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嫃答:"《诗经》不是论了好多回么?老师,我不想再论《诗经》,《孟子》、《尚书》可好?"
"这…卑职要请示李尚宫才行。"安书芹神思恍惚,话音忽轻忽重。
上官嫃太过熟悉安书芹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未免觉得她这几日有些怪异,关切地问:"安尚书,近日是否身体抱恙?"
安书芹缓了缓,娴雅一笑,"大概是酷暑难耐,不碍事,皇后娘娘费心了。"
元珊插话道:"我看是太闷了,老凉王的后事虽然办完了,可凉王爷一行人还在宫里;皇上还挂着白襟,大家更不敢造次,都闷着憋着累极了。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若怕闲言碎语的,就往人少的地方去,比如…太液池。"
上官嫃回头睨着她嗔道:"谁不知道你想去看莲花?"
元珊眯眼笑道:"奴婢有什么心思皇后娘娘一眼就瞧出来了。"
上官嫃再看看安书芹魂不守舍的样子,道:"那便去吧,总归没心思写文章。"
天色碧蓝澄清,仿佛透明的冻子。湖水碧绿,涟漪漾漾,花叶生机盎然。
随着华盖渐渐往池心的亭台走去,兀然发现岸边一座华盖沿着御花园里的甬路缓缓而来。上官嫃反应极快地指着那边问:"是皇上的步辇么?"
元珊随口答:"皇上怎会来这里?"
上官嫃轻轻哦了声,在廊边的长凳坐下。元珊伸长脖子看了许久才看清楚了,道:"是长公主和凉王爷。"
安书芹一失神,手中团扇翩然落地,却浑然不知。上官嫃看在眼里,示意婢女替她捡起扇子。安书芹忙道自己精神不济,想先行回去歇息。上官嫃允准了,瞥见她桃花扇面上绣的诗句: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心底猛地突突直跳,似乎有种莫名的预感,如乱絮般扯不清。虽然年年见着它,上官嫃却从未像方才那般紧张,下意识地扬头往岸边看去,只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挎着剑昂首走来。尽管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充满阳光的笑意。上官嫃抿唇一笑,故作姿态撇开头不看他。
第25节:第三章谷风习习(4)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单膝下跪,动作利索刚劲,声如钟磬。上官嫃并未看他,淡淡说:"査大人平身。"
査元赫站起来,黑靴踏在木板上响声很重,浓眉一挑,大手一挥,"你们先退下去!"宫婢们行礼后依次退至远处等候。
上官嫃这才回头睨着他笑,"又乱指挥我的人。什么话不好说,非得把人都赶跑?"
"当然是有要事相谈。"査元赫顽劣如旧,磊落的眉目中总是缀着几分玩世不恭。他在上官嫃对面坐下,肆无忌惮地抬起左腿搁在椅子上,"前些日子送去的八哥喜欢么?"
上官嫃眨眨眼算是点头,"你养了多久?"
"有一年光景了,它很聪明。"
"从未听你说起过。"
査元赫看着别处,含糊不清地说:"反正你喜欢就行呗,我真见不得你整日无精打采的模样。"
上官嫃垂目微笑,唇角依然泛着苦涩。
査元赫盯着她眼睛上浓密如扇的睫毛出了神,喃喃地问:"下个月我要陪皇上去围场打猎,你去不去?"
上官嫃歪起头问:"怎么没人告诉我?"
査元赫放低声音说:"不像春秋季的出巡狩猎,我们只带一小队人微服出宫去。"
上官嫃又低下头,"那我如何去得了?"
