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太爷爷,1930年代锦枫里的律师。”唐宁点着那张面孔介绍,言语间有些自豪,似是等着余白发出惊叹。
“锦枫里?”余白却并不知道这小弄堂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青帮啊,”唐宁大失所望,然后侃侃而谈,“当时帮中掌权的老头子把那里整片的房子买下来,供帮派里的人居住,大家说起锦枫里就知道是青帮…”
“这帮派的律师与别的有什么不同?”余白打断他问,一半是好奇,另一半也是要难为一下他的意思。
却没想到唐宁对此真有研究,细细说起老早法租界的烟馆与四马路的长三堂子,在当时也是灰色生意,但只要是生意,便有个买进卖出聚散离合,与如今的收购兼并其实也是一个道理,只是货色特殊,帮派律师的专业价值就体现在这里。
余白听着失笑,不禁佩服自己,真是慧眼识人,从前就觉得他跟流氓有那么点关系,原来还真没看错,他这朵奇葩果然有祖传的基因。
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去餐厅帮着摆桌子,趁旁人看不见,又闹在一起。直到外面门铃响起,保姆出去开门,隐约传进来一声唤——“唐律师回来啦。”
保姆唤爷爷为“唐教授”,叫唐宁“小唐”,唐律师这个称呼是专留给他父亲唐嘉恒的。????
23
听到这声“唐律师”,唐宁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他抬头,正好奶奶进来,两人的目光遇到一起。
“是我叫你爸爸过来吃饭。”奶奶解释,语气仍旧温软。
唐宁一怔,似是看了一眼余白,这才点头说:“那我再去拿套餐具。”
他转身进了厨房,余白一人留在那里,恰好与从外面进来的唐嘉恒打了照面。
虽两鬓微染霜色,这位唐大律师还是很见年轻,没有唐宁高大,但举手投足自带气场。
一时间余白不知如何称呼,竟如会见客户一般欠身伸手过去,开口道:“唐律师,我叫余白。”
这话说出口,她便自觉有点蠢。
所幸那边已挂上一个笑脸,伸手与她握了握,带着半分戏谑也叫她一声:“余律师。”
唐宁拿着碗筷出来,听到这番对话重重一笑,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牵了余白的手,按她在餐桌边坐下。唐嘉恒亦脱掉外套交给保姆,洗了手吃饭。
这顿饭倒是吃得十分和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五个人围一张圆桌坐着,聊的都是些不相干的小事,比如这个春天A市的天气,比如他们在A大读书时的旧闻,或者饭桌上的那条鱼。
聊完了鱼,唐嘉恒又问余白:“听唐宁说你在BK工作?”
这一问来得有些突然,余白还未开口,唐宁已是轻笑:“我什么时候跟您说过?”
唐嘉恒面色未变,只当作没听见。
余白便也配合,点头说是。
“做哪方面的业务?” 唐嘉恒又问。
“主要做收购兼并。”余白回答。
唐嘉恒哦了一声:“认识吴东元吗?”
余白不禁想起昨夜跟吴东元吃饭时听说的那点渊源,但她并没有与唐父套近乎的打算,只是简短回答:“我现在就是跟着他做事。”
唐嘉恒也只是点点头,便把这一页揭过去了。倒是唐宁,原本只是吃菜,听到此处,手中筷子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余白。
待到一顿饭吃完,唐宁是立刻要走的意思。奶奶已经切了水果叫他们吃,两人才又在客厅坐下来。
“有几句话跟你讲。”唐嘉恒对唐宁道,示意他进书房。
唐宁看一眼余白,坐着没动。
还是奶奶劝了一声:“难得见一次,去吧。”
他这才站起来,跟着父亲进了书房。房门一关,两个男人在里面谈了一阵。至于谈的是什么,余白听不到。
等两人说完话出来,唐嘉恒便称有事先走了,倒是唐宁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这才与两位老人道别离开。
出门上了车,余白还在想方才的事,甚至在脑中演绎出数个版本,比如1970版《爱情故事》,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但对于她与唐宁来说,情况又有根本上的不同,他们早已自力,上天入地都凭自己本事,分与和,也只在于他们自己。
像是听到她心理活动,唐宁对她道:“他说什么,你根本不用管。”
余白觉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有些好笑,坦言回答:“要是你父亲对我有什么看法,你只管告诉我。”
“你在想什么啊?”他却是笑起来,伸手过来揉乱她的头发,“不是因为你。”
余白不禁为自己的患得患失尴尬,打掉他的手,索性摊开来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顿了顿,方才回答:“是为了我自己开事务所的事。”
余白恍然,心想这事倒是有一阵没提了,此时才问:“你父亲反对?”
