪着大姨娘。”
景晨便不禁正视起紫芝,原道她亦是个婉转、巧心思的人儿。没有明着为碧婵等脱罪,便只是主动告知自己好奇之事。她是想自己分析,强调是大姨娘到来,而并非她们主动去谄媚哪个主子?
景晨没有反应,只问道:“爷可是仍在书房?”
若还在院子里,这儿的动静怕是又惊动了他。
察觉主子眉头微蹙,紫芝摇头,恭敬地答道:“方才平丘从外进来,神色急急地回禀了番,爷便与他出府去了。”顿了顿,添道:“不久前二姑娘过来,似是要寻奶奶商议下月祭祖的事,候了会您未归,便唤了紫萍姐过去帮忙,称是先准备着些,待之后一并给您过目。”
二姑娘张罗祭祖的事?
这等大事,老夫人却是放到一未出阁的姑子手上?
不禁想起上回宋妈妈说二姑娘能言多干,八岁起就与大姑娘共理府事,这几年独自安排,妥当精明。老夫人格外倚重,府里很多事都交由她置办。景晨倒是好奇,按理说耿氏是大夫人,老夫人又这般偏爱大爷,怎么不见她打理府事的?便是将家权给了自己,仍旧是让二夫人辅佐,着实怪异。
不过,这倒是能看出,老夫人待三夫人虽表面慈祥和蔼,但丝毫不给实权。
“我知晓了。”想来,回头她还得去趟二姑娘的汀兰阁。
紫芝的目光便又投向门外。
“去让她们起身,跪在门口像什么话?”景晨轻言轻语。
紫芝更见好奇,“奶奶您不怪她们了?”
景晨则好笑出声,“这东西是她们自个的,摔了砸了我不过就叹了声可惜,何时责怪过了?你且让她们退下,否则旁人瞧了,还以为我这主母如何严厉、不通人情呢?”这话到后面,便越提高了音调。
紫芝拿捏不准主子心思,却仍不忘为她们问上一声:“奶奶,那老夫人处…”
“你倒是个热心的。”景晨笑着望她,眉目温和。
“奴婢多嘴。”
摆了摆手,景晨懒懒轻道:“出去吧。”
在外跪了未有多久,却觉得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碧好碧婵听得内室传出奶奶允起身的吩咐,面色仍旧不敢有丝毫放缓。泪痕密布的容颜上透着懊悔,碧婵手心里都起了热汗,待瞧见紫芝掀帘走出,还不等展颜复又听得里间的人淡淡的语音传来,“你们原就是祖母屋里的人,不比新进府的,不熟悉规矩礼仪,切莫再有下次!”
居然就这般饶过了她们?
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奶奶自过门至现在,从来都是治家甚严。跟前哪个婢子犯了错,能够轻饶的?
紫芝的内心不由更亲和了几分。
碧好碧婵相视而望,最后垂头。大奶奶这话,却也是警告!先提及老夫人,暗示这是念及长者,没有追究不过是她的孝顺,而后文提及新婢才是当真厉害的。
如若再犯,便是要送至引教妈妈处学规矩了!
二人心里共有一个念想:这个大奶奶,果真是个人物。
隔着门帘福身谢了恩,才用帕子抹了眼泪退下。
紫芝便候在门外,心中揣度,大奶奶即便不问,但心底都是极清楚的吧?
景晨歇了会,想要去书房寻本关于珠心算的书籍,但又觉得大爷不在有些不妥,他好似待书房特别在意,平常都不允人进出。起身转至隔壁的次间,翻阅起老夫人标记过的账本。
她看得仔细,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然景晨却并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越发起了兴致,觉得这个行业,并不似从前外人诉说奸诈耍阴。不得不承认,君府的生意能做得这般大,声誉和诚心真的格外重要。便是有些交易,是本铺主动提出想撤约,但都会给对方或多或少的弥补,不影响今后再次合作。许是老夫人有意让自己学习了解,账目旁都特地注解了小字交代。
正看得兴致颇浓时,紫芝通传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奶奶,二姨娘来了。”
朱氏?那个华美却又低调的女子。
景晨总觉得她不似表面般简单,可她偏就是规规矩矩、甚为守礼,教人挑不出错。朱氏没有大姨娘暗下谋划存心惹是生非的念头,亦不似三姨娘般娇弱让人见之就心生怜惜。在自己跟前,向来不殷勤亦不笨拙,很会藏匿内心想法;在大爷跟前,也不会媚眼流波故意引人注目,争宠算计。
平淡似深潭中的碧水,积滞而不流动,墨守成规的令人忽视。
此刻主动过来,却是何意?
