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不就是同门师兄妹?”薛伯也同她玩笑。
这句久远却又熟悉的话,让她不自觉地震了一震,脸上却还是保持着笑容:“是啊,我从前老是叫他大师兄。”
他就坐在她侧对面,隔着不大不小的一张圆桌,淡淡笑了笑,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旧同事,偶尔因为工作重又碰到一起。她便也赌着一口气,收拾起心情,跟他言归正传。
那天,他们聊了差不多一下午,中间她打电话叫秘书送过两次茶水,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个低髻,他则连线了上海的审计师和资产评估师,两方面都完完全全是谈公事的态度,锱铢必究,毫厘不让,一直到入夜才算完。
走出会议室时,他替她开门,有那么一瞬,两人离得很近。她自以为很沉着,却还是带到了门把手,手里的记事簿落在地上。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看着她蹲下身把本子捡起来,这在过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的情景,教养从来就不是装得出来的,于他更是一种类似于本能的反应,他只是不愿意为她去做,她对他来说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挺天真的,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其实他还是介意的,这一下午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肯定不会让历星得手的。
她在前台与他握手道别,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很累却又如释重负,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顾乐为的名字。她拨过去,与顾医生聊了几句,他那天不用值班,又开口请她一起吃晚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说好了去医院找他。
她锁了门离开办公室,出了前台,在电梯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程致研正和薛伯站在一起讲话。电梯很快来了,三个人走进那个密闭的小空间,他就站在她身后,下落的那几秒,长的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完。
到了底楼,走出大堂门禁,她先开口和他告别,指指门口的扬招站,说:“我坐的士。”说完转身就走。
几分钟之后,她还在门口排队,一部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是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说:“上车。”

4

“不用了,我很近的,而且就快排到了。”她推辞。
“上车。”他重复,仅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四周人声喧哗,她听不到,却看的懂他的口型,有种不容她违逆的坚持。她站在原地,他也不关门,拦住后面出租车的去路。有人在后面按喇叭,他还是不动。
她无奈,只能坐进去关上车门,问:“下亚厘毕道,你认不认得?”
“你指路。”他只是偶尔来香港一次。
车驶上大路,他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霓虹的光照进来,无名指上一枚素铂金的戒指幽幽亮了一下。她看到了,奇怪怎么一整个下午坐在他身边却没注意。
“你结婚啦。”她轻声道,语气并不是在发问。
“嗯。”他回答,除此之外,再没说一个字。
她很难描摹这时的心情,急于换个话题,想起下午在逸栈的股东名录上看到吴世杰的名字,就问:“吴妈现在好不好?”
“老样子。”他回答。
五年前,她离开上海之前,最后见到的与他有关的人就是吴世杰。五年后,他们还是好友,还在一起工作。她以为提起吴妈,总有的可聊,结果他却不领情,说了那三个字,又陷入沉默。
“后来见过天庭的旧同事没有?”她又问。
他静了一静,才说:“前几天在上海遇到查尔斯。”
“他结婚了,你知道吗?”她总算找到一个话题。
他又嗯了一声。
“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小的那个是年初生的,大的今年都已经上幼儿园了,”她尽量让自己语音雀跃,“你想得到吗?查尔斯哎,那个时候我们都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收服得了他。”
她猜他懂得她言下的意思,他们都曾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满世界的跑,过着浮萍般的日子,到头来却都成家了。查尔斯在香港也置了一处房子,两头跑着,有时候过来住几个月,她还曾带着默默去玩过一次。
他眼睛看着前方的路,许久才点点头。
“现在还骑自行车吗?”
“不骑了。”他回答。
她想起逸栈的极限运动主题,其中搞得最有声色的就是骑行俱乐部,便顺势嘲笑他:“你到处做广告,鼓动别人满世界骑行,自己倒偷懒不玩了,这算什么啊?”
他笑了笑,回答:“没时间。”
又是三个字,无论她问什么,他最多答她几个字。她弄不懂他为什么坚持要送她,却又这样吝惜言辞,如果实在不想跟她讲话,完全可以把她扔在的士站,由她自生自灭去,两个人都不必这么尴尬,那么勉强的对话,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从金融街到下亚厘毕道,这段路并不远,默默生病的那几天,她曾经来来回回地走过无数次,这一天却不知为什么带错了路,兜兜转转,许久才到。
他见她叫他停车的地方是一间医院,居然多嘴问了一句:“是看病人?还是是你自己不舒服来看医生?”
“算是看医生吧,男朋友在这里做事。”她佯装轻松,笑着回答,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谎话。
他两只手仍旧握着方向盘,一直都没看她,那意思就是要说再见了。
她横下一条心来,索性忘记其他,跟他谈公事:“厉星投资的事情,你大概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他笑,然后问她:“你们做生意这么随便的吗?都不做实地考察?”
“如果真的要投,当然要实地考察。”她回答,说完就打开车门下车,一只脚跨出去又忍不住退回来,对他说,“要是你觉得这个项目我做不合适,我可以跟上面提出来换人。”
“为什么说不合适?”他笑问,“是不相信我,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听他的口气,这应该是句玩笑话,却让她心头一震,紧跟着就是一阵钝痛。是啊,避什么嫌呢?既然他已经放下了,她又有什么理由放不下?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旧同事,而且,曾经共事的地方也早已经换东家了。
“那好,我就等你回音了。”她对他说,眉间似有一些东西敛去。
“好。”他喃喃回应。
她下车关上车门,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医院,心思却不知留在哪里,和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当心。”那人伸手扶住她。
她抬头,面前的人就是顾乐为。他没穿医生袍,换了便服,T恤牛仔裤运动鞋,背着个双肩书包,像个大学生。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原因其实特别简单,他和程致研有些隐约的相像,虽然他更年轻,更简单也更开朗,可以说更好,但也可以说是不完整。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并不打算跟他怎么样,只是决定放纵自己一次。
“现在就能走?”她问顾乐为。
“对啊,你看,衣服都换好了。”他笑着回答,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就走吧,这次地方我选。”她拉起他的手,转身朝医院外面走。
程致研的车已经开走了,往东还是往西去的,她都不知道。路边刚好有辆出租车在落客,她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顾乐为也跟上来,坐在她身边。
她对司机报了一间酒店的名字,他以为她要带他去那间有名的琥珀餐厅,一路上嘲笑她没新意,肯定是看了哪本旅游指南,才想起来去那里。车子到了地方,她抢先付了车费,拉他下车,径直走到前台,要了一个房间。
他拉住她,笑问:“你想干嘛?”
“不是吃Amber吗?你穿成这样,怎么进得去?而且我忘记定位子,不如开个房间,叫客房服务。”她也对他笑,不跟他认真。
他没再说话,等着她办好入住手续,拿了房卡上楼。房间在十一楼,视野普通,由落地窗看出去是不夜的城市街景,隔音却是极好的,关上门就一片寂静。

