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性格,被人激怒很可能这么干。不过——”苏茵往前走了两步,俯身仔细地看了看图片,“如果他打的是旁边那个家属,我就会相信这篇新闻的真实性了。”
沈云涛的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浅弧,“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别用这种语气!”苏茵微微怒道,“我跟他只是朋友,何况我有喜欢的人。”
“是吗?”沈云涛见她眼睛如孩童般真挚,又隐含着受伤的泪光。长时间的相处,他不是没察觉到这个女人对他的感情,就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身为一个律师又兼熟悉他的朋友当然是不会相信,若换成其他人呢?谁看到照片上这个凶狠暴躁的人地冲着一个活死人扬起拳头,大抵都会想把这个人揪出来教训一顿吧,这世上道德观强烈的人可不少。这下子,赵言诚和他身边的人都别想平静了。”
苏茵听不出他是在讽刺还是在为赵言诚担忧,对她而言,沈云涛是个相处多久依然叫人捉摸不透的人。
“要是被冤枉的就更糟糕了,赵言诚想不开的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说。
沈云涛站起身,匆匆收拾东西,“我要先去趟他家里,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他现在回家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沈云涛沉吟了一会儿,问:“你确定?”
苏茵肯定地点头,“我去说不定能帮得上什么忙。”

II

这个比往常更寒冷的深秋夜晚,人们工作一整天后坐在电视机前,守候着一个常挖掘出种种典型社会问题的本土新闻强档节目开播。
那天上午的照片在屏幕里滚动播放着,赵言诚的眼睛被打上了马塞克,主播那动听的声音不带任何感□彩地叙述着整件事的经过,末了,他又同请来的法律专家探讨这件关系到工人群体利益的具有争议性的案件。
赵言诚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仍然为主播没弄清楚事实真相就胡乱评断而愤怒不已。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也不断响起,他的朋友总打电话来询问——“里面的赵姓负责人是不是你?”
他烦不胜烦地关闭了手机电源,隐隐地预感到伺机已久的危险正向他的生活步步逼近。他转了下头,几天以来未跟他说过话的妻子把那张惊骇的脸转向他,握着水杯的手微微哆嗦着。
虽然已冷战了几天,赵言诚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有必要安抚一下她,便起身正要坐到她的旁边。凌筱旁边的电话却响起来了,她浑身一颤,顺手摸起听筒,只“喂”了一声,便缓缓转头向赵言诚,把听筒递向他。
“爸打来的。”她说。
赵言诚接起电话,沉默地听了会儿,开口道:“事情的经过我明天向您解释,这是个圈套,我才是受害者。”
岳父大概想立即弄清楚来龙去脉,问了许多的问题,赵言诚一一敷衍完后说:“一时说不清楚,明天下班后我过去,行吗?”
挂了电话,他挪到凌筱身边。
“别担心。”他说,“我会处理好的。”
“发生什么事了?”凌筱想起那晚的争吵,想起他近来倦怠的神情,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不要瞒着我,求你!”
赵言诚思索了会儿,拉着她进了书房,打开电脑,进入一个网页把几天前的新闻翻出来。那则新闻本来已是石沉大海的,今天却又挂到了首页上,一想便知,是电视新闻的强势“宣传”原因。
他把那天的事对凌筱说了一遍。
“就是这么回事。”他站在她身后说,“中秋节那天我没回家吃饭,就是因为这个受伤的工人,他不是真的神经病,他是装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钱。”赵言诚的眼睛流露出深切的痛恨和鄙夷,“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连我也不敢相信,一个人装病居然可以骗过所有人,包括医生。”
“你会怎么样?”凌筱只关心这个。
“现在还不知道,公司已经有了应对措施,却不知道有没有用。”赵言诚说,“如果形势很糟糕,可能会影响到你跟爸妈的生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凌筱茫然地点着头,不自觉地往他身后靠了靠,赵言诚的手放到她胸前扣紧。
窗外开始风雨飘摇,未知的恐惧萦绕在他们的心头,除了相互紧偎,似乎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云涛摁响门铃几秒钟后,门大喇喇地在他们面前敞开了。
赵言诚顶着一头湿发,肩上搭着一条浅灰色的毛巾站在背光里,困惑地看着阴影里的沈云涛,随后他的视线瞥到苏茵,不禁慌乱地扯下了毛巾捏到手里,又回头不安地朝客厅里瞅了一眼。
这一连串下意识的心虚动作都没逃过沈云涛那双锐利的眼睛,但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并放下一路上悬着的心,“幸好你在家。”
二十多年的兄弟,培养出来的良好默契使赵言诚立刻明白到他们来的目的。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应该知道了?!”
