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恒又说了许久,都是琐事,没有关联,不分先后,更不是为了证明某一个论点,一切似乎都可以无有原因,也无有目的。
“可能,还是跟我太疏远了吧,”他最后感叹,“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只有对自己足够亲近的人才会无理取闹。”
余白心中微颤,这其实也是她一直在想的,唐宁对她总是隔着那么一层,报喜不报忧,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到足够亲近的地步。
许久,她才开口:“您说他总在逃避,那又是为什么?”
唐嘉恒低头啜一口咖啡,顿了顿方才笑答:“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对我的工作方式有看法。”
余白似乎也从其中捉到一逃避的意味,总之今天也是豁出去了,随即又笑问:“能说说是什么看法吗?”
唐嘉恒想了想,似乎字斟句酌:“他认为做律师,应当凭借法理寻求最完美的公正。但这其实是无解的,哪怕是他,也会被人当作是讼棍,就像这一次。”
话说得含糊,余白没听懂,还想再问,唐嘉恒已开口打断:“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其实不必讨论,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或早,或晚,他以后也会懂。”
余白只得点头,心想这事可能还得去问唐宁。
唐嘉恒看着她,果断换了话题:“他是不是已经向你求婚?”
“您知道啊?”这下着实是意外。
“他从他奶奶那里求了祖传的订婚戒指,我能不知道么?”唐嘉恒笑着反问。
余白愈加意外,那个戒盒她压根就没接,更没有打开看过,原来里面还是一件传家的宝贝,此时回想起,倒是有些好奇了。
“您不反对?”她问,琢磨着唐嘉恒的态度。这话说出口,又觉得蛮有趣,仿佛她倒是一个男人,正与未来岳父商定那闺中小姐的终身。
“我为什么要反对?”唐嘉恒也是笑。
“有人告诉过我,您对唐宁的婚姻和事业都已经有安排。”余白已不见外。
“先不说唐宁会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吧,”唐嘉恒愈笑,摇着头,“我到了这把年纪,有些事也已经想得通透,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高兴么,跟自己喜欢人的在一起,那种高兴,什么都比不上。”
余白觉得这话有道理,看似直白,却闪着智慧的光。
却不曾想唐嘉恒又添上一句:“尤其是对男人来说。”
余白一怔,忽然从这位先生身上看到唐宁基因的出处。
“女人也一样。”她补充。
“对,也一样,”唐嘉恒笑着点头,“所以那些把感情和婚姻当筹码的,自以为聪明,其实最蠢最蠢。”
这句话是否有所指,余白并不确定,但还是不禁想起了吴东元,不知道她那位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参悟这一点,又会不会有一丝后悔。
话说到此处,时间已近中午,余白想着那碗猪蹄汤还不知要去哪里寻得,便开口与唐嘉恒告辞。
两人从咖啡馆出来,她忽又想到一件事。
“能再问个不相干的问题吗?”她回身道。
“说吧。”唐嘉恒驻足。
“您说一世就活个高兴,那为什么还要出山呢?”余白问。
“赢,也是高兴,”唐嘉恒回答,说完却又自嘲,“这部分,我怕是还没看透。”
辞别唐律师,余白飞奔回医院取车,再驾车去买菜,回到公寓炖上汤,这才脱掉衣服洗漱。
从浴室出来,T恤牛仔裤已经穿到一半,她看着镜子想了想,结果还真换了条裙子。
再出门时已近傍晚,一锅汤炖得正好,她用焖烧杯装了,驾车去医院。
推门走进病房,床上的唐宁正百无聊赖,看见她便是眼前一亮,可转眼却又正色。
“余白。”他叫她。
“嗯?”余白少有见他这样,倒是摸不清路数。
“我觉得我们必须谈谈。”他又道。
“那谈啊。”余白意外,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机灵,莫不是猜到她去见了他爹?
“你过来。”他招手。
余白听话,过去在他床沿坐下,也是十分郑重地看着他。
“我觉得我的要求是非常正当的,”唐宁开口,“你自己算一下,我们多久没…”
话说到一半,余白已经猜到下文,脸已然挂下。
也是巧,外面一阵嘈杂,护工推着推床进来。床上是个半大孩子,同样是腿折了才刚做完手术,一条伤腿装着固定器晾在外面,爹妈奶奶外婆拉拉杂杂一群人跟着。
唐宁见有来人,已是一副彻底歇菜的表情。其实也是正常,三甲医院的病床哪有连着两夜空置的道理。
可余白才要站起,却又被他拉住,显然还是不甘心,要跟她好好讲那道理。
余白看着他,又看一眼隔壁床,示意他注意影响。
“你自己算一下,我多久没吃饭了?”唐宁反应多快,即刻改口,“谁受得了那么久不吃饭?我就这么一个最本质最淳朴的愿望,请你务必正视。”
余白低头看手中的焖烧杯,内容物要不是烫的,还真有泼他一脸的冲动。
“我们这儿有饼干,你要不要?”隔壁床的奶奶问。????
