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里的女人,大概就是她自己吧,若干年后,她便是那样了。

她又趴在小院里,找寻砖缝里的草,可惜,全被她拔光了,一丁点都不剩。枯黄的树叶,在西风中缓缓飘落,宁静中向她诠释一种叫颓败的结局。她张开手,从自己纠葛的发间插入,用力往下梳到发尾,落了一大把青丝,缠绕在指间,风一动,便追逐落叶去了。

司马昭颜刚下了船,天就下起雨来,雨点冰冷刺骨,打在脸上像针扎一般。这样寒冷的夜里,他成了大褚开国以来,第一位上乌镜台的皇帝。

福公公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火光摇曳不定,照着地面深深浅浅的水印,像是泪痕一般。到院门口,司马昭颜挡开福公公的伞,自己提着灯笼进去了。

灯火在他手上,颤抖、跳跃,夕莲远远看见了,知道是他,便也就那样站着。

夜空划过一道闪电,一瞬间亮如白昼,他才发现,她就站在墙边,如瀑青丝从两旁垂直泻下,遮住了大半脸颊。他手一抖,灯笼掉了,迅速燃起熊熊火光,映得他满面红润,也只是一瞬间。

她苍白得与墙的颜色无异,单薄得像一幅壁画。裙尾拖曳在地上,一只赤脚露在外面。昭颜几步冲上前将她扛了起来,不顾她如何尖叫挣扎,将她按到床上,双手捧起她的脚,贴着心窝。

她的脚,就像冰块。他使劲揉搓,希望能将它们融化。

夕莲幽幽看着他,不发一言。她的脚被渐渐暖回了,昭颜替她盖上被褥,在她空荡荡的目光中,寻找一丝神采。终究什么也没找到,连恨都没有,她眼晕浓重,脸颊凹陷,再也不是那只骄傲任性的狐狸精。

昭颜紧紧抓住她细弱的手腕,轻声说:“对不起…”

夕莲置之一笑,接下来却是令她窒息的强取豪夺。她惊叫着、谩骂着,丝毫不顾忌什么,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需要害怕的东西了。她朝他肩上狠狠咬下去,舌尖泛着甜腥的味道,让人恶心,她胃里一阵翻腾,紧紧捂住嘴。

昭颜肩上的血,滴在她苍白的躯体,开出一朵朵阴暗的花,如果她想要他的血,尽可拿去,他毫不吝啬。他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换回这只狐狸精的神采飞扬。

夕莲压抑地哭了,这种屈辱的境况,叫她如何再坚持肆无忌惮?昭颜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怀上孩子…你就、依然…是皇后!”

夕莲终于意识到,那一线生机依然在他手上…正如自己经常说的,他是皇上啊…

她的手心渐渐贴上了他的背,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阵阵。她压抑的哭声渐渐低迷,转而绽放出迷乱声息,宛如开出了夕莲花的光辉,散发着阵阵幽香。这百转千回的梦境,终于实现,他细细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记忆下珍贵的时刻。

外面的世界都在溶解、消退至百里之外。唯有她,变幻出姹紫嫣红的迷蒙色彩,宣泄着世上最诱人的情欲。在模糊的疼痛和激烈中,她十指痉挛,在他背上抓下长长的血痕。

他知道,此生再也挣脱不出这般情爱。即便她仍然不爱他,不过,她起码愿意妥协了。假意承欢,那又何妨?

夕莲像只幼兽,蜷缩在他怀里,疲惫地舔着伤口。为了从这地方出去,别无办法。后背紧紧贴着他炽热的胸膛,那阵血腥的气味还氤氲在四周,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强忍住干呕的声音,慢慢转过身去拥住他说:“你还会来吗?”

她的声音那样凄楚,昭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来,过几日…”

福公公说,送去乌镜台的妃嫔没有回宫的先例,除非,怀了龙胎。他决定让她回来,不管从前,只要未来、无所谓她的过去,只要她的未来…


伤秋篇 51、怀孕

偌大的床上,被褥凌乱,夕莲安然躺在正中央,青丝散乱。她浑身酸胀,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想起身去倒杯水,却被床边蓦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要喝水吗?”

夕莲惊讶望着说话的女人,已经过了风华正茂的年岁,那种出尘脱俗的气质让她一眼认出来,是她先前在梦中看见的女人,原来那不是梦!

