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上车的潇洒背影同样完美得没泄露任何秘密。
II
赵言诚不厌其烦地揉着他的额角,偶尔他的拇指和食指只是按在额角两边,遮住了眼睛,也给他的大半脸投下深沉的阴影。可以这样解释,他并不是累得有多么需要按摩,仅仅是想借这个动作来掩盖自己那张疲劳得令人心痛的脸。
“回家吧。”沈云涛的车已经消失在拐角,他揽着凌筱往大门的方向走。
“不是让你早点回家休息吗?”凌筱心疼又生气地说。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赵言诚的语调很委屈,抚摸着凌筱光滑幼嫩的脸蛋,“糟糕,好像又惹你生气了。”
凌筱拍开他的手,忽然被他这么温柔地对待,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了,如同昨天前天的冷战是记忆出了故障,他们并没有那么不愉快的经历。
“为你生气不值得。”
赵言诚哈哈笑了两声,“你说你还真笨,明知道为我生气不值得,刚刚还生气地挂我电话。”
“那是因为话都说完了。”凌筱争辩地说。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赵言诚按在额头上的手放下了,灯光下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孔,“既然话说完了,为什么不说再见,就那样‘啪’地挂了电话?”
他夸张地做出一个摔手机的虚假动作,逗得凌筱也笑了,推了他一把,自己跑到门前输入密码。
“我生气地挂了你的电话又能怎么样,你不会再给我打过来,也不会在意——”
她的腰突然一紧,赵言诚从背后搂住她,俯首在她肩上,“我很在意,无论是你生气难过,甚至是稍微有点不开心,我都在意,因为那都是我惹出来的。”他在她的颈上细碎地吻着,“但是,为什么生气难过不开心的次数那么多?多得我都喘不过气了,多得我都忘了你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转过她的身子,惊讶地发现她脸上挂着泪水,“结婚以后,你跟我的距离变得比结婚前更远。那时候我每次要坐地铁,再换乘公交,两个小时才能见到你,然后带你去麦当劳,只要一个六块钱的芒果冰淇淋,你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现在,无论我给你再多,你只会生气难过,到底是为什么?”
他感慨地低语,语调无奈得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她的不开心使他感到自己的努力都是做白工,他殚精竭虑地为公司服务,换来的只是职位和高薪,而不是获得更高的生活质量,然而,这又是婚姻生活不可或缺的——
他承诺过,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你很累吧?”凌筱泪眼模糊地说,“因为我没有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能为你分担。”
赵言诚吻住她的唇,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别说这种话,即使你去上班也分担不了多少。”
“可是你心里并不这样想,”凌筱尖锐地说,“这个家让你厌倦,没出息的妻子让你厌倦,应付长辈,在他们面前扮一个事事完美的女婿也让你厌倦——”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希望你快乐一点!”他大吼着打断她,凝视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语气又转为柔和,然而转变得很生硬,“凌筱,我已经无法使你快乐,所以,你必须自己去寻找,找一件能让你感到快乐的事。”
他的身后响起脚步声,像是找到了机会逃脱一样的,他伸长手臂拉开门,率先走进去。他知道凌筱被他吓呆了,却没有回头去安慰的勇气,所有的勇气都在他说出那句话时用尽了。
尽管对他失望吧!曾经信誓旦旦地要让她快乐,她也相信了他,事实却是他跟所有结了婚的男人一样,变得自私,易怒,狂躁,不可理喻。
结婚当晚,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搂着她就感到欣喜若狂,他幻想着往后的人生将会非常美满,并那样地踌躇满志——他会包容她任何缺点,使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现实的残酷,日复一日,他惊讶地发现,生活的本来面目竟然是那样地狰狞。
当赵言诚难以负担婚姻这个沉重的枷锁时,沈云涛却发自内心地嫉妒着。命运的螺旋启动时,疲惫的人从终点归来,看见站在起点的人摩拳擦掌,意气风发,一如他当初的模样,那时他也只会发出一声可悲的长叹。
在沈云涛的办公桌上,凌筱在自己的那幅小画里灿然微笑,背负着她的沈云涛脸上是甘之若饴的神情,只有身陷囹囵的赵言诚,他的眼神那么悲悯,也许这眼神正是他从终点归来对新上路的人即将迎来的命运,蕴含着先知一般仁慈的悲悯。
对沈云涛而言,凌筱是他的初恋,有过被他所爱的人也爱着的美妙经历,凌筱的悲伤与幸福全都与他有关,那不是两个在街头偶遇,转身错过仅仅只会惋惜的人。爱情自始至终占据着他的心脏和回忆,虽然爱他的女人不少,他却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他再想像不出有比灵魂和身体都为爱情挣扎更为深刻的痛苦,即使赵言诚疲惫的面孔使他心惊颤栗,但更多的感触却是嫉妒和不甘——他揽着凌筱的肩居然露出的是疲惫的表情。
外间的灯还亮着,玻璃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窈窕身影。他起身走到外面,并顺手关了灯。
“你还没回去?”