唐宁点头:“他要我留在至呈。”
“那你打算怎么办?”余白又问,她本以为他自己出去独立,多少是借了父亲的荫蔽,却原来恰恰相反。
“早跟你说了,管他做什么?”唐宁只是笑,似乎根本不当回事。
余白见他这样,又觉与她方才的想法一致——他们早就是自立的人,做什么,与谁在一起,都只是自己的决定。
“你那边进展如何?”她换了话题。
“很顺利,” 唐宁回答,一一说给她听,“合伙人、投资人都已经确定,办公室也看过几个地方。当然没有BK或者至呈现在的水准,但条件还算可以,面积也足够我们用。等收拾出来,我就带你过去看。”
“那就好。”余白放心,嘴上却只是轻描淡写。
唐宁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笑看着她追问:“所以你怎么想?”
“什么我怎么想?”余白继续装傻,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并不打算把自己计划告诉他,至少现在还不想,“这阵忙得要死,没时间考虑别的,手上有个大项目要争取。”
“Quanta?”唐宁像是随口一问。
“你怎么知道?”余白倒是有些意外。
唐宁笑了笑,没有回答,发动车子上路。
余白也没多想,他在至呈工作,也算是圈子里的人,多半是至呈也在争取这个客户。不过,对于Quanta,BK的机会恐怕要大得多,虽然在中国境内无法执业,但毕竟Quanta的注册地在美国,做的又几乎都是跨境交易,那是吴东元最擅长的领域。
车开到她家楼下,唐宁侧身过来吻她,一双手又不老实。余白知道这是求留宿的意思,难得周日无事,准了也无妨。然而这一次却似是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唐宁的吻是有些霸道的,手上也加了力道,像是要将她掰开揉碎了据为己有。
两人在车里闹得难分难舍,直到外面有脚步声经过,余白手抵在他胸前推他,压着声音问:“你怎么回事?”
唐宁却不相让,在她耳边道:“这次再不让你走了。”
“我走到哪里去?”她又觉好笑。
“去美国几年,临走前一天才告诉我。”他却说得挺委屈。
余白看他的样子,起初只想嘲他几句,这等旧事竟然还要提起,转念却也是不甘,指着他鼻子质问:“知道我一走就是几年,不留我倒也罢了,临走前一天约你,你还说没空。”
唐宁却不辩解,只是看着她,许久才道:“那天,我去找你了。”
“你去了?”余白反问,像是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天,去的又是哪个地方。
他点头,仍旧看着她。
余白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应该猜到的,他就是那天夜里看见他们sho box演出,才知道她对吴东元有那份心思的。
她很想对唐宁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却又脑中空空,许多言辞混杂在一起,反而一句都辨不分明,最后只是伸手抱了他,依着他说一声:“这次不走了。”
次日,两人睡到很晚,醒了也不起,裹着被子趴在枕头上说话。直到余白的手机很没眼力见儿地响起来,是客户打来,要与她核对一份合同上的条款。她随便套了件衣服,起来拿了电脑,趴在床上打开。
唐宁撑着脑袋在一旁看,却是一边看一边笑。余白讲着电话,瞟了他几眼,也没看出此人究竟在笑什么。
等到电话挂掉,唐宁仍旧笑而不语,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笑个啥?”
