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叔的药囊似有奇效,夜深时分,我虽仍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眠,但心思确然能静下来了。
我想,其实有的事,你想得简单,它便简单,同理有的事,你若不再去想,它也许就跟从未发生一般,故此我就这么随于闲止嫁去远南,从今往后,尝试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再深究,就这么的,跟他白头偕老,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寅时时分,兰嘉在纱帘外唤道:“公主,您已醒了?”
我应道:“是。”
她道:“内务府那头回话了,说宁思的确跟人打听过入选的秀女该如何才能去王府伺候。”
我盯着床梁时深时浅的纱影,道:“这么说盛妍确实没有冤她,她果真对二哥有意。”
兰嘉道:“她现已在天华宫外候着了,公主见是不见?”
我想了想道:“叫人过来伺候梳洗罢。”
寅时三刻,夜色浓到化不开,宁思一身素衣跪在天华宫内,映着烛光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我原以为她不施粉黛只因将门之女不喜这些,如今看来,她当真无心相争。
我道:“你当初既种下了因,便该料到今日的结果,故而无论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这深宫,你是呆不得了。”
她垂眸轻声道:“长公主误会了,宁思此来并非为自己求情,而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她说着,朝我磕了个头,“不知长公主在逐宁思出宫前,可否应允宁思与那人见上一面?”
她将话挑得这样明了,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斥她何以喜欢我二哥?
可情之所衷,哪有半分由人?
心中顿生三分没奈何,我不由地道:“见或不见,你不应来问本公主,而是问你自己。你如今走到这一步,应当晓得你与他之间既没有缘,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你纵要为他拼尽一生执着飞蛾扑火,那也是你的事,他不会也不可能知晓。”
更何况我二哥早已有了心尖上的人,她就是再见他千遍万遍,也无法在他心上留下半点痕迹。
我借着烛火瞧得分明,宁思紧抿的下唇已无血色,到底是不甘心,却应得顺从:“长公主教训得是,是宁思痴心妄想了。”
我道:“你既对焕王爷有了心思,被逐出宫后,往后再不要来京城了。”
她身形晃了晃,须臾,伏在地上又磕了个头:“谢长公主。”
她本已退至宫门口,忽然又顿住脚步,抬起头来目色盈盈地望着我:“长公主,聂将军她,是怎样一个人?”
我没有作声。
宁思道:“当年燕地之乱,二皇子率兵驻守雁关,宁思身为雁关太守之女,曾奉命照顾二皇子的起居。那日军中有乱,恰中了燕兵之计,宁思与聂将军一骑孤军陷入本已九死一生,后来却是二皇子冒着性命之险带兵来救。长公主今日教训得是,宁思对焕王爷确有几分妄念,可宁思的妄念,早在看见当年的二皇子于千军万马中背着重伤的聂将军硬杀出一条血路时就没了。而如今所余,不过几分执念罢了。”
我想说,既知是执念,又何必妄为。
可思量复思量,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这样说,我与她一般只有十七岁的时候,也曾为了一个执念,将自己三载年光尽数消磨。
离选妃只有两日,后宫却出了这样的事,天将熹微,我便换了一身公主朝服,去子归殿觐见。
轿辇刚出天华宫,遥遥却见一袭单薄的身影跪在深长的宫道上。
竟是盛妍。
我不由蹙了眉头,兰嘉跟在轿辇一旁低声道:“昨夜宁思来见公主时,她便跪在这了,小三登恐扰了公主歇息,便没让人通传。”
我点了点头,亦吩咐宫人不必理会,可轿辇从盛妍身旁驶过,我却清清楚楚听得她往地上砸了个响头,声音泫然欲泣:“长公主,长公主可否停下轿辇,听盛妍一言?”