34
余白无语,结巴了一下才解释:“是医生不让他吃,不是我不让他吃。”
没想到隔壁妈妈也凑进来:“你们什么时候做的手术?我们医生说半天就能吃东西了呀?”
唐宁在一旁笑,一副这多人你不能欺负我的表情。
“他不止腿上的毛病。” 余白看着他切齿。
“哦,”隔壁奶奶点头表示理解,又给出建议,“那吃点水果吧。”
“我要西瓜。”唐宁即刻接口。
余白主意已定,转身就走,牙缝里挤出一句:“行,我去买。”
等她抱一盒切好的西瓜上来,唐宁已是如隔三秋。
“这么久…”他语气哀怨。
“给病人吃,怎么也得挑个好的,你说是不是?”余白却已换了一种态度,拉上两个床位之间的隔帘,在他床沿坐下,十分体贴地揭开打包盒的盖子,用塑料叉戳起一块送到他嘴边,全程微笑服务。
唐宁吃一口瓜,再看看余白,倒有些搞不清她这路数。
余白也是成心,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猜我裙子里面穿的什么?”
“不猜了吧…”唐宁看看她,再看看那道遮不住什么的帘子,遗憾摇头。
“现在后悔没答应你爸爸换病房了吧?”余白咬唇看着他笑。
“等着呗,还会来的。”唐宁嘴硬,尝试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进入贤者模式。
余白轻哼一声:“你以为都像我啊?你这么作,我还来。”
“哪能都像你啊?”他破了功,叹口气,伸手捧着她的面颊,拇指抚摸她的嘴唇。
她看着他,微启唇,含进他的手指。
“余白你这是想弄死我…”他声音轻下去,呼吸却是渐重。
“那算了。”她佯装要走,帘子还没掀起来,又被他一把拉回去。
“我不管,”他抱着她就算是赖上了,“总之这吃饭的问题你得负责想办法解决。”
她笑出来,关子卖不下去,看着他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下去那么久么?”
“去干吗了?”他还真猜不到。
“我给你换病房去了。”她答。
这特需单人间来得也是巧,适才下去问,刚好就有一个病人提前出院。等那边撤走,再消毒打扫,护士来通知说房间已经空出,余白便借了轮椅,又叫上护工大叔帮忙,把唐宁运过去。
虽说废了一番功夫,钱也多花不少,但两人心里倒是都觉得挺值。
当然,原因恐怕不尽相同。
待到房中只剩他们两个,已是傍晚了。余白掩了门,走到病床边。
“什么时候开饭?”唐宁看着她,邪佞一笑。
“这就吃吧,都快凉了。”余白打开医院食堂送来的餐盒,连同焖烧杯里的猪蹄汤,一起放在他面前。
“余白你逗我?”唐宁似是醒悟。
“我哪儿逗你了,”余白反问,拆了一次性筷子塞到他手中,“先吃饭,这么久不吃谁受得了?”
这话转了一圈,又物归原主。
唐宁看看她,再看看饭,顿觉无甚胃口,往病床上一瘫,说:“余白,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的不人道?”
“你不吃我吃了。”余白坐下埋头吃饭,心想我要真听了你的,那才叫不人道好么?
唐宁无奈,亦吃了几口,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正要再说什么,手机却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周晓萨的名字。
他只当是公事,即刻接起来。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却是夸张得连旁边的余白都听得见。
原来,是晓萨带了同事来探病,一行人走进昨夜那间病房,却发现唐宁原本的床位已经撤空了。
隔壁床的家属又刚好都不在,只剩那半大孩子正拿着手机打游戏,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一问三不知。许是联想到某些影视剧的情节,大家都还当唐宁出了什么事,直到叫了护士过来,才晓得他只是换了病房。虽说也就一会儿功夫,却已经把人吓得够呛。
唐宁听了,倒是觉得挺好笑,挂了电话还笑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就看见几个人鱼贯而入,周晓萨、赵文月、邵杰、陈锐到得一个整整齐齐。
见余白也在,且是一副与病员同吃同住的家属模样,众人都已会意,又或者他们领会到的意思比实际上有的还要更多一点。
这下弄得余白倒有些尴尬,可是人家并未明说,她又如何解释?