5

司南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熟门熟路的打电话到前台,找礼宾师替她去琥珀订餐,另外还要了一瓶白葡萄酒。
客房送餐总是很慢的,特别是在这个时段,酒倒是先送来了,搁在冰桶里,绿色玻璃瓶身上结着密密一层水汽。她给了小费,打发服务生走人,关了门就踢掉高跟鞋,脱掉半裙,仅穿一件衬衣,长筒袜的袜口,以及上面吊袜带的衔扣,在衬衣下摆隐现。
顾乐为始终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闪动的似乎是《龙珠》之类的日本动画片。她走过去,从冰桶里拿出酒瓶,抹掉水珠,熟练的揭掉瓶口的锡纸,起出木塞,斟了两杯。
在她做这一切的同时,顾乐为总算不看电视了,转而看着她。她对自己的身体一向自信,知道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俯身下去拿酒杯,他伸手拉了她一下,抚过她袜口之上的皮肤,她也失掉了耐性,放下杯子,转身跨骑在他腿上。
隔着薄薄一层T恤,她触到他的身体,他的体格比看上去魁梧,胸膛宽厚,肌肉隆起,身上的味道一如他这个人一样简单而干净,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她与他深吻,嘴唇裹着牙齿,轻轻噬咬过他的脖颈,感受他喉咙深处发出含混的震颤,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似乎摈住了呼吸。她知道再继续下去,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脑子出奇的清醒,却不确定究竟该怎么做。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的经历了,五年前离开上海之后,她被人追求过,也有过约会,甚至有人极其草率的向她求婚,但都没有走到上床这一步,至多就是一起出去玩,一个轻浅的吻,一点亲切的感觉。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活在回忆里,喜欢比较,喜欢做白日梦,喜欢仲夏湿暖的空气,大雨忽然而至,淋得浑身透湿,躲进房子,听雨滴拍打窗棱,以及极远处天际滚过的雷声。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她却仿佛一晃而过,她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因为现实世界始终没有什么比她记忆里的更好。直到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这实实在在的温度、气息、急促有力的心跳、微微的汗意,怎会及不过一段回忆?
“对不起。”顾乐为突然说,语气有些怪异。
“对不起啊,昨晚是酒精的作用,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明白不意味着什么的,发生这样的事,我相信你也不想的,不如就当没有发生过,彼此还是朋友,今天我还有事,有空再联络你…”他看着她继续说下去,表情郑重。
她许久才意识到,他是在学她说话的样子。
“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在Google上搜索the best ay to breakup ith somebody或者Top 10 reasons to dump someone,我在想,你究竟会怎么跟我说。”他知道她懂他的意思,脸上带着笑,眼眸深处却又有些别的东西,房间里光线晦暗,她看不分明。
气氛渐渐冷却,有些事是稍纵即逝的。她从他身上下来,靠在沙发上,身上衣冠不整让她有些尴尬,除此之外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You ruined everything.”她从茶几上拿起酒杯,作势叹了口气。
“No,”他与她碰杯,伸出右手食指冲她摆了摆,一本正经的纠正道,“I saved everything,I’m the hero,you’d better keep this in mind,I – am – the – hero, not someone you had casual sex ith and easily dumped afterards.”
她看着他笑出来,许久才参透了他话里意思,he ants to be the hero,not just a supporting role,哪怕需经历迂回承转,宁愿一切都来的不那么容易。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在那间客房里吃了晚餐,琥珀当晚的“主厨之选”,总算值回票价。
在前台等着退房结账的时候,她看看手表,感叹:“两个钟头,六千多块。”
“可能还不止,我刚才看的《龙珠》好像是付费频道。”顾乐为朝她笑。
她瞪了他一眼。
“你付得起,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就非得劫个色不可。”他泰然处之。
话虽然这么说,等账单出来,却还是顾乐为抢先付了钱。司南自恃挣的比他多,还想跟他客气,被他婉拒。
“等到月底没钱吃饭,自然会去找你。”他这样对她说。
离开酒店,他送她回家,车开到她家门口,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坐在车上跟她道别,而是付了车费,和她一道下了车。
“你干什么啊?”她提醒他,“这里很难叫车的,除非有人坐出租车上来。”
他笑了笑,说:“没事,我想看着你进去,等下走下去就好了。”
路灯下,他笑容温和,低下头又吻了她一次。她贪恋着那片刻的错觉,认定自己是没救了,与一个人唇齿相依,却还想着另一个人。
他跟她说再见,她却说不出话,转身刚刚走出几步,眼泪就下来了。她有点庆幸,也有些感激,顾乐为没有追上来跟她说什么。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眼泪是不可以被别人看到的。
她独自回家,夜已经深了,房子里一片寂静,默默抱着一个小靠枕睡得正香。她在儿童房的地上坐了许久,才回卧室换衣服洗澡。从浴室出来,她看到手机在黑暗里闪,屏幕上的名字是顾乐为。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又走到梳妆台前去戴助听器,借着些微光线换到T档。她做着这一切,心想如果他挂了就不再打回去,但他没让她料中,手机一直固执的闪着。
她接起来,没说话。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家没有。”他先开口了。
“到了。”她回答。
他顿了一顿,突然问:“今天在医院门口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默默的爸爸?”
她突然有些恨,他怎么可以这样问?凭什么这样问她?!