让人请进来,景晨自案桌前坐起,瞧着对方毕恭毕敬的行礼请安,听她格外谨慎的声音在屋里流传,“婢妾特地过来伺候奶奶,随侍在旁。”说着似担忧对方多想,敛目添道:“这是婢妾的职责,还请奶奶莫要嫌弃。”
规矩并不是今朝才有,早前就交代过不必让她们时时留侍,怎的朱氏此刻就突然起了这层心思?
景晨仔细端倪了她许久,最后转眸,望向桌上的那叠账本。
来的如此之巧?
第三十四章 怯于亲近
三位姨娘中,独朱氏给人的印象最为浅淡。景晨听说过,未大婚前,大爷每月去她屋里的次数便寥寥无几,她却从未抱怨生过任何不满。卑恭至极,亦不同余氏、宋氏亲近,只静静地生活在府中的某处。
没有交集、没有动静的女子,存在感极低,却往往最不该是能忽视的对象。
朱氏想留,便让她留。
景晨与她说了会话便重新坐回桌案前,取了空白的簿本做记录,学习老夫人的处事方法。朱氏未曾主动靠近,总保持着距离,只是目光时不时地瞟去,待察觉到清风卷起的珠帘作响,那账簿页面“沙沙”不停翻动,便急急轻步走至红棱雕花长窗前,半掩窗扇。
每隔个时刻,景晨手旁的茶盏便会换上热茶,朱氏服侍地尽心,并未有发出半分干扰的动静。
这种女子,善解人意并不似无趣呆闷之人,可是红袖添香的佳选。
大爷怎的会不愿亲近?
老夫人给的账簿皆是有关金钗玉环等账目,数额颇大,起伏亦不小。因为初次上手,临走前景晨还讨要了前几个月的账簿,这样对比助于学习。她无师自通的能力向来极强,虽说后面的复杂看不通彻,但基本的交易银钱往来并不费力。
年轻女子心性难免浮躁,朱氏没有想到大奶奶竟是能半个下午都没有起身,总是低眉专注,默记书写。察觉对方有些疲倦,便走至西墙处的核桃木剑腿平头案前,白皙娇嫩的手打开藏香料雕桃花的黑漆小盒,目光触及旁边的金珐琅九桃薰炉,方欲将香块放入,便听得微倦的声吟传来:“不必焚香。”
朱氏转身,瞬时就对上案前目光熠熠的景晨,轻语着解释道:“奶奶,焚香提神。”
景晨莞尔,言辞淡淡地回道:“香味弥漫,蛊人心智。”话中,竟是带着浓浓的惆怅。
大奶奶的语气…可是有意的?
朱氏忙合上盒盖,提步往前便低头说道:“婢妾只是见奶奶忙了许久,许是该歇会了。”眸带不安地觑去,“奶奶可是饿了,婢妾吩咐人送些点心来吧?”
景晨微微摇头,“不必了。”
朱氏的身子便不知不觉接近了些,触及景晨自作笔录的行字间,笑了就说道:“奶奶的字写得真好。”
“你读过书?”
豢养以待赠人的女子有很多种,或是从小调教,亦或是临时挑选。景晨不知晓朱氏的过去到底如何,此刻见她能认字,自是反射般询问。说到底,大爷的三房妾室,唯有大姨娘余氏身世清白,虽说为小家碧玉,但比朱氏和宋氏到底高了一等。
“回奶奶话,婢妾幼时祖父曾教过些许。”
“哦?”景晨眸光微亮,女子无才便是德,朱氏幼年学文识字,想是有些出身。此刻沦落至被你赠我送的美妾,亦不知是如何心境了。
不知为何,景晨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瞅得有些乏累,索性就搁下了手中的细笔,端起银白点朱流霞的茶盏,景晨呷了口便问道:“可知自己是哪里人?”
却是同她话起了家常。
朱氏倒是未有惊讶,平静地启唇回道:“婢妾祖籍京都。”
“京都…可是繁华。”景晨语气复杂。
那是锢了她一生的地方。
朱氏则以为奶奶是未有去过,故而才心生憧憬,便接话道:“不怕奶奶笑话,婢妾亦从未进过京。”
景晨微讶,片刻才恢复常色。是了是了,她过去也必是个颠沛流离的可怜人。忆起京都,总难忘曾经在定远侯府芳华园里的岁月。
犹记得那年冬日,白雪纷飞,她费尽心思欲要逃离,最后却失去了至亲。
唯此,天地间独她一人,再无依仗。
那是她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同命运挣扎,也是上辈子所为中最后悔的事!
