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鸾见他要羞急了,这才罢手。“你记得了,在我这里犯了错没有随便告饶两句就算过去的,这就当是罚你。”她说着命宫人们抬来屏风,就在堂上阁出一小间来,请李飏入内更衣试装。

李飏一个人磨蹭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探头救求饶。墨鸾这才笑命宫女们去替他整理。

有此一番,李飏算是彻底顺毛服帖下来,再挨着墨鸾坐下,也不敢动不动上蹿下跳了。

“你这几日与长皇子处得还好么?”墨鸾这才终于开始问他。

“能有什么不好,他那么小。”李飏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显然两兄弟差着好几岁又有地位悬殊,玩是玩不到一处去的。接触不多,自然谈不上什么矛盾,他也不会与十岁未满的堂弟计较。

墨鸾不禁一笑,又问:“先生每日所授的课业呢?”

一听这个,李飏立刻讨饶。“姨姨就别学皇后了,隔三岔五查功课,伙着先生考问长皇子,我在边儿瞧着都觉得可怜… … ”他嘴上似很同情,眸光里却闪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顽劣。

“长皇子身为陛下嫡长子,勤勉是他懂事。”墨鸾叹道。

李飏却笑道:“姨姨是没瞧见。方才我过来前,皇后又跟先生商议不知怎么来考他呢。长皇子坐在外间绷着脸,紧张的额角都直冒汗。”

“好了。皇后的事,不许随便议论。”墨鸾略拧眉斥了他一句,敛神又问:“你来路上没撞见什么人罢?”

李飏摇头道:“我绕了道从后头过来的。听说陛下的婕妤来了,不敢冲撞。”这孩子虽然顽皮些,要紧事上果真还不糊涂。墨鸾放心舒了口气。“阿宝,你记着姨姨的话,凡事谨慎,不该靠近的人离得越远越好,干万别沾火星。”她再叮嘱李飏一番,又询问些日常事。李飏十分恋恋不舍,不愿她离去。墨鸾似早有打草,也并不急着离开,只是差人先去请皇后的行程。

附苑迎客的远方殿修建得颇为别具一格,四壁通透如亭台,阳光明亮,大有广纳八方来风之意。

徐书在殿上静候了许久,心中不免焦躁疑虑。

她本只是想试探淑妃虚实,不曾想却被带来这附苑,又恰巧遇见皇后亲驾。她知道自己只是皇后的一枚棋子,但那绝非如她所甘愿。她要摆脱皇后系在她身上的线,更要皇后不敢轻慢她,那便只有让皇后感受到压力,而后感知她的重要。度今日之势,淑妃,六宫之中只有这个女人足以威胁中宫。但这位白淑妃偏偏仿佛甘愿退缩般乐居安逸,连陛下的宠爱也似不挂在心上,更勿论争权夺势。长此以往,这局就会变。一旦旧的标靶不再招风,她就会渐渐变成众矢之的,成为皇后下一个要打压的目标,除非她也就此甘心示弱。但她怎能止步于此?仅仅做一个婕妤,连九嫔之列都不入,然后慢慢老去,失却宠爱,被彻底遗忘,湮灭,甚至连名姓也未必能留下。她明明拥有无双的美貌与聪敏,为何要接受如此惨淡的命运?她不能服。

这个淑妃,小皇子分明丧命在中宫,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泰然?非但不思向皇后寻仇,反而带她来这附苑。她本以为淑妃该是别言所图,却不想淑妃当真亲自领她进来,又秉奏皇后知晓。如此一来,难道当真打算担当全责?这种半分也不利己的事,做来何益?

