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任寻主动问她了,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话接下去。可他偏偏一个字也不提,甚至还在她纠结满怀想主动向他提起时,频频被他打了岔。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真的足够成熟镇定,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方从心忽然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可怕,但很快地,她就开始嘲笑自己神经质的安全感缺失。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是任寻那小子的烦恼吗?为什么反而是她在这儿挂心和坐立不安呢?
她想,大概只是因为此时他又不在她身边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让她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在触不到的时间和空间里,任何事情都可能是鞭长莫及的,或许,这种不可掌控的无力感让她有了威胁。更让她莫名焦躁的是,就在年前的时候,她的状态完全不是这样的,不过短短数月,竟然就让她的心境产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便并不太愿意承认,她也依然无法漠视,"信任危机"这四个字不断地在眼前闪现,时常令她有一棍子将之抽到天边,好让自己华丽地完成一场胜利本垒打的冲动。她知道这四个字最可恶却又最可悲的是在什么地方。信任危机,并不只意味着无法信任对方这样简单,它就像一面全知全能却绝不撒谎的魔镜,清晰地倒映着她对自己的怀疑与不信任。这才是她最痛恨的。
若是没有足够安心的信任,这样的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起走到永远的吧…
这可真是个悲观的质疑,难以掩饰地叫她难过又恐慌。
方从心忽然发现,从前那些引以为傲的刚强与独立,不知何时离她越来越远,她开始越来越强烈地想抓住这个温暖的希望,认真地期盼这份感情可以终成一个专属于她的安稳归宿。可偏偏愈是如此,这希望与期盼愈将她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脆弱和纤细常令她自己也很想唾弃。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深切的不安,甚至已经要影响到她的工作。
然而,就在她努力让自己把心挪到项目上,好借此淡化那些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动荡时,来自友人的一通电话给了她原本已岌岌可危的脆弱惨痛的一击。
朋友怀孕小半年了,老公陪着去做胎检的时候,瞧见任寻陪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的。"我跟你说我绝对没看错,我们家四只眼睛瞧着呢,加一副眼镜,六只了!当时我就给气死了!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非掀个垃圾桶砸过去不可!"朋友义愤填膺地说得言之凿凿。
方从心心尖儿一抖,没忍住就吼出来:"你说你…你挺一大肚子这么八婆干什么啊你?还六只眼呢,你以为你蜻蜓啊!"话音未落,已经从百叶窗的缝隙瞧见外间有人在向她这边看。她忽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电话里也忽然安静下来,顿时有种空旷遥远弥漫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好一阵子,她终于松懈下来,却有种酸涩感流窜在血脉里,她有些无力地将手肘支在桌面上,一手按住额角。压抑中的负面情绪在瞬间爆发之后,余下的纤细便开始敏感地颤抖,那简直像是不可抵抗的。她自嘲地笑起来,"别这么狗血行吗,怎么说得跟八点档肥皂剧一样?"
第四部分 第73节:第十七话 试探(2)
"没事,我打电话之前就做好挨骂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你开口第一句话就够震撼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能吼出来,总比憋闷着好。"朋友亦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成了感慨,"心心,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虽然都说劝和不劝分吧,可是我觉得啊,要真不合适呢,你就别勉强了。跟小男孩儿玩恋爱游戏,你玩得起吗?你该找个成熟稳重能让你安心的男人老老实实过日子。生活里没有那么多浪漫,不是有感情就适合过一辈子的。"
方从心拿着手机,良久应不上话来。她觉得胃疼。她平时也没有怎么特别觉得胃不好,只有在饮食极度不规律时会隐隐疼一阵子,所以对于诸如"胃是情绪器官,精神紧张会引起胃痛"之类的说辞,她从来都不当一回事。可这一回,她是真的觉得疼。那种疼痛忽然痉挛着穿刺而过,瞬间,就让她摁住胃的位置低下头去。无法再有多余的描述,只是有那么一刹那,痛得方寸大乱。
她草草结束了通话,给自己弄了一杯热巧克力,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竭力告诉自己冷静。她觉得开始有一点能够明白,为什么任寻没主动找她提顾文徵那件事,就好像她现在,难道叫她主动去问任寻跟哪个小姑娘干吗去了?哈哈,开什么玩笑。
可若是谁也不提,却又无法释疑,那些掩埋心中的困扰就会异物一样刺在那儿,长入骨肉,越来越坚固,结出厚厚的趼,时间越久,再要拔出来,便越是血肉模糊。
总得要一个人先开口。
于是她偏执地希望,这个人可以是任寻。这是她的自私与幼稚吗?