“她知道吗?”沈云涛压低声音问。
“已经知道了。”赵言诚说。
“我得跟你聊聊,出去找个地方?”沈云涛征询道。
赵言诚正要说好,凌筱突然从他身后探出个头,见到沈云涛,她笑了笑说:“是你啊?为什么不进来?站门口鬼鬼祟祟地商量什么呢?”她又瞥到沈云涛旁边的苏茵,怔了怔,露出疑问的神色。
沈云涛仿佛是怕极了她误会,立刻撇清般地与苏茵拉开了一些距离,“她是苏茵,我的同事,我们找言诚商量点事。”
他的及时撇清让苏茵受伤地敛下眸子,等沈云涛向她介绍完凌筱才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
“你好!打扰了。”
“都进来坐吧。”凌筱瞅着自己的丈夫,发觉他的神色不大对劲,似乎是在紧张什么,又愧疚着什么。她敏感地又朝苏茵看了一眼,一种难以名状的敌意由然而生,使她浑身紧绷,心尖儿发颤。
女人在爱情方面向来拥有灵敏的直觉。赵言诚与凌筱吵架后,大多是找苏茵倾诉,这般的熟识非但装不出陌生感和距离感,细心的人不用费劲也能察觉得出来。
凌筱不喜欢这个女人,尤其不喜欢她插足进三个人的小圈子里。
沈云涛把凌筱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进眼底,他明白要撇开凌筱为时已晚。迟早她是要知道的,还不如让她早做好思想准备。想着,他递给赵言诚一个眼神。
正在为难中的赵言诚接受到这个眼神,也了悟地点点头,侧过身说:“进来吧。”
四个人微妙的关系,凌筱是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当苏茵跨进她的家门起,她也只是有了个懵懵憧憧的、令她很不舒服的感觉——自己的领域被严重侵犯了,还是她亲自许可的。
这种感觉就如当初余墨墨接近他们三个人时如出一辙,差异只在于余墨墨是她的好朋友,而这个苏茵却是头回见面的陌生人。
她没让这种毫无依据的排斥感流露出来,俨然一副主人般周到却生疏的神色对苏茵说:“随便坐,既然是跟云涛一起来的,在我家就不用客气了。”
她特意加重了“我家”这个词的语气,两个客人,云涛向来是只喝纯净水,她便只问了苏茵要什么饮品。
苏茵虽然对赵言诚的家务事烂熟于心,却是第一次走入赵言诚的家。而女主人与家里的布置却和她听到的、想像到的有所不同,反倒是充满了矛盾。
赵言诚口中的妻子是个对待生活和工作随性散漫又不守规则的女人,然而这个家的布置却精致而井然有序,女主人对摆设尤其用心,客厅里随处可见精致而不华贵的摆设品,大到一个花瓶,小到一个牙签盒都是精心挑选来,甚至还有一些在别人家里绝不可见的DIY小饰品。
苏茵陷入了迷茫当中,使她尤为不解的是,这个家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她却想不出具体是在哪里产生过相同的感觉。
沈云涛和赵言诚的心思只集都在今天的突发事件上,对于两个女人敏感而细腻的心思他们不再给予关注。因此,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两个女人均是一种担忧的神情望着赵言诚。
“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吧。”沈云涛对赵言诚说。
低头沉思的赵言诚等妻子在旁边坐下,安抚地揽着她的肩,才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包括每个小细节都未疏漏地说了一遍。
“诈病?”沈云涛把脸转向苏茵征询。“那就好解决多了。”
凌筱不解地看看他们三个人。
“为了逃脱刑事责罚的罪犯,或是为了谋取个人利益而摸拟精神疾病叫做诈精神病,这个工人的行为显然是属于后者。”苏茵对她解释道,“正常人要辩别可能有难度,却不一定能蒙蔽过精神病司法鉴定。”
“公司的法律部门已经着手处理了。”赵言诚说。
“他们的企图很明显,首先是提起诉讼,设圈套获得大众的同情,贬损你们公司的声誉,从而获得更多的支持。”沈云涛沉思着说,“如果我预料得没错,这场诉讼案引起社会关注后,肯定会有沽名钓誉的律师出面代理这个案件,像这类刁钻的案件,他们很可能从你们公司的管理漏洞入手,输赢就看你们的代理律师的辩论水平了。”
