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诚在黑夜里久久地睁着眼睛,他似乎又听到了从久远的时空传来的甜美悦耳的欢笑声,幽幽地在苍凉寂静的夜里回旋,回旋…
那是一只叫做幸福的精灵,来过又走了,留给他一个巨大的线团,他不停地挽线,不停地挽,但是他再没有见过精灵,他精疲力竭,偶尔听到精灵得逞的嘲笑声——
继续挽线吧,这就是你挣脱不开的人生,劳累又乏味。
醒来时,他的身侧空空如也,拍拍额头下床,挥去昨夜的梦境,厨房里飘来油炸食物的香味,餐桌上摆好了白粥和煎好的火腿,未上桌的还有煎鸡蛋和咖啡。
II
这是一个寒流突然来袭的早晨,天空灰霾得丝亳看不到日光降临的迹象,夜里从窗缝泄露进来的寒冷空气流窜到每个角落。站在镜子前的赵言诚脱下西装,从妻子手里接过羊毛衫穿好,西服搭在手臂上,与妻子一同出门。
连续多个早晨,他都是这样渡过的,一成不变的早餐,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绕十分钟的远路送妻子去商场上班,然后开车回公司。
“气候变冷了,冬天快来了吧。”
赵言诚在公司遇到了第一个同事,他的直接下属——生产部经理周明朗搓着手说。他还照常穿着薄西服和薄衬衫。
赵言诚体恤地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赶紧娶个老婆好过冬。”
周明朗打量了一下赵言诚厚实的穿着,会意地笑笑,“说得是,您看,公司的单身汉都穿得我这样单薄,这突如其来的寒流可让我们这些粗心大意的寂寞男人受罪了。”
赵言诚平日里跟下属没什么隔阂,就跟朋友一般地玩笑取乐。周明朗这样说,他也笑了笑,“恐怕交出自由更加受罪吧?”他瞥了下周明朗眼睛周围的一圈儿黑影,“昨天又玩到很晚?”
“不算晚,三点钟以前回家的。”
“真羡慕你们有个好身体。”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赵言诚的办公室门前,周明朗收起嬉笑的表情说,“昨天我和刘厂长去了趟医院。李洪洲的赔偿已经付了,而他的伤也早就痊愈了,我向家属建议过把李洪洲转入精神病院,他的弟弟拒绝了,也不肯让李洪洲出院。”
“为什么?”赵言诚收回跨进门的那只脚,面对着周明朗问,“他不是接受了赔偿?”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希望今天早上十点能跟您谈谈,也许是想再多要点儿钱吧,我看他弟弟就是个贪婪的泼皮无赖。您还是别出面了,我们直接向医院结了住院费,他想赖下去也不行。”
赵言诚扶着门沉吟了会儿说:“先进来吧。”
他思索着往办公桌走,习惯性地去解西装的扣子,解了一颗他又重新扣上,回过身去周明朗说:“不能这样做,我还是去趟医院,实在是说服不了他们,再停掉治疗费。”
“可是他那弟弟看着就让人讨厌,您犯不着顺着他啊?”
“我不是为了他去了。李洪洲的遭遇太可怜了,还有他那个有情有义的女朋友,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周明朗被顶头上司说服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重大事件,便点头说:“那我陪您一起去?”
赵言诚正要开口,叩门声响起,秘书站在半敞开的门边,得到赵言诚眼神示意,便走进来,把手上的资料给他。
“公司的法律顾问刚传真过来的,辖区法院的传票,李洪洲的家属不满公司给的赔偿,提起了诉讼,开庭日期是两个月后,12月31日。”
赵言诚只随便看了看就扔到桌上,事不关己地说:“法律顾问又有得忙了,不过这官司都打得没什么悬念的,我国的劳动争议案里很难得到大笔的精神损害赔偿,同样的案例也就能拿到两三千块钱,我们已经额外付过三万,比那高出了十倍。”
“这家人还真有趣,没拿到钱一声不吭,拿到钱就马上提起诉讼,”周明朗说,“真是恶心,我敢说李洪洲的弟弟绝不是为了他哥哥的悲惨遭遇才上诉的。”
“显而易见,”赵言诚挥手让秘书先出去做事,自己又拿起那张传票看了一遍,“随他们去吧,劳动争议案没有诉讼费用,输了对他们没损失,而若是他们请的律师能够让法官开这个先例,那么法院怎么判,公司就怎么赔,谁能说这不是意外的好运?”