苏茵把最后一份文件归类,拎起手袋离开办公桌,“正要回去,沈律师呢?今天又准备在办公室过夜?”
“不了,我也正要离开。”
他们一同往外走,灯一排排地在他们身后熄灭。
“如果你再不回那套豪华的房子里睡一觉,老板大概要心疼死了。”苏茵打趣地说。
“我倒觉得他更希望我把钥匙交还给他。”
苏茵微微一笑,“不是一个意思嘛,老板就是个小器的老板。”
“这个评价并不客观,我听说秦永霖在业内给的待遇是最好的,这也是他能留住人的原因,吃这行饭,要是总遭到背离,迟早混不下去。”
“沈律师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能留住人的老板才回国的?”
电梯门开了,沈云涛很绅士的格住门让苏茵先进去,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到电梯下行至一楼,他才说:“十一点了,我送你吧。”
“会不会很麻烦?”苏茵客套地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家在东湖路。”
“是有点麻烦,方向相反。”沈云涛笑了一笑,“反正也不是经常的,走吧。”
他按下键,刚开的电梯门又阖拢,往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从事务所到东湖路平时要半小时车程,夜晚交通顺畅,沈云涛预计按照正常速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在紧凑逼仄的空间里,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最易拉近,苏茵懂得该如何把握,尤其是赵言诚透露过沈云涛的往事以后,她更加明白如何触动这个上司心里柔软的一部份。
“喜欢沈律师的人很多吧?”这只是俗套的开场白,放松他的戒心,“我一直觉得被很多女人喜欢的男人心都是冷酷的。”
“为什么这样说?”云涛果然有了点儿谈话的兴致。
“显然的,深情的告白他们听腻了,爱情当中的那些牺牲守候对他们来讲只是手段,而这些女人的纵容已经把他们惯成铁石心肠,还妄想着来打动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永远只爱自己爱的人。”
云涛很赏识她这段关于男人的精辟分析,满不在乎地丢出一个反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苏茵学着他语气重复,刻意加强了他冷酷的语调,“带着一身伤的女人面对这样的男人除了无可奈何,是再想不出什么招数来。”
“听起来你受过这种男人的伤害?”
“没有。”苏茵强辩说,“我不会自讨苦吃。”
“也是,被你这种女人爱上同样很危险。”云涛说,“理智和感性并存、又很了解男人的女人很致命,你会轻易地去招惹一个男人,一旦那个男人中了埋伏,恰好他的诱惑力熬不到你理性复苏的时候,他就活该被抛弃了。”
“别危言耸听,我可不是女人当中的复仇女神。”
“你不是,但是你会去招惹,”云涛露出让人无法对他生气的柔和微笑,“只是一个好心,当然你也可以捂住耳朵不听这个告诫——无论如何,陷入哪段感情都不要丢弃你的理性,否则,游戏随时都会终止,而你是失败者。说得残酷一点,你不适合爱上谁。”
“如果我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更不会后悔呢?”