夕莲赶忙爬了起来:“你是谁?”

“前些日子你昏迷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你。我住在岛的另一边,如果这里的人会说话,那应该称我为…林太后。”她语气波澜不惊,嘴角微微上扬,像在讲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又能听出沉积多年的抱怨,“先皇一生,将真心真爱给了卢玉婵,虚情假意给了辛丽怡,而我,十五岁当了他的皇后,到最后连个名分都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一直没人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乌镜台。”她淡淡答道,递给夕莲一杯水,“后宫犯了重罪的女人,就会被送来这里。”

夕莲贪婪地将杯里的水喝光了,骤然发现自己衣冠不整,才想起昨夜司马昭颜来过,一阵心悸。

林太后反问夕莲:“你又是谁?”

“我叫夕莲。”她是夕莲,不是皇后,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当司马昭颜的皇后。

“别再干傻事了,死在那湖里,被万千鱼儿啃噬,尸骨无存,那样的下场,更可怕…”林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恐惧,紧紧闭了眼睛。

夕莲忽然为自己的懦弱感到不堪,狡辩道:“我没有寻死,我只是想从这游出去,不过,被抓回来了。”

林太后笑了,摸着她的头说:“游不出去的,等你游到头就会发现,那堤岸,高高的、光滑无比,像座绝壁,没有出路。”

夕莲懵懵点了头,脸上浮出两抹红晕,轻声道:“太后,夕莲想先行沐浴。”

林太后微微颔首道:“是了,承恩之后,是要沐浴的。”

夕莲失声问:“你怎么知道?”

“看你今日的精神头,可比前些日子强多了,这个皇上、真是和先皇一样痴情。”她似笑非笑回头看了夕莲一眼,轻飘飘走了出去,“我在外面走走。等你洗完,我再来诊脉。”

夕莲不断蘸水用力擦拭胸前的血渍,可是,它们好像涔入了肌肤,留下星星点点的淡红的印子,怎么也洗不去。又是一阵恶心,她趴在桶边呕了会,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她脑海中凛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她浑身颤了一下,立即穿上衣服出去找林太后。

林太后坐在床边凝思半晌,才松开手,温和朝她笑着说,“恭喜你。果真是了。”

夕莲心底一窒,她祈盼着一个孩子能将她从这里带出去,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他是在怎样的境况下诞生的,是在那间冰冷黝黯的灵堂!她忽然恨起他来,怎么能不恨?他天下最卑鄙的伪君子!夕莲眼神恶狠狠,说:“我不要这个孩子!”

林太后摇摇头笑着说:“你不明白,失去孩子,会很痛苦。”

“可是我生下他,会更痛苦,我会想起,他来的那天是我一生中,最阴暗的日子…”夕莲浑身颤了颤,最阴暗的日子已经过去,那么将来,会不会渐渐光明起来?

林太后侧头盯着她说:“你的神情倒让我想起位故人,她也不要皇上的孩子,自己偷偷拿了麝香堕胎,还嫁祸给我。所以我在这里了,但她也不见得好过,有时候,人未必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夕莲,你想出去吗?”

夕莲默默点头。

“不要孩子很简单,我那就有药材,可是,当你再想要孩子的时候,就难了。你要放弃这珍贵的机会?”

即使不要这个孩子,下一个孩子,同样是他的,同样是充满恨意,夕莲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在心里反复记下了麝香这两个字,她想可以先留着他,等自己回宫了再下手也不迟。

林太后轻声叹道:“人有很多种活法,你为何要选最累的那种?”

夕莲怔了怔,答道:“我不累。”

林太后失了神,喃喃说:“连回答都一模一样…”

夕莲好奇问:“和谁?”

她睨着夕莲轻声说了个名字:“卢玉婵。”


伤秋篇 52、林后

“太后?”夕莲心里咯噔一下。

“是吗?她当上太后了,意料之中。”顿了顿,她又问,“那辛贵人呢?”

夕莲想起了西太后是被逼死的,又听林太后的意思,连她都是被东太后害的,心中寒意凛然答道:“前些日子已经仙逝了。”

林太后笑了:“她当然斗不过,自作聪明的女人,可能到死都不明不白。”

夕莲浑身发冷,她不想听这些,于是换个话题问:“太后平日都做些什么?如何打发时日?”