事到如今,宁思已被杖责二十大板逐出宫去,皇后之位再无人与她相争,我倒好奇她这个时候还想要做什么。
我道:“你说罢。”
初冬的晨,宫道上的夜雪已被扫过,盛妍穿得单薄,唇色冻得发紫,一双盈满泪水的秋水剪瞳却明媚娇艳,她道:“盛妍晓得长公主因宁思不忠,心底一时难平,可盛妍与宁思情同姐妹,深知她绝不是一个对皇上有二心的人。那日宁思酒后失言,所道不过一桩陈年旧事,而今数年过去,想必她早已忘怀。其实说起来,倒是盛妍疏忽,一时竟借着往事打趣,非但冲撞了焕王爷,且还冲撞了当今圣上。盛妍恳请长公主看在宁思无心之失的份上,从轻责罚。”
我想了想,道:“这事本没什么过失可言,本公主如何责罚,亦遵循祖上的规矩,对事不对人,倒是你……”我别过脸看向她,平静道:“你这么大张旗鼓地跪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是怕旁的人不晓得宁思是犯了什么过错被逐出宫去?还是怕她往后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盛妍的脸色不由一白,片刻便垂下眸子从容道:“长公主教训得是,盛妍一时心忧姐妹安危,竟未能为其思虑周全,还望长公主莫怪。”
我不禁笑道:“我却没什么好怪责你的,或者你不堂而皇之地来这么一出‘姐妹情深’,本公主倒还有些佩服你的心机,但是画蛇添足,本公主只觉得恶心。”再想了想,我又道:“或者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这些伎俩,本公主尚能一眼看穿,当今圣上清明自持洞若观火,你以为你有翻天的本事,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卒。”
饶是我的天华宫在一夕之间被折腾得天翻地覆,大皇兄的子归殿却依旧安宁。
案几上摞着的一二十秀女画卷,大哥依旧没有瞧过,倒是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从哪寻来的传奇折子,他倒看得仔细。
我将宁思一事禀明后,他只淡淡“嗯”了一声,合上手里的书卷,却问了个不相干的:“这一折你看过?”
我愣了一愣,才知他问的竟是手里的传奇话本。
这一折倒是出名得很,叫做“枕中记”,无非讲的是古时一书生于瓷枕上一梦,梦到一生繁华,高官厚禄,后自梦中惊醒,却发现客栈中的黄粱米还未蒸熟。
我道:“是看过,可这一折有名,我从前在景阳街听人说书,曾说枕中记每复看之,都有新的所得。”
大皇兄点了点头,忽然移目看向兰嘉,问道:“你呢,这一折你可曾看过?”
兰嘉一愣,应道:“回皇上的话,臣女读过几遍。”
大皇兄一笑:“说来听听。”
兰嘉略一思索,道:“正如公主所言,枕中记每复看之,心中所感都不尽相同。臣女儿时初看,曾也感慨人生不过黄粱一梦,而繁华更如云烟。后来再看,却又觉得梦中人生,历历数十载,才耗了一锅黄粱米熟的时间,那真正的人生,又该何其漫漫?然如今细思,只觉书生这个梦做得甚好,毕竟他心中所想所愿,都曾在梦中一一实现。臣女以为富贵云烟也罢,人生漫漫也罢,只要回忆中有一刹那的恢弘与圆满,便足够一生受用了。”
大皇兄亦思量了片刻,复浮起一枚淡笑:“你这个见地倒新鲜,只是听而任之,静而待之,更像是道家清静无为了。”
兰嘉亦笑道:“皇上却错了,臣女是个俗人,哪里有什么‘无为’的境地,其实臣女所言,不过‘不悔’二字。”
不过“不悔”二字。
大皇兄听了这话,许久也没有作声,却慢慢蹙起眉头。
我看了兰嘉一眼,携了她告退,可方走到子归殿门口,却又听大皇兄唤了一声:“兰二小姐。”
我回过身才发现他已拾起朱笔点选秀女画卷,语气平静而笃定:“你是臣子之女,昌平年后便要出嫁,你久留宫中终归不好,等立后一过,你便离宫罢。日后若无事,莫要再出入宫闱,终究不成体统。”
兰嘉似乎愣了愣,半晌,垂眸应道:“臣女明白。”她想了想,又说,“皇上立后,乃天下人的福泽,臣女却有一句私心话,想要说与皇上听。”
大皇兄的笔锋一顿,却没有停:“你说。”
兰嘉道:“皇上克己勤勉,却时常太过操劳,臣女只望皇上日后能善待自己,如此,才是天下人真正的福泽。”
大皇兄搁下朱笔,抬起头来,英挺的眉下,一双眸子冷静又漠然:“朕是否操劳,自有该上心的人上心,兰二小姐却是费心了。”
回天华宫的路上,我没再与兰嘉多说什么。
她与我大哥都是极聪明的人,我大哥既已瞧明白了她的心意,她又何尝不能明白大哥他的言下之意。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于闲止曾对凤姑说的那句“此生不必再见了”,今时今日,当我听到大皇兄用或者委婉的话语说出同一个意思,才知这句话是何其残忍。
我在轿辇上沉吟再沉吟,远远却瞧见小三登急匆匆朝我赶来,待走近了,他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气喘吁吁地道了句:“公主,出事了。”顿了顿,“宁思小主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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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何夕兮 02
宁思死了。
极冷的冬日,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透心彻骨的寒。
我听得自己的声音又沉又哑:“她人呢?”