余下的半天她什么事也没做成,愣愣地靠在椅子上发呆,直到有人来敲她办公室的门。
她恍惚地抬起头,应了声"请进",看见一个还透着三分学生气的瘦削身影,是那个叫陈宇扬的孩子。"方姐你还不走吗?物管上来说要锁楼了…"他站在门口,神情羞涩又为难,说短短一句话也推了两次眼镜。
方从心又呆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早已一片浓黑,该走的差不多都走了。"啊,走啊,这就走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她一面埋头收拾东西,一面随口问。
"我…"陈宇扬仿佛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看你一个人留着,天都黑了…"
方从心再一次地呆了好半晌,不由得笑起来,"谢谢。谢谢。你这会儿回学校食堂也关了吧?我请你吃饭。"她连声如是说着,心里莫名地有些惆怅。
如今也不知究竟是她就爱这种小文青的调调,还是小文青都好她这种的调调,频频如此关照她的竟然都是这样一些孩子。那些所谓的理想精英男士们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干脆直白地将她视作对手,当然口头上还是要很轻蔑地表示"不和女斗"的,像顾文徵这样伸手对她说"我们合作干一番事业如何"的都是凤毛麟角的异类。说起来一个成熟稳重能让她安心的男人多么美好,但要她到哪里去找?
也许真的是她有毛病,偏还要患得患失。
站在电梯里时,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哂笑出声来,忽然想起,身边还站着个陈宇扬,忙把那一丝泄露在外的"凄凉"收敛起来。
她把陈宇扬拉去吃晚饭。早过了晚十点,多数餐厅也都打烊了,只剩少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还开着。没什么大餐,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也很好,汤汤水水吃得人很舒服,胃里那种不时翻滚的寒意也仿佛暂时遁匿无踪。
陈宇扬吃东西很斯文,他把眼镜取下来,规规矩矩收到眼镜盒里,放在一边,然后慢慢地吃,一点声响都没有。
方从心看着看着就想起任寻消夜吃馄饨吃饺子的模样,那家伙才不管什么形象问题,一口能吃两个,连汤都要喝到见底。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又摸出来看了看,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她瞥了眼店堂墙壁上的钟,十一点三十四分。已经这样晚了,她还没回去,没有按时上网,可是那家伙竟然都没有联系她。他到底在干什么?
第四部分 第74节:第十七话 试探(3)
心底一阵烦躁,顿时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下去,方从心搁下汤勺和筷子,一只手支着脸,开始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然后她听见陈宇扬问她:"方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了?"
方从心闻声抬眼,瞧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眼镜戴上了,有镜片这么一隔,眼神就变得不真切起来。
"怎么了?"她反问。
"没什么,就是…我老觉得你好像在想什么一样。"陈宇扬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想了一下,又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长沙我还是比你熟一点。"
方从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笑起来,"没事儿。你快点回学校去,都关门了吧?"她说着,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样的好意,让她有些不知该感动还是该一笑了之。
"反正已经关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陈宇扬很坚持。
方从心不由得问:"那你怎么回去呢?"
陈宇扬不假思索地说:"翻进去就好了。"
方从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觉得有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斯文细瘦的小男孩儿,竟然也可以这么豪放地说"翻进去就好了",她一直觉得这孩子是乖巧胆小的优等生型的。
陈宇扬见她不说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说:"我没别的意思,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吧?"