“简直就是桩无本生意。”
“没错,”赵言诚看了眼手表,“我去趟医院,最好是今天能把事情解决,以后就由法律顾问们接手了。”
“我陪您去吧。”周明朗仍然有些担忧地说,“那个弟弟不像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赵言诚信心十足地说。
或许是近段时间与妻子的关系融洽,温馨幸福的生活让赵言诚即使来到医院这种晦气的地方,即使要见到一个令他厌恶的人,也依然保持着轻松和蔼的心情。
白墙,白色的门和帘子,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这个寒流突然来袭的日子,妻子给他穿上的御寒毛衣温暖着他那颗忙碌而疲惫的心,凡是入目的颜色都变成了一种温暖的色调。
幸福,总是会蒙蔽双眼和理智。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闭拢的病房门前,抬起手礼貌性地轻叩了一下,门并没有关紧,他的手指刚敲上去,门罅开一道缝隙。
通常这种情形会让人警惕或是兴奋,前者是阴谋论者,后者有偷窥癖的喜好。赵言诚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大咧咧地顺手推开了门,而眼前的情景是,病房里仅有的两个正在谈话的人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愕然的神情。
赵言诚也惊愕了,这里所说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坐在病床上,脸色是久病初愈的蜡黄,瘦骨嶙峋,浑浊的眸子依然是久久未能回神的愕然。
惊喜的亮光自赵言诚的眼底一闪而过,他几步跨到病床前,仔细地把李洪洲端详了一遍,轻拍着他的肩膀喊道:“李洪洲!”
“赵总!”李洪洲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赵言诚喜不自露地坐在床边,“你好了?”说着他又转头看向病房里的另一个人——李洪宇问,“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今天凌晨。”李洪宇冷淡地答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见到赵言诚,说完离开了病房。
赵言诚不跟他一般见识,调过脸跟微笑的李洪洲说:“你记不记得你病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你——”所幸他没有兴奋得忘形,及时考虑到了也许李洪洲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患过精神病,他顿时噤声。
李洪洲却是毫不在意地微笑,“我听洪宇说过了,这两个月的事我都不记得,只知道我的手指断了。”他用伤感的神情看了看缺了根指头的手,“赵总,我还能回工厂上班吗?”
“当然可以。”赵言诚爽快地应着,“要是你感觉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工厂上班,我跟刘厂长已经知会过了,你可以转到质检科去。”
“那太谢谢您了。”李洪洲感激地说。
“不要客气,你能好起来,我相信这是大家最盼望的。”赵言诚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我想最高兴的应该是你的女朋友,她可是个好女孩儿,都说患难见真情,你生病这段期间,她对你照顾连我们旁人看着都感动。”
“我也很感动。”李洪洲附合地说,他抬起眼皮忽然望着赵言诚。
当赵言诚对上他的目光时,竟然毫无理由地打了个哆嗦。也许是错觉,可就在刚刚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赵言诚直觉地感到那抹目光里带着一丝恶毒。
病房外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其中还夹杂着有节奏的击掌声,像极了推理小说里可怖的案发场景,赵言诚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他的大脑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地闪过一个念头——立刻起身离开。
“赵总,您能拉我一把吗?”靠着床头的李洪洲身体微微往前倾,很虚弱地朝赵言诚伸出手。
III
“赵总,您能拉我一把吗?”靠着床头的李洪洲身体微微往前倾,很虚弱地朝赵言诚伸出手。
说不清什么原因,面对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向来热心的赵言诚却迟疑了一下。然而,他还是站起身来,挪了两步到床头,握住了那只枯瘦断指的手,略微使力。
只在一瞬间,床上那个消瘦的病人猛地往床边一扑,结结实实地摔到地板上,就如同一颗潜藏着毁灭性危胁的手雷被拉了引线,赵言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当他惊魂未定地站稳时,病人拉着他的手,面色苍白地仰面躺在地上。
赵言诚的第一反应是抓紧他的手,想将他拉起来,然而那人却像是一具沉重而僵硬的尸体,这时,病房虚掩的门被推开,几个人站在门边。