于是,赵文月告诉她骨折该吃些什么,她只好点头听着。邵杰、陈锐两人玩笑说唐宁这人身体底子不错,恢复起来一定很快,以后也不会碍着什么,余白你别着急,她也只得尬笑说不急不急。
唐宁对这些自然是喜闻乐见,全程瘫在病床上旁观,十分惬意。
余白看看他,又是切齿,却还是忍了,一直忍到几个人慰问完毕,告辞离开。
她将大家送到病房层电梯口方才止步,进了病房又再关上房门,感觉似又回到被周晓萨一通电话打断前的场景。
病床上,唐宁也正躺在那里作思索状,看着她问:“你给我换病房费钱费事,不会就是为了逗我。余白你老实说,到底要干什么?”
“医生说你至少得在医院住十天,我总不能每天晚上都在凳子上睡吧。”余白如实说了第一条理由,特需病房里有一张家属陪夜的小床。
“十天你都在这儿陪我?”唐宁听闻,已是一喜。
余白点头,再说第二条理由:“还有,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唐宁一怔,问:“真要去香港工作?不是说是骗我的吗?”
见他紧张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讨喜,她开口哄几句:“你放心,不是那事,我现在就是主动失业,等有空再找工作,或者去街道领救济。”
“领什么救济啊?”他对这答复十分满意,“不都说好去我那儿当实习律师的么?”
“谁跟你说好了?”余白却是哼了一声,“我仔细考虑过,你这offer我要不起,哪天我看上谁了,你还得开除我?”
“你又看上谁了?”唐宁捉住重点。
余白才要回答,却被他打断:“等等打住,再这么说下去又得吵起来,你还是先坦白你的,我父亲找你说什么了?”
余白不禁一怔,心想此人倒是端的冰雪聪明,连这都叫他猜着了。
“不是唐律师找我,是我找唐律师。”她勉强出人意表,看着他道。
“都一样,”唐宁轻笑一声,“总之他说什么,你不能全信。”
“我知道,”余白答,“所以,我还是想听你说。”
“说什么?”唐宁笑。
余白却仍是正色,看着他回答:“就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他反问。
她摇头,并不回避他的眼神。
“自我评价太难,还不如你来批评我。”他玩笑。
“好,”她又道,“那我来提问。”
“要是碰上有些问题我不想回答呢?”他闪躲。
她于是看一眼床上,问:“你腿还疼不疼?”
“你想干吗?”他装出害怕的样子。
“你怕什么,”她失笑,“要是疼,我按铃叫护士给你来点吗啡什么的。”
“余白,”他亦笑起来,“这也是刑讯逼供的一种。”
“我连执业证都没有,你跟我说这些专业的,我不懂。”她耍赖,“总之我问我的,你答或者不答,都可以。”
“好,你问吧。”他暂且认输,仍像是玩着一个游戏。
她看着他,却是顿了顿,眼前的人熟悉,似又陌生。她忽然不知如何开始,反倒觉得还是昨夜在黑暗中更多几分真实。
就这么想着,她伸手灭了床头的灯。
房间陷入黑暗,窗帘还未拉起,外面有些微的光斜斜照进来,分不清是月色,还是临近建筑的灯火。待得眼睛习惯,人与物都依稀可辨一个轮廓。
“你为什么喜欢我?”她终于开口问。
咫尺之外,他回答:“那得从咱们的第一次说起。”????
