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她失手碰掉盘中银匙。吴东元也已弯腰去捡,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面。
仍旧是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松手。
余白忽有所感,心里颤了颤,抽回手来。
吴东元却未作罢,看着她道:“之前总是觉得没可能,只望你有个好前途,好归宿。但这一次,一博告诉我你的事,我就在反复地想,想得把自己绕进去怎么都出不来…”
所以,把她介绍给张一博?所以,现在又有打算了?
余白蹙眉,低头,仍旧听得到圆桌对面男人呼吸的声音。她已经可以推测此后情节的发展,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小时候家里有些变故,一个人到国外去读书,”吴东元继续,“世态炎凉看得也多了,从没想到,会有人像你这样对我。”
说完这番话,他停了片刻,似乎是在等一个答复。
余白抬头却是笑起来,只是笑,不置可否,是为了过去十年的师徒情分。
许是那笑容叫吴东元感觉挫败,再开口愈加不堪。
“我结婚,有各方面的考量,”他道,字斟句酌“其实唐宁也是一样,唐嘉恒对他早有安排,无论婚姻还是事业,你同他在一起只能是浪费时间。”
但余白依旧笑着,只是这一次还有淡然的三个字:“不会的。”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推门走出咖啡馆的时候,仍在玻璃的倒映中看见吴东元错愕的表情,似乎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她余白会对他这番话全不当真,无论是他许给她的前途,还是所谓的归宿。
无论如何,余白走得一身轻松,只因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那个男人,甚至开始后悔曾经喜欢过他这么久。
再转念,又是惊讶,她这个人原来真的可以这么作。
当然,她还是决定原谅自己,先去找唐宁再说。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去处,不管自己有没有想好要跟他说什么,也不管他会如何回复。她只是想看到他,更希望他看见她,就自然会懂。
上了车,她打唐宁的电话,无人接听,想着这时他大约是在上班,也许正忙着,只得耐下性子先回去。
回到家,仍旧没有回电,她隐隐觉得不对,但还是没多想。
傍晚时分,手机震动。她扑过去看了一眼,却只是研究生班群的信息,有人分享了一个链接。她微哂,有些失落,抛下不理。直至后来那震动频繁到叫她怀疑人生,她还从未见过群里讨论什么到如此热烈的地步。
似有预感,她走过去,恰好有人发来一条信息。
她看见屏幕上显示:“你跟唐宁一直有联系吧?知不知道他在哪家医院?”????
31
当晚七点多,余白方才联系上周晓萨,得知唐宁正在市三医院。
她等得实在心急,电话上听说在哪儿,立刻挂断赶过去,结果一路胡思乱想,也不知那家伙究竟是什么状况。
打通周晓萨的电话之前,她已经在网上看见唐宁出事的消息,说是“智投”案的主要涉案人蒋玉取保之后被受害人围攻,代理律师不光报了警,还前往解围,结果被情绪激动的受害人开车撞伤,现已送医救治。
那些消息大多寥寥数语,大同小异,有关蒋玉的叙述又要比律师受伤的多得多。其后的评论更加五花八门,有说活该的,也有说有内幕的,动手的并非是受害人而是智投的其他高管。更有人信誓旦旦地爆料,说自己下午刚好从事发地点经过,眼看着车祸发生,救护车赶到,等那律师被抬上车的时候已经被没气了。
终于跟周晓萨通上电话之前,余白早已经看得心惊,总算晓萨在电话里的语气还算镇定,想来那位师父应该也还有救。
就这么自我安慰了一路,余白赶到医院,再打晓萨的电话,得知人已经在手术室里。她停了车冲过去,大三甲医院的手术室外乌泱泱都是病人家属,显示病人姓名以及手术进度的大屏幕好似机场航班起落表,不停滚动。
她出来得匆忙,连隐形眼镜都不曾带,此刻只能眯起双眼,在上面寻找唐宁的名字。名字半天没找到,所幸周晓萨已经看见她,朝她跑过来。
“你不是有我电话吗?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余白一见晓萨便是埋怨。
“师父说…”晓萨吞吞吐吐。
“他说什么?”余白问,不知唐宁又出什么花头。
晓萨看见她的表情有些怕,一脸尴尬地说出来:“他说别告诉你…”
余白气到无语,却也稍稍放心。那家伙进手术室之前还能想到两人正在冷战,记得关照徒弟别告诉她,可见头脑清醒,性命无虞。