“那么,伤痕累累就是你唯一的收获。”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侧首去看,见苏茵正用双手紧捂着耳朵,不由得又微笑了一下。
“真孩子气!”
苏茵捂着耳朵猛然转过头瞪他,“谁说的,我才不是孩子气。”
云涛略带沉思的表情说,“有个家伙也是,我一讲道理,她就捂住耳朵。趁机说她两句坏话,当场就被逮住。”
从他的眼睛里,苏茵看到了他心里藏着的那份深情,她缓缓地放下手,耳边震响着他那句“唯一的收获就是伤痕累累”。
“那个家伙就是让你对所有女人都不屑一顾的家伙吧?”她问,“如果永远都无法得到她呢?”
“还剩精神恋爱。”他沉默良久后回答。
【Chapter 6 寻找那些失去的岁月】
I
他们身不由己地被时间和命运推着往前奔跑,偶尔在日子单调时回首,让他们迫切地想要抓回的,并不仅仅只是爱情。
总有这么个像往常一样漫步的时候,习惯性地低头,为脚边残留的火红树叶惊讶上好一会儿功夫;或者是在每天同一个时候推开窗户,看到的不是金色的夕阳余晖,而是苍茫的暮色;也可能是这样,某个睡梦正酣的深夜,拉起夏天的薄被紧紧包裹全身,迷糊想到明天该把箱底的棉被换上了。
气候变了,短袖T恤再不能抵抗早晨的清寒,夏天的炎热被从容换上秋衣的人们遗忘。
这注定是个玄妙莫测的季节,埋藏在平静表象下令人不安的东西正在悄然产生变化。赵言诚半个月大约没有踏进过自家的餐厅,他的妻子却仍然每天在餐厅里摆上“一个人吃不多,两个人吃不少”的饭菜。
倘若对无法抗拒的改变怀着某种潜在担忧,是一种人性本能的觉悟,凌筱或许还不算是无可救药。
她艰难地维持着一贯娴静清闲的生活状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感到促襟见肘,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生活步伐变得杂乱无章。
上班总是迟到,做事频频出错,老板娘宽容谅解的眼神则让她更加慌乱。
打发走一个客人,她望着自己空白透亮的指甲发呆。有些被忽略过的话,在闲得发慌的时候便偷偷溜回来。
言诚说,她该去找件使自己感到快乐的事。
真是个大难题!她用手背擦擦下巴想着,这就像是对一个幻想着能温饱的人说:你该想想什么样的美味才合符你的胃口一样。
他们的生活能苟延残喘地得以持续就很了不得了,作为丈夫的赵言诚能回家来吃顿饭就算是惊喜了,若是有天他突然想通了,稍微向她解释一下那个让他总不回家的人其实是个误会,就再快乐没有了。
寻找快乐?他为什么不干脆说:我管不着你了,自己去找乐子吧。
“又是这副样子,”老板娘从后面走过来,轻轻地把手搭上她的肩,“说说看又是什么值得让你呆呆傻傻想上半天的事?”
“关于半个月都晚归的丈夫让妻子去寻欢作乐的事。”凌筱自嘲地说。
“谁的丈夫?你的?”
凌筱一副无奈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按照常理,我是不是该提防着他偷偷转移财产?”
“我没见过他,不好评断。”
“或者说,我该做好准备,死乞白赖地拖着不签字,让他们干着急?”她含讥带讽地笑着,忽然又沮丧着脸,身子匍匐在桌上,“但愿我是想多了。那么,过段时间我就得辞职了。”
老板娘大惊失色,“为什么?”
“随便说说的。”凌筱露出顽皮的笑容,只是眸子里的光彩瞬间又黯淡了,“目前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可是他很反对,他希望我能找份正式稳定的工作。”
“你愿意吗?”
凌筱抗拒地摇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工作不顺,存心找碴。显然,他现在是对我采取放任自流,自食恶果的措施。”
“你都没问过他工作上的问题?”
