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秋篇 45、识破

西风萧萧,将天空的云拨得一层层如海浪般延绵不绝,这样舒爽的好天气,正阳宫前却是一派肃穆。

卢太后穿了身素白的衣衫,眉目清冷,贴着高高的宫墙边,一面走一面对身旁的夕莲说:“真可惜了,本来还盼着大褚国能诞生一位储君,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还在查呢,之前一直安然无恙。”夕莲小心回着话,她对太后远没有最初的亲切感。

卢太后漫不经心说:“皇后,你先去,哀家有话和韦娘说。”

夕莲狐疑看了韦娘一眼,自己先往前走了。

琴儿被火化了,棺木里装着她和孩子的骨灰。她依然是冷寂的,任凭肆虐的风一层层袭来,也不会反抗。

灵堂一侧的偏殿,窗户紧闭,只从缝隙中透进阴森惨白的光线。司马昭颜接过太医递上的荷囊,浑身就像被灌了铅一般沉重,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嗡嗡的鸣响。

“皇上,这是太医院出库的药材没错,配方也是老臣查过的,确是能治疗皇上的咳嗽病。可是,这阴凉至极的配方,其中一味主药是麝香,过量的话会有催产功效…皇上怎会将荷囊放置在琴妃娘娘枕下?也怪老臣,没顾虑到这点。可也明确交代过韦娘,这是女子忌用的啊…”

太医的声音听起来那般遥远,好似隔了一个苍穹的距离。司马昭颜用力捏住荷囊,几乎要将那些邪恶的气息全都揉进手心里。是他,亲手害死了琴儿母子…

福公公脸色凝重在一旁说:“皇上,或许,她们被人利用了。皇后不是有这样心机的人。”

她究竟有没有心机?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的身体?为什么心血来潮叫韦娘为他绣荷囊?为什么叫他将荷囊放在枕下?因为她对他了如指掌罢…曾经那样欢天喜地收下她的心意,怎料背后却藏着险恶的心机!他怎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像狐狸一样奸诈狡猾的女子!

也不知怎么忽然间刮来一阵沙尘,夕莲被吹得迷了眼睛,几乎要掉下泪来,便躲在屋檐底下避一避。她嘀咕了句:“金陵怎么会起沙尘?”

一名宫女轻声询问:“皇后娘娘,往偏殿进去吧?外头风大了。”

夕莲点点头,迈入幽暗的殿内,吩咐宫女都在侧门候着,自己穿过回廊朝灵堂去了。司马昭颜几日未眠,她有几分担心,脚步匆匆,裙摆自地面逶迤滑过,悄无声息。

忽然一个人影迎面而来,夕莲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予淳怎么会在这?可容不得她多想,卢予淳已经一把将她推入旁边一间昏暗的房,直勾勾盯着她问:“我给你那荷囊呢?”

夕莲愣愣看着他说:“在我寝宫。”

“毁了它,知道吗?”

夕莲似乎没听见这句话,匆匆推开他:“你怎会在这里?大臣都在正阳宫外候着,你怎么能跑后妃灵堂里来?快些走罢!”

卢予淳嘘了声,拥住她悄悄说:“记住把那荷囊毁了,不然你会有麻烦。”

夕莲鼻子一酸,嗫声道:“有什么麻烦也无所谓,反正,你心里早已没了我!”

予淳脸色大变:“何出此言?夕莲,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得走了!”

夕莲拖住他的宽袖,委屈喊道:“你都成亲了!却从未与我提过!”

卢予淳惊讶回头凝视她问:“皇上赐的婚,你不知道?我想娶她吗?君命难违!夕莲,今生今世,我唯一想娶的女人是你,永远不会变!”

赐婚?皇上赐婚?夕莲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司马昭颜,究竟是对他太仁慈了!他明知道自己和予淳两情相悦,却一次次破坏!先立了自己当皇后,百般讨好,然后给予淳赐婚,叫她断了念头!


伤秋篇 46、爱殇

侧边的门,吱悠一声开了。惨白的光,映着昭颜的脸孔,阴森无比。

卢予淳表情僵住了,半晌,慢慢朝他跪下。

夕莲忽然笑起来,声音还是那样清明悦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声却是悚人的。她朝司马昭颜步步逼近,唇贴着他的颈窝幽幽说:“一年之后放我走?你真会哄我开心啊…当初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有手段的人?或许,我八年前就不该救你,让你腐烂在莲花池里,给我的夕莲当肥料!”