"他才没那么小气。"方从心回完这一句,顿了一下,想起年前离开的时候,同事过来与任寻打了个照面,觉得有点可笑。难道八卦这种东西,总是比真心传得快吗?她忽然想,有人自愿送她一程也没什么不好。
她给任寻发了个短信,说和朋友在一起,回去得晚,叫他早点睡,不用等了。
这条短信,任寻一直没有回。
方从心几乎不能相信,直到回了住处,爬进被窝里,对着空荡荡的手机,她都还在狠狠地怀疑,这破手机出了什么信号问题?他不回短信。他竟然连短信都不回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方从心怀疑她是否真的应该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反复犹豫好几次,终于还是没能按下那个呼出键。她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看下去,愈看愈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凉得悄无声息。在这夜深人静的倦乏之时,她竟不知道这个电话到底可以打给谁,如此庞大的通讯录,一个个名字和号码仿佛怎么翻也翻不完,可没有一个是她的出口。也许她也只能去找个僻静无人处挖一个树洞,那才是她唯一的归途。她有些黯然地关了手机,随手丢一旁,翻身将脸埋在枕头上。
次日,当她终于接到任寻的电话,听到任寻十分合理地解释说:"昨天给朋友帮忙去了,也没回家,半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今天到公司才充上。"她压抑了许久的阴郁之气就像再也掩不住躁动的火山一样喷薄而出,"你给哪个朋友帮忙去了?"她状若平静地问。
任寻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应道:"罗茜。"
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真是标准。
方从心又问:"什么事情?"
这一回,他真的很长时间都没出声,过了许久,才缓声说:"我答应她暂时不和别人说了。这事咱们以后再说,行吗?"
"别人。原来我是别人。"不假思索地,方从心已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任寻吃了一惊,很快就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能知道?原来我有那么了解你吗?"方从心的怨气已彻底炸裂开来,开始进入无理取闹的蛮横阶段。
任寻沉默了片刻,"…你怎么了?在发什么脾气?"
方从心冷哼道:"我很忙,如果你不打算好好说事情,就不要特意打电话过来占用我的时间。"
第四部分 第75节:第十七话 试探(4)
"等一下…我怎么不好好说事情了?明明是…是你莫名其妙发火的吧?"任寻的语气终于也有些焦急起来。
"是啊,我是莫名其妙!那你不要跟我说啊。你到底还有没有话要说?不说我挂了,我又不是一天到晚就挂念着你,多的是人和事要管。"方从心愤而发难。
任寻被呛得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无奈道:"我不想和你在电话里说这些…讲不清楚的,稍微说错点什么,你就又要误会了…"
"既然不想说,你还打电话来做什么?那要不然你就过来啊,反正今天就周五了,周六周日两天时间也够飞个来回了吧?自己遮遮掩掩的,不要怪到我头上啊!"这话多少已有些挑衅与成心赌气的意味在里头,方从心飙完这一连串,也不等任寻再辩解,抢先一步又道,"工作时间我不想再跟你多说了,下班我也约了别人,反正你也不打算说,就不要再打过来,打来我也不会接的。"说着"啪"的一声拍上了手机。
她把手机丢进抽屉里,再把抽屉用力推回去,顿时觉得…爽了!
仔细想想,或许任寻真的只是帮罗茜一个忙也不一定,他如果成心要骗自己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提起罗茜这个名字吧。
其实只是她自己压抑得太久了,那些负面、不安甚至阴暗的情绪堆积得太多,于是便这样爆发宣泄出来。她也不怎么记得自己上一次如此任性是什么时候了,虽然这样的任性多少有些拿对方当出气筒的味道。
但不管怎么说,任寻这家伙也不好,他为什么不和她说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她说呢,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神神秘秘呢?
好吧,一人一半错,如果他再打一个电话过来,她就道歉,然后和他好好谈谈。方从心安静地想了好久,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她绝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到下班,她的手机再也没有响一声,不要说电话,连中国移动的广告短信也没收到一条…
这下,方从心彻底炸毛了。
叫他不打他就真的不打了?这小子是猪呀!