可饶是端木侯府冷漠无情,然她的记忆却独独全留在那儿,入宫后的记忆零碎不堪,沉重地令她喘不过气,亦不愿触及。站起身走至窗前,推开往外,敞阔的天地间,翠绿枝头,嫣红缀紫,好不繁华热闹。
“你且先回去吧。”
似乎感觉到了景晨身上的冷肃,朱氏颔首退下。
今日且已相陪,足够。
葱白的纤指搭在红漆窗栏上,景晨的唇角浮现冷嘲。原来印在她记忆深处的,仍然还是那个欲离不得而反对自己逼迫无情的定远侯府。眨了眨眼,有恨有怨、有悲有哀,却又真真舍弃不了!
后/宫中没有了自己,端木家族可还有再将女儿送进禁苑?
便是心底,竟是隐隐仍有着不甘,那个生她养她育她毁她的地方,让她们十八个姐妹不惜生命自相残杀的家族,早就深深倾入内心,成为她灵魂的牢笼。
圆润粉白的秀指用力,在红漆木栏上留下浅浅刮痕。纵使景晨再不愿接受承认,然那已是不容辩驳的事实:端木家族,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因谋反之罪而被新帝株连九族。
凄美的笑容绽放,透着无比的悲痛。
后世若此,她的所有俨然笑话。
大爷回屋,听闻妻子在次间里看了整个下午的账本,忙提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入目的便是素装婀娜的身影半倚在窗前,低挽起的松髻发丝被风卷动,绕在她纤白的颈中,缱绻缠绕。那侧立的佳影不知为何,偏就是给人种寂寥的感觉,专注深邃的让人步子生沉。
桌案上的账簿仍在翻页,晚风尤带凉意。
她却好似贪简的女孩,如此单薄,任由清风拂动。
想什么能这般痴迷?浑然没了素日的灵敏。
许是惧于这种静谧,大爷刻意重声地走上前,含笑而柔地唤道:“涟儿。”
因动静回神的景晨转首,却因他的称呼而僵在原处。
这个称谓,提醒着她:自己只是替身!
前世眼见就得的名分,莫名失去;今生,可能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幻想?
不做楚景涟的替身,亦不做楚景晨的替身。
却又贪图现时的安稳。
眸尾处讥讽一闪而过,痴人说梦,她便不该有这等起念。命运、人生,何曾眷恋过自己?
妻子的神情掩得极快,却仍被总细盯着她的大爷察觉,心口微滞。她的讥讽,可是在暗嘲自己?回想起清晨在荣安居帘后听着的谈话,她总是这般贤惠大度,无欲无求般的自处着。
直至这刻,大爷终于想通了几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他的妻子不是无波无澜,而是从不曾表现在他的面前。
譬如方才,她倚在窗边深思的场景,那眉宇间哀愁难遮的表情,是他面前从未有过,亦不曾会有的。大爷不知晓妻子在那站了多久,猜不透她的心思,甚至不敢确定对方如此芳态,是否因为宋氏有孕的消息。
心底生出莫名的无奈。
景晨被他盯得心中不自在,身子却慢慢迎近,惯常的柔语响起:“爷回府了?可要换身衣裳,许是不久祖母处就该传饭了。”
永远不变的声调与内容。
大爷不答反问,转走至案桌前,盯着上方的隽秀小字,蓦然观察起妻子,最终含笑道:“想不到你的字写得如此雅美,幼年练过书法吧?”笔锋成熟,不似短时内能够练出的。
景晨答得模棱两可,“早前学了段时日,妾字陋文浅,让爷笑话了。”
“你太谦虚。”
大爷便拿起簿子前后翻阅,不时抬眸觑向妻子,目露欣赏,“这种累积法,是谁教你的?”
景晨便有些不好意思,低回道:“妾身贪懒,省事寻简自己琢磨的。”
“倒是极好。”低头,复又继续往下。
很多都是君府处事的手法,下面便是她自己引申的想法,许是因为她惯常的谨慎,旁边都注明的因由及可能带来的效应。若是遇着太过新意的点子,她旁边则小小点了个疑问,似乎便是等待长者审查。
小半日的成果,并未有多少,却字字精简,透彻新颖,令人深想或暗赞。明明从前亦曾遇到过诸类麻烦困处,也曾捉摸过法子,但她总能从独特的角度出发,让人生出恍然的心境。
她的思维、分析,别具一新!
