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诚来不及想更多了,抚着那张泪痕未干的脸,随之抱紧她,在她头顶如释重负地吁出口气。
“妈在那里?”他轻声问。
“在卧室睡着。”
赵言诚走进卧室,见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母亲躺在床上,眼睛紧阖着,额头那几道纹路深刻地呈现出了衰老的迹象,微弱的呼吸一声声地拖长,似乎很艰难地维持着她那正在衰竭的生命力。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前,垂头望着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悲痛和内疚咬噬着他脆弱的神经。
凌筱拿了热水袋进来,揭开被子的一角,放到老人的脚边焐着,然后抬头与赵言诚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到客厅。
“下班后,我照常过来陪妈妈。她说你这段时间累了,要去菜市场买新鲜猪蹄,给你炖黄豆猪蹄汤补补身体。”凌筱绞着手指头,身体仿佛是因为后怕而微微哆嗦着,“我们出门还好好的,买了菜回来,就见走道上站了几个妇女在闲聊。起先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妈妈掏钥匙开门时,她们就没有聊天了,而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们。”
“当中有个妇女,我看到她额头的左上角有很大一颗痣,样子看起来就是个爱生事的人。她口气不善地问妈妈:‘你儿子就是那个姓赵的?’
“听她的口气,我和妈妈也意识到了这些妇女跟打骚扰电话的那些人是一样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妈妈没有犹豫地就答应是。她一点也没有为身在丑闻中心的儿子感到羞耻,面对那些自恃着一点同情心,目的却为看热闹的人,也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妈妈一回答是,那些妇女就嚷嚷出声。我想尽快避开她们,就从妈妈手里拿过钥匙开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得意到令人觉得刺耳的声音:‘哎呀,我儿子真没说错,他妈就跟我们住一个小区里。嗳!那个老师,我听说你还是当老师的,你要讲点道德的话也劝服你儿子去跟病人道歉,把你这房子卖了,给人家当精神赔偿。说实话,我们几个听说你也住这个小区里,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你儿子的行为实在是太可恨了!’
“我回头看到就是那个额头上有痣的女人在说话,她的神情尖酸刻薄,说完后还洋洋得意地望着其他的人,仿佛在等待别人为她精彩的发言喝彩。
“那时我已经把门打开了,正想拉着妈妈进屋,转过头看到妈妈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如果那个时候我再细心一点,就会察觉到妈妈额头上已经渗出的汗珠,那么,即使那些妇女说出比刚才难听百倍的话,我也会强行拉妈妈进屋的——”
凌筱狠命地用手按着发顶,当她后悔和无地自容的时候,她常常会做出这个动作。
赵言诚一言不发地听她叙述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冷。
“现在回想起来,妈妈那时候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吃力了,可她还是坚持走到妇女面前,语气从容地说:‘你也有个儿子,假如你对他善良的本性知根知底,而有人却对你说,你儿子杀了人,你会相信吗?你会大义灭亲地立刻送他去认罪吗?’
“额头上长痣的妇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妈妈不屑于理会她,便挽着我的手要进屋。妇女却又叫嚣起来,显然她是觉得刚才失了面子,就用很大的声音说:‘我儿子本来就善良,可是你的儿子呢?他的高中老师不是被采访过吗?老师怎么评价你儿子的,说他上学的时候就跟一些社会上的垃圾来往,是学校的毒瘤,很遗憾的是,出了社会还是个害群之马!’
“‘这样说自己学生的老师才不配为人师表。’妈妈激动地抢过她的话头,‘教养不好学生,却把错误推到学生头上,这种虚伪小人真可恨!’