35
“认真点行么?”余白无语,那个十四点七三,真是不提也罢。
“怎么不认真了?”唐宁不服,“我说的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行,”余白认输,不与他计较,“那你说,第一次怎么了?”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唐宁语气郑重。
“你骗谁?”余白根本不信。
“真的。”他再次肯定。
余白却是冷笑:“人都说言情小说最没水准的写法就是一见钟情,根本就是作者偷懒,敷衍读者,你这也是太敷衍了。”
其实这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她或许还信,但是唐宁,若说一见钟情,单是研究生那两年半,他一定就有过无处次的一见钟情。
“人都说?谁说的?”唐宁也笑回去,“照理像你这样的不该相信这种话啊。”
“我这样的?哪样?”她问。
本以为他会半真半假夸她的身材长相,结果却听见他说:“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即使是在黑暗里,余白也知道唐宁正看着她。
“没上你当是吧?”她问,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在回避着,怕太深,怕太认真,即使是在这个费劲周折才有的,本就应该认真的时刻。
唐宁似有所感,未曾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道:“这面对面,你坐着,我躺着,狱外住院提审一样,叫人怎么说下去。”
“那你要怎么说?”余白反问。
唐宁却不语,只展开双臂,是要她过去的意思。
余白本想保持距离,但看着那样的他,才发现自己也很需要那个拥抱。她做出无奈的样子,摇头笑了笑,这才从椅子上起身,坐到他床沿去。唐宁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觉得有些不对,不知是哪里又着了他的道,但那姿势实在叫她觉得很舒服,只是靠着不想起来,腿也搁到床上,整个人依偎他身侧。
片刻,唐宁才开口问:“他跟你说过我母亲得病的事了吧。”
余白点头,这个“他”只能是唐嘉恒。
“这件事,他根本没资格说什么,”唐宁轻笑,“母亲的病情,他还不及我了解,后来又一直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怪他,其实根本不是。”
余白很想问,那是为了什么?却也知这话多余,她此时只需静静听着,他的言语,呼吸,心跳,全都近在咫尺,或许是他们相识以来距离最近的一次。
唐宁于是说起许多当时的小事,他如何做着一个十三岁孩子能做的一切,读书,照顾自己,甚至在医院陪夜,整夜听着哭泣的声音。
“总之是不敢不高兴,”唐宁自嘲,“但就算在那个时候,我都没怪过他。他是真的忙,天南海北都会有人慕名找过来,会见,调查,出庭,到处飞。我一直觉得,我们家每个人都在努力,所以我也必须这样。”
余白心中微颤,亦伸手抱着他,埋头在他胸前,闭上眼睛。不需要太多想象,就能看到年少时的他,努力笑着,似乎总之很开心,不为别的,只因为眼泪已经够多了。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她终于看到他背后的深渊。
“就这样直到我妈妈病危,最后上了呼吸机,还得等他过来签字,才能拔掉插管。”唐宁继续说下去,“我在ICU外面听其他家属说,插管的时候虽然是深度昏迷,但醒过来的人都说其实每一秒都很清醒,就是那么痛苦,却又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一秒钟一秒钟地熬过去。可就算那个时候,我都没怪过他。”
同样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大殓之后,我去听过一场他的庭审,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孤单,想看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余白忽然想起,这话唐嘉恒也对她说过——拿着户口本混进法庭去旁听,很可能讲的就是同一件事。
“那个案子在当时影响力很大,”唐宁继续,“当天来旁听的人很多,我虽然年龄不到,但还是跟着别人进去了,就坐在旁听席最后,他没注意到我。那场庭审持续了一天,但他几乎没怎么讲话,只在法庭调查阶段问了两个泛泛的问题,后面质证环节完全都是助手在发言。最后法庭辩论,他才开口,倒是旁征博引地说了二十分钟,甚至有人为他鼓掌。那个时候,旁听席上的人已经走了一些,他看到我,似乎是怔了怔,才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并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直到那天晚上,他带我一起去吃饭,听他们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上庭之前根本没看过案卷,最后那些是他听了一天庭审之后的即兴发挥。
“我很意外,说怎么可以这样?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因为葬礼耽误了他的工作,没想到他们告诉我,像他这样的大律师,每年接三四十个案子,还都是大案,怎么可能有时间亲自阅卷?当然都是交给助理。
“就是那天晚上,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从前以为的那些努力,我的,母亲的,其实都只是为了他的名利罢了。”
事到此处,似乎已经说尽了。
余白可以理解那种幻灭,以及此后他在自己身边竖起的那一道墙,好像只要那样,他就不会伤到别人,别人也不会伤到他。
