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后无人,唯有她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她慌了神,冲到宫门外,只见韦娘端丽的背影,从白玉石阶缓缓滑下,在一望无际的青砖地面上渐行渐远。她忽然就害怕了,害怕韦娘就这样从她生命中消失,她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可以对韦娘那样说话!可是,韦娘怎么可以丢下她就那样走了呢?她无缘无故觉得委屈,坐在门槛上呜咽起来。

一旁的宫女都不知所措,因为这个皇后的心思实在难琢磨。一个胆大点的上前轻声劝道:“皇后娘娘,不如回房歇会,此处阳光刺眼。”

夕莲猛地一起身,泪水涟涟朝她喝道:“要你管?去把韦娘给我找回来!”

几个宫女吓得赶紧应道:“是,奴婢遵命!”然后匆匆跑走了。

水榭前方搭了个台子,丝竹班子在艳阳高照下蔫了一般,曲调低迷。夕莲陪太后听曲,却时不时朝拱门瞟去,太后轻微的话语飘来:“皇上都快回朝了,你还敢约他进宫。”

夕莲回头看太后,却见她眉眼含笑,指尖轻轻在胳膊上点着节拍,纯然一副陶醉的表情。让人怀疑方才的话究竟是不是她说的。一个青色的身影轻快走近了,夕莲回身一看,匆匆迎上去劈头盖脸问道:“你给我的荷囊究竟是什么东西?”

予淳眉尖萦绕着淡淡的愠气,反问道:“你认为是什么?”

夕莲理直气壮说:“我知道是药,不过韦娘去查了,她从来不做无谓的猜疑,一定是你藏了什么心思!”

卢予淳不可置信问:“韦娘?她查我?”

夕莲有些不悦,说:“她查你自是有她的理由。”

“那你呢?找我来就是问这个?”

夕莲一时语塞,忽然一声惊雷响起,众人才发觉乌云不知何时已遮天,张狂了多日的太阳终于隐了去,此时乐班子忽然奏入了佳境,曲子凄迷高扬起来。夕莲蓦然发现在回廊的尽头,有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眉眼盈盈望着这边。不像是妃嫔,她想想还是先与太后告辞了,卢予淳抓住她胳膊问:“叫我进宫,就与我说这几句话?夕莲,你究竟怎么了?”

夕莲轻声说句:“小心点,这四处都是人。改日再谈。”


宁夏篇 41、生病

沿着池边的回廊行至拱门处,那女子俯身行礼,夕莲淡淡从她面庞上扫过一眼,也是温婉贤淑的模样。出了宫门,她随口问旁边的侍婢:“方才还进了名女子是何人?”

“娘娘进去后,卢将军携夫人进去给太后请安了。”

夕莲纳闷了,问:“哪个卢将军?他有夫人?”

“回皇后娘娘,当然是卢予淳将军,他的大婚可是轰动金陵的喜事啊,两个月前那夜里的烟花,娘娘也看到了,真是美极了。”

夕莲怔住了,卢将军大婚?予淳大婚?两个月前的烟花…她双眼发昏,几乎站立不住,一旁侍婢急忙扶住她:“娘娘这是怎么了?”

又是一声惊雷,大雨就那么下起来,瓢泼一般。

青砖地面被冲刷得太过干净,只剩她零碎的悲哀和着雨水一股股渗入道道砖缝中。

幸好下雨了,不然,她要如何掩饰哭泣的面庞。

宫女侍婢纷纷上前搀扶着她上了辇车,心急火燎往回赶。但凡宫里的人都清楚,皇后是太后和皇上同时宠爱至极的人,这样淋了雨,恐怕人人都逃不过罪责。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静静走着,如游魂一般。那些泪水和雨水在苍白的脸上肆意纵横,任谁也看不出。韦娘急忙叫人准备了热水,轻轻捧起她的脸,“夕莲,怎么了?”

“他成婚了?”夕莲的眼光波澜不惊,出奇的平静。

韦娘心口一紧,搂住她说:“时势所迫,夕莲,别担心,他是喜欢你的…”

夕莲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予淳魅惑的笑靥,他是喜欢自己,可是他不能喜欢别人,她不允许。难怪那女子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原来竟是在旁观自己的丈夫与别人幽会…

韦娘替她脱去湿透的衣服,一面说,“皇上明日就回朝了,夕莲,别再这样!”