“养花、弹琴、学医,总是能找到事情做的…”可是林太后似乎对宫里的形势比较感兴趣,又问,“当今皇上呢?可勤于政务?”

夕莲淡淡答了句:“一个白痴,能做什么?”

“白痴?”林太后惊讶极了,“听说,他三岁就能千识字,即便多年来不长进,也不会是白痴。”

夕莲眼里又流露出些许同情说:“八岁那年,他头脑发热,烧坏了脑子。”

“烧坏脑子?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不会说话、不能写字…反正,看起来就是呆傻的模样,不过头脑还是清楚的。”他傻傻的笑容在夕莲脑海中一晃而过,她打了个冷战。

林太后凛然站了起来,一手紧紧拽着衣袖说:“我先行回去!”然后脚步匆匆离开。

夕莲穿上了鞋子下地,在经历过昨夜的温暖之后,她的脚开始畏惧冰冷。空荡荡的殿里,她一个人坐在那静静梳着头,一梳梳到尾,将脱落的发都扫除干净。手轻轻放在腹部,如果韦娘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很欣喜,她那么善良,可是她能理解吗?夕莲在心里念叨:我不要给他生孩子…不要。

天气骤然转冷,夕莲裹着锦衾坐在火炉旁,虽然窗门都紧闭,可风还是无孔不入地涌进来,将火苗都怂恿得动荡不安。她从未如此想念过司马昭颜,莲花池里最美丽的相遇,现在,却落得这样狰狞的下场,她恨他,却要心心念念盼着他来,将她接回宫去。曾以为自己是贞节烈女,原来她的骨气,也不过如此。

宫门忽然重重打开了,寒风肆无忌惮裹上她的身子。夕莲拽紧了被子,探头张望,模糊的光亮中一个人影徐徐走来。没一会,宫门被关上,风又被挡在门外尽情呜咽起来。

夕莲看身形知道到林太后,便扔开锦衾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

林太后连忙拾起来替她盖上,温和说:“这里是苦了点,不过熬几日你就可以出去了。好好养胎,皇上极其珍视你和孩子的。况且,诞下龙子,也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呢!”

夕莲垂着头,发将视线都遮住了,闷声答道:“恐怕,这个孩子,除了司马昭颜,谁都不想要…”

林太后怔住了,眼里波光转瞬。“为何这样说?即使你心里有他人,但一朝进宫做了皇上的女人,就再不该有别的念想。”

夕莲微微抬头,火光洒在脸庞上看起来还有几分血色,只是表情沉凝得可怕。林太后见她如此摇摇头说:“孩子,你知道吗?这样下去,会迷失自己的本性。上天既然如此安排,你就得学会欣然接受。”

“不是上天,是皇上,我们的一切都在他手上!”夕莲狠狠说道,“我明白的太迟了,太迟了…”说完,她的神采又黯淡下去,睫毛下的双眸如冬日的坚冰。

林太后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一面打量她的神色一面问:“你恨皇上把你囚禁在乌镜台?可是他既然要放你出去,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夕莲打断林太后的话沉沉说:“我恨他恩将仇报,仅此而已。”

林太后倒吸了口凉气,夕莲此刻的神色语气,像极了当年的卢玉婵!她不由得失声问:“你是谁?”

夕莲懵懵望着她答:“我叫欧夕莲。”


伤秋篇 53、托信

“欧?欧敬之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夕莲看着林太后嘴唇煞白,狐疑问,“太后怎么了?”

林太后衣袖一甩,忽然站了起来,紧紧蹙着眉盯了夕莲好一会,冷冷说:“如果真要恨,你不该恨皇上,因果报应而已,你好自为之罢!”

夕莲惊讶于林太后的反常,目送她清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难道她和父亲也有宿怨?为何叫她不要恨皇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因造成了现如今的果?