她坐在殿上,一时不觉思绪纠结,忽然,却被皇后来时的报喝声惊醒。

谢妍在宫人簇拥下上殿来,似已有薄怒。“你来这里做什么?”方才安坐,已颇有些不客气地斥了一句。

“是淑妃主一一”徐书方低头回了半句,谢妍已又将她斥断:“淑妃让你来你就来,下次淑妃让你做点什么别的好事你是不是也跟着去?”显然是盛怒之下。“皇后殿下请息怒,有什么,回去再处置不迟。”一旁女史连相劝谢妍一番,又对徐书道:“婕妤深受恩荣,更应该自检言行,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去的地方不去。皇后教训也是替婕妤着想,毕竟人心险恶,可是半步也行差踏错不得。”

这一番话说得徐书垂目一声不吭,心里却愈发委屈。若是皇后责骂她也便罢了,连一个奴婢也能狐假虎威给她难堪。皇后殿下当真是万事如意得久了,忘了需要看人眼色的苦处。她心中甚走不服,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低着头认错。

谢妍见她泪珠也滚出来,模样可怜,不由叹道:“模样漂亮心思灵慧的姑娘我见的多了,哪一个是甘心的?你我既是表亲姐妹,我不与你见外才劝你,你那点小心思,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徐书正满心自怜,听着这话,只觉得谢妍存心威胁要胁她,口称“谨遵教诲”, 却是愈发心非。

谢妍见她一副不诚不恳的模样,想再诘她两句,又觉多说无益,正在这将言未言的时候,却远远见墨鸾过来。

墨鸾上殿来才礼毕,对谢妍笑道:“我本是遗人来问皇后何时起驾的,却听说皇后殿下怪罪了婕妤。既然是我强拉了她来作伴,我也不能置身事外,皇后要责罚,我受了便是,就不要再责骂她了。”

“我怎么会怪你们。”谢妍这才收起厉色,如一手拉了墨鸾,往下两步又拉起徐书,柔声道:“虽说我替陛下执掌内礼,本该一视同仁,但毕竞人有亲疏,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妹妹,我偏心你们多些,自然也担心你们多些。只盼你们不要让阿姐多操心就好了。”

“爱之深,责之切,皇后的苦心,妾深感涕零。”墨鸾俯身谢道。

见墨鸾如此做低,又肯主动出面担当,徐书也只得相随,又向谢妍行礼认一回错,再抬头时,却不禁眼前一闪。

谢妍脸侧坠的一双玉蝴蝶耳坠竟少了一只,只余下一只孤零零的,微微转动时,光泽翠蓝。

为何皇后的耳坠会少了一只?她做了什么将耳坠取下来?

徐书顿时心中一紧。

她倒是隐约知道一些。听说皇后当年曾与她的老师有一段旧缘,已论及婚嫁,后因先帝降旨择她入东宫为太子良娣,才就此罢议不提了。当时,由于门户并不当对,又碍于师徒名分,还颇惹人非议。如今这位任博士为郡王少师,每日出入附芜为两位殿下授课,皇后若要与之私会,当真容易。莫外皇后常往这附芜中来,明为看望长皇子,实则余情未了?难什皇后方才久不出来,一打照面又这么大的火气,莫不是被搅扰了好事才心火旺盛?若真是如此,倒不枉她今番来挨这一顿骂。

心中既才了这一番念想,徐书不禁暗自盯着谢妍仔抽打量起来,正兀自心思时,又听墨鸾与谢妍笑语:“妾听阿宝说,每日的功课甚是苛紧。我虽然责怪他贪玩不勤勉,但想着长皇子到底年犯还小,不要累出个好歹来,所以斗胆多这个话,皇后不会见怪罢?”

“这只怕是麒麟绕着弯子央人说情讨饶来了罢。”谢妍笑道:“你别听他们串通好的。麒麟近来愈发淘气了,书也不好好念,才将先生考问,又有不少答不上来的。你以为我做娘的不心疼么,他若是真晓得用功,我何至于三天两头得就来盯着他。倒是辛苦了任先生,要耐心教导这个顽徒。”她嘴上虽是在报怨,笑容却很幸福甜 腻。

这般笑容落入有心人眼中,愈发别有意味。

及至返回内宫,恭送了皇后,墨鸾又和心宽慰徐书一番,这才兀自返回灵华殿。

殿院中,树荫下摆成的棋局尚自安静,仍旧是离去时的棋样。

墨鸾缓缓走上前去,轻哂时取下一只轻摇耳坠,拂袖向棋盘中掷去。

瞬间,黑白错乱,纵横倒翻。

这世间没有破不了的局,天翻地覆亦不过如此。

宫女们见状忙上前收拾,重捡了那只耳坠来还她,一面探寻轻问:“妃主怎么将这坠子扔了?”