夕莲狠狠咽下泪水,她能怎样?曾经以为彼此都是唯一,现在竟然各自成家。她想知道,待她出宫之后,要以什么身份与卢予淳在一起?看来,是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她彻底晕迷,宛若身在云里雾里,只是伸手紧紧攀住韦娘的肩,怕自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司马昭颜回朝那夜里,雨下得尤其大,没人迎接他,整个金陵阴霾而寂寥。

他心一急,就止不住咳嗽,本来打算第二日启程,但接到夕莲生病的消息,他迫不及待要回宫了。福公公在旁劝道:“应该没事的,不过是受了凉。”

昭颜口里一直只念着一个字:“快!”

马蹄在空旷的御道踏起朵朵银色的水花,除了天上厚重的乌云,可能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阴云有多重。他离开的这两个月,却有两辈子那么长。从来不知道,在午夜梦回时,她眼角斜挑含笑的模样居然清晰得没有一丝紊乱,原来这就是没有尽头的思念,和夜一样深远。

琴儿挺着肚子在德阳宫门守候张望,远远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朝内殿大喊:“皇上回来了!”

司马昭颜顾不得打伞径直跑上阶梯冲了进去,匆匆对琴儿说了声:“你歇着。”尔后脱去湿透的外袍,进内殿更衣。他怕更多的冰凉雨水打湿了床边空气,从头到脚擦一遍,换上干温的衣物,才在床边坐下,握住她滚烫的手。

韦娘朝后退了退,将那一方天地留给他们。

怎么淋了雨,就病成这样?昭颜自从八岁那年,就惧怕发热。他现在好怕夕莲病过之后和自己一样,变成一副白痴模样。他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夕莲,我…回来了。”

她懵懵的睫毛动了动,张开、又合了下去,喃喃说:“我好热。”

韦娘拧了条湿凉帕子进来盖住她的额,司马昭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问:“只问一句话…我、和夕莲…究竟是不是…是不是姐弟?”

韦娘惊诧抬头对上昭颜凌厉的目光,迟疑道:“皇上怎会这样认为?”

司马昭颜认真看着她问:“我喜欢她,可以吗?”

韦娘的面容恢复惯有的慈祥和蔼之色,颔首道:“可以。”她决定做一回叛徒,不管这答案是否会掀起更大的风波,现在却只想看他们好好在一起。纵使明知道未来好不了…

胸中巨石缓缓落地,司马昭颜长松了口气,脸上又现出了痴傻的笑意,真是东太后骗他的…夕莲是谁的女儿,已经不重要了。他命人放下帘幔,准备就寝,福公公愣了一下,赶忙说:“皇上,不能同寝啊!皇后玉体违和,若传染给皇上,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妙?昭颜朝他笑了笑,他觉得很妙,即使一起生病了,那也算同甘共苦。

福公公苦笑,在对皇后的问题上,皇上从来都这样,那么,也只好罢了。

他将她滚烫的身躯拥在自己怀里,就这样实现了多年的愿望。

她的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睫毛盖住了狡黠的眼睛,连表情都娇弱无力。她似是感受到这个怀抱的温度,能为自己滚烫的身体寻到一丝淡如泉水的清凉,于是拼命往里钻,脸颊紧紧贴在他胸膛。

司马昭颜闻着她的发香,心神荡漾。

漫天的雨下了整夜,声音小一阵、大一阵,远一阵、近一阵。就如明黄帐中的昭颜细数着八年来淅沥的心绪,缠绵悱恻。


伤秋篇 42、怅然

清晨,雨小了些,不过还未下尽兴。想来是南方的乌云都跟着他北上了,司马昭颜侧头看着窗外的朦胧景致,期盼这雨能缓解北方的旱情。怀里的人儿动了动,昭颜嗓子一阵难受,撇开头去咳了几声。

夕莲感受到剧烈的震动,忽的就睁开了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还在咳嗽?要不,试试韦娘做的荷囊,里面装了些药材,太医说对止咳化痰很有好处。”

当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司马昭颜怀里,怔住了,难道生一场病,连脑子都糊涂了吗?怎么可以和他越界相拥…她立即往里侧缩了去,带有几分敌意问:“楚河汉界呢?”

昭颜缓了缓气息答道:“你生病呢…”

他的亵衣熨帖着身子,似乎那上面还有隐约的泪痕。夕莲一阵心悸,想起来自己的病因,嘴里泛苦。予淳哥哥已经有了妻子,那自己又算什么?即使将来出了宫,也不能和他相互依偎一辈子…

她转头看司马昭颜问:“我睡了很久吗?”