“没笑什么啊。”唐宁起初不肯说。
余白不想遂了他的心愿缠着他追问,干脆起床洗漱去了。
唐宁见状反倒忍不住跟进浴室,贴在她身后抱着她说:“我刚看到你的开机密码了。”
余白一滞,却还是嘴硬:“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界限感?我的开机密码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没关系?”唐宁还是笑,“你拿我名字的缩写的当密码,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
余白闻言一惊,感觉竟像是做亏心事被抓了现行,心里暗骂这人还真是眼尖,可嘴上却不认输,只是轻描淡写道:“BK的系统要求,密码每个月都要换的,我这种老员工,实在想不出再换什么,你也别自作多情,下个月就不是了。”
唐宁听她解释,并没受多大打击,却也不再多说,仍旧带着那一点笑看着镜中的她。
余白瞧他那样子,已经猜到他不得言传的意思,是拿稳了她现在非常拿他当回事。她心里不服,却也无法,再多解释,愈加显得心虚,可要是不解释,总还是不服,便用胳膊肘顶开他。唐宁自然抱着不撒手,两下来去,又在浴室里打作一团。????
24
紧接着的一周,余白都要出差,前两天在B市,然后再飞S市,周末才能回转。她本来十分习惯这种满世界打飞的的生活,反正只是一个人,住在哪里不是住?这一阵却有了牵挂,每晚都与唐宁视频,数着日子想哪天能回A市去。
忙碌的时候,只是赶着工作日程过日子,静下来细想,才又觉得有些不对。
许多年前,在屠珍珍还对她准时结婚生孩子抱有殷切希望的时候,就曾经教育过她,恋爱这东西,谈一年就差不多了,再久大多会谈僵掉。
话虽粗糙,却有道理。
她与唐宁,已经十年,如今家长也都见了,一切似乎尘埃落定。而像现在这般的热恋从来就是长不了的,或者淡下去,或者结婚,两条路必有其一。
而她,究竟想走哪一条?
说实话,她这人并不恨嫁,反而有些怕。
周三晚上,余白结束B市的工作,飞往S市,到达酒店安顿下来已是深夜了。累过了头,精神吊在那里睡不着,她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倒在床上,照例想到跟唐宁视频。
但这一夜发去邀请却是被拒绝了,隔了片刻,电话打过来。
她猜他大约还在所里加班,着实觉得两人同病相怜,接起来一问,果然是这样。
“万燕的案子,开庭日期定下来了。”唐宁对她道,声音听起来与平时似有细微的不同。
“什么?”余白愣住,许久才又问,“几号?”
唐宁说了一个日期,是在两周之后。
得知开庭在即,余白心中许久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快?!
虽然她对刑事案件审理程序的了解大多停留在教科书上,但听唐宁的语气,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此前案子被检察院退回去补充侦查,警方大多会根据他们找到的那一点线索顺藤摸瓜地去找高瑞龙,但高瑞龙在马来西亚联系不上万燕,很可能料到案发,根本没有回来。若要找到他,便会牵涉到跨境侦查和引渡,这些事绝不会是几个礼拜的时间就能做完的。如今案子匆匆了结,又回到法院定下开庭时间,只能说明补充侦查并没有彻底执行,更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果然,细问之下,唐宁的回答跟她预想的差不太多,警方没有抓到万燕之外的其他人,但开庭审理已经是一定的了,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余白问唐宁。
“尽量辩吧,”唐宁回答,并不乐观,“就按照之前找不到的高瑞龙的策略。”
“那万燕现在状态怎么样?你觉得她应付得了庭审时的提问吗?”余白也很担心,唐宁说过小姑娘脑子糊涂得很,就怕一时失控说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话。
“我这几天就会安排去H市,到开庭之前也会提早过去,到看守所给她做庭审前的准备,有些问题还是得我先问出来,就算我不提,公诉人和法官也会提。”唐宁说完便是沉默,像是不自觉地在想着什么。
余白猜到他的意思,情况不乐观,但他会尽力。
紧接着几天,两人几乎没有时间联系,每天不过就是几条信息,报个平安,以示还活着没死,间或互相提醒按时吃饭,尽量休息。
挨到周五,余白结束在S市的工作,下了班离开客户那里。去机场之前,她与唐宁通了个电话,得知他已在H市,便临时起意,干脆改了机票,直接从S市飞往H市。