笑成为一种习惯,开朗地,玩世不恭地,可以就那样看进对方眼睛里,却又关上自己,不叫别人看到他。
她听到,也感受到他的呼吸,是深深的一次。她于是拥紧了他,他的手便覆在她手上。
“你知道,你问我要不要西瓜的时候,我想到什么吗?”他忽然问,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想什么?”她无意去猜,此时此刻实在不适合再讲什么荤笑话。
却听他回答:“明月清风,不劳牵挂。”
她怔住,看着病房窗口照进来的月光,许久无语。他喜欢她,原来就是因为她不在乎他的气概,只可惜她其实并非是那样。
“现在轮到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他打断她思绪。
余白回神,答:“我觉得这事说出来你得幻灭。”
“说啊,”唐宁却无所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说,不公平。”
“我没你想得那么潇洒,我相信一见钟情,我喜欢当年站在窗口的你,只是不敢太过投入罢了。”她一时冲动,毫无保留地统统说出来,“好了,你可以幻灭了。”
片刻的寂静,她等着他开口。
直到他对着黑暗道:“余白,你喜欢我。”
“也就那么一点点。”她似又退缩。
“你喜欢我。”他又说了一遍,像是要把这件事盖棺定论。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请你吃西瓜?”她反问,只想快些把这一页揭过不提,却察觉到他胸口细微的耸动。
她意识到,他是在笑,静静地却是抑制不住地笑。
“我是说,literally,请你吃西瓜。”她轻骂一声,这才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好像又被他摆了一道。
“都说清楚是误会了,那就这样吧,”她赌气,“我们好聚好散,以后还是朋友。”
“我话才说一半,你急什么?”他却这样回答。
“还有一半?”她问。
“其实比一半还多一点,”他又笑,似乎在斟酌着比例的多少,“喜欢你,最主要还是因为你的西瓜好。”
余白顿觉无语,想要起来摔门走掉,却挣不脱他的手,被他紧紧按在怀中,胸口贴着胸口。一时间,心跳乱在一处,她抬头,便被他吻了,像是等了许久之后,痛饮着的一杯酒。
“喜欢你,是因为你跟别人都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追着就是想弄清楚。”嘴唇贴嘴唇,他对她说,轻到几近无声。
她听着,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亦贴着他道:“那你记着,在我这儿,你可以笑,也可以哭,可以高兴,也可以难过。我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个乡下柴火妞,我什么都经得住。”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他怎么也得捧两句,结果却听见他说:“可不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么,说这么久,总算说清楚了。”
她气结,伸手就去掐他。他喊痛,她又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找电灯开关。
“别动,”他捉住她的手,“再这么呆一会儿,别动。”
她输给他,还是回到他怀中,那样抱着,静静躺在黑暗里。
“我们俩互相不了解的问题依然存在,结婚的事情暂不考虑。”她忽然道。
“同意。”他很是爽快,爽快得倒叫她有些不爽。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开口:“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了。”
“你是说事务所?”她问,隐约嗅到一丝不轨的意图。
“否则还有什么?”他反问,十分的正经。
“好。”她答应,脸上有些微赭色,以为真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察觉有只手正探进她的裙子里。
“你干什么?!”她捉住他的手。
“裙子下面到底穿了什么,关子卖这么久,总得告诉我吧。”他抗议。????
36
接下去的一周,余白果然实践承诺,每天在医院陪着,最多不过回家换衣服洗澡,或者出去买个东西,才会离开病房。
此番待遇之下,唐宁宛如掉进蜜糖,干脆连家里人都不让来了。旁的同学朋友说要探望,还有各路记者与网媒想要采访,他更是一概拒绝,搞得人家还当他这次伤得不轻,狼狈得不想叫外人看见。
就因为这样,A大法律系研究生群里甚至还特别开了一个小群,议论唐宁这回遭遇,有人猜他大约既伤身又伤心,以至于整个人意志消沉。
余白也被老同学拉进那个群里,她潜水旁观,看着众的人种种猜测与担心,其中既有出于真心,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再看床上正晾着腿的那位,一连几日好吃好睡,一张面孔除去青的地方还是青的,反倒还比从前水灵了几分,就连工作也没耽误,左右电脑与手机都在,还有个劳动模范一般的徒弟周晓萨供他调派,简直就是世界我有的架势。
余白有点想笑,但也不愿意说太多,早先那句“何必呢”也是伤了她的心的,而且经过这次的事,她发现自己特别地想护着唐宁,那是一种近乎于护犊的心态,她甚至为此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从头至尾,她在小群里压根就没出声,只是看那些传闻就快脱缰,这才在大群里说了一下,自己已经去医院看过唐宁,他并无大碍,只是彻底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让老师和同学都不用太担心。