司马昭颜面部抽搐了一下,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节泛着青白的颜色。他不过是想得到她,仅此而已!一个皇帝,要得到一个女人何需耍手段、找借口?他拖着她往灵堂走去,胸中只有一腔汹涌沸腾的热血,似是要从七窍喷出来,将眼前所有用来祭奠的白都染成刺眼的红。

夕莲也不反抗,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担心跪在身后的予淳会是什么下场,他们私自见面,无论怎样都是重罪…

司马昭颜将夕莲狠狠推到琴儿的灵柩前,嘶声咆哮:“跪下!”

夕莲冷冷盯着他反问:“凭什么?”

昭颜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押着她的胳膊将她按了下去,抬脚死死踩住她的小腿。夕莲惊呼了一声,双膝发麻,咬牙切齿朝他嚷道:“随你处置,反正今生,我都是予淳的女人,永远也不会屈从你、永远不会!”

昭颜怔住了,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在她光洁的手臂上一遍遍找寻,守宫砂呢?她的守宫砂呢?!她是卢予淳的女人,她是卢予淳的女人了…仿佛听见心脏爆裂的声音,他的唇骤然失去了血色,为什么对她的尊重竟成了纵容?为什么给她的真心就这样被利用?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一相情愿而已!

他静静凝视着琴儿的灵柩,喉咙里发出沉沉的声音:“都下去…”

福公公浑身一激灵,轻声招呼内侍都退了出去,宫门紧紧闭上,只剩下最原始的黝黯。

夕莲吓得大声哭喊:“你要干什么?韦娘!韦娘救救我!韦娘…”

他闭上眼,再一次看见了遥远的八岁,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救了他一命、给了他温暖,却取走了他的心。他要将心找回来、将温暖也一并找回,可惜,终究是徒劳,就算剥了狐狸的皮毛,她也不会再施舍丝毫的温暖,而那颗心…已经被踩的粉碎了。

他怕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愤怒和勇气,于是将她死死攥在手中,体会她在挣扎反抗中带给他的细微幸福。他以为,只要得到她,他便幸福了。于是在这样诱人的黝黯中,暴发出最原始的狂野和欲望。他为琴儿报仇了,用世上最邪恶的匕首刺破她的身心,将她打入永劫的地狱。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那么他就快得到了…

一声凄绝的惨叫之后,她再无动响。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泪,然后,目光如沙漠般贫瘠干涩。满天星光,纷纷坠落;一池娇艳的莲花,全都枯萎…她斜挑的眼角渐渐萎靡,直到失去意识,如死了一般。

他一直是背对着她的,这样也好,让她无法看到自己丑恶狰狞的脸孔。

可是心为什么痛得难以忍受?

他在黑暗中细细回想她的神采飞扬的眉眼,任凭年少无知的爱恋在律动中逐渐腐坏,他们未来所有美好的结局,都被他自己践踏。

黄浊的眼泪,淌在她优雅的背上,肆无忌惮。

一切都结束了,他知道,再也没有未来、再也没有爱情、再也没有夕莲…他哭着,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缝间,十指纠缠,最后一次感受狐狸的温暖。

他轻声告诉她:“夕莲,我喜欢你…”

她微微开启嘴唇,声音虚弱:“司马昭颜,当年,我为何要救你…”

他止住了抽泣,慢慢离开她的身子,肌肤相接的触感,纵然让他心中生出万分不舍,也再没有退路。


伤秋篇 47、惩罚

他替她悉心整理了衣物,慢慢拭干眼角,打开宫门对福公公说:“送,乌…镜台。”

福公公凛然跪倒在地,低声道:“皇上三思…”

司马昭颜面无表情说:“卢予淳,革职、发配…南洋。”

韦娘靠在不远处的宫墙,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乌镜台…比冷宫还可怕的地方,她的夕莲,要怎么活下去?她绝望的眼神投向司马昭颜,可他的面容,冷得让人心惊。她似乎意识到了,夏日已过,夕莲的灿烂开到了尽头,往后,只有颓败和煎熬…

卢太后走进偌大的灵堂,夕莲就侧躺在正中央,像只濒死的狐狸,连苟延残喘都不会,只是瞪着眼睛。她的眼神是凝固的,看不出丝毫生机,卢太后颤抖着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叫她落泪。

卢予淳被人押着往侧门出去,即使这样,气质也永远是那样的温雅,他只是冷冷扫过司马昭颜,随即朝卢太后摇摇头。

卢太后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几步上前对司马昭颜低声问:“你在做什么?!”