她愤怒地把手机锁在办公桌抽屉里,转身拎包走人,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好嘛,你不打,不打算了,我还不稀罕接哩!
然而,当她满怀郁闷地回到住处,从电梯间出来,边走边低着头从包里掏钥匙的时候,一双手臂就从身后环上来,不容置疑地向后一带,就将她箍在坚实的怀抱里。
那个男人低下头来,温热的吐息就在颊畔,用一种沉缓的语调深深地问:"很好玩吗?这样试探我,看我会不会立刻为了你丢开一切跑过来?万一今天的航班全部售罄,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根本没把你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方从心真的蒙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比上一次奋不顾身更让她震惊。哪有这样的人…哪有为这么一句话就真的立刻买机票飞过来的…明明再打一个电话过来就好了啊…心底瞬间就乱了,说不清是不是已有了惊喜,只是泛起了微酸的雾气。方从心完全无法转身,看不见他,只能喃喃般垂头低语,"我哪有…什么叫'试探'啊——"
不待她说完,任寻已截口将她打断,"故意说些会让人困扰的话,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这就叫'试探'啊!你就是故意的吧?那种含糊不清的短信也是故意的吧?说什么别再打过来了,约了别人之类,都是故意的吧?"
眼前景物忽而一晃,方从心只觉得被猛推了一把,转身后背便抵在了门了。心口怦怦乱跳,连同着太阳穴也发胀,她有些着了慌地抬头,便望见任寻那双眼睛。
他就这样望住她,双手扣在她肩上,连多余的表情也没一个,只有那双眼睛亮极了,光芒滚烫地溅在她心坎上,令她抑不住地颤抖。
她听见他疲惫甚至有些哀伤地叹息道:"不要这样试探我啊!你不如直说,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再多给我一点信任。"
瞬间,方从心胸腔里猛一阵瑟缩,呆呆地看着他,连呼吸也不知遗落在了哪里。
第四部分 第76节:第十八话 公平的真实(1)
第十八话公平的真实
"你真的…愿意跟我过一辈子?"
如此时刻,男人的身高往往会散发出一种压迫性的气势,就像陡直的山崖随时可能倾轧而下似的。
春日未消的寒气从金属防盗门上渗来,透过衣衫,刺得脊柱战栗。瞬间恍惚,方从心觉得害怕。胸腔里骤然紧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害怕。不可逃脱的危机感让她浑身的刺都绷紧了,张开来,指尖在下意识攥紧的拳头里阵阵发麻。她觉得该说点什么,辗转纠结,偏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又想喊,却也无力,满脑子只想着——先把他推开。
但任寻已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将她禁锢在怀中,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下一秒,便低下头去,伏在她肩上,他的前额抵在门上。然后,他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短短几分钟的慌乱,又狼狈着归于空白,方从心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任寻脸上的表情,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犹如毫无章法的鼓点。她呆呆地任由他那样抓着,仿佛有什么流淌着入了心,装不下了,便漫了出来。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通向电梯间的门开了,有人走进走道来。那人瞧见他们俩,顿时显出惊窘的表情,而后迅速地转身,竟然沿原路退了回去。
这等夸张反应戳得方从心顿时还魂了般跳起来,一边低声说着:"先让我把门打开了…进去再说…"一边挣扎着去掏钥匙。
站到屋子里时,她刻意格外轻手轻脚地关门,然而,即便是那么轻微的咔嚓一响,依然击得她心中一阵寒瑟。关上门,世界愈发静得可怕。任寻也极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模样俨然就是在等,等她开口说话。
或许真的已到了必须开口的时候。
她将包缓缓搁在一旁的柜角,缓缓走上前去,又缓缓地在他身边坐下。一切轻柔得像只猫。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静谧中鲜活地怦怦直响着。可她找不出恰当的语言。有些东西,反反复复,在心里翻滚着,她知道,可要说出来太难了。"…你想听我说什么?"她扣合着双手,微微咬住了嘴唇。