不料,这宛如代言人般的一番声明又引起了众人的猜想。所幸两人早已是盛名在外,一个不婚,一个不羁。余白只说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自从回国之后联系多了些,这事就算是解释清楚了。
“听说唐宁要自己开事务所?唐延教授会去做顾问?”又有人在群里这样问她。
新事务所会有一个如此大牌的顾问,余白倒是头回听说,她不禁想起那个老段子,说某法律系老教授收到有关一桩案件的来函咨询,在其中发现一处疏漏,于是便向法院反应,但法官却对相关法条有不同的理解。
老教授道:这法条是二十年前我参与修订的,当时的想法一二三四,从前上课的时候都跟你们讲过呀。
法官顿时吃瘪。
这在别处或许只是个段子,搁唐延教授身上却是极有可能出现的实景,余白顿觉此生荣幸。
“事务所打算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唐宁。
“立木。”床上那位简单回答,自信无须解释。
“立木为信?”她果然想到出处,感觉甚好。
唐宁点头,笑看着她,亦对这默契十分满意。
回头细想,余白又有些许意外,这事其实已经说很久,自己竟然还是第一次问起事务所的命名,仿佛直到此刻,前路的一切方才变得既具象又清晰——她与唐宁,是真的要一起干了。
就这样,住院的日子过去一周。
然而,出院在望之际,唐宁的几项血检指标却又有些不好,体温也忽而升高,早起褪下去,傍晚一量又是低烧。
如此反复两日,医生便是要留他多住几天的意思。
余白为此很是担心,反倒是那当事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除去吃饭睡觉,或者对着电脑工作,便是缠着她要西瓜吃。
余白最后终于忍不下去,首先没收了他的劳动工具,也不让周晓萨再来向他汇报。
这下唐宁的感觉可就不大好了,一时间好似回到小学时代,叫人从头到脚管着,手上只有几本护士台借来的杂志来回翻阅。
尤其是余白外出的时候,他实在闲得难受,总是翘首盼着她回来。
那一日,余白从家里赶回来,踏进病房刚好碰上一个中年护士正要唐宁抽血。
“怎么去这么久才来?”唐宁一脸幽怨。
余白却是冷漠脸,懒得跟他解释这时候路上有多堵,医院停车有多难,但见他被绑了胳膊要扎针,还是起了恻隐之心,去病床另一边握了他的手。然而唐宁却得寸进尺,整个人靠过来,竟是要把脸埋在她胸前的意思。
余白往后退了退,以眼神质问:你干吗?
唐宁亦用眼神回答:我怕见血啊。
余白还未反应,旁边护士已经笑起来:“上次抽血也没这样啊,今天女朋友在旁边看着,脸上表情好像特别多嘛。”
唐宁顿时一脸尴尬,悻悻道:“有这么当面拆人台的么?”
护士笑而不答,手起针落,一气抽了八管。
待抽血完毕,护士收拾了东西出去,余白一边替唐宁按着药棉,一边还在暗笑。
唐宁只得打岔,又提要求:“放我出去转转吧,闷死啦。”
余白看他可怜,点了头,推过轮椅,由着他自己从床上下来坐上去。经过几天的折腾,这一整套动作,他已做得十分熟练。
那日天气不错,两人搭电梯下楼,绕着住院部那幢房子绕圈散步。
走了一会儿,余白忽然朝前方望了一眼,立时健步如飞。
“这是要干吗?”唐宁不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抛弃在路边。
“你就在这儿坐着,千万别动地方,我马上回来。”余白留下一句话,几步就跑没影了。
片刻之后,她开着车回来,降下车窗,示意唐宁往旁边让让,她要停这个车位。
这下轮到唐宁无语,退到一边,看着她倒车,半天才说:“就你走开这功夫,至少三个人拍了我在这儿占车位的照片,其中两个就是为了发朋友圈,还有一个大概已经上门卫那儿投诉去了。”
余白不理他,自顾自停好车子,出来关门落锁。
唐宁于是望天慨叹:“难怪人都说久病床前无…”
“无什么?”余白瞥他一眼。
没说出来的话就此咽回去,两人继续在医院里绕圈。
唐宁憋了一会儿又道:“余白,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对我的态度就像对一根按摩棒。”
“What?!”余白差点气得吐血,心说见过给按摩棒陪夜聊天散步的吗?
“不是吗?”唐宁反问。
“是吗?”余白亦反问,“是也是你自己找的,谁让你表现得就像一根按摩棒?”
“我怎么像按摩棒了?你举例说明。”唐宁不服。
余白才懒得理会,只抛下一句:“那你今晚别烦我。”
本以为轮椅上那位一定还要回嘴,却没想到隔了很久都没听见动静。余白倒觉得有些奇怪,以为唐宁真的动了气,探头从旁边看了看,却见他正一脸微笑,云淡风轻。
“你笑什么?”余白问,心想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唐宁开始还要拿乔,憋了一会儿才说出来:“我想通了呀,就这样挺好。”
这样是哪样?余白不解,顺着他眼神看出去,才发现此时在路上同样绕着圈的大都是老头老太,每一对中必有一个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要么一个坐着一个推着,要么两人手拉手,或造型或姿势,总有一款跟他们差不多。
“有没有一种白头偕老的感觉?”唐宁果然笑问。
余白恍然,原来把他扔路边占车位也可以有这样深情的解读。她一时甚感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冷笑一声道:“已经给你预约了复健,等出院再养几天就开始,你最好认真对待,要是到时候有什么不利索,我保留一切反悔的权利。”
“反悔什么?”唐宁赶紧又问。
“跟你一起干啊。”余白答得十分正经。
“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要是真瘸了,我也不想的啊。”唐宁卖惨。
“主要看态度。”余白一时心软,放低了要求。
“你说的,” 轮椅上那位即刻求证,“要是复健做得好,就是一直干着的意思对吧?”