司马昭颜仰头望着宫门对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平静答道:“淫乱…后宫,谋害、龙子!”

福公公解释说:“这样已是从轻发落,皇上会秘密处理,给卢家留下名声。”

“那夕莲呢?”卢太后激动指着殿内奄奄一息的娇弱身躯,面容都扭曲起来,“你不是喜欢她么?怎么舍得送她去乌镜台?你根本不知道乌镜台是什么地方…”

卢太后语气忽然一转,哀求道:“你回头看看她,冷宫不行么?就算打入冷宫也好啊…”

昭颜心底猛地一抽,他不敢回头看,不敢看…他又用力抠手心的伤痂,让疼痛和鲜血刺激自己的意识。冷宫怎么行?冷宫还是在宫里,离他不过两里的距离,他会不由自主朝她走去、不由自主原谅她,就像被蛊惑了般…只有乌镜台,与世隔绝的地方,才能断了他的念想。

卢太后绝望的神情闪过一瞬,之后又恢复平静,她背过身稍作整理,与皇帝一同迈下了阶梯。遗漏在灵堂的夕莲,被人抬了起来,就像一具冰凉的尸体,随琴妃的灵柩一起出殡,只不过琴妃往正门出去,接受众人跪拜;而她,沿着后殿的回廊绕了许久,才从一扇隐秘的宫门出来。

重新见到阳光的一刹那,她的眼睛被刺痛了,紧紧闭上,再也不愿意睁开。

韦娘跪在阴冷的殿内,泪滴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响,都让司马昭颜心跳停止一拍。

昭颜坐在暗处,手指发颤捏着那朵黄玉莲花,他后悔当时偷偷拽下了她颈上的挂坠,让他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与她的强行欢爱,丝丝触感还游走在身体的每一道血脉,缱卷了他原有的高贵血统。原来,只要有她存在,他便一直卑微着。

韦娘跪了一整夜,纹丝不动,声音微弱着重复一句话:“夕莲真的不知情…”

福公公则不停地质问:“谁知情?究竟谁在背后操控?你说出来,夕莲就可以摆脱谋害龙子的罪名!”

韦娘却不回答,始终重复着那句话。

司马昭颜疲倦地摆了摆手,叫人将韦娘拉走。即使这件事夕莲不知情,但她和卢予淳的事,却是不容置疑的罪状,否则,他怎会送她去乌镜台?

韦娘见侍卫上来了,忽然扑倒在地哭着恳求:“送我去乌镜台!皇上,送我去吧,夕莲在那里会死的!她会死的!”

福公公叹道:“乌镜台是皇家禁地,韦娘,不是谁都可以进去伺候的。”

“我知道!”韦娘抬头盯着阴暗中让人看不清面容的司马昭颜,一字一句说,“我愿意失去所有的一切,只要让我陪着她!”

昭颜摇摇头,侍卫将韦娘拖了出去,哭喊声逐渐消失,大殿里恢复了死寂的安静,静得让人害怕。他觉得夕莲说的没错,他是一个有手段的人,最终却还是以强行的方式得到了她,他幸福了吗?


伤秋篇 48、软禁

他的指尖滑下一滴殷红的血。福公公心惊,上前询问:“皇上,怎么伤口还不好?”

司马昭颜摊开手心看,那处被荷花茎刺破的地方,已经溃烂了,就像他的初恋,永远是心底一块不会愈合的柔软之伤。

他声音沙哑,问:“我错了吗?”

福公公轻声答道:“皇上怎么会错?”

他嘴角抽了抽,笑着说:“那她错了吗?”