小三登愣了愣:“公主?”
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人呢?”
小三登道:“奴才已吩咐去查,眼下是仍在芳辞宫,公主不如……”
我不耐地打断:“那便去芳辞宫。”
小三登又愣了愣,回过神来忙道:“眼下芳辞宫乱作一团,加之宁思小主自缢,公主莫要去寻了晦气。”
我却不知该悲天悯人还是笑这事出荒唐:“自缢?她刚被打了二十大板,倒还有力气自缢?本公主若现下不去,难道还等他们掩尸埋骨将一切收拾好了,再来禀报一声完毕?”
芳辞宫内确实一团混乱,宁思的尸首就搁在正宫中。
可叹几个时辰前还清丽的容颜现已凋蔽,股上的伤未曾结痂但早已凝固,脖子上有深重的淤痕。
太医院的孙贵,方清远,早赶在我先头一步到芳辞宫验明死因,是毒杀。
宁思被杖责二十大板后,芳辞宫的一个姑子曾给她送了一碗止血镇痛的药汤,她便是喝了这碗药才暴毙。而脖子上的淤痕,不过是有心人做给我看的一出戏。
我坐在芳辞宫的正宫上方,看着下头跪着的,给宁思送去最后一碗药的姑子。
不巧,竟是一个熟识的。
我道:“宁思虽已被本公主逐出宫去,但她只要一日还在宫内,便是皇上的人,尤姑,你可知毒害后宫嫔妾,该当何罪么?”
尤姑自上回在未央宫前被我斥责以后,倒收起了以往借着淮王妃作威作福的势头,听了我的话,便不住地磕头道:“求长公主开恩,奴婢、奴婢当真不知那碗药汤是有毒的。”
我端起手旁的茶盏,不禁笑了:“哦,你竟是不知情的,可本公主听闻,宁思过世前,只有你一人去见过她,那么她脖子上的淤痕,亦是她喝了你送去的药汤后自己掐上的?”
尤姑的身形晃了一晃,声音已颤得结结巴巴,却仍是那句话:“奴婢、奴婢不知。”
我拂袖而起,手里的茶盏“啪”一声摔落在地:“你不知?事到如今你反倒什么都不知了?那本公主倒要问一问,那日在未央宫前你言语冲撞本公主,本该挨八十大板本处以极刑,时至今日你何故还好好地活着,且还在芳辞宫谋个差事?”
尤姑吓得面无血色,双唇抖了抖,吐出几个字:“是……是淮王妃念在……”
我道:“淮王妃?好,本公主念在淮王妃德高望重,且你又伺候她多年,上回的事,暂且不与你计较。但是今日呢?你区区一个姑子,本公主谅你也没有胆子毒害后宫嫔妾,你说,宁思之死,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尤姑还未说话,宫外便传来一个尖利冷斥的声音。
“好一个究竟受何人指使!昌平长公主口口声声地责问尤姑,言下之意却无不意指本夫人!”
棠紫华服,额发高束,淮王妃自芳辞宫外排众而来。盛妍跟在她的身后,见我看她,连忙避开目光。
我笑道:“淮王府离九乾城甚远,王妃却能掐着时辰过来,怕是一听得宁思过世便往宫里赶了罢?”顿了顿,我又看向盛妍,“怎么盛妍小主跪了一夜不曾歇息,倒还有这个精神头去探望淮王妃?”