赵言诚本能地抬起头往那几个人看去,为首的一个相貌斯文的年轻人也注视着他,目光带着浓浓的谴责意味,然后,年轻人冷漠地朝他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死一般沉寂的病房里响起刺耳的“咔嚓”声,就像是冰冷的手铐锁紧时那般让赵言诚不寒而栗,闪光灯亮了即灭,眼前这看似残暴的一幕被相机记录在案。
一篇有价值的新闻摆在眼前,真相只是他们所拍摄到的,一个人的命运、前途、事业、爱情,这一切都被视若等闲;他的正在安度晚年的长辈、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妻子,在他被这篇有价值的新闻毁灭的同时也成为了殉葬品。
被恐惧紧紧摄住的赵言诚不由得抬起眼眸,视线一一扫过眼前每一张冰冷的面孔。
“你们是谁?”他问。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回过身拉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刚从病房离开不久的李洪宇。年轻人指着赵言诚问他:“他是谁?”
“他就是我哥公司的负责人之一,”阴损的计谋顺利得逞,李洪宇张嘴伊始竟然兴奋得哆嗦。“他们不想负责医疗费了,所以要赶我哥出院。昨天他们就派来了一个人威胁我说,如果今天还不出院,他们就会停止向医院付医疗费。看到没有?他竟然残忍到向一个精神病人动手,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就像是所有恶意诬蔑以获得同情的人一样,李洪宇的表情和语调具备了所有的特征——激愤,可怜,痛心疾首。似乎再也没有比他更让人同情的弱者了,而被他指责的赵言诚则是个衣冠齐楚,欺凌弱者的残暴男人。
赵言诚茫然地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病人——来这里之前,他曾跟周明朗说起的可怜人——他睁着一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连赵言诚自己也开始怀疑,刚刚所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幻像,李洪洲也许根本没有恢复正常,是他太期盼李洪洲恢复神智,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可是他又怎么会躺到地上呢?像是被他残忍地拖下床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他顾不上门边那些人谴责的话语,也听不进去,只是茫然而痛心地蹲下身,摇着李洪洲的肩膀问:“你不是好了吗?”
那双空洞、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施舍给这个困惑中的可怜人一点回应。
“喂,李洪洲,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过话?你还问我可不可以回去上班。”
他摇着那个人,说话声音无力的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也许是他已经不可能对这个一动不动、表情呆滞而冰冷的人抱有丝毫的希望了。
他又抬起头又望向正朝他围拢过来的人,这些人脸上带着讥讽而深恶痛绝的神情,仿佛表明了他别想以这种低级的装模作样的手段来蒙骗他们。
李洪宇声泪俱下,激昂的声音响彻病房,“幸好找到了你们,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被欺负多久,还要忍耐多久。我哥这辈子也许都没办法恢复,我也失业了,现在全家的开支都是我嫂子那点微薄的工资负担着,他们还要停掉医疗费——”
赵言诚嘲讽的牵了牵嘴角,卑鄙的阴谋,低级的圈套,却是他的善良和心软才令这两个卑劣的人渣得逞,令他自己百口莫辩。
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和公司将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他不得而知,然而,如果他没有心软的弱点,如果他不来这里,那么就没有所谓的后果要承受。
愤怒和后悔冲上赵言诚的脑门,他的双颊通红,眼睛充血。潜藏在他内心快十年——为了所爱,为了家庭才被他苦苦压抑的正直和凌厉暴露出来,表情如同十年前那个唯我独尊的少年一般嫉恶如仇。
他愤怒地揪起病人的衣襟,拳头疾速往蜡黄的脸上落下,而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也举起相机,迅速换了个最佳的取景角度。
不断在赵言诚耳边响起的“咔嚓”声,如同是把剪刀绞碎着他的神经,短短的一瞬间,他耳边回响起了更多的声音,也闪过不同的面孔——
“侵害人身权力属于刑事犯罪。”是苏茵的面孔和声音。
还有一个令他心碎欲绝的声音——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时刻记住,我们是夫妻。夫妻就得共同承担一切,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是好是坏?无论你遭遇到了什么,哪怕是性命攸关。我们从结婚的那刻开始就决定了不离不弃,难道不是吗?”