“妈妈和那个妇女就这样争执起来,最初双方都还是据理力争,渐渐的,那个妇女因为说不过妈妈而原型毕露,像个悍妇一样逼近一直在同她讲道理的妈妈,嘴里来来回回说的些低级不入流的脏话。
“当时我好想扇她两个嘴巴,可我也明白,这种非常时期,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给人家落下话柄。按捺下了冲动,我伸手去格开那个妇女,想带妈妈进屋。
“也许是那时我心里积压了太多不满的情绪,动作有些无礼。那个妇女误会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冲那几个妇女喊:‘你们看你们看,这个小泼妇还想伸手打我,一窝里全出这种坏蛋——’她说完就照我脸上打了一巴掌,嘴里骂骂咧咧地说,‘敢打我,叫你这个贱人知道厉害,你们不要太猖狂了,见人就以为好欺负——’
“你知道人一旦尝到了凌侮别人的快感就会丧失心智,变得疯狂。她像是打上瘾了那样地收不住手,把说不过妈妈的怒气全发泄在我身上,暴戾地把我的头发和衣服一阵乱抓。我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她多少下打,懵懵然地好像被拖了好几步远。
“当时的我什么都忘了,满心满脑子只觉得屈辱,第一次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打,这种屈辱能让人丧失所有的意志,包括反抗、求生的意志。”
赵言诚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头看着凌筱沾满灰的靴子,鞋尖像是被尖利的器具——比如细鞋跟踩过般凹了块儿进去。
“等她放开我时,我才想起妈妈。我从地上站起来,转个身看到那几个妇女都围着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痛苦呻吟的妈妈,个个脸上都是惊惶害怕的表情。我不可能再忍得下去了,我推开她们,像个疯子一样地对她们喊:‘滚开,再不滚我报警了。’
“她们一听说我要报警,有三个调头就跑了,包括那个额角上长痣的妇女,落进下石的人别指望她们有多大胆量。”凌筱讥讽又憎恨地咬了咬牙,继续说,“剩下两个人杵在那里,我才不管她们还想做什么,当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她们还想欺负人,我就跟她们拼命。只是没想到她们其中一个跟我说,赶紧送医院。另一个要下楼去帮忙叫出租车。妈妈却突然挣扎起来,叫着我的名字:‘筱筱,妈妈不去医院,你快扶我进去。’
“我赶紧去扶妈妈,那两个妇女也来帮忙,三个人把妈妈抬进卧室里。不管我怎么劝说,妈妈坚持不去医院,我也试过违拗她的意愿拨给120,可是我一拿出手机,妈妈就做出挣扎着要起床来阻止我的样子,我只好放弃了。
“那两个人向我和妈妈道了歉,她说她们是没有恶意的,仅仅是好奇跟来看看。我听到她们这样说,火大地把她们赶了出去。屋子里清静以后,妈妈像是体力不支睡着了。我这才敢拿手机给你打电话。”
凌筱仍然沉浸在那种极其屈辱又无助的情绪当中,弯下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间,啜泣声起起伏伏,她单薄的身体如同风中凋零的落叶一样簌簌发抖。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仰起头,透过水雾迷蒙的眼睛看到一张异常阴沉的脸,顺势扑进他怀里,贴在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详细?你来之前…我特意梳好了头发…把衣服上的灰用湿毛巾擦干净…我编好了能骗到你的谎话,可是…可是都白费功夫了,你进门时抱住我的那一刹那,屈辱也好,眼泪也好,什么都忍耐不住了——”
III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仰起头,透过水雾迷蒙的眼睛看到一张异常阴沉的脸,顺势扑进他怀里,贴在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详细?你来之前…我特意梳好了头发…把衣服上的灰用湿毛巾擦干净…我编好了能骗到你的谎话,可是…可是都白费功夫了,你进门时抱住我的那一刹那,屈辱也好,眼泪也好,什么都忍耐不住了——”
“那样做只会让我更难过。”赵言诚用力抱着她,脸紧紧贴在她的耳侧,“我在外面捡到了被扯落的扣子,也看到了你鞋子上的灰。凌筱,记得你从小到大,除我以外谁欺负你一顿后还平安无事的?这次也如此,你不会白白受这顿屈辱。”
怀抱着的躯体为此剧烈地颤抖起来。凌筱猛地挣脱开他,抓着他的两条手臂喊道:“不要,我们不是孩子了,今天的事我会很快忘记的。”
赵言诚把她的头又按回怀里,更加强而有力地抱紧她。他睁大的眸子里充满了血丝,嘴抿紧了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冲动的情绪。
“正因为不是孩子,我才更不能原谅自己保护不了你。如果你跟我在一起避免不了地要为我受到某些伤害,我会把伤害十倍百倍地还给施予你伤害的人。”
黯淡的灯光下,他们一时都闭紧了唇相互凝望着。凌筱的眸子里闪烁着感激的泪光,赵言诚的神情刚毅而坚决。
“我还能面对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待会儿醒过来的妈妈。”赵言诚瞥了一眼卧室虚掩的门,发出痛苦自责的声音,“我不知道她在学校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别人的目光,如何来面对自己的学生和同事,又如何回应那些向她问起我的人——她为人师表,对自己的独生子疏于管教,把爱心和热情都给予了学生,一生受人敬重。年老退休之际,竟然因为我而承受别人的侮辱与挑衅——”
凌筱也神情痛苦地沉默着,这间装修质朴,风格单调的客厅充满了悲愤和压抑的空气,谁也不能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多说也不过是给原本就沉重的心头再压上一块巨石。
“妈妈——”凌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用询问的神情望向赵言诚,“妈妈的病好像有意瞒着我们,而且,一提到去医院她的反应那么激烈,是不是因为爸爸——?”