"别担心,我一定让你和皇上好好聚一聚。"査元赫语气坚定而得意,似乎胸有成竹。上官嫃斜睨他两眼,没再答话,心中萌生出一种痒痒的喜悦,似新芽抽叶,又似枯木逢春。
月亮低低地挂在树丫之间,照得周遭如笼轻纱。晚风里都是莲花和水草的清香,四下静寂无声。经一整日暴晒,池水温热,上官嫃半截小腿浸在水中,时不时搅动。偶有冰滑的鱼儿擦过她的肌肤,她会吓得一颤,却感到惊喜。
瞒着宫里的人出来已久,惦记着天色,她掏出绢帕擦拭湿漉漉的双脚。岂料一阵清风拂过,卷着绢帕飘入池中,上官嫃急忙挽袖伸手去捞,却捞了一手空。眼睁睁地看着绢帕随水流漂远,她顾不得穿鞋袜,赤足踩着池边的一溜白石堤紧紧追随绢帕。
池中的水流毫无规矩,拖着绢帕一会儿原处打转,一会儿急速漂远,就像存心逗弄一般。追了许久,上官嫃有些恼,一跺脚寻着最近一处的阶梯飞奔下去,口中小声念着,"别跑了,别再跑了,快回来…"
当她衣袂翩翩跨下台阶,却见一名少年蹲在池边,手中捧着她的绢帕。他侧头望见她,目露惊诧。上官嫃收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那平和的眉目似曾相识,身上的衣物只是寻常便服。可这宫中除了司马棣,怎还会有其他男子?上官嫃张口便问:"你是谁?"
少年缓缓站起身,打量她一周后,视线落在她赤裸的双足上。上官嫃微窘,悄然拉了拉烟青色的裙摆,遮住双足。
少年将绢帕递向前,"这是你的?"
上官嫃一面点头一面欣喜接下。清风带起她臂弯里的披帛,外罩的纱衣亦随风起伏,仿若仙子的羽衣飘舞,那面庞因欣喜而格外灿烂,皎皎若月。上官嫃抬头间,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绕到了太液池的西北边。此处僻静,只有一所宫殿,便是前些日子赐给凉王世子司马轶的幽芳殿。她回神望着少年,确是那日灵堂之上所见的凉王世子没错,只是相较先前多了几分生气。
司马轶忽觉自己失礼,仓促移开视线,问:"这绢帕对你很重要?"
上官嫃颔首道:"这是娘绣给我的。"
"哦。"他只应了一声,沉默半晌,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不及细想,上官嫃随手一指,"北边的章阳宫。"
司马轶顺口接道:"那里似乎无人居住。"
"我只是看守宫殿的小宫婢。"上官嫃拧干帕子,甩了甩,时不时瞟向司马轶。凉王已经携家眷离京了,世子却被软禁在深宫,上官嫃清楚这其中的利害,但不免对他生出些许同情。
司马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嗓音淳厚,极温和。
上官嫃低头想了想,说:"我的名字不重要,不过我知道你是凉王世子。"
司马轶忽而笑了,愈发显得敦实,"下次我遇见你,该如何称呼?"
第26节:第三章谷风习习(5)
"下次遇见了再告诉你。"脚底已生了凉意,上官嫃莞尔一笑,提起裙角跑上阶梯,她站在树丛后冲司马轶挥一挥手,又顺着白石堤岸快步走回去。月色下,纱裙随步伐绽开、飘动,如幽幽开放的青色莲花。司马轶闻见手中留了一股余香,忽隐忽现,淡得难以捕捉。
虽然时至夏末,可日头仍然很毒,上官嫃不顾劝阻,执意要去琼林苑练习骑射。身着猎装,手挽雕弓,脚蹬一双黑靴,青丝束起,倒也英姿飒爽。恰巧这日有御前护军在苑内比拼武艺,上官嫃乐得凑个热闹。
上官嫃牵着自己的俊秀黑马,踏着晨雾款款走进苑囿,护军们并未发觉皇后驾到,尽情呼喝着、叫嚣着。远远传来査元赫的声音,上官嫃便跨上马远眺。一旁的元珊也跨上马匹,兴奋又惊奇得止不住笑意,"娘娘,似乎是査大人在射箭。"
上官嫃赞赏道:"是啊,箭不虚发。"
"奴婢听说査大人闲暇时候也常常张弓挂矢,在家中以门扇为靶,射箭取乐。"
"是么?他倒是会自得其乐。"上官嫃微微笑了,一双眼睛半眯着,仍然熠熠生光。
琼林苑景致宜人,护军们比试射箭、格斗、剑法,偶尔出现两三只蓄养的禽兽便一哄而上,将惊慌失措的猎物捉弄得团团转。陪同上官嫃一道来的宫婢们也都看得有滋有味、笑声阵阵。护军中有人察觉到皇后在此,忙警示众人。护军们纷纷回头观望,只见依山傍水处,一行红装挎着雕弓走马穿花,别有一番惬意的风情。
査元赫从人群中挤出来,大步跨上自己的马匹朝上官嫃驾去。马儿及时收住蹄子,査元赫在阳光下更显眉目磊落,笑容俊朗,责问元珊。"皇后娘娘驾到也不通传一声?"
