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寻笑着拍了她一下,“然后我就过去问她了。我说:‘小姐你是要换零钱吗?那前面有书报亭和便利店,再前边儿右转有银行。’”
方从心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再然后呢?那女的‘放过’你了吗?”她揪住任寻的衣领,继续刨根问底。
“然后她就走了,‘换零钱’去了嘛。”任寻笑嘻嘻地说,“我当时刚大一,整天忙着打工,学校里头好多事儿都不知道。他们后来跟我说,北门那个地方不能随便站的,这都是传统了。”
第五部分 第十八话 公平的真实(3)
方从心问:“那女的好看吗?”
任寻说:“没看清楚,光墨镜就遮了大半张脸。”
方从心“哼”了一声,“笑得真得意,多可惜啊,是吧。”
“是啊,多可惜啊,又轻省又来钱,多好。”任寻连连附和,“要不,我这会儿就辞职,干那个去?”说着,手就往兜里去摸手机。
“你敢!你打量这儿没主板啊?我告诉你,门口就有下水道井盖儿!”方从心一把抓住他的手拖回来,恶狠狠地说,“算你一天五百块,一个月不也就一万五吗!”
“是是是,一百五十万也不能去啊。”任寻反抱住方从心,赶紧“狗腿”之。
“别跟这儿转移话题。”方从心扬手拍了他一巴掌,却忍不住笑了,“那你怎么办啊?打那种零工能够吗?”说实话,她以前也猜过,大概能想到任寻肯定是跟家里闹了点什么别扭,但绝没想过这小子竟然这么能杠,简直快能和山田太郎媲美了。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竟然还可以坚持写小说…想到这儿,她的心尖莫名地有些酸涩。
“其实也可以,”任寻笑说,“但是很辛苦,太耽误课程。后来我找到一家工作室,老板愿意让我做图书插画,我就把其他的短期零工推了,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酒吧做服务生,周末去画插画。”
“…油画风格插画吗?”方从心露出一脸狐疑之色。
“你见过我画油画吗?”任寻很无奈地扯唇看着她,“我大一读完就申请换了专业。其实我不太喜欢油画那种很厚的质地。”
“你终于孝心复苏,换回去学建筑学了?”方从心问。
任寻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换去游戏动画学院了…”
“少爷,您真能折腾!”方从心叹息,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整了整任寻歪到麻线背心里面去的衬衣领子,又问,“再然后呢?”
任寻仿佛怔了怔,眸色瞬间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快毕业的时候,我爸来找过我一回。”他忽然不说了。
方从心却接了下去,“结果你还是没跟他和解,为了躲开他,让他彻底找不着你,跟以前的同学、朋友、熟人也都断了联系,这才跑到我那儿找地方住,是吗?”说完,一双墨黑的眼睛看定了他,沉默而犀利。
任寻没再答话,闷了半晌,苦笑着“嗯”了一声。
“你就自讨苦吃吧。”方从心忽然觉得,真想给这小子狠狠一巴掌。
任寻看似轻松地说:“也还好啦,无非是累一点,省一点呗。”
“怎么省?就你这一天得吃四顿的饿鬼像?”方从心拧了拧眉。
任寻咧嘴,嘿嘿一笑,“四个馒头,四杯水,加点榨菜,也能过一天啊。你们北方馒头个儿又大,一个顶我们这儿两个。”
方从心的心里猛地一酸,怔怔地望着他,没来得及反应,眼泪便已滚了下来。
她又哭了,她竟然真的又哭了。她气恼地扭过脸去,偏偏就是没法止住那该死的眼泪,只能狠狠地拿手去摸,心里像是揪起来了一样,一阵阵疼得要命。
瞧见她这么一掉眼泪,任寻有点吓傻了,慌忙揽住她,连连哄道:“…别哭啊…我…我开玩笑逗你的…真没潦倒到那个地步,学校食堂吃饭也没那么贵,经常还有免费汤呢――”
“别说了…”一听“免费汤”,方从心再也受不了了,拼命揪住自己的头发。就算是现在,这家伙身上也没多少肉,打他一下,反而硌得自己生疼。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跟她说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才走出校门的学生。他这么一个…从小就不知道对自己好的家伙,真是虐人虐己…她想着想着,又恨恨地抡起一拳.