一个疑问将陷在自责中的赵言诚带入几年前的回忆中,或许是那些更为悲痛的回忆,竟然使他振作起精神,冥思苦想地从那些悲伤的过往中寻找答案。
“你是说?”
“我们都疏忽了,妈妈不可能会信任医院和大夫。这几年妈妈坚持一个人住,我们也没有留意到她的身体状况,也许,也许很久以前,妈妈的健康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危机。”
赵言诚如被电击般地颤抖了下身体,眼睛也夸张地瞪大。
“结婚以后,我们只顾着为越来越紧张的婚姻关系烦恼,全然忘了妈妈年纪大了,也未曾想到过问她的身体状况。”凌筱担忧地说完,继而也望了卧室一眼。
“现在怎么办?”赵言诚苦恼地揉着头发,“如果你猜对了,妈妈是不可能会去医院的。我们怎么才能说服她?”
两个年轻人没有头绪的沉默着。凌筱咬唇想了会儿,才抬起头说:“找爸爸妈妈吧,他们年龄和阅历相当,说服起来也容易——”
“不用了!”
凭空响起的虚弱声音使他们都转过了头,张老师面色苍白地扶着门,额头痛苦地紧皱着。
凌筱和赵言诚惊讶过后忙走到卧室门边,一左一右地搀住她。
“您怎么起来了?”凌筱的语气充满了关切。
“没事。”张老师被他们搀着转过身,吃力地走回床边坐下,“不用惊动他们,言诚明天送我去医院吧。”
她的话让赵言诚和凌筱神色意外地互看一眼,两人又同时望向她那张病态的脸。
“这种时候,不该让你们再为我费心了。虽然我很久以前就打定主意宁愿死在家里也不进医院,然而还是没能瞒住你们。”她目光和蔼地看着两个人,“去医院吧,你们才能更专心地去应付那些麻烦。”
两个面面相觑,又各自看了张老师一眼,然后低头沉思不语。
话落,她又对思考着什么的言诚说,“你先去给我倒杯水。”
赵言诚从她的眼神和话语里领悟到了某种意思,便点点头,意味深远地向凌筱投去一眼,走到客厅,顺手带上了门。
他出去后,张老师静静地看了凌筱好一会儿,直到把凌筱看得手足无措了才调开了目光,拉她坐到旁边。
“筱筱,你知道已婚女人最忌讳什么?”她顿了顿接着说,“最忌讳的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
凌筱咬唇不语,静待她后面的话。
“不管是好的,坏的;快乐的,悲伤的;哪怕是天要塌下来了,也要把恐惧和不安藏在心里,从从容容,默不作声。做不到这点,你跟那些十多岁、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有什么差别?”