淮王妃冷哼一声:“长公主不必拐弯抹角地说这许多来拿捏本夫人。”她看了地上的尤姑一眼,眼角似乎跳了跳,又道,“后宫的人犯了事,处死便是,长公主却要将脏水往本夫人身上泼,这是甚么道理?”
我道:“王妃也晓得后宫中人犯了事应当处死?那么当初本公主处尤姑极刑,倒不知是谁救了她,且还大费周章地将她安置在芳辞宫。”
淮王妃眼眸微微收缩:“昌平,你这是要跟本夫人翻旧账?”
我没理她,折返身在正宫上方坐下,这才道:“要论起本公主与王妃的旧账,又何止这九牛一毛的微末?”停了一下,我又道:“本公主不过想为王妃分忧罢了。王妃年纪大了,连王府中人都不曾管束好,选妃立后一事,便不必再操持了,往后若无事,亦不必再来往后宫之中。”
“放肆!”淮王妃厉斥道,又拱手朝天作了个揖,“本夫人操持立后一事,是当今圣上给的旨意,岂能容你区区一个公主置喙?!”
我平静道:“淮王妃既有皇上旨意,要如何行事本公主的确干涉不得。但本公主执掌凤印,今日在此肃清后宫,王妃区区一个外人,又何故参和其中?”
淮王妃冷笑一声,再不看我,而是背过身去高声道:“来人!尤姑毒害后宫嫔妾,罪大恶极,即刻将她拖下去杖毙!”
“谁敢!”我厉声而起,看着宫中冲进来却又被我一声喝住的侍卫,再看向淮王妃,继而道:“王妃莫急,该杀的人,本公主自然会杀,但该问清的事实,本公主一样会问清,尤姑背后何人她还没交代清楚,本公主自要酌情留她一命。”
说罢这话,我左右看了一眼。
宫中的人会意,即刻矮身退下了。
芳辞宫中,只余了我与淮王妃两人,我安静地看着她,她却笑了:“不成想时隔几年,昌平公主出落的好心机,竟晓得利用宁思之死反将本夫人一军。”
我道:“你要扶持盛妍做皇后,我无话可说,但你竟为此要对宁思赶尽杀绝,故而今日的困局,都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淮王妃挑起眉头,她的唇畔依然有笑,声音却变得尖利起来:“你敢说今日宁思之死跟你昌平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明知盛妍是我要扶持的人,却惺惺作态好像你也看中她一般!你明知我救了尤姑将她安置在芳辞宫帮辅盛妍,却将计就计地反擒我的把柄!宁思不忠之罪该诛九族,你却故意轻罚引尤姑入瓮!”
“是,本夫人确实疏忽了。我以为你昌平即将出嫁远南已无心后宫之事,竟没有提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本夫人棋差一招,落入你的手里,无话可说!”
我道:“你不必因为自己不堪,就将他人想得与你一样不堪。今日并非你棋差一招,而是你忘了一个道理,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的确晓得盛妍是淮王妃要扶持之人。否则她区区一个秀女,怎会有胆子拦本公主的轿辇;否则她区区一个侍读学士之女,除非有人告知,怎会晓得宁思心属我二哥,且还刻意灌醉叫她将这事说与了环翠听?
而宁思早知自己罪孽深重,昨夜她来见我,更为了央我放过她的家人,不要诛她九族。
她性情温婉,不争不抢,如此陪在大皇兄身边,才该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只可惜知人知面,却不知她心有所属。
我与她说,便是可以放过她的家人,她的不忠之罪,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但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我晓得淮王妃凡事做绝的性子,也晓得现如今的状况,宁思是唯一能与盛妍一争皇后之位的人,淮王妃不可能放过。但我还是从轻责罚了宁思,毕竟她被逐出宫后,再不是盛妍的对手,没想到最后还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淮王妃笑得凄厉,忽然尖声道:“本夫人便是有再多的不义之举,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母后!”
我不由蹙起眉头:“你怨本公主也就罢了,与我母后何干?”
她却兀自喃喃道:“你说我多行不义,那么你呢?昌平公主你呢?你以为,你往后就有好报了吗?”她说着,竟又笑了,往前走近一步,看入我的眼,“你可知,你母后因何而死?你可知,离妃因何而死?你又可知,淮王因何而死?你自出生便是一个罪孽,你以为你在冷宫被禁锢三年便能赎罪?不会,你这一生不配,也不可能有善终!”