“结婚后,他变得很专横,又爱面子,问他都是白费功夫。”
老板娘理解地拍拍她的肩,“男人大都这样,我没法给你什么意见,因为我成天也琢磨着我老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对每个已婚女人来说都是不可战胜的挑战,即使能剖开了他们的心,所看到的真实也许会让你作呕。”
“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剖开他的心,我还真想看看,即使会后悔。”凌筱说着又不可思议地笑了下,“这段时间我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去跟踪他,或者趁他睡着了,查他的手机短信。”
“千万别做这种愚蠢的事!”
“当然不会。但是我真的要疯了。”
老板娘看着使劲揉头发的凌筱,似乎也跟她一样烦躁起来。商场生意萧索,两个无聊的女人就望望天花板,看看对门的店铺,或者相视几眼。
“面临这种情况,你也没什么打算?”
凌筱抬起头,纤长的睫毛忽闪两下,又无力地耷垂下去,“有很多打算——我想过照他的主意,找份稳定的工作;也想过改变态度,做些肉麻的事,说些起鸡皮疙瘩的话;如果我疯了,也许我还会打电话给他的秘书,询问他的工作情况——可是,这些事情说起来很容易,想着也简单,轮到实战时,就成了没出息的逃兵。”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经历,陷入窘境时,也许曾构想过许多避免自尊心受损,又能完美解决问题的妙计。然而这些华而不实的妙计或许是因为缺乏诚恳和勇气,往往还未来得及实施就胎死腹中。
尽管凌筱担忧的心已如同一张紧绷的弓,但是那些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婚姻问题,却让她无从瞄准下手。
“就这样延宕下去,时间会来解决的。”她低声自语,门口走进来一个客人,老板娘已经热络地招呼上了。
她起身去拿工具箱,在那块朦朦胧胧的薄纱帘子前,怔忡地朝里间望着,嘴里又开始嘀咕:“我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时间会解决的,会解决的…”
一直忙到薄暮时分,老板娘歉意地笑着,让她早点回家。凌筱动作慢吞吞地,把桌上的水渍和地上的脚印擦干净,又把消毒的毛巾晾起来,这才慢吞吞地拎起她的包。
“你不用感不到不好意思,反正老公大概也不会选择今天回家吃饭。”她说,“我不怎么饿,如果还要我做点儿什么也可以。”
老板娘推着她走到外面,“没什么可做的了,我应付得来,指定找你的顾客也不会晚上来,你如果还不饿,就别急着回家做饭,偶尔尝尝外面餐馆里的特色菜也不错。”
她絮絮叨叨得俨然如一位交往甚密的好友。事实上,凌筱到现在也只知道她姓孙,平时叫她孙姐,她有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老公是某单位的普通科员,再多她不关心,更不会过问。
凌筱想起了她曾经的某个好友,瘦削的肩上披散着浓密的长鬈发,脸孔白皙柔滑,五官精致而妩媚,那是个让所有人一眼就印象深刻的名符其实的美女。
迄今为止,凌筱敢断言,即使是男人,也不会比她对那个漂亮的女人印象更为深刻,仅仅是那张绝色面容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她的心也不能遏制地遽痛。
“你叫凌筱?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想知道几年后你是不是还这么得意。”
“还看不出来吗?我跟你做朋友,只因为你是我认识沈云涛的唯一途径。”
“我们已经同居了,以后恐怕跟你联系不大方便…”
联系不大方便?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作为高等动物、拥有独立思想的人类怎么可以如此不隐晦地向人展示自私无耻的内心?