火炉里的火苗被吹得塌塌扁扁,夕莲眯了眯眼,蓦然发现地上多了封信,她拾起来一看,信上写着“福公公亲启”的字样。这是林太后落下的?夕莲也没多想,正要收起来,宫门忽然又被推开,林太后匆匆走来上前夺过信件,低声道:“乌镜台的人妄想报信出去,是要治罪的,哀家糊涂了。”

夕莲站起来平静道:“若是需要我传信件,请太后放心,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林太后警戒的目光只是一闪,随即又恢复温和,叹道:“我在这已有十八年,不知父母是否健在,兄嫂是否安好?福公公也算是伺候过我的人,我只是希望,能得到家人些许消息…”说着说着,眼角落下泪来,“可是,若叫外人得知我传信给福公公,恐怕我们都难逃罪责…”

夕莲安慰道:“放心,太后悉心照顾夕莲好些日子,夕莲理应帮忙的,不过是一封家信么,我会悄悄交给福公公,绝不会给太后带来麻烦。”

林太后兀自抽泣了会,脸上挂着忧伤离去了,夕莲将信件放在枕下,忽然庆幸腹中孩子的降临,使她不至于像林太后一样,要在乌镜台度过余下几十年光景。

御书房被几个大熏炉烘烤得温暖怡人。司马昭颜押了份折子在掌下,那是他新提拔的刑部官员上请严惩擅自圈地的朝廷大员。虽然大褚律法中严令禁止圈地,但朝中官员尤其是皇亲国戚从来是肆无忌惮,被占了地去的百姓有苦难言,只好举家南迁,导致金陵周边及北方大片土地荒废、人口逐渐流失。

他不能让这份奏折落到卢太后手里,不然,顾大人就会同前面两位官员一样站在风口浪尖被众人合力击倒。联名上疏,还有几分希望,只是需要右相大人相佐。司马昭颜抬头想叫福公公宣右相进宫,却发现福公公带了一名宫女侯在门边,好似有几分面熟,他颔首道:“进来。”

行过礼后,福公公上前轻声提醒:“皇上先前吩咐的事奴才查过了,这是太后殿的婢女,因家中老父身染恶疾,急需银子救命…”

昭颜毫不犹豫说:“赏!”

宫女感激谢恩,欣喜答道:“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福公公遂开始问:“皇后去太后殿时,你可都在伺候?”

“都有奴婢伺候。”

“皇后都在那做什么?”

“听曲。”

“太后不是召她去用膳么?”

“偶尔用膳,大多时间在听曲。”

“那卢元帅和卢将军呢?”

“卢元帅和太后是自家人,经常在书房里呆许久,或许是聊家中事务。卢将军,时常抚琴,皇后就在水榭一方的座上听着。”

福公公瞧了瞧皇上的神色,低声问:“他们…可有不轨?”

宫女脸吓得苍白,慌张答道:“虽然奴婢们都被遣下了,不过隔着池塘还能看见,他们一直在水榭台上不曾进屋。最多,也只是互相依偎…”

福公公脸色阴沉盯着她说:“若是欺君,别说银子,你的小命都没了!”

宫女连磕几个头带着哭腔求道:“奴婢不敢啊!家中老父还等着救命钱呢!”

司马昭颜眼里流露几分同情,点头示意福公公:“好了,赏吧。”

“谢皇上!”宫女喜极而泣,边擦眼泪边要退下,福公公再次附耳警告她说:“切勿透露,不然,太后不会放过你!”

司马昭颜心中生疑,暂时也不管折子的事,风风火火去寝宫找韦娘。


伤秋篇 54、朱砂

韦娘呆呆坐在夕莲从前经常躺的椅子旁边,手轻轻拍着丝绒枕,就像在哄小夕莲入睡。昭颜慢慢朝她走近,身影挡住了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韦娘的双眼一时适应不了黑暗,头脑发晕往地上栽去。

司马昭颜蹲下身去扶她,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好像苍老了许多,乌黑的髻上几条银白的发线跃然而出。她抬头望着他,不知不觉眼眶又噙满了泪。昭颜感到一阵心酸,夕莲对自己来说,是美好、是幸福,可对韦娘来说,却是整个世界。

韦娘颤颤巍巍站起来,开口又说:“夕莲她不知情…”

福公公从旁打断,“够了,皇上有话问你!”

韦娘咽下了眼泪,垂目应道:“皇上请问。”

昭颜轻声朝她问:“夕莲…的守、宫砂,怎么回事?”

韦娘紧张地瞪大双眼,昭颜蓦然发现她的眼睛和夕莲长的极相似,只是眼底的气韵大不一样。韦娘一面摇头晃脑一面胡言乱语:“皇上还是发现了么?这也不怪夕莲,是我,是我做的…若是要判欺君,那也是我!”

福公公挥挥手屏退了宫女侍婢,代皇上发问:“什么欺君?你做什么了?”