果然,任寻眸中便露出诧异神色来。那种眼神,叫方从心没来由地心慌,好像他们已真的无法好好交谈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她飞快地搜寻着最贴切的语句,可愈是搜肠刮肚,愈发脑子里空白,直到有那么一句话被纤细的指尖刺到了,她整个人像是被洪流卷入了般,再也不能遏止,"不该是这样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相信你,但我也必须了解你——我是说一个完整的'你',而不是某一个部分的'你'。"
"…什么意思?"任寻双手支在膝上,扭过头来,看了她好一阵子,才问道。
"什么意思?"这个问题瞬间让方从心有些头大,她甚至怀疑这家伙明知故问,不禁有些气恼地道,"你的家庭,你的朋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甚至连你在做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而我连你的人都看不到。我当然知道信任是很重要的,但你这么要求我信任你,不公平。"
事实上,连方从心自己也已经不太能够区分,这些究竟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心话,还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但是,不公平,这一点的确如此。她的不满,归根结底引爆在相对于她的简单透明任寻对她保留了太多的秘密这一点上,这种不对等的相处方式让她陷入安全感丧失的恐慌。虽然,她从来就很清楚地知道,公平这种东西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可奢求的,尤其是在爱情上。可她依然想要打破现状。因为她更清楚地知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有的人或许可以,但她绝对不行。
第五部分 第十八话 公平的真实(2)
屋里静得有些发冷。任寻很长时间没有回话。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一手撑着下巴,眼睛里的光就像遥远处朦胧的灯火,时明时灭。
这等待如此漫长,方从心觉得她几乎就要尖叫起来。良久,她听见任寻说:“你…是在为这个生气?”
“‘这个’?你觉得‘这个’不算什么吗?”方从心很有些敏感过度地有点炸毛。
但任寻却再没给她机会继续炸下去,“如果你只是为这个才在生气,我道歉。”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顿了一会儿,看住她的眼睛,忽然,展眉扬唇笑了,“其实真没有什么,我不想告诉你,只是因为…太狼狈了…”他将方从心的手紧紧合在掌心,方从心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掌心与指节渗出了微湿的汗水。他对她说他不想提起家里的事,是因为他已经快有五年没回去过了。
任寻的父亲原本是个军官,大裁军的时候几大军区合并缩编,便与罗茜的父亲一起转业离开部队到了地方,后来哥俩又一起做起了地产开发。父亲一直想要任寻去学建筑学,然后回来给公司帮忙,逐步能在自己干不动了之后把这份家业接下来。但任寻想学的偏偏却是纯粹的绘画艺术,于是在高考的时候很是叛逆的报考了美院的油画系…
这真是一个叛逆期小屁孩儿和老爹死杠的故事。方从心听着听着,反而平和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可爱,问他:“你爸妥协了吗?”
“没有。他把我踹出家门了。”任寻很自嘲地一摊手,“我大学四年的学费杂费生活费全是自己打工挣的。我去卖场卖过手机,在商场卖过帽子,路边上卖过保险,上门推销过自动晾衣架,做过家教,做过校对,派过传单,快餐店、便利店、酒吧全都干过――”
“有什么…是你没干过的吗?”方从心忍不住插嘴。
任寻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眼睛忽然亮闪闪的,“有一回,”他说着,揽住方从心的肩膀,把她搂到怀里来,在她肩头伸出一根食指,“我约了一家设计室面试,那边老板说正好要经过我们学校附近办事,就叫我在学校北门等,顺道就面试,不用我请假跑过去。我当时身上还背着画架,里头放着好些手稿。正等着的时候,有一辆特好看的跑车忽然开过来,停在我跟前,什么牌子我都没注意看,就记得是那种特别纯的正红色,太阳一照亮闪闪的,特别抢眼。然后车窗降下来,开车的是个女人,盯着我看了老半天。我因为等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完全不认识,就猜会不会是呢,正准备过去问。还没迈开步子,就看见那女的抽了一张一百块,夹香烟似的两根手指夹着,冲我晃了一晃。我当时愣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没动。她可能是看我没反应,刷地又加了四张。我这才忽然明白她什么意思了。然后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