“这一对太沉,戴得痛了,去换一对轻巧的来。”她懒懒地敷衍一句,将另一只也取下一并扔与那宫女,一双眼眸一瞬不瞬的,却是棋盘摔落处,无辜压折的青草。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闭了眼,命宫人们备汤,返身往汤堂沐浴去了。

值此夕阳余晖时,那附苑回廊一角,授课已毕正要离去的任修恰拾起一只翠玉雕琢的蝴蝶,心中瞬息波澜,进退犹豫。

尚自幼小的长皇子小鹿一般追来,捧着一盒精巧糕点:“这是先生爱吃的豆糕,先生辛苦一天,学生多谢先生教导。”他双手将一盒点点举得高高的,俨然郑重其事模样。

任修微微一怔,不禁好笑:“多谢殿下美意。但殿下怎么知臣喜欢豆糕?”他接过那盒点心,即便不用开盖,也能嗅得见熟悉清香。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教,也根本不会撒谎。

果然长皇子呆了半晌,终于瘪嘴败下阵来。“是母后带来给先生的。但母后说,若是她给,先生就不收了。为什么?”他努力眨了眨眼,仰面时全是疑惑。

“哪有这种事。” 任修不由得苦笑,他捧着那盒豆糕也郑重向长皇子还了礼,道:“请殿下转告皇后,多谢皇后关爱赐下糕点,巨定当悉心辅佐殿下,不敢有半分怠慢。”掌心的蝴蝶坠儿已浸染了些许体温,玉润莹滑,他颇有踟蹰地攥着,不觉开口:“殿下,这一一”

“先生何事?”长皇子睁大了眼问他。

他却在一瞬间又泄了气,将那只蝴蛛握进更深的心里去。“殿下可否告诉臣,为何每每皇后来时,殿下就要故意答错一半的考题?”

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在一个孩子面前尽享成年人虚伪的特权。

长皇子却垂眉黯淡了神色。“因为这样母后就会常来看我呀。母后来看我,我才会开心。母后在这里时,也比在宫里时爱笑。这样,有什么不好么?”那七八岁的孩子忽然露出这般寂 寞的表情,澄请的双眼宛若一对水润琉璃,映在人心坎上,疼痛一下便扎了进去,生了根一般蔓延。(非凡论坛一朵猫亲情奉献)


第五七章 胡劫起(1)

凤阳王新到凉州次日就称病府中,有来探视一概称说水土不服,闭门不见。先后两日,神都圣谕却到,就地委任凤阳王白弈凉州军政节度使,凉州军左营大将军蔺姜人凉州兵马使。新走马的节度使领了圣旨却出不得门,大小事宜均有兵马使代为处之。一时间,凉州诸员面面相觑,莫知其玄,尚未离境的众西突厥使臣却笑破了肚子,只道是中土人怠于安逸嬴弱无能。

白弈称病倒是非虚。蔺姜与姬显一番合谋给他足足一顿好鞭子,当真伤可见骨,背脊一片火辣辣得钻心,便是柔软轻丝穿在身上也似粗麻磨搓般难耐。但说不出门却是假的。

闭门不见,是避开那西突厥王子斛射罗。

这群胡人,来到凉州必定不会安分离去,若是接口修整与滞留期间在凉州城内密谋打探,再与关外西突厥里应外合,那便是大麻烦。

他身为护送胡使的钦差都护,斛射罗想要做什么自然要寻他借便宜。他要避谢,凉州诸员可不买这胡儿的帐,如此,算是一枚软钉子。

然而,真叫他索性趁次空当好生将息,他也不能够。

初任重镇,多方待查,内忧外患,一时半刻张弛,都是战机,又如何能懈怠?