韦娘止不住落泪,一个劲念道:“是我在进宫前就给她点了颗假的,是朱砂!我给她点的,不关夕莲的事,她太傻了,什么都不懂,我每天替她点…她还不懂事啊!是我的错,不该放任他们在一块胡来…是我害得她如此!”

昭颜愣愣站在那,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原来,还没进宫前,她就已经是卢予淳的女人了…究竟是自己抢了别人的新娘?!因为这样,卢予淳恨他、太后恨他、夕莲更恨他,所以他们害死了琴儿,难道,这一切还是他的错吗?

韦娘哭着念着就晕了过去,福公公连忙唤人进来。

昭颜失神往书房慢慢走去,一路上的宫人行礼他都没注意。心中忐忑不安,他明白,就是把夕莲接回来,恐怕她也是恨他入骨的吧?因为他在琴儿的灵堂,在卢予淳耳边,强暴了她,只因她早就将贞节给了自己的未婚夫,多可笑!

司马昭颜,你是一个强抢民女的皇帝啊…

书房被香炉薰得轻烟缭绕,是他特意让内务府送来的莲香,没有她的日子,他只能靠焚香才能闻见几丝她的气息。

雕着精细花纹的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紫玉笛,浸透在烟雾中,似乎沾染了仙气。这是六岁时,父皇送给他的礼物,既然自己的手不能抚琴,那么就学吹笛子,他的夕莲爱听曲,他便吹给她听。即便缘分已经破碎,未来毫无希望可言,他总是要试试的。

司马昭颜举起笛子在唇边吹了吹,清幽的笛音飘旋而出,他很满意,抿嘴笑了。

福公公不知何时进来的,在皇上身旁微微笑着问:“皇上,要学笛子?今日可去乌镜台?”

昭颜忽然放下笛子,拾起桌上的奏折,沉吟道:“不去,秘、宣右相大人。”

眼看着白昼越来越短,夕莲努力等待着她的希望,在每天日落前还存有侥幸,余晖一过,便又陷入孤寂的夜。院子里落了一层枯叶,踩上去发出“喀嚓”响,然后,干燥的叶子粉身碎骨。她沉溺于这种毁灭的感觉,于是将院里的落叶都踩了个遍。夜空忽而传来一声大雁的悲鸣,夕莲满怀怨恨抬头凝视,它破坏了自己原本愉悦的心情。

不知抬了多久,司马昭颜沉闷的声音打破了她与夜空的僵持。“秋夜,星辰少。”

夕莲低下头来,不看他,兀自往房里走了进去,昭颜紧紧尾随。她的身影飘荡在前方,优柔摇曳,那头乌黑浓艳的发变得灰蒙蒙,失了光泽。他多想救回这只狐狸精,让她的皮毛恢复往日光彩,却只是妄想而已。


伤秋篇 55、回宫

床边只有一盏残灯,照着她模糊不清的面容,昭颜不知要如何开始,经历过上次的意乱情迷后,他在她面前更加胆怯。夕莲斜斜盯了他一会,清冷道:“接我回宫吧,我怀孕了。”

昭颜惊喜掰过她的身子,让她正视自己,一面傻笑着:“真的?”

夕莲微微点了头,嘴角挂着混沌的笑意:“是啊,就在灵堂的时候…”

他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他们的孩子竟降临在撕心裂肺般的相互憎恨中,会不会一出生便带着愤世嫉俗的脸孔?他害怕了,不顾一切紧紧拥住她,就像要把她和自己揉为一体。不过至少他又有孩子了,而且是夕莲的孩子!

方才在路上还怕她拒绝、怕自己狠不下心,原来上天是很公平的!只要孩子生了下来,夕莲一定会宠着他,好好当着皇后,不会再想离开皇宫!一定会的…

夕莲被箍得喘不过气,挣开他的怀抱:“什么时候回去?”

望着她微微有点鼓胀的腹部,昭颜面颊蓦然掠过两抹绯红,笑答:“现在,就回去!夕莲…我们有、孩子了!”

夕莲摸了摸腰间的信,木然起身说:“走。”

昭颜抬头看她寒如坚冰的目光,耳旁好似响起心碎的声音,他还得强行微笑。原来比心碎更痛苦的,是亲手将碎了的心一片片粘起来。他扶着她从这座荒芜的宫殿走出来,融入深秋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