她于是喘口气,打算找个地方坐下细问,究竟伤的如何?又是怎么出的事?再看周晓萨的样子,倒也是有些过意不去,披头散发,双眼微肿,大约适才哭过,两只手左右开弓拿着一大堆东西,有自己双肩书包,也有唐宁电脑,案卷,以及一大摞检查、收费单据。
余白猜也猜得到,事发突然,救护车把唐宁拉去医院的时候,身边大概也就只有周晓萨。小姑娘一个人上下奔走了大半日,一直等到人推进手术室,才得空查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一个个回电话。
她于是接过晓萨手上唐宁的那些东西,又找了空地蹲下,两人一起把各种单据理了理。
晓萨一边理,嘴也没闲着,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法律系毕业生,唐宁带出来的徒弟,几句话就交代得十分明晰,好似法庭陈述。
智投案的蒋玉前天取保候审,从看守所出来,没敢回家,直接找了间快捷酒店住进去。直到今天上午,她家里人给来给她送替换衣服,被蹲守在她家门口的受害人盯上,一直跟到酒店,趁蒋玉不备,闯进房间,要求还钱。蒋玉悄悄按了免提打给唐宁,唐宁听到电话里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报了警,又三百里加急赶过去,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余白听了也是无语。太拼了,何苦呢?她又想起班群里出现过的这两句,当时觉得这风凉话十分刺耳,然而此刻,她自己竟也这么想。
待到提及师父的伤情,周晓萨又加了几分演绎,高开低走,好似坐过山车。先是哭诉当时的情形实在怕人,一辆别克加速冲过来,师父整个人飞起。见余白一脸煞白,才又连忙安慰,入院后已经做过详细检查,没有伤到脏器,除去各处的擦伤挫伤,主要就是左胫腓骨骨折。
原来只是断了条腿,余白松一口气,转念反倒觉得,这人还是伤得太轻。
一场手术做到快十点,医生出来找家属,告知手术成功,病人已经在观察室,马上出来送去病房。
余白听了稍稍放心,又想了想,拉晓萨到一旁,道:“你一会儿别跟他说我来了。”
“啊?”周晓萨十分意外。
“你跟着去病房,把床号发给我,然后就回去休息吧。”她关照。
“那晚上陪夜怎么办?”晓萨问。
余白暗暗为唐宁感慨,这个徒弟收得可真值。
“哪有让你陪夜的道理?跟他说护工已经请了就得了。”她对晓萨道。
晓萨却是不放心。
余白只得说:“行了,晚上我留在医院。”
“哦…”晓萨点头,联系上下文,不免有些蒙。
“只说护工,别提我啊。”余白再次提醒,以免出错。
那边厢,护士已在找“唐宁家属”,她看着晓萨应一声跑过去,即刻避走。
不多时,床位号如约发到手机上,余白先去那一楼层的护士台问了情况,得知病人术后第二天才能吃东西,倒也是省事了。
而后便是订餐,找护工,再眼看着那位护工大叔唱着小曲儿进了唐宁住的病房。
周晓萨见护工到位,也就如约准备撤了,走到门口对里面道了声:“师父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啊。”
转头看见余白,晓萨刚想招呼,即被一根食指按在唇上制止。晓萨无奈,尴尬一笑,甩起大书包背在肩上,看看余白,又看看病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住院部走廊里连张长椅都没有,余白索性去了食堂,一口面条下肚才意识到连晚饭都没吃,心想自己也是惨,好不容易将工作放下,暂且享受许久不曾有过的长假,结果竟是在医院陪上夜了。
熬到夜半,她估摸着唐宁应该睡了,这才回到住院部那一层。
走廊上已然静下来,左右病房里的灯都暗了,唐宁住的那间也是一样。她推开一点门缝朝里张望,没戴隐形,灯光又暗,看不分明,只知道是个两人间,靠门的床位空着,靠窗睡的应该是唐宁。
又将门开大了一点,房内仍旧无声无息,她壮了胆,走进去,一直走到靠窗的床位边。果然就是唐宁合眼躺在那里,一条腿晾在外面,钉了固定器,总算夜色掩盖,不太触目。
她看过腿,再看别处。手,脚,肩膀,脖子,凡是露在外面的都检查了一遍,最后看到脸,对上一双眼睛。
她吓了一跳,险些没有叫出来。
唐宁伸手拉住她,说:“你来啦,我等了你好久。”
“你躺着不出声是想吓死我?”余白怒目。
床上的人却是笑:“我在等你啊,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是说不告诉我么?还等我做什么?”余白听得来气。
“这不是怕你担心嘛,”唐宁解释,“爷爷奶奶那儿我也没让晓萨打电话。”
余白冷笑,心想你是那个意思么?反正全凭一张嘴,黑白随意。
唐宁见她不语,晃晃她的手:“担心了吧?”