上官嫃揽住缰绳笑道:"你们玩你们的,大可不必理会我们。"
査元赫打量她的行头,高兴极了,"许久没见你出来骑射,上次习的剑法也忘光了吧?"
上官嫃努努嘴,一本正经地说:"本宫是否勤于练习査大人未必能知晓。"
"那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二?"
上官嫃爽快地答:"好,比什么?"
査元赫眉毛一扬,"射柳。"
元珊在一旁叫唤:"那怎么可以?娘娘向来只与我们比试,怎能比过护军?"
上官嫃许久不曾玩乐,正在兴头上,吩咐道:"我们当中选五人,护军当中选五人,十人轮流上场,看哪一组胜出。"
査元赫兴致高昂,"胜者如何?负者如何?"
"听凭对方处置!"
"好!"査元赫笑意吟吟,大喝一声,挥鞭朝自己阵营驾去。
宫婢们又惊又喜,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上官嫃凛然道:"谁愿随我去,不论输赢,皆有重赏。"
元珊左右打量,说:"平日里咱们没少练骑射,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大家不要有顾虑,算我一个,还差三个。"
上官嫃斜睨着她低声笑道:"元珊姐姐,好歹你是元赫哥哥的半个妹妹,一会儿就靠你缠住他。"
"娘娘,他只会欺负我,我去对付他不管用。不过娘娘去一定管用,他可最怕你了。"
上官嫃抿唇一笑,眼神飘然远去,但暗藏着一抹狡猾。
为躲避烈日,司马棣负手拐入了林荫小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腹心事。不经意间听见一阵喧闹,扬头问:"什么声音?"
戴忠兰忙答:"回皇上,今日有护军在琼林苑练习骑射。"
蝉鸣嘶竭,沉沉的云团从远处逐渐飘移过来,司马棣觉得胸口发闷,掏出腰间的香囊闻一闻,道:"去看看。"
戴忠兰紧跟其后,小声道:"皇上万不能像上回那样不顾安危,若觉得气促定要警觉。"
司马棣置若罔闻,径直朝琼林苑走去。身后一簇人紧紧跟随,华盖、仪仗、绢扇各亦步亦趋。琼林苑内早已围了一大圈人,喝彩不断,掌声、笑声畅快淋漓。众人都弓马娴熟,在场中如鱼得水,跨着良驹奔跑呼喝,马蹄嘚嘚的步子纷乱无章,偶有人大声交谈笑闹。司马棣驻足在石桥上,隔着岸边一行杨柳窥视苑内。
几匹马儿从人群中奔出,上官嫃遥遥冲在前面,飞马拉弓,动作洒脱自如。羽箭嗖嗖飞射出去,偶有落靶,却也有不少正中红心的。査元赫从另一旁追上去,高喝着:"不比了,不比了!方才的射柳明明是你们使诈,这样比下去,我们如何都是输!"
第27节:第三章谷风习习(6)
上官嫃勒住马,笑答:"兵不厌诈!"
二人在马上交谈甚欢,却未曾留意到周围众人都安静下来。元珊朝上官嫃的马轻轻踢了一脚,唤道:"娘娘!皇上…"
上官嫃猛地一回头,见明黄的华盖从一片苍翠葱郁的柳树后渐渐走近了。所有人皆下马跪地,齐刷刷一片行礼声。上官嫃只觉得浑身僵硬,屈膝请安,"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柳叶簌簌作响,像是夏雨将至。
汗珠儿顺着颈滑入衣襟,仿佛亵衣都湿透了贴在肌肤上,黏稠无比。静默许久,竟没听见皇上的一声平身,査元赫熟悉皇上的脾气,不禁暗暗自责。司马棣怔怔地望着脸色红润的上官嫃,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不定,额上的湿腻粘住了碎发,鼻尖也沁着汗珠儿。时光停滞了一般,除了望着她,他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要做。戴忠兰见状,代皇上高喊了句:"皇上说了,平身--"
司马棣这才缓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意气风发的査元赫。
査元赫又抱拳跪地,"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是卑职失责!"