6

司南愤然挂掉电话,顾乐为还算知趣,没再打过来。
她上床睡觉,闭上眼睛,忍着不哭,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怕第二天眼睛会肿,被厉星的人看到,又要多出许多是非来。但人之所以要流眼泪,总是有其道理和作用的,否则有些东西就始终郁结在那里,不得宣泄。
她大半夜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最后火大了,全都迁怒在顾乐为身上,也不管是凌晨几点钟了,拿起手机就拨过去,心想着吵醒他,也不让他睡好,却没想到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早。”他声音沉静,竟然对她道了声早。
她愣了愣,问他:“你没回去睡觉?”
“回医院了。”
“出什么事了吗?”她坐起来,一阵紧张,医院里深更半夜的总没什么好事。
“没有,”他安慰她,“睡不着,不如就在医院呆着,还有三个钟头就上班了。”
“你有什么睡不着的?”她语气戏谑,总觉得他这么说有种少年强说愁的味道。
“因为知道你一定还醒着。”他回答。
这个理由,她没想到,静了一静才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躺在值班室里,刚才在看八卦杂志,现在不想看了,在打游戏。”
“你还不如说在浪费生命,三个钟头可以做许多事。”
“比如说?”
“骑单车六十公里。”
“去哪里骑?”他反问,“香港最长的单车径也只有二十公里,从大围到大尾笃,要么就去大屿山的梅窝。”
“你有自行车吗?”
“没有,但可以租一辆。”