第五部分 第十八话 公平的真实(4)
任寻赶紧抢先一步抓住那只拳头,接着,他把她圈在怀里,不许她再“滥施暴力”。“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她耳边说,嗓音轻软又沉静,“我知道很多时候,只要妥协一下,就会有好日子过。可是我不想啊。也许我可以低头去换来一些东西,但那些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样做很傻,是吗?”
方从心竟然发觉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上,眼泪全恶狠狠地往他衣服上擦。早春料峭,寒意未消,他就只在衬衫外面穿了件线织背心再套一件外套马马虎虎了事,依然还是一副小男孩儿的学生派装扮,可胸腔里的温暖却毫无保留地传导过来,叫她眷恋地不愿放手。什么公平啊、赌气啊,早丢在九霄云外了,她想她大概是真的中了毒,没药可救了。她又狠狠地擦了两下眼睛,伸手轻轻环抱住他,低声问:“罗茜是怎么了呢?她出什么事儿了?”
“她…是出了点事儿。”一听她提起罗茜,任寻顿时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就是年前我找朋友借车那会儿,她不知道怎么又把我的手机号给要到手了。[阅读文字版,请上爬書網]那天她给我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在北京是临时过去跟公司的项目,估计也没几个能怎么信任的朋友,真出事儿了,我也不能不管她…不过这事儿真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别多想了。”
“好了,你答应了她先不说,就先不说吧。毕竟你们两家关系非比寻常,你俩又从小一块儿长大,她要是有什么难事,咱们是应该帮她。”方从心软声应道。说着,她微微抬起头,又看着任寻的眼睛,“但是,你呢?你自己的事情怎么办?还要继续和你爸这么僵持下去吗?”
这问题大概比罗茜更叫人为难。任寻一脸苦相地抓了抓头发,似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便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苦笑,“所以,我一直不想跟你说。我知道这件事很难看。别的人都无所谓,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样子…”
这个傻瓜!真是…傻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这家伙竟然存了这样的小心思。方从心几乎气急败坏、哭笑不得地瞪着他,“那你打算瞒一辈子?两个人在一起就该是最真的一面,这样才能长久嘛。你又不是今天跟我吃顿饭、明天就老死不相往来,只想留个好印象一直记着。整天把自己绷得紧紧的,你累不累啊?”
任寻受了这一通骂,似有些可怜,又有些惊喜,眼睛亮极了,“你真的…愿意跟我过一辈子?”他的嗓音沉郁下来,回望着她,目光渐渐灼热。
方从心心中一悸,顿时有些面热发胀,那视线太滚烫了,烫得她竟不敢直视,下意识地就低头躲开去,像心虚了一般。谁决定要和你过一辈子了,自我感觉良好…她正想着就这么逃走。
任寻却抢先握住她的手,待了一会儿,想起什么般,四下找看。忽然,一把拎起茶几上方从心没吃完的半盒巧克力圈,开心得跟得了宝似的,“嫁给我!”他抓出一圈来,就这么拉过方从心的左手来,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一个…巧克力圈?”方从心看着自己手上那个“代表”婚戒的巧克力圈,得无以复加。
任寻也看着这个巧克力圈,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起来。他将她的手合在掌心,深深地看入她眼底去,眸光愈发坚定而炽烈,“等我把它变成一个像样的结婚戒指的时候,嫁给我,好不好?”
方从心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个正用一个巧克力圈向她虔诚地单膝而跪的男人,忽然有种甜蜜的无力感,无力拒绝。神啊,这是多么奇妙啊!甚至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在吵架,可是却在这一刹那,毫无征兆地,被一只巧克力圈套牢。难道她真的已经进入奇妙的世界了吗?