司马棣道:"平身,朕不过顺路来看看。"
上官嫃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只想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自己。司马棣还是如常,目光始终落在别处,话语清淡,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人。上官嫃以为,他至少会责问她一声,却没有,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直到明黄的一角隐在了琼林苑的山水中,査元赫拽了把上官嫃,叫她,"别发愣了!快回去,别叫皇上先告诉了李尚宫你又要挨训了!"
上官嫃紧绷着脸不发一言,跨上马疾驰而去。
配寝殿里的宫婢们都知道皇后心情不佳,个个屏息静气,整个宫殿里头只听得见一阵阵的蝉鸣声。到传晚膳的时候,本要按例去请皇上,尽管皇上一次都未曾来过,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托。宫婢刚挑开纱幔要出去,上官嫃却突然发话说:"别去了。"
元珊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倚在榻上的皇后反问:"娘娘说…别去了?"
上官嫃足尖勾起木屐下榻来,一步步啪嗒啪嗒走近膳桌,"别去了,反正他不会来。"她脸色麻木,周围的宫婢都不知所措,望着元珊。
元珊挥挥手道:"娘娘的话你们听不懂吗?别去请皇上了,快去传膳吧!"
凉风习习的御书房里,疲惫的司马棣在案前睡着了,一手支着头。
戴忠兰小心翼翼地点上灯,轻唤:"皇上,该回寝殿用膳了。"
司马棣睁开眼望了戴忠兰一会儿,问:"今日皇后那边没来人么?"
戴忠兰不敢抬头,诺诺地说:"是。"
司马棣迟疑着起身,慢慢走出御书房。暮云低垂,似乎今夜有雨。快要入秋了,他亲政已有两年。司马棣眼前浮现出上官嫃飞马拉弓的飒爽英姿,那种烈日下蓬勃的生机似乎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美,原来他丝毫不了解她。
司马棣行至寝殿门口,却没有迈过那道门槛,转身往西廊去了。戴忠兰一惊,小声追问:"皇上?皇上这是要往哪里去?"
司马棣冷淡如常地回答:"陪皇后用膳。"
戴忠兰早已熟悉司马棣无常的性子,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去配寝殿。赶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先去那边通传了,自己忐忑不安地跟随皇帝的步伐。
满桌美味珍馐,精致可人。上官嫃恹恹地拿起银筷子,抬手,却不知要落在哪盘菜里。元珊关切地望着皇后的脸色,忧心忡忡。一阵疾风吹过,竹帘子哗啦作响,上官嫃抬目望了望花窗外的天色,喃喃道:"似乎要下雨了。"
殿门处突然闪出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喊:"皇上驾到,配寝殿准备迎驾!"
宫婢们都愣愣地望着他,有人狐疑、有人惊讶。上官嫃慢慢走过去,蹙眉歪头问:"你在说什么?"
小太监跪下行礼,重复道:"皇上驾到,请娘娘准备迎驾!"
上官嫃扭头往内殿里冲,心急如焚地唤道:"元珊!快给我梳妆!"一行宫婢们顿时喜上眉梢,各自忙碌开来。
清风卷帘,琉璃盏内灯烛摇曳。司马棣刚到配寝殿,暮色的天空中便飘起了雨丝,零星地刮在窗纸上。席间静默无声,他们多年未交谈,除了一声请安、一声免礼便相对无言。
第28节:第三章谷风习习(7)
上官嫃觉得压抑极了,尽管入口的皆是山珍海味,却味同嚼蜡。
窗边的八哥忽然叫唤起来,打破了这沉默。它抑扬顿挫地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嗓音和语调像极了査元赫,滑稽可笑,上官嫃不禁莞尔。
司马棣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是元赫送来的八哥?"
上官嫃见他发话了,欣喜地点头,"是。"起了头,话匣子便慢慢打开了,虽然交谈不多,但三言两语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上官嫃低眉垂目坐在榻上,一面小口喝着甜汤,一面温顺地答着话。只言片语中,她便听出他平日里心细如尘,看似淡漠,实则处处关怀。上官嫃心头一暖,眼眶竟湿润了。
晚膳过后,司马棣半倚在榻上小憩,窗外雨点沙沙作响,像蚕虫噬咬桑叶般温柔。融融烛光下,半跪在他身边的上官嫃嫩脸修娥、淡云轻扫,与白日截然不同。司马棣喉口动了动,脸上挂着笑意问:"在琼林苑,你们都比试了什么?"