“我回来、两天,你…一直睡。”

她的眼睛好像恢复了灵气,眯起来问:“那我睡觉的时候哭了吗?说了什么吗?”

昭颜摇头,傻傻对她笑着说:“没有。”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趁她脆弱无助的时候,偷偷吻了她通红的双眼。当听见她在梦呓中念着卢予淳的负心、看见她为那份逝去的爱痛苦流泪时,他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疼过之后却是别样的幸福。或许从此之后,她会一心一意做他的皇后。

夕莲狐疑盯着他痴痴的笑脸,指着他胸襟问:“那…这一大片是什么?”

昭颜深思一番,认真答道:“口水。”

夕莲的脸唰一下通红,低垂着头嗫声道:“你胡说…”虽然自己睡觉有时流口水,可怎么会流到他身上去了呢?真是羞死人了…

极少见她如此娇羞难堪的模样,昭颜脸上浮现一丝戏谑之色。

司马昭颜接过韦娘递上的荷囊,一种薄凉的气息沁入肺腑,顿时觉得胸中舒畅不少。

夕莲浅浅笑着对他说:“以后就放一个在枕下,带一个在身上。”

她笑容里藏了些忧郁,眼波荡漾,昭颜听话地将荷囊收好,内心是如获至宝般的欣喜。

夕莲手里捏着予淳送的那只瘪塌的荷囊,心里也是空落落的,随口问了句:“这几日你都没去看琴儿呢?我们去看看吧?”

福公公在一旁插嘴答:“文阳宫有御前高手保护,很安全。”

司马昭颜想想说:“晚上去。”

一想起东太后说的那些黝黯肮脏的往事,他丝毫没有安全感。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害怕母后曾经害死的那些婴儿的鬼魂会来报仇,一报还一报是冥冥中有定数的。

眼看着窗外乌云散去,夕莲的心情却沉重得难以负荷,她必须找点事情做来填充苦闷的思绪。

韦娘见状,上前说:“雨停了,不如去走走。去荷塘那边吧,荷花不久便要败了呢,还能开几日。”

夕莲淡淡答道:“好。”

亭子周围的荷花,开得眼花缭乱、妖媚动人,夕莲穿着淡绿薄衫,幽幽立在亭边。司马昭颜静静陪在一旁,看雨后荷叶上的水珠被风吹得四处滚动,有的“嘀嗒”一声落入水中,有的会被弹到另一片荷叶上。

夕莲忽然想起某日,予淳就坐在池边,别了一朵小巧的莲花在她乌黑的云髻。她心血来潮指着一朵玲珑的小荷花说:“我想要那朵花。”

福公公正想吩咐侍卫,司马昭颜却毫不犹豫趴在池边,吃力拨过那花茎,右手使劲一掐,却被茎上的倒刺刺破了手掌,鲜红的血珠在荷叶上滚了一路,“噗通”落入水里,却未在绿叶上留下任何痕迹。

福公公看着心疼,却不敢声张。

司马昭颜将花茎在池水里涮了涮,拾了片叶子将茎上的刺都打磨掉,才递给夕莲。她定定望着巴掌大的荷花,语气狡黠说:“你帮我戴上。”说着,侧了脸将头往昭颜那边靠了靠。

司马昭颜愣了半晌,几乎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境,他亲手在她发髻上插上了第一朵花。

“好看吗?”她巧笑倩兮,如和煦的阳光一般,照在他身上,温柔绵软。

他望着她痴痴笑了,他的狐狸精,能不好看么?任凭皇宫里多少的妩媚女子在身边流连,他却永远只记得遥远的八年前,绽放在夕阳中飞扬的眼角眉梢和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伤秋篇 43、情动

在德阳宫用了晚膳,司马昭颜正要往文阳宫去,夕莲忽然提出要去观星台,支支吾吾解释说:“中秋时我在生病,都错过了,现在去看看罢?而且,你要在琴儿那住好几个月…”

昭颜似乎从她话里听出一丝醋意,满心欢喜点点头。

夜空没有云雾的遮盖,星辰都无比清晰。

月华如水泻满平整的青砖地,远远望去竟如湖水一般,仿佛风一吹,地面都要皱起涟漪来。

夕莲仰望着深蓝天幕,眼神空洞,或许只有那弯狡黠的月才明白她的心事。

昭颜调准了位置,将夕莲拉过来。

他给她看的不是星座,而是月亮,弯弯的、淡黄色,四周拢了圈朦胧的光晕。她笑笑说:“中秋的月才好看呢。”

昭颜吃力答道:“再看、看,它在笑。”

夕莲又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惊讶道:“真的,就像嘴角弯弯翘起!”