“先说好,我可不要什么钻戒,这东西都俗得烂大街了,别傻了吧唧地烧钱…”她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把手凑到嘴边,对着“戒指”咬了一口,然后,把余下的半枚,递到他面前。
任寻笑得连眼睛也弯了,喜上眉梢不足以描绘那双眼睛里闪动的华彩。他捧着她的手,以最庄严的骑士的姿态,把那半枚“戒指”衔入口中,再俯首,用亲吻将誓言宣在了她柔软的掌心。
第五部分 第十九话 无忌惮的坚持(1)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阅读文字版,请上爬書網]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原本打算兴师问罪,却成就了一枚巧克力圈的婚约,天底下大概再没有立场比之更不坚定的了,尤其是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有时候,方从心都会觉得这个叫做任寻的家伙天生就是她的克星,是她在很久远很久远之前欠下的债主,这会儿该还了。但不可否认,的确有那么一种力量,让他在她的眼里夺目无双。
人要有坚持,有坚持的人或许不一定能成功,但一定不会失去自我。任寻曾经对她这样说。当时就把方从心感动得心里热乎乎的。这家伙太能煽动人了,尤其让人恨不能跟着他一起跳下去的是,他从来都不是只说不做的那一类,他是个结结实实的行动派,即便一句话仍不足以打动,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绝也能叫人彻底沦陷。[阅读文字版,请上爬書網]
方从心曾不止一次在后半夜迷迷糊糊时发现任寻还在对着电脑忙个不停,然后在第二天早晨上班之后,她小心“摸鱼”的时间里,看见他的小说新章已经发布好了,更新时间常是凌晨三四点。她经常担心,长期这么扛下去,铁人也该要垮了。可是她也十分清楚地知道,想要任寻少写会儿、多睡会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这样一个对自己笔下的每一个字都近乎苛刻的人,只要是觉得还不够好的,哪怕数十万字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推翻重来,每一词每一句都务必精益求精,读者看完不过十分钟的内容,常常要花费他数十个小时的时间细细琢磨。他又还有工作要做,一天总共二十四小时,能睡这三四个小时都已经是奢侈了,哪里还挤得出多余时间来?
正是因为亲眼目睹,才有感同身受,对于网络上偶尔出现的某些特别把自己当上帝的“读者大爷”们,方从心常常有捋袖子扑上去给他一巴掌拍死算了的冲动。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真切地发现,将心比心说起来是多么简单的四个字,但有些人是真的做不到。她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种认为一篇小说取得的成绩并非源自作者付出的心血,而完全是因为有他们“追捧”的家伙存在?在为写文付出几乎所有业余时间甚至可能已经牺牲了健康的作者面前,嚷嚷自己看小说写几句留言也是很累的,并以此为理由要求作者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写去做,否则便出口伤人…这未免自我中心得太可笑了。这些人究竟以为他们是太阳还是地轴,还真当全世界都要绕着他们转不成?
然而任寻却对她说:“在如今的网络上写小说可以是一段友谊,也可能只是一场风月,读者可以是心神相交的友人,也可以是天亮不见的情人。对友人,偶尔冒犯,能够宽容,观点相左,求同存异;对情人,小小撒娇,可以迁就,出格要求,不要理他。既不必牺牲自我去哄他们开心,也不必期望绝对的公平,更不必自以为能够改变谁的思想。尊重是双向的,互相尊重是最美妙的姿态与高度,而它的另一面即意味着――没有谁需要把谁仰望,也没有谁是离了谁就真活不下去的,对彼此都一样。”
如此一段淡淡的诠释,很是让方从心呆愣了一阵子,旋即佯怒地问他:“什么意思?你还想有多少情人啊?谁离了谁活不下去了?”