那个凌晨,他们说了许多废话,一直聊到天亮。聊到后来,司南实在累了,就迷糊过去了,也不知是几点钟睡着的,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保姆正满世界抓默默过去梳头,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八点一刻,她铁定迟到了。她手忙脚乱的起床,赶去上班,隐约记得跟顾乐为说好了要去哪里骑车,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一直到周末之前,他又来跟她约定时间,才确定是真的发生过的。
从那个礼拜开始,只要休息天能凑在一起,他们就结伴出去玩,等到幼儿园放暑假了,就带着默默一起去。他们在管教小孩子的问题上出奇的合拍,常常被人错当成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每次被错认,司南总是觉得有些尴尬,但在陌生人面前多嘴解释似乎也不合适,倒是默默有时候会一本正经跟人家说,这个不是老爸,是老大,多数人也只当是小孩子在说笑话。
默默和顾乐为相处得很好,连带着司南也开始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她工作压力不小,玩的是真金白银,打交道的都是狠角色,面子上说着笑着,落到纸上一个字都不能含糊,分毫都不能差。
她在人前卖狠,下了班却经常对他抱怨:“他们都欺负我,明天不想去上班了。”
“谁?谁欺负你?”他总是作势要替她报仇,然后教她怎么用广东话骂人,或者干脆乐呵呵的说:“太好了,我也想翘班,我们一起请假得了。”
慢慢的,她对他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一开始,每次说出一点来,她都会觉得难过,甚至有些后悔,觉得他就像个小偷,撬开一扇门,偷走她珍藏的东西。但他自有他的办法,诱着她不知不觉的把那些点滴都告诉他。到后来那道口子越开越大,有种覆水难收的味道,她也只能眼开眼闭,随它去了。
不过,她并非毫无保留,只说那些好的,对从怀孕到分手,再到她去美国生产的那段经历绝口不提,每次说到那里就嘎然而止。
每到那种时刻,他会让她坐在他膝上,吻她的头发,轻抚她的后背,由着她埋头在他胸前哭一会儿。
有时候,他也会生气,对她说:“你别再刺激我了,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另一个男人的好,太卑鄙了。”
“那可是你自己要听的!”她抗议。
“今天够了,明日请早。”他吼回去。
总的来说,顾乐为对她很好,唯有一件事,他始终坚持,他不跟她上床。至于原因,他没有说,她心里也有数。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想干嘛?”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回答。
“我就是不知道。”她装傻。
“我在追求你。”他看着她。
她避开他的眼睛,不再追问,心里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
大半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就在司南几乎要忘记逸栈那个项目的时候,一封电邮落到她的邮箱里,邀请厉星派代表去实地考察,具体地点在二十家酒店中任选。发件人是程致研,字里行间客气而疏远,完全是谈公事的语气。
收到信的那天恰好是周末,有两天时间供她考虑如何回复。这宗生意,司历勤曾经问起过好几次,每次都叫她盯紧点。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不去,但真的去了,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她带着些自虐心理胡思乱想,说不定他还会介绍他太太与她认识。

她索性不去想,约了顾乐为去看电影,心情不好,选了部喜剧片,结果很失败。黑暗中,顾乐为捧着她脸吻她,渐渐的两人都有些兴起,电影还有半个多钟头才散场,他们索性不看了。
从电影院出来,他送她到家,她对他说:“默默今天上她外公家去了。”心想,就是今晚了。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然后说:“晚安,做个好梦。”
“你不进去?”她问
“我明天早班。”他回答。
“真的不进去?”她每次都不相信他有这毅力。
他笑,有些腼腆:“真的不行,明天一早跟主任查房,你是见识过她的,很凶,如果迟到,我就死了。”
“我这里也有闹钟。”
“你别逼我。”
她瞪着他,好像看到鬼,狠狠踢了他一脚,闪身进屋,砰的关上门。
第二天,他又打电话给她。
她料他是来求和的,存心跟他疏远,“顾医生有什么事?”
“司默小朋友家长,”他竟也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欠我四十八块五。”
她一时无语,不知道他讨的什么债,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买跌打药酒的钱,”他振振有词,“我腿上青了一大块,到现在还痛。”
“要么你现在自己过来拿?”她心里终究有些歉意,语气也缓下来。
“那不成,我路都不能走,明天你来请我吃饭。”他又来敲竹杠。
她答应星期天去找他,但周末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医院,似乎很忙,接电话都没空。
星期一一早,她回办公室上班,又看到那封信,以及页尾熟悉的署名。她避无可避,开始写回信,几乎一气呵成,告诉程致研,她计划九月初飞去上海,然后花一周左右的时间考察逸栈旗下的两家酒店,初步建议是东、西部各选其一,具体行程由逸栈方面安排。
回信很快就来了,他为她选了莫干山和梵净山。

7

那天中午,司南去医院找顾乐为,但他却不在。
同事说顾医生on call一天一夜,刚刚回家睡觉了。司南知道地址,转而去他家找他,不为了别的,只想看到他。路上,她想起默默住院时听来的一个笑话,儿科的护士都管顾乐为叫“定海神针”,因为有些淘气的小孩子太能闹腾,只有他能镇的住。而现在的她,恐怕也需要他来镇一镇。
顾乐为住的地方在上环街市附近,家里人都已经移民,他一个人住一间小公寓。司南在楼下按铃,他可能已经睡下,许久才替她打开门禁。她乘电梯上楼,他已经开了门在等她了,头发乱乱的,看上去很累,似乎老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