余白不再跟他啰嗦,只管急行军一样往前推车,力求与其他遛弯的贤伉俪不同,但唐宁伸手过来覆在她手上,她亦是静静笑了的。????
37
那天的血检结果合格,唐宁总算可以如期出院了。
离开医院之前,余白正准备下去拉账单,结清医药费。唐宁叫住她,说要一起去。
“凑什么热闹?我一会儿就上来。”余白嫌弃他行动不便。
唐宁无奈,退让一步:“那你拿我的卡去。”
“这么客气啊?”余白倒是有些意外,他们俩之间的账哪里还算得清。
不想唐宁却道:“开房女的出钱,说出去也太渣了。”
“你当这是开房?”余白气结。
唐宁倒是心态很好,既不解释,也不反驳,只挂上一个笑,以示这十天的医院他住得身心舒畅。
余白看着他,也是给气笑了,可转念却觉得不对:“你敢说我没出过开房的钱?还有,你准备说出去给谁听?”
唐宁被她问住,正想招诡辩,病房外有人走进来。
余白抬头,见是唐嘉恒。
经过上一次的交谈,她对这位唐律师已无有畏惧。而且,唐宁今日出院的消息,也是她告诉这位唐律师的。只是顾忌着床上身残志坚的那位,她还是装出十分生疏的样子,向唐嘉恒打了声招呼,又看唐宁一眼,拿上他的钱包出了病房,带上房门。
搭电梯下楼,而后排在住院部收费窗口外的队伍里,余白仍旧在想,这一次病房内的父子二人又会说些什么,她听不到,却忍不住去猜。
付完钱上楼,房内的谈话也已经结束。局面似乎并无任何变化,唐宁还是利索地换着衣服,利索地从床上下来,坐上轮椅,并不需要父亲的任何帮助。唐嘉恒大约也是习惯了,在旁看着,随他怎么作。
看着这两个人,余白忽觉迷茫。也许,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相比生活,法律的确要简单得多。无论什么样的事,只需要套用条款,便可以把所有可能解构,解释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就算是简单、明确、无有歧义的法律,最终还是要被用到复杂、含糊、满是槽点的生活里去。
三人出了病房,在护士台向一众医护人员致谢告别,再搭电梯下楼去取车。
唐宁还是坐余白的车走,这一天的晚餐已经说好要去唐教授家吃,算是庆祝他出院,大致康复。
两辆车一前一后上路,晚高峰已经开始,医院门口更是人车交杂。
副驾位子上的唐宁在反光镜中看了一眼后面父亲车,那短暂不到一秒的目光却叫余白捉住。她忽而明了,又有些庆幸,其实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站队的必要。
父亲说,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疏远自己,这“不明白”未必是真的不明白。
儿子说,即使在母亲的病床前,也未曾怨恨过父亲,这“不怨恨”也未必是真的不怨恨。
然而,同理可证,父亲的“失望”并非真的失望,儿子的“不信任”也并非是真的“不信任”。
医院离唐教授家不远,不过二十分钟功夫,余白驾车拐进弄堂,靠边停下。
教授夫妇听到声音,已经走出院子来接。唐宁本来怕两位老人担心,一直说自己只是小伤,没让他们去医院探望,此时也不坐轮椅,只用两支肘拐。
不料那爷爷见到孙子,却是十分看得开的态度,瞧着他笑说:“要是单拄一支拐杖,倒是跟你太爷爷像得很。”
“真的?”孙子竟然也笑,觉得这个比喻很好。
太爷爷,听到这称呼,余白脑中便出现那张老照片,照片里的人俊美而乖张,因是半身肖像,倒是没看见拿着手杖。但在想象中,一根司的克与那一身造型确是十分相配的,所谓流氓律师的形象似乎愈加完整,跃然纸上。她不禁莞尔,由此却又想起另一样东西来——那一夜在碳平衡城的办公室里,唐宁塞在她手心的戒盒,以及其中那枚祖传的订婚戒指。
无端的,她竟生出几分懊悔,心想不管答不答应,当时至少应该打开盒子看一看。
接下去的那顿晚餐吃得十分愉快,就连唐嘉恒也露了笑脸,大约是因为余白也在,父子二人都是暂时求同存异的态度。
但席间聊的却半是公事,大多有关Quanta的那桩案子。
这客户余白曾经经手过,此时一听,自然来了兴致。
过去这几天,她与唐宁两人在医院过得仿佛是化外的日子,自从没收唐宁的手机电脑之后,连带着自己都戒了网瘾。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直到这时才听唐嘉恒说,Quanta竟然已经到了可能要上国际仲裁庭的地步。
美国方面对他们收购行为展开调查,继而又对其基金创始人提出几项串谋证券欺诈罪的指控。因为Quanta有国资背景,此次收购的项目又涉及近几年极其敏感的高科技领域,不禁惹人联想,此次调查与检控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合并后的至呈BK共同代理了这个案子,果如唐宁曾经说过的,这会是Quanta最好的选择,从中国到全球,一条龙服务。团队中的律师都是国际诉讼仲裁或者收购兼并方面的专家,他们的策略便是将此案推上国际仲裁庭。