昭颜咧开嘴笑了,忽然又背过身去咳嗽。夕莲从他腰间摘下荷囊,司马昭颜也刚好伸手去。她被他柔和的手掌握住了,似乎有那么一瞬停滞,他迅速松了手,夕莲却感到他手心里有道粗糙的口子,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对着月光仔细瞧了会,问:“是结痂了吗?你伤着了?”

昭颜摇摇头,说:“没关系。”

夕莲瞪他一眼,“怎么没关系?怎么会伤到手心嘛?”

昭颜撒谎说:“剪指甲、指甲划的…”

夕莲心中忽然一阵悸动,她的手心曾经在那迷乱的夜里被指甲刺破了几处,那是印记、是一种甜蜜的苦楚,证明她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抬起含泪的双眸,对上司马昭颜痴迷的目光,闻着他身上那种让人安神的气息,宛若一瞬间就找到了新的依赖,扑在他怀里嘤嘤哭起来。

司马昭颜深深吸口气,他不知道为了得到她而伤害她,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谁让他喜欢她呢,这就是人的欲望,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心安理得。或许以爱之名,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有了托词。他轻轻告诉她:“夕莲,我喜欢你…”

夕莲抽泣的声音骤然停歇了,懵懂看着他嘴角晕开一个温情的弧度,眼睛弯弯闪着月一般的光辉。她呆住了,他的笑容何时变得清澈若此,不带丝毫杂质?

他渐渐低下头,用鼻尖触碰她湿润的脸颊,若即若离。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传遍全身,就像被蛊惑了般神智不清,无力合上眼睛。

昭颜抬起颤抖的手托住了她尖削的下颌。他的唇,试探性的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而后是两下、三下…最终,紧紧吻住再也不愿意放开。

他们将身外的一切都掷入虚无的秋夜,在幽秘芳华的气息中下沉、下沉,仿佛连大地都在下沉。唯有彼此鲜明而具体地停留在浮生中,除去对方,别无他物。

他的手掌温柔而有力地抚上她的锁骨,手心结了痂的伤疤擦过吹弹可破的肌肤,褪开轻薄的纱衣,握住她圆润的肩。早在八岁时,他就想亲吻她的肩。夙愿达成的这一刻,他紧闭双眼,用舌尖记忆下她的触感和味道。

一阵强烈的战栗,夕莲忽然惊恐地睁开双眼,她似乎忆起了一种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害怕得将他推开,声音颤抖道:“不要…”

司马昭颜身体一僵,然后听话地将她外衣拉上,他脸上发烫,羞涩低着头躺回自己的位置,几乎不敢正视她。

夕莲浑浑噩噩,也不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只是心里极度恐慌,心虚得厉害。方才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予淳的女人、忘记了明年春天她就要出宫了,与司马昭颜再无瓜葛。

“该回去了。”她强作镇定说,“你快去陪琴儿吧…”

昭颜应了,起身离开,一面走一面傻笑,笑得都合不拢嘴。福公公扶他上了车,表情也是格外的愉悦。

到达文阳宫时,琴儿已然安睡,司马昭颜掏出精绣的荷囊,藏在枕下,这是她体贴的心意啊,他会时时刻刻带着、时时刻刻记着。

正打算躺下,福公公忽然轻声来传,一名御前侍卫有事禀报。

(有位亲叫我多更一点,实在力不从心,呜呜,今天又上班,国庆码的字刚好够这周更新的。筠筠只能保证每日一更了,大家请耐心哟。还有谢谢羽毛认真看我的文,还猜我的情节…囧)


伤秋篇 44、噩耗

昏暗,所有的宫殿都不外如此,即便是点了灯,也逃不过昏暗的本质。

司马昭颜漏夜坐在书房的桌前,耳畔一直回响着悚然的话语。

“皇上离宫六十二日,期间,卢元帅父子进宫觐见太后七次,卢将军夫妇进宫觐见太后两次,每次太后都传了皇后娘娘前去用膳。太后殿过于严密,其中发生何事都探听不到。”

蝉鸣声彻夜未消,一阵强、一阵弱,渐渐好似都化作了西风的呜咽,一浪一浪朝他袭来。他不愿意相信,她居然背着自己在宫中与卢予淳私会…这是讽刺,还是羞辱?