“没有,也就一般。”余白回答,极其满意自己无所谓的语气。
唐宁却是劝:“别不好意思,你看我都这样了,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嘛。”
余白被他气得笑出来,而后又忍不住痛哭。
是为了这一日的风波,也是因为他此刻的态度。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看他笑,倒是想听他对她说,余白,我很痛。
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哭过,呜咽出声,泪水多得抹不尽,只得蹲下去,埋头在他床边。
他还不大能动,只抓着她一只手,亦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刻。
“余白,余白…”他叫她的名字,她听得出那声音里些微的哽咽。
可仅仅一秒,他又在问:“余白,你刚才在我身上看什么?”
“看你毁容没有?”她捂着脸,冲他一句。
“没有,”他却答得一本正经,“你喜欢的地方都没坏。”
余白才不要听这种荤段子,只想去床尾拉个凳子过来坐。
唐宁却不放手,问:“去哪儿啊?”
余白索性刺激他:“我辞职了,打算去香港工作。”
“什么时候?”他果然紧张了一点。
“明天,”她回答,“今晚就是来跟你告别。”
“你怎么又跟我来这套?”他抓得她有些紧。
“哪一套?”她装傻。
他没有回答,静了静又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你啊?”
这一问如叹息一般,她心里微颤,却还是冷声道:“上回不是说最后一次再也不追了吗?而且要追也追不上,腿都断了,以后都得拄拐。”
“不是吧…”他更紧张。
“医生没跟你说,是不想刺激你。”她加大电流,心想此人大约术后麻药未散,实在好骗得紧。
他这才听出她胡说八道,黑暗中轻轻笑出来。????
32
这一夜注定睡不安稳,两人时梦时醒,似是说了许多,又似转眼就到天亮。
余白发现自己坐着一张椅子,上身趴在床沿,手还被唐宁握着,顺着胳膊看上去,便是一张乌青脸。
还说没毁容?她骂一句,轻轻抽出手,腰酸背痛地去洗了把脸,再到楼下缴费,又去院内的便民超市买了些吃的和日用。
等她回来,恰好医生查房,唐宁才刚醒。
余白跑得气喘,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这么死赶活赶,好像把他当作小孩。但见他一副惨状,又伸手拉着她,直到医生让家属靠边站,才松手放开。她又心软,自我开导,不如大人大量,就宠他这一回吧。
医生查完房,关照了几句离开,才刚出门口,外面又有人进来。
余白闻声回头,却见是唐嘉恒。她愣了愣,不知如何开口,回头看床上的唐宁,神色也是意外。余白想,他受伤的消息连爷爷奶奶都瞒着,更不会告诉父亲,唐嘉恒大约也像她一样,看到新闻才知道他出事,又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这里。
此时唐宁不说话,场面便有些许尴尬。余白只得笑对唐嘉恒点头,叫了一声:“唐律师。”
好在很快病房里又热闹起来,不知是什么头衔的院领导带着专家进来,方才那位主治也被召回,拿着唐宁的病例和摄片,向唐嘉恒讲解。
整体移位,又伤到关节,虽说手术成功,但彻底恢复还是需要挺长一段时间。
余白听到专家这几句话,忽觉自己一语成谶——这人还真是瘸了。
她又有点想哭,但此时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无论如何还是得凭借多年的定力忍住。
唐宁似乎已看出端倪,又拉住她的手对她笑,是赖定了她的意思。
等到一众白大褂走掉,病房里又恢复平静,还是原来那三个人,不变的尴尬场景。
片刻,唐嘉恒先开口:“我去安排转院吧,六院骨科最好。”
“不用了。”唐宁回答,没有理由。
“或者换个病房,” 唐嘉恒又提议,“特需那边条件好一点。”