福公公无言垂下头。

司马昭颜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喃喃道:“她错了,是罪人…”说完,他朝内殿稳稳走去,该好好休息了,明日上朝。

寂寥的黑暗中,夕莲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来自体内深处的疼痛就会纷沓而来,让她痛到感觉不到心跳。无法想象出司马昭颜平日痴痴的笑颜,是怎样变成邪恶狰狞的脸孔,她捂住双眼,压抑地哭了,因为在这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所有的声响都是异物。

夕莲幽幽下了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她径自走出了空荡荡的宫殿。更深露重,夜风呼啸着裹上她的身子,她腿一软,随风跌倒在地上。她从地上拈了根发黄的小草,冷笑,欧夕莲从不是娇弱女子,司马昭颜,你且等着吧…

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婢,七手八脚将她抬进屋子里去,她们安静得只有脚步声,来去匆匆。夕莲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直到望着天边发白,抵挡不住疲倦,才渐渐入睡。

辰时,侍婢准时送来了膳食,然后退下了,丝毫未惊动熟睡的皇后。辰时一过,她们又撤下早膳,同样的悄无声息。

夕莲睡醒时,侍婢刚好在收拾晚膳,一切仍旧没有声响,只见夕阳笼罩在她们身上的光晕,如画卷一般。夕莲怀疑自己听力是否出了问题,于是开口说了句:“我饿了。”

声音虽然虚弱,却很刺耳,没人理会她,夕莲下了床,摇摇晃晃走到桌边,端起一大碗热汤咕噜咕噜全灌下了肚,顿时觉得身子暖起来了。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呢,结果这么容易又活过来了。

她擦擦嘴,问:“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回答,那些侍女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垂着头,眼中无光、表情木讷。夕莲提高声音喊道:“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可终究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回响。她打了个寒颤,难道,这就是冷宫?

一名侍婢上前,替她夹了菜,又退下去。夕莲将碗往地上摔得粉碎,尖声喝道:“你们说话啊!难道都哑巴了吗?”

余音在梁上绕响不绝,就像在嘲笑她的声嘶力竭。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大殿空荡荡,除了桌椅,连一个摆设都没有。

夕莲快步往殿门冲了出去,四周的草木树林被轻雾覆盖,透过林子,能看到白茫茫一片水域。她往水的方向跑去,到达岸边时惊得停止了呼吸,四周全是水,四面八方全是水!她在一座岛上!

这就是司马昭颜的手段,将她软禁在这里,与世隔绝!

她无力瘫坐在草地上,掩面哭泣,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朝缓缓落入水中的夕阳大笑,笑它终究抵挡不住黑夜来袭,笑她自己即将陷入永生的黑暗,比死亡还可怕。

PS:好几位读者说不想看悲剧,嘻嘻,请大家注意我的文章分类,是破镜重圆哦!本文绝对不是悲剧,再有简介里有句话说:带着最沉痛的哀怨,他们重逢在后宫之中。被大家忽略了吧,昭颜没死的,他们还会重逢。

另外谢谢羽毛昨天给我挑的错,我稍微改了改那一章。

若姐姐说的问题我会注意,亲个!只是故事到这里,还没完全展开,我只从昭颜和夕莲的角度叙事,比较局限。卢予淳的戏份在后面。


伤秋篇 49、惦念

(抱歉,今天都不在家,现在才更新。)

司马昭颜立在池边,荷花早已开败了,只剩下一池枯黄萎靡的荷叶。

朝堂上的针锋相对,让他精疲力尽。卢太后咄咄逼人,硬是将他新提拔的官员压了下去。卢元帅坚持集军权于中央,拒绝分散手中兵权。三位顾命大臣,已是力不从心了。

他手中把玩着莲花吊坠,想起不久前的某日,他就站在这里,为她插上了第一朵花…宫里的每一处,都晃着她娇媚清扬的身影,挥之不去。司马昭颜盯着手心的黄玉莲花,好一会,咬紧牙关往荷塘里远远一掷,连落水的声响都听不到。她是罪人,他没做错,所有后宫中犯这种罪的女人,都会被送往乌镜台。

他匆匆逃开,不愿意再停留一时半刻。仓惶回到德阳宫的御书房,随意翻开桌上的《左传》,一张折叠工整的宣纸飘扬而出。昭颜愣愣展开它,是那两首卜算子,他心底一窒,颤抖着伸向烛台点燃了它,看火光跳跃出那一瞬间的色彩,是夕莲的颜色。纸都快烧光了,他没察觉,直到手指灼热,他才回过神来。

福公公看着心惊,连忙上前说:“今日事务繁忙,皇上疲惫了吧,不如先就寝。”

司马昭颜表情呆滞点点头,又往寝殿逃去。

窗边一角的桌案上,还有她的首饰盒、菱花镜,他撇过头去朝里侧躺着,手不由自主摸向枕下,摸到了柔软的红绡,再往远处移动,摸到了她的匕首、曾经以死要挟的匕首。他浑身一激灵坐起身来,大婚那日,她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语还清晰如昨,她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就玉碎了…