最终,拳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重而麻木的声音。
他绝望又不甘地松开了手上那个可悲的活死人,压抑着满腔的愤怒站起身。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迷雾,看不见围着他的那些卑微小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空缈的目光仿佛地望着遥远的地方,也许那里自由而纯净;他的目光里还含着讽刺和嫌恶,这里只是一间很普通的病房,也许曾经有很多人在这里起生回生,然而却永远医治不了溃烂腐臭的灵魂…
他无意识地迈着步子,推开那些拿着录音笔试图拦住他的人。走出这个房间,到更远的地方,也许,会有他迫切需要的宁静。
【Chapter 14 迅速膨胀的危机】
I
正是这种表面宁静无波的生活更让叫人时刻警觉着,谁也不知道潜藏的危机什么时候会膨胀起来,继而炸毁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赵言诚回到了公司。在他将车往一个未知的方向开得更远以前,他急时刹住了车。
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他依然身不由己,他知道回公司该做些什么——向上级报告今天的突发事件,然后是招来自己的下属接受法律部门的询问,牺牲掉吃晚饭的时间也商议不出一个有效的对策——这些让他讨厌又烦躁的事是他的责任,避免不了。
冗长的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八点。他带着厌倦的神情走出办公室,打开关闭的手机,逐条翻阅新短信,都是妻子发来的——
“回家吃饭吗?”
“你的手机关机了,是在开会吗?”
“很晚了,难道还在开会?”
“如果真是在开会,就不能趁中途休息的时间,打开手机看看短信吗?噢——这真让我不安!”
“我等你回家后一起吃饭。”
摸拟的新婚期并不是真正的新婚,看着这一条条关心、怀疑、不安、无助的信息,只想独处的赵言诚只觉得沉甸甸的心头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他阴沉着脸打开门,一直注意着门那边响动的凌筱突然蹦到他面前,如同早上那个‘神经病’突然滚下床的情景如出一辙。
对这个惊喜他可没觉得高兴,甚至是有些恼火。
“你干什么?”他冷冰冰地问。
饿着肚子等他一晚的凌筱如同当头被泼了一桶凉水,抬眸一看,赵言诚的脸色阴森可怖,不由得心下怯然。
“你怎么了?”她跟在他身后问,“出什么事了?”
赵言诚不答她,迳自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洋酒,拔开木塞便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倒。凌筱被他这种喝法吓到了,劈手夺下酒瓶。
“会死人的。”她喊道。
赵言诚仿佛是嫌她多事,目光冷然地睨她一眼,绕过她走到卧室,待凌筱跟着他进来,他又往外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清冷的月光照进阳台,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被拖得长长的,赵言诚烦躁地狠吸了两口烟,在花盆里捻熄烟头。
凌筱把烟头从花盆里拣出来,情势不对,她倒没像平常那样唠叨他几句,然而她的举止却还是刺伤了沉溺在不安中的赵言诚。
他把冰冷无情的目光射向她几秒钟,像是急于要避开她那样,步履如飞地穿过客厅——这个家实在是太小了。
他的心里迸发出这么一句抱怨。
经过餐厅时,他的视线接触到餐桌上摆着几个菜和两副碗筷,回过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眼中含泪的凌筱,脸色顿时柔和下来。
他叹息一声问:“你还没吃?”
凌筱委屈地摇摇头。
或许是心疼,或许是自责,或许还因为他的烦躁,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让他大为光火。
“为什么不吃?”他吼道,“我不回来你就不能一个人吃?非要我陪你才能吃得下是吗?我要工作,我要应酬,我要赚钱养活这个家,你就不能独立一点,不能好好照顾你自己,不能不让我为你操心?”