余白听着,忽然有些明白唐律师为什么要在家宴上说起这个案子。如果此举成功,必将会成为业内瞩目的焦点,参与其中的律师拿几个奖项,被钱伯斯评个Band 1什么的,都是不久的将来即可预见的荣耀。他其实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甚至动了几分那样的心思,让她去说服唐宁。
只可惜在座身残志坚的那位只管吃菜添饭,丝毫不为所动。
饭后,辞别长辈,余白又带着唐宁离开,本打算回家,唐宁却提出要去碳平衡城的新办公室,理由是急于回归现实世界,他的手机和电脑都被余白丢在那里。
上了车,只剩他们两个人,唐宁总算表露真我。
“Quanta那些事,下午在病房都已经跟我说过一次,”他告诉余白,“而且还不止刚才说的那一点。”
“你想说就说。”余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想方才那番话,原来此人并非一点都没听进去。
不料唐宁却凑过来,故作神秘状:“是关于吴东元的,你真的不想知道?”
“想啊想啊,你快说。”余白便也佯作兴奋,一边看路开车,一边抽空瞥一眼他的反应。
这一眼恰好撞上唐宁的目光,两人相视,便笑出来。
细细想来,距离他们重逢的那场婚礼并没有过去多久,再提起吴东元这个名字,彼此竟已是这样的释然。
等笑完了,唐宁才告诉余白:“唐律师对我说,吴东元会是Quanta案团队中最年轻的一个。”
“唐律师为什么对你说这个?”余白自然知道唐嘉恒是激将的意思,却还是这样反问,心里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唐宁,不久之前,他父亲才刚对她说过,吴东元那样拿婚姻做筹码的最傻最傻。
“当然是为了告诉我,” ?唐宁自嘲一笑,学着父亲说话的语气,“你这是在浪费时间知不知道?等你自己察觉,再想要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余白笑出来,看他一眼又问:“那现在呢,你怎么想?”
唐宁静了静,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我爷爷说过一个故事给我听,他说一位前辈曾经告诉他,民国时律师打官司,多半不是玩笑,便是徒劳。爷爷问那为什么还要辩护?去做或者不去做又有什么区别?前辈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赢一次,也不确定去不去,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只是相信总有那一天会有不同。”
余白静静听着,并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却能猜到唐宁此刻在想什么。他或许想到万燕,想到蒋玉,以及这一次他自己的经历。而她,亦是颇多感触,面子上却还是装作不懂,笑着问他:“所以你到底怎么想?”
唐宁亦笑答:“青春,本来就是用来浪费的。”
“就你?”余白不屑,“还青春?”
唐宁挑眉,是不服的意思,只可惜志坚而身残,待车开到办公室楼下,还是得等着她从后备箱拿出轮椅来。
下了车上楼,却有惊喜,立木律师事务所的黄铜名牌已经被加在门口的指示牌里。
“来。”唐宁对余白拍拍大腿,抛一个媚眼过去。
“做什么?”余白不解。
“抱你过门槛啊。”他答。
“这算是什么规矩?”她冷笑。
“立木make partner的规矩,我定的。”他回答,十分正经。
“那陈锐跟邵杰也是这待遇?”她又问。
“仅限今晚,且体重不超过一百斤。”他一副错过不再有的架势。
她总算笑出来,环了他的脖子坐上去,贴着他问:“你确定这轮椅吃得住我们俩的分量?”
他却又做坏,佯装转不动轮子,艰难答道:“是我估计错误,对你太有信心。”
余白知道这是损她,干脆也吓他一跳,在他耳畔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有啦?”
果然,眼前这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正色看着她开口:“余白,这个我要批评你,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结婚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你觉得怀孕能解决吗?”
明知是玩笑,余白仍觉齿冷,反问:“你觉得呢?”
唐宁作势想了想,而后认真点头回答:“我觉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