司马昭颜慌张唤了福公公进来,嘱咐道:“派人,看着她…每日来报!”说完,他松了口气,却丝毫没有睡意,短短几个月,他已经习惯了与她同床共枕。现在,他又回到了从前,独自拥着冰冷的蚕丝锦衾,听着一道道更声,揣摩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夕莲抱着双膝坐在岸边看日出,她太苍白,需要阳光的润色。自从到了这个地方,她一直穿着那身素白的孝服。这里,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鸣,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她或者对着日渐枯黄的花草喃喃自语,或者一天到晚都不动一下嘴唇。

只有用膳的时候,才会有侍婢出现,其他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像个游魂,披着满头青丝、拖曳着衣裙,赤脚在青砖地上走来走去。那些砖是冰凉凉的,缝隙中还长了杂草,百无聊赖时,她便趴在地上拔草。她会将草连根都抠出来,嘴里轻轻念道:“司马昭颜,你要等我啊…司马昭颜,你等着瞧吧…”

晨曦映满了她的双眸,那样熟悉的眼神,跳跃着狡黠,可她背过身去,才令人发现刚才不过是假象。她垂目绕着岸边走了会,忽然就跳了下去。

司马昭颜凝神看着奏章,不出一个时辰,它们就要被送去太后殿,他的时间很宝贵。福公公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轻语道:“皇后在乌镜台落水了…”

昭颜胳膊一抖,摞得高高的奏折被撞塌了,所有的军国大事,轰然倒地。她最近的表现都很平静,怎么突然落水了?他紧张望着福公公,想从他眼里寻找一线生机。

福公公倒吃了一惊,安慰道:“皇后水性极好,皇上是清楚的,已经救上来了。”

昭颜匆匆出了书房,迎面撞上韦娘,她双眼布满血丝,憔悴不堪,连着两个月,她隔几日便会来。她像往常一样拉着司马昭颜的衣摆跪求:“让我去乌镜台,皇上,夕莲她受不了的…”

他扶起韦娘,送夕莲进去已是后悔万分,怎么忍心再将韦娘也送去?福公公叫人将韦娘拉了下去,低声劝道:“别天天来瞎闹了,你去又能怎样?皇上忍心将你用刑之后再丢到乌镜台去吗?”

“我愿意受刑,只要让我陪着她…”

“糊涂!”福公公悄悄在她耳边说,“事情还有转机,何必要孤注一掷?”说完,福公公赶紧跟上昭颜的背影,留下发怔的韦娘跪在原地,转机?为何她看不到转机在哪里?


伤秋篇 50、转机

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如何能记得当时落水的地方在哪里?可是他必须找回来,他觉得冥冥中有定数的,他扔了她的莲花,因此她也要扔掉自己的性命!

他承受不住。他怕,今后再不会有这样的魄力,因此要一次用个干净,于是命人将荷花池里的水全部放掉。然后那双明黄色的靴子,奋不顾身踩进深深的淤泥;还在溃烂的手心,认真摸索泥中每块石头。

日渐西斜,他身上的龙纹已经被污泥遮盖,神情却依然倔强。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让谁受了伤,只是在听到她消息的那一刻,真的好心慌。

一名侍卫举起乌黑的手大呼:“找到了!皇上,找到了!”

司马昭颜激动地朝他走去,却因腿陷得太深,被绊倒在泥潭里。福公公连忙搀他起来,替他擦去脸上的淤泥,蓦然发现,他迎着夕阳的眸子里,有一种晶莹湿润的东西熠熠发光。福公公兀自擦了擦眼角对他说:“何苦呢…想她,就去看看吧…”

昭颜接过黄玉莲花,深吸了口气,朝下人吩咐道:“荷花…都清理掉,种、种上…夕莲。”

福公公怔了怔说:“可是,现在不是适合栽种莲花的季节。况且今年已经过了花期,不如明年开春再种。”

昭颜望着远远的西天呢喃了句:“来不及了,快种…”

夕莲昏迷时的梦境很奇怪,总是看见一个女人,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和她一样素白的衣裙,出尘脱俗的气质,却像鬼魅一样徘徊在她床边。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但是没有声音,这里的人全是哑巴,没有声音…

她一心要溺死,却还是被人救了,从此,她被禁止去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