“最大的麻烦就是无法控制新闻的传播速度和覆盖面积,再加上司法鉴定找不出诈病的破绽,”苏茵接话道,“民众的支持就会普遍倒向原告那方,当事人声名狼藉,用人单位在开庭前两个月不但要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还可能要承受败诉的后果。”
赵言诚和凌筱俱是一惊,凌筱或许还是只迷迷糊糊地感到就要大祸临头了,赵言诚却是情绪低落,仿佛他们说的已成定局。
“那天我真不该一时心软,去了那个地方。”他的脸上浮现出懊恼至极的神色。
“你得打起精神来。”沈云涛说,“司法鉴定那关过不了,他们的计谋就全部败露了,你想想,司法鉴定如果真那么容易蒙蔽,这世上的罪犯都可以效仿,那么全国的监狱就要空着了。”
“的确,我上次听一个关系不错的检察官说,看守所里有个杀人犯为了逃避死刑,自残了两三个月——这得下多大的决心,又得有多大的耐力——后来还是一样地被找出了破绽,所以还是要相信司法鉴定的强硬手段。”
苏茵补充完,凌筱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太夸张了。”
“我看过照片,这个病人外表看起来营养不良、肌肉萎缩的特征,极像是精神病患者,他大概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能小觑。言诚——”沈云涛说着把脸转向他,“你们公司的管理是不是真的存在疏忽?”
“有很大的漏洞,而且发生过多起工伤事件,不过,这都是我上任之前,我提出的方案已经在实施了,不知道这个补救有没有用?”
沈云涛和苏茵同时朝他摇了摇头。
沈云涛说道:“暂时先这样吧,我想你们公司的代理律师应该也考虑到了这点,我们事务所可以随时提供法律援助。问题是你,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得打起精神。”
“我知道。”赵言诚神色凝重地应道。
苏茵在这个家里一直如坐针毡,不时看着墙上的时钟,见聊得差不多了,便跟沈云涛说:“该走了,明天还要上法庭。”
“你接的案子要开庭了么?”赵言诚问。
“嗯,明天下午。”沈云涛回答道。
“祝你好运!”凌筱面带微笑的说。
“会的。”沈云涛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拎起公文包起身,又嘱咐赵言诚说,“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马上给我打电话。”
他们走后,凌筱和赵言诚突然陷入一种短暂而又奇特的和谐气氛当中。沈云涛和苏茵的突然造访使他们暂时抛开了对未来的恐惧感,以平静的心态面对向他们袭来的危机。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
正要把毛巾拿回浴室去的赵言诚听到这句话陡然转过身来,询问般地望着凌筱。
凌筱往后跌进软软的沙发里,抬起脸对赵言诚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人生也好,爱情也好,每个人都要把悲伤和痛苦背负到生命终止的那刻为止。这样想是不是心里平衡多了?”
赵言诚怔愣了许久,然后视线越过阳台望着对面灯火闪烁的窗户,连日来的隔阂从他脸上缓缓褪去,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你说得没错。”
那么多扇窗户里,也许有人刚刚失恋,也许有人坐在轮椅上仰望着星光黯淡的夜空,也许有人失去了爱人或伴侣,也许有人对着空的存折本焦头烂额…
烦恼自人懂事那天开始就伴随着,只要人活着就无法逃避。
不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永远背负着伤痛,每走一步必然都是沉重不堪的吧?