“折腾什么?这房间不也只有我一个人么。”唐宁还是拒绝。
唐嘉恒一时无语,似是想说什么,却又看向余白:“余律师,我跟唐宁讲几句话。”
余白自然知道这是要她回避的意思,她点头想走,唐宁却没松手:“有什么话就说吧,余白就呆在这儿。”
唐嘉恒看看余白,又看向床上的唐宁,静了许久,终于开口问:“经过这件事,你应该懂了吧?”
“懂什么?”唐宁却笑。
“我早告诉过你,”唐嘉恒说下去,“这世界就是这样,法律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到处都可能会有让你失望的事情,你不能这样一直逃避。”
余白听得心中一动,这话唐宁也曾说过,就在他向她求婚的那一晚。
一直逃避。逃避什么?她猜不到。
“我也早跟你说过,我做我该做的事,怎么就是逃避了?”儿子却是反问。
父亲叹一口气,似乎努力耐下性子:“你总要成家立业,这个样子怎么对你的家里人负责?”
儿子还是反问:“你又是怎么对你的家里人负责的?”
“唐宁你适可而止!”父亲提高了声音。
余白见唐嘉恒面色不好,知道他已是气极,自觉实在不便再当这个旁观者,让这父子俩又有些话要说又不能说,怕是会憋死。
她于是抽出手对唐宁道:“你们好好谈,我出去买点东西。”
说完便走出病房,回身关门的时候,听到隐约的一句话——“她不一样。”
那是唐宁的声音。
绕着那一层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余白在电梯旁边看到一台自动贩卖机,停下来买了瓶饮料。铝罐滚落,她俯身拾起,再抬头恰好看见唐嘉恒走过来,伸手按了下行键。
“唐律师。”她仍旧这样称呼。
唐嘉恒也还是像从前那样对她点点头,但神色却有些疲惫,像是瞬间老了不少。
余白见他只是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化,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你有没有时间?我们聊几句。”唐嘉恒对她道。
“唐宁…在里面等我。” 余白犹豫。
说话间,电梯已经来了,唐嘉恒于是抽出一张名片递到余白手中。
电梯门开,里面的人不耐烦地问一声:“上不上?”倒像是在催促她意思。
她蓦然接了名片,看着唐嘉恒走进去,门又在身后关上。
走回病房的一路,余白都有些恍惚,心想若是没有唐宁这一层关系,唐嘉恒这样的人物塞名片给她,非要跟她谈一谈,那她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然而,现实中偏偏就有唐宁。她知道,这是一个了解他机会,但其实她更想听他自己说。
进了病房,却见唐宁已经开了笔记本,搁在床边桌上工作。
余白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合上电脑,看着他,是想好好谈谈的意思。
唐宁倒也不反对,亦看着她,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是脸,然后是胸。
“你干吗?”她打掉他的手。
“你觉得呢?”他反问。
“你都这样了!”她简直无语。
“我是腿断了,又不是别的地方。”他却笑,又说,“你去把门关一下。”
“我要回去一趟。”余白不打算再忍,站起来收拾东西,心想这人为了回避谈话,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那好,她只能另想办法。
“还回来吗?” 唐宁看着她问。
不知怎的听着有些可怜,余白笑出来,无奈点头:“还回来,你放心。”
“去多久?”他又问。
“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吧。”她估摸了一下时间。
“这么久?”某人还没完,显然撒娇上了瘾。
余白耐下性子解释:“我要洗澡换衣服,还要给你煲个汤。”
“你还会煲汤?”唐宁笑,“什么汤啊?”