凌筱对过往的许多事都释怀了,唯独这件事,她每每想起都不自禁地在心里暗骂:“余墨墨,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骂着骂着,连带地也恨起云涛来,至今她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恨余墨墨无耻地趁虚而入,还是因为沈云涛后来娶的人是她。
言诚说,云涛离婚了。
云涛说,结婚两年他后悔了。
余墨墨背弃她的下场是遭到云涛的背弃,依循常理,凌筱‘忍辱负重’获得最后胜利的‘殊荣’,她应该是享受着一吐闷气、身体每个毛孔舒畅淋漓的痛快,然而,曾经的好友带给她的切肤之痛并没有些许减轻。
有一种罪永远不可以宽恕,那就是背叛。
II
共犯之一的云涛从他那堆深奥难解的资料中抬起头,暮色黑压压地逼近窗户,他把所有的灯打开,寂静无声的空间,桌上的手机嘈杂地响了起来。
陡然听到从遥远的大西洋彼岸传来的声音,他严肃的表情立刻转为冷峻漠然。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听筒里逸出一声夹杂着低笑的叹息,“态度不能友好点儿?”
“你的态度先端正点儿。”
“是你抛弃我的,难道不应该对我有所愧疚?”那边不无揶郁地问。
沈云涛可不管对方的语气多亲切有趣,他就像被强迫与一尊雕塑说话那般的不耐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还是你回国后智商变低了?”连续丢出两个嘲讽式的反问,那端又自发地解释,“沈云涛不论进哪家事务所,履历资料大概都会被泄露出去,对我来说,要查到你的电话还不是易如反掌?”
沈云涛面色沉静地在网页上键入自己的名字搜索,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到了自己的号码。
“没法让我不惊讶,斯坦佛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竟然沦落到做网特了?”
“只是比别人更容易想到而已。”
“找我什么事?”
“那么紧张干嘛?你都逃回国内了,我还能缠住你不成?仅仅是念着旧日情份关心一下而已。”
“我很好。”
“见到她了吗?”那边倏然发出一串戚然的笑声,“这个问题问得实在不怎么高明,用膝盖想也知道,你回去首要的事就是见她。”
沈云涛许久没有回应,沉默僵持了一会儿,那边干咳一声,“她还好吧?”
“很好!”
又过了许久,话筒里才响起一个犹豫的声音:“那…赵言诚呢?”
沈云涛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也很好!”
“是吗?那么,再见!”
“咔嚓!”通话很匆忙地切断了,沈云涛过了半晌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这个电话唯一让他情绪波动的原因,是她提到了凌筱,因此他不吝予地露出一个发呆的表情。
凌筱过得好不好?没见到她以前,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跟自己一样,失去了彼此的生命是残缺的,甚至每一刻都是煎熬。
回来证实了她确实不够快乐,循因溯源,却未必是他猜测的那样。
他专注地看着手机,眉宇间那抹酸涩仿佛是镌刻在他的脸上由来已久。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扎了根一样,坚定而稳固。桌上被冷落的资料静静地摆放着,冷寂的灯光掠过他深邃的眸子,随他的目光一同变得越来越冰冷。
在他和那些家具一样石化之前,他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了揿了某个按键,接通后,那张僵冷的脸令人惊愕地呈现出异样温柔的神态。
一阵城市夜间惯有的喧闹,伴着杂沓的脚步声,争先恐后地涌进他耳朵里,然后才是他思念着的声音。
“云涛?”
“是我。”他连忙回答,“你在哪里?”
“在步行街,刚下班,正在找地方吃饭。”
她说话并不专心,仿佛是在忙着躲避迎面撞来的行人。沈云涛心里一动,“跟言诚一起?”
“不是,我一个人。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
“这样啊。”状似她已经走到了某个安静的角落,正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又开口,“方便就一起吃顿饭吧,你回来后也没请你吃个饭什么的。”
沈云涛那莫名其妙紧绷的脸色松懈下来,眼底深处的温柔扩大到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好,告诉我具体位置。”
上次见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长T恤,绾着头发,□出光滑的脖子和手臂。沈云涛在步行街经营了四十年的火锅店里见到她时,浅黑色的毛衣把她那娇小轻盈的身子裹得密不透风,微卷的发披散着,苏格兰花纹的围巾服贴地缠绕在脖子上。
让他感到好笑的是,椅背上仍然没有少了一件预防寒冷突然来袭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