到达H市,已是夜里九点多,唐宁去机场迎接。余白从国内到达口出来,远远望见他站在那里,松了领带,脸上带着些许倦意,眼神放空,又像是在想什么事。那一瞬,他并没有看见她,恐怕心里也没在想她,可她偏又觉心动得很,没打招呼,只是静静朝他走过去。
等到他回过神来看见她,又如往常那般笑起来,她给他的不过就是一个勉强的冷笑,细想之下连她自己都嫌自己奇怪。
所幸唐宁并无所谓,大力揽过她的肩,夹了她就走:“饿死我了,先去吃饭。”
“你又没吃饭?”余白埋怨。
“这不是等你嘛。”他还是笑。
“我飞机上早吃过了。”余白又道。
“那叫饭么?”他却根本不接受这个理由,一路挟持她到停车场。
两人上车出了机场,往附近的商业街驶去。
不多时进了饭店,余白却是有些尴尬,因为在座的并不止是他们两个人,那位眼睛很毒的孟越叔叔也来了。
这时候看见余白,孟越已是一脸了然的笑,倒还算给了她面子,没有出言调笑,打听她跟唐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余白还记得两人上次的对话,心情甚是复杂,只想岔开话题。她本来不想再给唐宁加码,非工作时间就不跟他谈案子,但这时看见孟越,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问万燕一案警方侦查的内情。她知道这位叔叔清楚其中的程序,而在这案子里,她最想不通的也正是这部分。
“两千克海洛因啊,”她对着孟越感叹,“这么大的数量,照理说是大好的立功机会,为什么没有继续侦查,顺藤摸瓜把背后的毒贩都抓了,而是急于结案呢?”
“余律师,那个高瑞龙在马来西亚…”孟越喝着啤酒解释。
“我知道这案子涉及跨国犯罪,的确比较麻烦,”余白打断他继续,“但是马来西亚属于东盟,跟中国十几年前就开始禁毒合作了,联合侦查、司法互助,包括引渡和交换证据都有,为什么不去落实?”
孟越笑看她纸上谈兵,知道其中机巧,却不知如何说清楚,叹口气才问:“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这说法你听过吧?”
余白点头,却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孟越只得细细说下去:“一般情况下,贩卖运输毒品的案子归公安禁毒队管,走私案的侦查权归海关。但这案子的侦查机关是H市机场海关缉私分局,当地区块派出所协助调查。海关倾向于针对他们查获的走私人员进行处理,不想搞大搞复杂,这跟铁警其实是一回事。”
“就因为这个,就把万燕这样一个才满十八周岁的小姑娘判了?!”余白有些激动,“这套程序走下去,最好也是十五年有期徒刑,最坏死刑啊!”
“警方侦查程序上的瑕疵也是一个辩护的角度,但意气用事没有用,”唐宁劝她,桌子下面一只手覆在她膝上,“事情拖了几个月,找到高瑞龙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主犯在逃,从犯犯罪事实查清,提起公诉,及时判决,也是有法律依据的。”
余白静了静,也知道唐宁说得有道理。要是在万燕刚被海关截获的时候就让她在警方监控下联系高瑞龙,倒是很有可能一网打尽。但拖到现在再去马来西亚,大多也只是一个人去楼空的结果。作为辩方律师,眼下的当务之急,只能是厘清手头现有的证据了。
“可是现在不找到高瑞龙,怎么证明万燕到底对携带毒品是不是知情呢?”她不禁又问。
“就是那些旁证了。”唐宁倒是情绪稳定,有条有理地吃饭,有条有理地说着现在手头所有的牌。
调取证据的申请早已经批下来,调取两人之间所有聊天记录,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可以看得出高瑞龙做得非常小心,与万燕之间的联系都是电话,手机号还是用万燕的身份证办理的,理由是自己的护照压在服装市场里办手续。此时看起来,很有可能从一开始搭识万燕,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小姑娘为他运毒。
除此之外,便是那些经济情况的证明。万燕认识高之后,银行账户没有额外的收入,没给家里寄过钱,也没有买过任何贵重物品,甚至去马来西亚之前回原籍办护照,还问父母要了一点路费。
听他说话,余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名刑辩律师的最佳素质,冷静,疏离,不意气用事,懂得适时调整策略,找到各种不利情况下的最佳路径。