在凌筱眼里打转的泪珠儿“啪”地滚落下来,水雾后那双眸子含着难以形容的震惊。
“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我就是知道你还在辛苦地工作才没有一个人吃饭,你饿着,我也陪你捱挨?”
“真的是这样?”他拿出手机,把一条条短信翻出来,“你根本就没相信过我在加班,你不过是发短信给我,不时提醒我要牵挂着你,你以为我在外面跟谁鬼混,把你冷落在家里!”
第一反应是被冤枉了的凌筱拼命摇着头否认,一会儿她又模糊地认可了赵言诚的说法,于是更剧烈地摇头,“你这种态度,我怎么能不怀疑?”
赵言诚睁大眼睛怒视着她,仿佛她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人。
“你今天就试试自己一个人到底能不能吃下饭,”他残酷地说,“吃不下也得吃,我不可能每天都回家陪你吃饭。”
他逃出硝烟弥漫的餐厅,然而这个空间不大的房子到处都充满了呛人的味道,没耽搁一秒,他打开门冲出去。
冷寂的房间里似乎还有他的尾音在回旋着,凌筱跌退两步坐回椅子上,得来不易的温馨生活,转瞬就被捣毁,可悲的是她并不知道问题的根源——工作不顺心?回来的路上出了小小的交通事故?总是这样,他什么也不对她说。
怒气不能遏制地冲上脑门儿,她几乎是立刻冲到客厅,关上那扇敞开的门,上锁。
如同每次他逃离后那般,她强迫自己睡下了。
她不用担心,即使是到深夜,他也绝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模拟”的新婚期结束了,凌筱又开始做着“一个人吃不多,两个人吃不少”的晚餐。
一个星期以来,赵言诚没有在九点以前回过家,他的脸上愁云密布,眉宇间倦怠的神情虽然让妻子心疼,却也没有得到过只言片语的关心。
正是这种表面宁静无波的生活更让叫人时刻警觉着,谁也不知道潜藏的危机什么时候会膨胀起来,继而炸毁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格调严谨的办公室里,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的沈云涛打着哈欠点开网页。
满脸疲惫的苏茵一面整理资料,一面偷偷把目光投向上司。
“沈律师还不回家休息?明天开庭,这可是你回国后第一件大案子。”
她把最后一份文件装进牛皮纸袋里,目光又瞥向没给她任何回应的上司,发现他根本没有听她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那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悚的东西。
她悄然绕到他身后,视线移到屏幕上才几秒钟,神情也变得同沈云涛一样的惊恐。
不约而同的,他们俩同时直起身,沈云涛捞起桌上的手机,苏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各自拨出一个号码。
“关机!”沈云涛皱着眉说。
“这种时候竟然关机!”苏茵着急地喊道。
他们似乎都忘了对方的存在,苏茵重拨着那个号码,焦急地在沈云涛身后跺脚。而沈云涛也重复拨着那个号码,手扶着因为焦灼而滚烫地额头。
“还是关机!”沈云涛沮丧地自语。
“居然还是关机!”苏茵咆哮地喊着。
两秒钟后,沈云涛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苏茵半晌。
“你打给谁?”他问。
“除了那个打了人的赵言诚还有谁?”苏茵朝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喊完后,她顿时镇静下来,抬起一双焦虑不安的眸子迎接上沈云涛怀疑更甚的目光…
“你认识言诚?”沈云涛没有掩饰因为这个发现而不悦的心情,“为什么你这么担心他?”
苏茵用手背抹抹并没有冷汗的额头,先使自己平静下来,才简短又坦然地说:“我跟他是朋友。”
“朋友?”沈云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调过脸专注地盯着屏幕,似乎是他意识到眼下这种情况并不适合去深究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七张图片,张张看起来都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形象。那个躺在地上的病人,瘦小得跟只老鼠似的,记者还细心地注明了那是个可怜的精神病患者。”沈云涛啧啧两声,问苏茵道,“你觉得赵言诚动过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