任寻于是立刻就说:“不一样啊。如果我离了你,活是肯定也能够活下去的,但我想我得花很长时间才能走出去,又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第五部分 第十九话 无忌惮的坚持(2)
那样坦诚又干净的眼神,瞬间让方从心的心口一窒,甚至比任何“没有你我就死定了”的表白更令人怦然心动。
不知为何,她觉出了一种冷静的悲哀。她问任寻,难道追求思想的表达与心灵的交流真的就已经如此行不通了吗?
任寻只是微笑了一下,“之所以是追求,就是因为根本还没有得到。追求是不一定能有回应的。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只求表达,至于别人如何理解,那已经是我不可掌控的领域。知音难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所以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他认真地望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大概不能了解,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但是,这是真的。”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不重,相反,轻而安静,就像最柔软的羽毛,却偏从人心尖儿上掠过,惹出一片涟漪。
作为一个局内人,方从心很难以客观理智的眼光来审度她与任寻之间的维系,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种感觉,在她与他之间,有一种友谊,是超脱于男女情爱之外的。
任寻在长沙待了一个周末,就匆匆飞回了北京。
而方从心就像服用了一帖还原剂一样,瞬间复原常态,以至于同事们都很欢乐,无比嚣张地拉她请客吃饭,庆贺她“重回人间”。方从心这才浑身冷汗地暗自后怕,原来她的个人情绪真的已经明显到这样严重的地步了吗?同事们嘻嘻哈哈地说:“别的都没有,只是方姐你气场太强大,每天你一进来,整个公司都低气压了,憋闷啊。”差点没把她呛死当场,最后不得不破了在外滴酒不沾的例,自罚一杯以谢罪。
方从心觉得奇怪,从前几乎没人敢这么和她开玩笑,反倒是在她隐藏严密的情绪化暴露无遗之后,忽然就好像多了几分活人的味儿。这个发现真叫她感慨良多,以至于某个瞬间,她甚至有些怀疑,从前克己自律的生活是否真的是一个错误,是不是真的应该让自己“肆无忌惮”一点才好。
但她终归不是一个肆无忌惮的人,相比起她的步步为营,真正“肆无忌惮”的那个家伙总是叫她大跌眼镜措手不及。
项目进展一切顺利,看着进度表一日日走向收官,方从心已经开始盘算,国庆她要休假,到那个时候,任寻的稿子应该也写完了,她想和任寻一起去洛阳、西安、敦煌,重走汉唐之路。
然而,正当方从心想着提前把计划知会任寻,以便他安排时间,连付诸行动也还没来得及,任寻却做了一件令她绝没有想到的事情――他辞职了。
方从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办完了离职手续,游荡在北京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拿着手机笑嘻嘻地自称:“真是顿觉天宽地广,阳光都明媚了!”
方从心几乎是当场爆发,“辞职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如今的就业环境不算宽松,找份好工作不容易,方从心一贯都是不支持把工作随意丢掉的。虽然任寻这家伙还能写小说挣钱,可他也远还没有达到能靠写小说挣大钱的地步。她倒不怕他因为辞职而缺少阅历积淀,只要自己有心,这种积淀可以通过别的渠道找回来,她是担心他有经济压力。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钱就是生存保障,完全具有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与心态的力量。可现实就是,这家伙已经辞了。“你真是没压力胆儿就大啊!”方从心只得无奈,“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给你赊账住房,你既然敢辞职,就要想办法承担后果,不能赖在家里。”
第五部分 第十九话 无忌惮的坚持(3)
事实上,当方从心得知任少爷是因为“创作理念不和”在项目会议上把他们主美和主策以及制作人这三巨头戳成了三只筛子,然后高调辞职之后,忍不住长叹道:“你这个样子啊…”你这个样子啊,到底怎么办?她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来――她觉得不忍心。
任寻说:“我想要的是属于我自己、能够表达我自己的创作,不是给人做写写画画的流水线生产工人。再这么弄下去,不光坏手,简直是残脑啊,不如辞掉。”
方从心哀叹道:“你都已经辞了,我还能说什么?我能问你现在什么打算吗?”