“猪蹄。”她回答。
“不要了吧,太腻了。”他婉拒,“还不如你早点来。”
“必须的。”她简单粗暴。
“为什么啊?”他抗议。
“吃什么补什么,我妈说的。”她已收好东西,背上包走到门口。
“那下午穿个裙子来啊。”他朝她喊。
她已然猜到他的意思,也是无语,回身看着他摇头:“我说唐宁你这人怎么就这么龌龊呢?”
床上的他却是一脸无辜:“我叫你穿个裙子怎么了?我欣赏欣赏,也算心理进补。”
明知是那猪蹄汤的仇,但她忍,没再跟他斗嘴,转身走掉。????
33
出了病房,余白拿出唐嘉恒给她的名片,深呼吸一次,拨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开宗明义:“唐律师,我是余白,我们谈谈吧。”
唐嘉恒其实也是才刚离开医院,当即说了附近一处咖啡馆,约在那里见面。
余白没有开车,步行前往,推开玻璃门走进店内,便看见唐嘉恒已经坐在角落里一个沙发位子上等着她了。
她点了杯饮料,在这位业内大拿对面坐下,想到就要听他诉说家长里短,仍旧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唐宁他还好吧?”唐嘉恒甫一开口便是这么一问。
一时间,余白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带唐宁回家,他曾对她感叹——你家里人真好。当时的言下之意也许就是觉得父亲对他并不关心,事实可能根本就不是那样,只是关心与知道如何去关心,恐怕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她于是点头又摇头,终于还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感觉:“我也不确定,他总说他很好,哪怕是这一次,他还是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唐嘉恒眼神闪烁了一下,看着她道:“你的确很了解他,唐宁没看错人。”
“我倒是不敢这么说,”余白笑了笑,“我跟他的确认识很久了,坦白说,我也很喜欢他这个人,但我真的希望他能把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统统告诉我。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今天来找您,也是想从您这里听到一点关于他的事。”
“你的确很坦率,”唐嘉恒点头,又再苦笑,“不过实在惭愧,我这个作父亲的,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你。”
余白听到这个回答,倒不是太失望,她原本就不觉得这个与儿子关系疏远的父亲能说出叫她茅塞顿开的一番话。
“要是可以,我想听听他小时候的事。”她委婉开口。
“他小时候…”唐嘉恒笑,像是在回忆,“我因为工作忙,很少在家,但那时他跟我挺要好,喜欢翻我的书,拿家里三个版本的《刑法学》互相比较,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要是在家写辩护词,他就坐在桌子对面写作业。每次电视里播庭审实录,要是有我,他都会追着看。甚至还干过拿着户口本,试图混进法庭去旁听的事…”
余白听着,有些动容,除去看的书、做的事实在是高大上了一点,其中饱含的倒是寻常的父子亲情,幼时的她对余永传也是这么崇拜的。当然,说到具体事例,就需将研究刑法和旁听庭审换做养鱼和种西瓜。
“后来,他母亲得病,是癌症”唐嘉恒继续说下去,“。那时,他大概十三岁吧。最后那段时间,也是他一直陪着,放学就去医院,在病房里写作业,有时候晚上就睡在那里。”
说到此处,唐嘉恒停下,仍旧是在回忆,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一样了?”余白轻声问。
“可能吧,”对面的人点头,“只是我当时更忙了,根本没注意。我太太去世之后,唐宁在他祖父母那里住的时间比较长。我也尽量抽空出来陪他,但他好像从来不需要我,不管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甚至有一次我忘记给他存学费,他也不来跟我要,自己取了压岁钱付掉。那个时候,我甚至希望他能考砸一次考试,在学校闯个祸,或者因为一点小事在家乱发一次脾气,好让我可以做点父亲应该做的事,但他从来没给过我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