上官嫃心驰神往般眯起双目,答:"比了射柳,原本还要比其他的,可元赫不服输,想要赖账,于是就没再比下去。"
司马棣不想深究这番话的真假,只觉得身心俱疲,顺势将头枕在上官嫃腿上,道:"朕累了。"
上官嫃手足无措,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跃出胸膛。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一滴清泪从眼眶滑出,落在他脸颊上。司马棣诧异地举眸看着她,轻轻问:"怎么了?"
"没有,臣妾失礼了。"上官嫃忙拭干眼角,再抹去司马棣脸颊的那滴泪。
她手心有润润的香气,拂过他的面庞若隐若现。司马棣深吸口气,倏然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嗓音极低,"为何事落泪?可是皇帝哥哥亏待小环了?"
上官嫃强忍住积攒已久的委屈,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低语,"皇帝哥哥,小环明白。你没有亏待我,谁叫我是上官嫃呢…"
司马棣眉头紧锁,转身深深埋首在她怀里说:"别怪我。"隐秘的声音只有她才能听见,似乎带着一丝恳求和歉意。上官嫃的眼眶愈发通红,强忍住哽咽,轻轻揽住了他的头。
司马棣睡了约莫两个时辰才醒来,上官嫃的双腿早已麻痹得动弹不得。在外守候的戴忠兰上前扶司马棣起身,询问:"皇上今夜要宿在哪里?"
司马棣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不做声。上官嫃被元珊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两腿酸痛难当。司马棣侧目望了眼浮漏,快到子时了。他临走前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望着上官嫃,最终一言不发迈出了门槛。
上官嫃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从窗前缓缓移过,幻想他在漆黑的长廊里孤独前行。她还没长大,不够资格陪他度过漫漫长夜。她已经竭尽全力追赶,无奈时光悠悠,她始终赶不及在选秀之前成为他枕边的那个人。
窗外微风吹过,雨点倾洒,竹影婆娑。临窗的金丝鸟笼偶尔随风一摆,叮叮作响。上官嫃披着银绣云霞帔,踏着木屐走至窗边,她惯于睡前逗一逗八哥、喂些食饵。只是眼波一转,惬意的神情便怔住了,鸟笼的竹编小门依然紧闭着,但蹲在笼子一角的八哥早已肢体僵硬。不知为何,她眼前晃过八年前那具漂浮在水缸中的雪白尸体,惊恐得一口气深吸进去,便化作无助的哽咽。
元珊熄了烛台,挑开帘幔进来便看见这一幕,急忙上前搀着上官嫃,"娘娘,别难过,明日我去跟李尚宫说说,送几只画眉、八哥过来。"
上官嫃只觉得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悲恸至极。元珊只是默默地在旁陪着,轻拍她的肩背。上官嫃内心压抑纠结了许久的事,终于从嗓子眼儿中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念叨:"他真的那般无奈…身为皇帝,没有李尚宫的一句话,他都只能远远地看着我…我总以为那天就快来到了、就快来到了,可依然遥不可及。三月秀女大选,七月合卺仪式,我当真就值得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地来对付么?"上官嫃扭身扑在鸾凤锦被上痛哭流涕,声音却始终隐忍着。元珊紧紧抿唇,眸中含泪,起身将床帏之外的帘幔全都放下,以遮挡稍许声音。宫灯款款,蜡炬融化如红泪,缓缓淌下。
第29节:第三章谷风习习(8)
上官嫃一面抽泣一面支起身子,霞帔从背后滑落,纱袖遮覆的小臂上,守宫砂宛若一颗红痣,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醒目耀眼。她依稀还在哽咽,痴痴地望着那点象征贞洁的宫砂,五指不由得猝然攥紧。离明年七月不远了,八年都熬过去了,还差这一年么?
早已定好这日要微服出宫去围场狩猎,拂晓时分司马棣便率领一队护军、两行射手从东华门出宫,上官嫃亦带了几名善于骑射的宫婢跟随在队伍中央。连绵起伏的宫殿尽头,一丝丝朝霞像淡淡的颜料染上了灰白的天。
城内居民多半还未起床,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摊子在忙碌。只见一支奇怪的队伍从御道上飞驰而过,除了蹄声急踏、车轮辘辘,便什么声音也没有,徒留一片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