福公公为他披上薄衾,“皇上,秋风起了。”

司马昭颜黯淡的眸子凝视着天边的鱼肚白,声音沙哑:“她心里,只有他。”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的快乐悲伤全都来自卢予淳,与自己没有丝毫干系。他的喉结动了动,一年已经过了半年,明年春天,他要用什么理由留住她?昨夜在观星台乱了分寸的情动,让他第一次体验到面对爱情时的羞涩,那样的甜蜜或许再也不会有了罢…

殿门映出模糊的光亮,一名婢女慌张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皇上,快去看看琴妃娘娘,她流了好多血!”

司马昭颜顿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吗?为什么他们在自己回宫之后才下手?!他疾步冲入内殿朝满室的人大吼:“太医呢?!”

“已经去催了!”

福公公急着直跺脚,“这时辰恐怕还在睡觉!”

琴儿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身下已是一大片汪洋的血水。司马昭颜紧紧握住她的手,额上青筋尽显,他细吻着她手上冰凉的血脉,希望可以暖回她来。琴儿一直没出声,只是隐忍地发出粗重的喘息,浑身止不住颤抖。她想知道,床前的男子究竟是更担心孩子还是更担心自己,她好想自私一次,舍弃孩子,好让自己多活几年,陪在他身边。可她说出口的却是:“皇上,一定要保住孩子…”

太医擦擦满额的汗珠,急切道:“才七个月,即使生下来了也难以存活,况且,娘娘身子孱弱,恐怕…恐怕…”

福公公喝道:“恐怕什么?!”

太医趴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怕一尸两命啊…”

“你们之前怎么照料的?七个月都过来了,突然出这么大的事?等着吧,别说一尸两命,没了一个,都要你们抵命!”

“事出突然,必有原因。目前最迫切的是需要皇上拿主意,剖腹取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娘娘也是熬不过去的…”

司马昭颜面无表情,麻木应付着眼前的时光,心里毫无知觉,就是胸口冰凉凉一大块。

良久,琴儿发出平生唯一一次嘶吼:“救孩子!不然来不及了!”

司马昭颜松开了她的手,背过身一步步朝外走去。杀鸡取卵,真的有生机?他明知道没有,还让她承受非人能忍的痛苦。他蓦然发现,自己与母后一样,天生长了副狠心肠。

手心结的痂被他用力抠了下来,鲜血染红了指甲,顺着指尖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零星点点,凝固成浓郁的暗色。

琴儿望着熟悉的轮廓渐渐被昏暗吞噬,在心中默默祈祷。此生注定不能伴他终老,至少,让她为他留下一条血脉,迫使他在对着欧夕莲痴笑时,偶尔会想起她模糊的面容来,只是偶尔就好…

万丈光芒自厚重的云朵后迸射,肆意铺陈在清冷寂寥的每一个角落。皇后的辇车叮当响着急促朝文阳宫驶去,在金色光洁的地面上拖曳出斜长的影子。

夕莲接到消息前,做了一个噩梦,全然忘记了梦中的内容,只剩下狰狞的模糊印象和满面泪痕。她下了车便从台阶一路小跑上去,宫外已跪了一大片人,神情悲痛。他们不是在哀悼逝去的人,而是在为自己即将奔赴死亡的生命感到不幸。

进了合阳宫,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钻入肺腑,司马昭颜就背着手站在窗前,通往内殿的长廊被帘幔遮盖得严实。她想进去看琴儿最后一眼,可昭颜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沙哑说:“别去…”

他眼窝有深深的黑晕,让人看不清眸子里的悲哀。夕莲听说了,为了留一线生机给孩子,琴儿选择剖腹了,她不敢想象帘幔后面是如何的狰狞,或许和她的梦境一样。也不知为何会有心碎的感觉,夕莲忽然落泪了,上前抱住他,轻声安慰:“不要自责,这不怪你,琴儿不会怪你的。”

司马昭颜也渐渐拥住她,一种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将他侵蚀。纵然现在她在他怀里,但始终不会停留太久。他对未来的所有信心,在见到那具幼小尸首的一刹那灰飞湮灭,他知道注定逃不过,逃不过的…

(大家...顶住,后面可能有点点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