她也知道现在他手头这些证据大都是调查员孟越四处跑来的。上一次来H市遇到这位孟叔的时候,她还没见过唐嘉恒,也不知道唐宁跟他父亲关系不好,如今知道了,感觉更有些不同。因为唐宁要离开至呈,出去独立执业,与唐嘉恒之间已有矛盾,此时却还因为她托付的案子,用着父亲手下的调查员,实在是拉下了面子的。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不过意,伸手覆在他手上。碍着孟越也在,唐宁并未出声,只是静静笑了,反过来握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饭后与孟越道别,余白也没敢回头,生怕看见孟越要笑不笑的表情,只是假作镇定跟着唐宁上车,离开饭店去他住的地方。
还是上次那家宾馆,一样的停车场,一样的电梯,因为邻近机场,进进出出的还是那些拖着黑色拉杆箱的机长与空乘,心境却是全然两样。虽然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横在当中,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真的近了,这一回是真的无关艳遇,也无关欠债还人情。
进了房间,唐宁便开始撒娇,说头疼,想睡觉又睡不着。余白看他可怜,又有些好笑,放了水,命他洗澡,又侧身坐在浴缸边,伸手帮他揉着太阳穴。
也是意料之中,弄到后来两个人都在浴缸里。紧绷了一周,这是难得放松的时刻,唐宁吻着她时呼吸都有些不稳,余白也是纵情。然而,激情之中又有一丝清明,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喜欢,确实是要比原本意识到的更多一点,但她真正感兴趣的似乎从来就不是他有意展现给她的那一面,而是他一直藏着的另一面。????
25
第二天是星期六,唐宁有事留在H市,余白本打算早起就走,回到A市还能去所里加个班。然而,就她与唐宁现在的关系,说来便来,说走却总要有好一番纠结。
其实留下也不得清闲,早饭后,唐宁便跟孟越出去确定万燕案的证人,余白一人呆在房间里,对合同,写memo,电脑与资料笔记铺了满床。
待到下午唐宁回来,两人一起吃过饭,余白又下决心要走,回房间收拾东西。正往箱子里塞着衣服,她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唐宁就在近旁,两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屏幕上显示的是吴东元的名字。
余白拿起来接听,电话中传来熟悉的嗓音:“在家呢?说话方便吗?”
“嗯,你说…”虽然明知只是一句寒暄,余白却莫名尴尬,转头看了看唐宁,见他已在写字台边坐下,开了电脑,目不斜视,大约还是改他的辩护词。
“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件事…”电话那一边,吴东元继续说下去。
话题实在敏感,她原地犹豫半秒,终于还是走进了卫生间,在身后掩上门。
“下周一合伙人例会上我就会提出来。”吴东元道,“因为是去有竞争关系的律所,肯定有conflict,我应该会被要求立刻停止工作,上交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所以,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好有个心理准备。另外,有什么需要的资料,你列表给我,我提前备份到事务所的网盘上…”
余白听着,只觉心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半天才说去一声谢来。吴东元只是笑答不用,两人没有再多交谈,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余白又在卫生间里站了一会儿,等待心情平复。她心里很清楚,下周一,吴东元带着一队人马提出集体辞职之后,将要受到这般待遇的肯定不光是他一个人,那些要跟他一起离开的同事也会被要求立刻停止工作,不能接触任何BK的资料。这么多人突然离开,周一的BK怕会是一片从没见过的乱像,对留下的人来说更是一场考验。她早已经明确拒绝了吴东元的邀约,但他还是来电知会她一声,实在是对她不薄。
从卫生间出来,余白继续收拾,却有些心不在焉。
唐宁并不看她,似是随口一问:“刚才是吴东元?”
余白点头,从床上拿了电脑,合上放进手提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