“我——”凌筱因这严厉的语调委屈地抬起头,却对上婆婆和蔼的目光。
张老师拉过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虽然遭遇到了这种事,对我们而言却是一个考验。筱筱,不管是你还是言诚,你们都该变得成熟了。你们这代人没吃过什么苦,固执、任性又自私,但是你们不缺乏善良和同情心,这次的经历也许能让你们改掉那些缺点,往后更懂得如何去体谅宽容对方。”
凌筱了悟地抿紧了嘴唇,对婆婆这番话她潜意识里是绝对赞同的。许久以前,她就期待着一个可以改变她和赵言诚关系的契机,即使这个契机会使他们痛苦,彼时起,她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看到陷入痛苦的丈夫和亲人,她的愿望有多么自私。婆婆的话让她明白,她甚至还不够成熟就企图变幻成命运之手去揉捏未来,有多么地狂妄。
门开了,她望着端水进来的丈夫,他的额头已有了浅浅的彀纹,眉目间的愁闷浓得仿佛怎么也涂沫不开。她突然想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向他保证:我再不会,再也不会让你操心了。
【Chapter 16 意外的长信与复得的友谊】
I
我们都追求过事业和金钱,到现在应该明白,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除了生命,无外乎是时间,而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也没有获得爱情和幸福,该省悟了。
凌筱一声不吭地辞掉了美甲店的工作,当赵言诚第二天下班回来愁眉不展,对凌筱说出母亲无人照管的忧虑时,她才轻描淡写地说已经在医院里待了一整天,以后的每天也会寸步不离老人身边。
“你安心工作就行了。”她这样对赵言诚说。
她的决定让赵言诚欣慰又感动,尽管他背负了压力和坏名声,却打心眼儿觉得妻子惹人疼起来。在这种时刻,有个能让他为之感动的人,往往也能使他的心变得柔软,不至于因为过多的负面影响而变得无情和偏激。
除赵言诚公司的法律顾问外,沈云涛和苏茵也全心地投入到这场官司中来,虽然上庭的不是他们,然而他们总是能提出一些有效的建议,再由赵言诚转达给法律部门。
精神病司法鉴定三日后会有结果,大家对结果的预期都还算乐观,并认为鉴定结果出来后,李家兄弟的谎言和阴谋便会不攻自破,他们对赵言诚的人品深信不疑。
苏茵和沈云涛有了更多的独处时间,然而,即使两人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处上一整晚,亲切交谈时甚至避免不了头抵着头的亲密,感情上却毫无进展。
苏茵沮丧地认为,这世上再没有比沈云涛更难以取悦的人了,她在工作中提出的一些聪明的建议和干练利索的表现,比电影表演更为臻善至美,却没有得到沈云涛的喝彩与掌声,他甚至只是轻微地点头,吝予给她一抹激赏的目光。
“他大概是拿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可这世上有比他更出色的人吗?”苏茵有时候会忿忿不平地想。
直到事务所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苏茵受挫的心理才得到了一点可怜的慰籍。
这个人是沈云涛的前妻——余墨墨。
如赵言诚所说,苏茵看到余墨墨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震憾了。首先惹人眼的就是她那一头柔顺浓密的金棕色卷发,妩媚地披在肩上,眼睛大而颇具神彩,她的鼻子漂亮极了,苏茵从未见过那么秀而挺的鼻子,皮肤或许是顶级护肤品的功劳,也或许是天生丽质,细腻娇嫩得不符她这个年纪。世界上最出色的设计师设计的服装穿在她的身上,犹是为她量身订做一般,没有丝亳刻意装扮的迹象,那高贵优雅的气质浑然天成。
她修长的腿跨进办公室,从领她进来的小妹身后探出脸,眼里带着顽皮的笑意盯着沈云涛,仿佛是浓情期分别的妻子突然出现给丈夫一个惊喜似的。
明明是很肉麻恶心的举动,她做起来却自然得惹人喜爱,甚至让苏茵都心弦一动。
然而,沈云涛只是起初流露出了惊讶,随后便泰然自若地指指沙发,对余墨墨说:“坐吧。”
他不对我另眼相看真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苏茵在心里想。
“什么时候回来的?”沈云涛坐在位置上问,他似乎并没有起身去跟前妻握个手或是随便表示一下亲热的打算。
“回来一个礼拜了,一直在X大学开研讨会,今天得空溜出来,就来你这儿了,原本期待你有点惊喜的,你的表现真让人失望啊。”
苏茵瞥了一眼余墨墨跷起的长腿,丝袜裹在瘦削而完美的腿上,使这些俏皮而挑逗的话语听起来格外地诱惑人。
“你也不是第一次对我表示失望了。”沈云涛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苏茵认为自己太多余了,反正要给客人倒茶,迳直往外走,到门边时,她的身后传来两人的谈话。
“应该说是数不清多少次了。”余墨墨说。
“那你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与其说是谈话,不如说是针锋相对来得更恰当。她轻轻地关上门,说不清为什么会立刻对凌筱那张脂粉不施却异常灵秀的脸产生一股妒意。余墨墨,多完美的女人啊,都已经得到了沈云涛,怎么还会放任他的心爱着凌筱却无能为力呢?