带着这样一个疑问,赵言诚睡了一个踏实的觉,那个总出现在他梦里、令他痛苦的精灵也没有来过。

【Chapter 15 沉淀后的痛苦与成熟的代价】

I

他的额头已有了浅浅的彀纹,眉目间的愁闷浓得仿佛怎么也涂沫不开。她突然想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向他保证:我再不会,再也不会让你操心了。
车子一路开到郊区,盘旋到山路尽头,在山顶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苏茵下车走到一棵红枫树下的大石上坐好,落脚的前方不远处是悬崖,初冬的树,叶子都凋零了,夕阳给裸呈出来的沟壑洒上一层金晖。
吹过来一阵风,枫叶飘落到她的头顶,擦过她微微翻起的裙脚。
“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她的视线望着前面,问走到身旁的赵言诚。
“现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能认出我来。”赵言诚倚着树干,把双手抱在胸前,“想去个正常的地方都是奢念,除了家里,没有地方能容得下一个被唾骂的混蛋。”
“我想像得到,一个上午,网友的留言超过了五万条。”
“全都是要求把我枪毙再鞭尸还要挖我家祖坟的吧?”赵言诚自嘲地说,“我的资料也被人曝出来了,公司员工因为骚扰电话无法正常工作;家里的电话从早到晚一直响着,就连跟此事无关的凌筱也无辜被骂,不想她被骚扰,我只好把电话线剪断了。”
“你的手机呢?”
“换了个新号码,只有亲人和信得过的朋友知道。”
“真是无妄之灾!”苏茵叹息着说,“网络太可怕了,网民也是一样。看着那些极端又盲目的言论,我就像看到一张张满口讲着道德,却狰狞无比的面孔。如同传染病一样,病菌疯狂地扩散到每个人的大脑,那些人成了狂热的信徒,完全丧失了理智。”
“也有保持着理性思维的人,他们会提出和你们一样的质疑:我为什么会对一个呆滞的神经病人下手,这些照片显然有漏洞。”赵言诚说,“只不过,他们都被当成了枪手,惨遭大部份人的言论围攻。”
“信徒都是会排除异己的,不赞同他们的人都是敌人。”苏茵讽刺地说,“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有了媒体、网络这些东西以来,我觉得这句话真是精辟到了极致。”
“我只是觉得很荒唐,就算这是一个诉求,可我的岳父不过是在单位里有一官半职,居然成了他们嘴里的持权凌弱。他们怎么不怜悯与此事完全不相干的两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家。”赵言诚愤慨地说完,又换了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而且,凌筱的精神负担也很重,一方面担心我承受的压力太大,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一方面自己的神经紧绷,忧郁、健忘、缺乏安全感,甚至常常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她真是太可怜了。”
“或许,跟我在一起本身就是值得同情的。”赵言诚望着天边那一抹最后的阳光,目光深邃,神情忧伤又无可奈何。
“凌筱——”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苏茵感到有些别扭,“她会画画吧?”
猛然被问及这个问题,赵言诚竟思索了一下才肯定地点头,“是,很小就学画了,还拿过不少大奖,年少的她可是很有名气的——对了,你怎么会知道?云涛告诉你的?”