任寻说:“打算啊…打算先回去好好睡一大觉再说。”
方从心默然半晌,“…少爷,祝你好梦。”
如果说任寻是匹大道理都明白、偏就死不回头的野马,方从心既不希望他饿死,也不希望他被匕首和铁锤砸回马厩中老老实实地待着,她更希望他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草原山川来。她甚至觉得这已算是她的责任了,是她应该去积极推动和帮助的事情,无论是为了任寻,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真怀疑自己应该奔回北京去看住这家伙。
她也真的思考了那么一秒这种可行性,然后立刻做出了果断的决定――让任寻到长沙来。反正他已辞职了。
当然,这个决定的实施并不一帆风顺。任寻对重新回到长沙生活显然存有某种抵触情绪。他说:“那个…糯米没人喂啊。”
方从心说:“带过来,它有免疫卡和健康证。”
任寻说:“…你那里房子小,我去挤着你多不合适。”
方从心说:“没事,我不怕挤。”
任寻说:“…没床…”
方从心说:“有床。”
任寻说:“…只有一张…”
方从心说:“那我可以睡沙发!你过来,这几个月不收房租。”
任寻闷了半晌,“…算了,还是我睡沙发吧…”
方从心当然知道任寻肯定会抵触,多半还是和他的反出家门有关。长沙毕竟是他家所在之地,是他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就算不给他爸逮回家去,那也该有多少回忆与往事。短时间没有关系,待上几个月,恐怕对他而言确非易事。方从心只是不想太纵着他。
但她绝没有想到,有些事撞上的速度远比预想中的要快得多,至于概率,那不如说就像是一种天意。
任寻到的那天早上,方从心到火车站去接时,他已经抱着糯米在等她了。
多时不见,糯米猫大王丝毫没有苗条,也半点没有对女主人的分外思念,倒是脾气见长,一瞧见方从心就跟见了仇人一样龇牙咧嘴,然后带着一脸叛逃者的神情皱着鼻子,缩进任寻怀里。
方从心深深地感觉到,才出差小半年,这没节操的猫儿已经彻底改姓任了。
火车站里无时无刻不是人山人海。任寻一手抱着猫,一手拖着行李箱。方从心则被糯米毫不客气地驱逐到了行李箱的另一边,两人就这么隔着个行李箱快速地走着。
即便所有的换气设备不停地运转,空气里依然有种湿黏陈腐的咸味儿,无处不在,就像密闭又闷燥的地窖里散出的腐朽味儿。方从心一直都十分讨厌这样的地方,那种繁杂的交叠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更不想说话。
直到彻底出了站,到了广场上,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饿吗?先吃点东西还是直接回去?”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扭头问任寻。
任寻仿佛一直在冥想着什么,迟迟没有回话,只是盯着面前的一片灰白水泥。良久,他抬起头,“我想先去一趟橘子洲头。”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徒步走过长长的半座大桥,从桥中央的岔口下去,便到了橘子洲。
此时已是仲夏,并非寒秋,该绿的叶儿都绿了,该开的花儿都开了,湘江水流滔滔,远望生机勃勃。
只是已没有了橘树。
曾经以橘林闻名的橘子洲,如今到处是修建中的人工景观,硕大的横幅在江边红艳艳地扯起,映着工地凌乱,映着江水奔流,忽然反现出了绝不相称的沧桑萧索。
任寻一直拖着行李箱往前走,箱子的滚轮在并不平坦的地面上摩擦出声响,又淹没在清晨方醒的巨大轰鸣声里。工地割断了去路,无法靠近江水。他直走到再也不能前进了才停下,眼底一瞬浮上失望又无奈的颜色。他将行李箱立起来,松开手,视线穿过高低错落的机器、支架、砖石、沙土,直抵起伏奔涌的江面。而后,便是长久的静立。
方从心觉得,他几乎要变成一尊风中的雕塑了。
“这里发生过什么吗?”她问他。
任寻依旧望着江水,没有扭头来看她,只扬起一抹淡淡微笑。于是她听见他开始念: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