这种赞赏的目光,景晨并不陌生,甚至早已勾不起任何涟漪。还未完全从方才的沉凝中走出,她亦没有想要说明的欲想,故只静静地立在原处。
屋里光线不足,她轻声点燃了灯烛。
橘黄色的烛光跳曳,大爷复又查看起摊在身前的账本,有她用朱砂小心点明的地方,便格外用心。起初老夫人提出让妻子帮着打理这些,大爷原未有抱多少希望,现在才真发觉果真是低看了她。
这妇人不止府事有方,便连这等大事,亦格外有天赋。
“妾身若有不对,还请爷能指出。”
大爷便招她近身,拉过她说道:“晚时咱们再谈这账事,你自己莫要累着了。”
“是。”
妻子如此平静,大爷不知怎么就觉得自惭形愧,内心起了陌生的的感流,格外难耐,竟是觉得心虚,缓缓就松了对方。
最终,还是外面婢子提醒该去荣安居用晚膳,才解了这份尴尬。
大爷却莫名察觉到一点:对自己的触碰,妻子好似并不欢喜。没有理由没有前兆的,就是生了这种念头,以致于他后来想伸手,却总僵在了空中。
如此莫名其妙,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怎的就怯于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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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夜宿书房
到了荣安居外,下轿进院。门廊外燃着明亮的灯笼,但落射脚下,光线仍是微暗。大爷提步跨上,似想起什么般转首轻拉过妻子的手,低声提醒道:“小心台阶。”
景晨的手则微微挣了挣,细语地答道:“谢爷的关心,妾身能看清。”
大爷周身便又漫上那种磨人的无力感,慢慢松开掌心,任由她抽离。转望向笑语不断的主卧,复又在心底寻了个理由:因是人前,她才闪躲的吧?
景晨显然没有那般多想法,静静地跟在大爷身旁进了屋。伴着婢子“大爷和大奶奶来了”的通传声,才进门就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
老夫人着了件茶褐寿字纹的褙子,头戴深紫色抹额,梳着简单的发髻,鬓角处银丝外露,正笑盈盈地坐在摆了梅花式填漆小几的炕上。大夫人同二夫人围在她周边,不远处站着的二姑娘与三姑娘亦有说有笑,着了桃粉色褙子的婢女在旁续茶,屋内气氛热闹喜庆。
景晨同大爷上前向众人请安,两位姑娘同她们见礼。老夫人眉梢带笑,乐着唤了声“浠哥儿”便说道:“方才你表婶派人传信回来,称是明早就该进城了。”
大爷温和而笑,似乎并未有多少激动,只答道:“祖母您记挂着表婶,可是给盼着了。”
“是啊,终于要见着了。”老夫人转首吩咐:“老二媳妇,明日午膳就摆在我这,记得让厨子多添些菜。对了,琦丫头最爱那道符离集烧鸡和冰糖湘莲,还有,不能给忘了水晶肴蹄…”
二夫人自是应话:“母亲放心,儿媳都记着呢。”
大夫人别开视线,漠然无声。
“烨儿,不准再提那事,若教老夫人知晓了,小心扒了你的皮!”
人还未至跟前,那尖薄的声音便从院外传来,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屋内人不禁都沉色望去,伴着紫团簇的帘子掀起,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便是三夫人扯着五爷胳膊进屋的场景。
三夫人梳着高高的牡丹髻,斜插了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点翠南珠的金簪,大红色刻丝及膝窄袖褙子,转首面向大家时目光微斜,有种肆无忌惮的张扬。五爷着了红褐色圆福字长袍,面色愁苦,颇有些不情愿地往前挪进。
老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训斥儿子,偏得跑到这荣安居的院子来?方才的喜气微散,端过茶盏便小饮了口。
二人请安,老夫人面上总是给足面子,往后瞅了眼问道:“老三还没回府?”
“店里忙了些,母亲您是知晓的,各行各铺的掌柜每晚都要回话。”这话中,便有意诉着她家丈夫如何辛苦等意味。
三房张扬,景晨是知晓的,一如五爷的荒唐嚣张。
“哟,大侄媳,听说你今儿开始看帐了?”说着不待她接话,三夫人便拖长了音续道:“你年纪轻,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对的,嫂嫂,母亲总也帮我父亲管账。”五爷积极地蹿到三夫人身前,满目晶亮地盯着身前的人儿。
屋里的气氛便略僵了起来。
大爷上前拽住妻子的纤腕,含笑客气地冲对方说道:“劳三婶费心,您辅助三叔已是辛苦。涟儿有何不懂的,小侄自会说解,不敢劳烦婶婶。”半侧了身挡住某人的目光,带着景晨移至旁处。
老夫人心里憋得气怒,最后换上平常的语调随意问道:“方才嚷着是何事,倒说得我要为难了小五似的。”
“祖母。”五爷顺势走上前,讨好般言道:“孙儿想问您讨个人。”
众人难免侧目,这可是又看中了哪个婢子?
“烨儿,休得开口!”三夫人厉声怒斥,上前扯过儿子就骂道:“你屋里的人还少?再添下去还不得比过了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