“就是因为不习惯才和你离婚。”余墨墨敏感地朝闭紧的门看了一眼,“我再嫁个好男人是没什么问题,你要再娶个好女人可就难了。”
沈云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没有多余地答她的话。
“反正你也没想过要娶个多好的女人。”余墨墨继续说。
“你什么意思?”沈云涛目光尖刻在盯着她。
“没什么意思,我说事实,凌筱怎么也算不得一个好女人吧。”
“是没你有心机。”沈云涛反唇相讥。
苏茵端咖啡进来,余墨墨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跟苏茵道了谢,自顾喝起咖啡来。
“把凌筱的地址给我。”她说。
“干什么?”沈云涛戒备地问。
余墨墨讥讽地勾了勾唇,“那家伙太不负责任了,被老师训斥一顿后就不告而别。她没心肝儿,可她的老师还惦记着她,在国外的一个小型宴会上偶遇后,他还跟我问起凌筱。”
“你说林慕平?”
“难道她有几个老师?”
沈云涛沉吟了几秒钟,又问:“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告诉你。凌筱这些年都没有摸过画笔,她过得很消沉,我不知道她当初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
“自诩为天才的人都是受不住打击的。”余墨墨刻薄地接话,“怪只怪她被林慕平看重,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你要是想来跟我说这些,还是趁早走吧,凌筱的地址我不会给你。”
余墨墨轻轻放下咖啡杯,对他恼怒无所谓地说:“随便你,凌筱就是有你们这些人护着、纵容着,才经受不起一点打击。你们试着让她自生自灭一个月试试看,她保证只能死给你们看。今天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林慕平。也奉劝你一声,凌筱还要继续画画,她就得承受争议声,你可以不许我出声儿,往后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么?”
她的话虽然残忍而刻薄,却也不无道理。沈云涛深知当局者迷,余墨墨这个离他们圈子最近的局外人,大概也是把情形了解得最透彻的,于是只默默听着,没有吭气。
“你不用太顾虑,林慕平找她也只是想了解了解学生的近况。毕竟他当年可是爱惜着这个学生呢。况且,师生间当年究竟有过怎样的间隙,我们外人不得而知,你替她隐瞒着,未必是凌筱期望的。”
沈云涛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走到办公桌前,“刷刷”在便笺纸上写下凌筱的地址。
“我希望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困扰,她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我听说了赵言诚的事,”余墨墨接过纸条,沉吟一下说,“我帮不上什么忙,就祝他们好运吧!”
收到老师的邀请函,凌筱在楼下坐了一个钟头,最后一寸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寒冷的风刮痛她的脸庞时,她的身体才微微动了动,却发现手脚都已经冻僵了。
她进了电梯,开门,把信压在枕头底下,像是要刻意遗忘一般地卷起袖子,立即到厨房淘米洗菜。可她脸上总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脑子里纷乱杂杳地想起一些事情——可是大脑由不得她控制。很快,她的思绪又凝聚在那封邀请函上,自从六七年前她被林慕平放弃后,就再没有联系过,她知道他迟早会来这个城市举办画展的,她也一定会去看,只是没想到收到了他亲笔写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