她再走近了一步,“你又知不知道,当年慕央本是宁肯一死都要娶你,可究竟是因为什么,令他一夕之间就改了主意呢?”她一顿,忽然轻笑出声来,“哦对了,本夫人听闻公主与我表侄好事将近了?”
“是了,闲止是个死心眼的,多年过去从未变过,昌平公主是不是以为有他守着你,是你这些年最大的福分呢?”
“可远南王的性情我太清楚,便是闲止与他父王相比都差了一筹,公主你以为等水落石出,你还能平安无恙地嫁去远南么?或者再容本夫人提醒你一句,我那表侄于闲止,冷漠寡情,原就不是什么做夫婿的好人选。只可惜,当初最好的那个,公主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那个,早已与你蹉跎一生了。”
淮王妃离开后,我一人在芳辞宫内坐了许久。
她最后与我说,她已是枯败之年,可我还有大好韶光,我与她这一仗两败俱伤,可论起得失,却是我更惨痛。
我却没有心力去计较那许多,这些年每每相争都是伤人伤己,但最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
只要时至今日,我都能活得好好的,其他都无关紧要。
淮王妃言辞激厉的那番话,终于令我或可猜到了往事不可探知的一角真相,但我却不敢往深处想。
这种感觉,仿佛生怕苦心经营的美好幻境突然崩塌。
但我又想,幻境,终究只是幻境罢了。
我隔着窗隙看向宫外,外头天光变幻,莽莽日晖褪成红霞,直到夜雪落下。
忽然间,耳畔似有人在与我说话,我仔细去听,才听清是于闲止在说,是慕央在说,还有我大皇兄。他们都劝我,木已成舟,真的不必再去追究往事的因果。
可我又听见淮王妃说,公主倒是能放下,只怕那些往事饶不了公主。
我有些心慌,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不经意间却摸索到了腰间的药囊。
于闲止说,这是越叔给我做得药囊。
我却终于想起了这药囊上杜鹃花的绣工何以如此眼熟。
芳辞宫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兰嘉端着烛台走来我跟前,笑道:“原还以为公主一个人在这宫里头做什么,竟是在瞧这个药囊。”
她当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一眼便能瞧出他人的心思,从不说不该说的话。
我垂眸摩挲着杜鹃花样,安静道:“我原先觉得这绣工眼熟,仿佛在哪里瞧过,今日终于想起来,原是在我大皇兄那里。”
“皇上?”兰嘉一愣。
我点了点头:“我大皇兄有一个药囊,一直珍之重之,是我母后生前为他做的,那药囊的绣工,与这眼下这一个如出一辙。”
兰嘉道:“公主所言的母后,可是指先皇后?”
是了,先皇后。
我母后过世以后,连个谥号也没有,还不如离妃。
可他们都说,母后生前,父皇明明爱笃了她。
我道:“兰嘉,你可知我母后是因何过世么?”
兰嘉又愣了愣,道:“臣女听闻,先皇后是生公主时因难产才仙逝的。”
我道:“或许是吧。”再想了一想,我又道,“好些年前,我大皇兄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曾问过他何时娶个太子妃。可他却与我说,后宫的女人皆是苦命的,如果可能,他必定不让自己心中之人一生被禁于后宫。我当初不解他言中之意,如今想来,他定是因我母后故去,所以深有所感。”
我将药囊递给兰嘉:“送给你了。”
“公主?”
我道:“这样的药囊,我大哥有,二哥却没有,想来我母后做这一对药囊,并非为我们三兄妹,而是为大哥与他未来的太子妃,你拿着,比我拿着更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再偷偷溜上来更一章>_< 今天的两章这么肥就不要揍我了>_<
留言我明天来回哟,爱你们=33=


第46章 何夕兮 03
十月十八,黄道吉日,大皇兄于子归殿上坐,五十名秀女分次入殿,是为选妃。
其实今日之前,我本该从这五十人中挑出资质最佳的两人作为皇后之选,可宁思之死令我心生怠惰,左右我精挑细选出的未必能真的如意,不如就由了大皇兄去挑。
兴许他随心选来的,比我千挑万选出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