“那天去你们家,”苏茵目光落到他的侧脸上,迟疑了一下说,“家里的装修和布置都隐隐透出艺术的气息,而且是被刻意掩饰过的。”
“装修和布置全是她拿主意的,我从不干涉这些事。”
“很不可思议的是,你们的家给我的感觉很熟,可那是我第一次去你们家。”苏茵说,“第二天,沈律师赢了那场官司,我们回到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桌上的那个相框才想起来,那副画和你们家是同一种氛围,浪漫又亳不张扬的氛围。”
“那副画是她十岁的时候画的,三个人中只有我没有那副画。那时的我除了欺负她,没干过一件对她有好处的事。”
“我觉得,她本人和你跟我所描述的有矛盾,你们那个被收拾得有条有理的家,足以证明她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浮躁任性的人,或许是她本身就充满了矛盾。而你,却真正是个棱角尖锐,自由散漫的人,你们的性格还真是不适合共同生活啊,但是沈云涛——”苏茵说着注意到赵言诚的脸色倏然变得阴沉颓丧,忙捂住了嘴,“啊——我好像在胡乱下定论,你别介意。”
“你想说沈云涛更适合当那个家的男主人是吧?”赵言诚状似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万丈悬崖,目光深沉得叫人摸不清他是喜是怒。
默然了许久,他忽然转过身来面对苏茵,脸上居然带着释然的笑容,“说得没错。连你都注意到了她以前学过画,我却忘了。我一直希望她能去做一件使她快乐的事,却忘了她还是个扎着粗黑辫子的小丫头时就只喜欢画画。几年前她跟云涛分手后就不再画了,我逃避她跟云涛的感情,也忘记了她会画画这件事。而沈云涛,他——一定没有忘记吧?”
最后一缕阳光被浅蓝的暮色吞噬,像他越来越黯淡的眸色。他神情空洞地站着树下,整个人如同被某种情绪牵引进黑暗里,最后一丝光线也从他眼前消逝。
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了,嗖嗖地灌进他的脖子里,他解下蓝灰相间的直纹纯羊绒围巾重新系紧。
“很有品味。”苏茵忽然指着那条围巾说。
“她买的。”赵言诚无意识地用手抚着围巾。,“我从来想不到男人需要围巾这种东西。”
“就像你从来不懂一个女人的用心一样。为什么会不懂呢?即使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她仍然把你收拾得优雅体面,风度不损分亳。”
“的确是这样。”赵言诚无可奈何地承认。
“一个天赋禀异的人为何会浪费生命去做些不入流的工作?为什么宁愿忍受糟糕的婚姻也不选择更合适她的人?为什么把家里布置得浪漫温馨却要假装冷静从容?为什么要用冷静从容的外表来掩盖内心的寂寞?为什么内心那么寂寞却不肯离开?——好多的问题呀,你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到答案吗?”
接连而来的问题强有力地撞击到赵言诚心上,他神色震惊地退了一步了,用手扶住树干。
“我是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问题。光是顾着事业,成就,金钱,这些生活必不可缺的基础就已经让我感到□乏术,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就是不断地进行残酷的竞争,男人内心所承受的压力,被保护着的女人永远无法了解。”他声音微弱地说,然后在夜色中缓缓垂下头,“如果我花了时间和精力去寻找那些答案,荒废的将是事业,而事业意味着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平凡人类永远缺失着的一件东西就是完美,对此,我无能为力。”
他的头垂得更低,微弱的声音随风消失在山谷之中。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和观念,不再留心她的情绪和感受,也不再同情过问她的痛苦和悲伤,不再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她,更不曾爱护和珍惜她,短暂的分别后不会想念那张曾被他深爱着的脸,甚至好几天听不到她的声音也没有觉得异常。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么?如同他对她许诺的那样,除了一个安稳的家,他什么也没给她。
胸口突然一阵强烈而短促的剧痛,他整个人像是坠入到前方的悬崖里,在深浓的夜色中,被冷风席卷着往下坠落。
这时,一串尖锐的手机铃声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响起,音乐声划过寂静的山林,嘲杂地响了许久,他才按下接听键,凌筱慌乱变调的声音夹杂着两声抽噎钻进他的耳朵里——
“妈妈病得很严重,不肯去医院,你快点过来。”

II

苏茵在市区的某个岔路口下了车,赵言诚踩紧油门开到母亲住的小区。疾跑上三楼,过道里的灯光在他身后亮起,他忽然收住脚步,盯着地上几秒钟,才捡起地上那两颗浅褐色的牛角扣。
他记得早上凌筱就是穿着有这种扣子的大衣去上班的。
攥紧那两颗扣子,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被恐惧摄住的他迅如闪电地穿过走道,奔到那扇紧闭的黑色实木门前面。
“凌筱,开门!快开门!”他焦急地捶着门板,“凌筱,快开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