于是正门高悬谢字牌,偏门一扇开合,略乔装一二,便是私访。

官面上事可先暂交蔺姜,唯独二件紧要事,势必亲往:其一是马,其二是粮。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历来兵争,明争戈矛枪戟,暗争粮草国力。但打西突厥却又有些许不同。以国力论,草原游牧之族,自不能于泱泱中国相比,然突厥人久居游猎,精于马上刀箭,每每横冲直撞而来,大肆厮杀抢掠一番,席卷粮财便走,几乎从不与人持久鏖战,正是扬长避短的战术。要与马军争高下,步兵势弱,甲阵嫌钝,还需兵马来担当重责。故此,要打这西突厥十姓部,马匹所占地位绝不必粮草低下半分。

凉州马军有军马,但尚不足够,还有一个地方必须牢牢掌握--马市。

马匹关乎兵事,不可私贩,凡有买卖,需在明市,均有官家备案。

凉州地处西北要道,邻接草原、西域,各种大宛、回鹘名马汇聚,马市兴荣自不必说。繁盛之下必有利润,既然有利可图,那便是打不尽的八方算盘。如若不察,必生祸乱。

白弈初到马市,小心走看须臾,立即瞧出些不寻常。这凉州马市与其说是竞价之市,倒不如说是什么行会帮派来得贴切,商贩之间看似争利互无牵连,但行事准则却十分统一,仿佛自有领导。市正东处是最大的商家所在,一望聚气,其势与旁人大不相同。若有商会连纵,自当先拜会其盟。白弈思定,便上前问礼。

未曾想,尚不待他出声,已有人先发了话。“阁下站上门来,考得是识人的眼力,还是识马的眼力?”话时,一名身着回鹘装戴着翠羽花帽的貌美女子已从彪悍健马群中钻了出来,翻领窄袖,修腰曳摆,体态颇见婀娜,但那浓眉大眼白肤高鼻的面相,趁着栗色微卷的长发,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回鹘姑娘。只见她两三步上到白弈面前,将他上下一打量,笑道:“阁下不是来买马的。”

“何以见得?”白弈莞尔一问。

那回鹘女子并不答话,反而转了个弯,问道:“阁下若是马商,请先自报家门。从西到东十三州的生意我都做,唯独不做生客买卖。”

“那在下倒想讨教,贵商的第一单买卖可是‘自来熟’的?”白弈愈发笑问。

“话不能这么说呀,”回鹘女子挑眉,“贩马与其它货物不同,鄙商第一单买卖是官家交易。”

“原来是官商。”白弈微笑,将圈中马匹细细打量,高眶悬铃明目,长颈脊拔,踺突蹄厚,俱是百里挑一的回鹘良马。回鹘马源自匈奴,堪称一绝,选做战马,自是上品。白弈见之暗许,又问:“既是官商,贵商的良驹,都是官府先经手么?”

那回鹘女子闻之一笑。“这个阁下不如自去找官家问罢。”她话音未落,一阵蹄声急促,扬尘里已有飞骑马、来,寻声一望,竟是蔺姜。

好家伙,这边厢巧言拖延,那边厢已有信报,来得却灵通神迅。

蔺姜驱马而来,至跟前打了两转,也不下马来,就着马鞭故意在白弈肩头敲了两下,笑道:“这是哪儿来的黑道贩子?文碟何在?”

“你好样的。盯得这么牢实,看来当真不用我再多费心了。”白弈挥手拍掉那鞭子,不由笑叹。

“那当然!”蔺姜这才大笑飞身下马,熟门熟路地将马在桩上拴了,“打仗就靠它们了,我睡觉都得睁只眼盯着!”他说着伸手在一匹高头马颈上抚捏了一把,颇有亲昵之意。

“大将军事必躬亲,当真辛苦。”白弈含笑。

“别埋汰我。”蔺姜忙道,“我听信报就觉得是你,所以才亲自来看看。”

他话才出口,那回鹘姑娘却先插了话,“原来是你的相识,却不早告诉我一声,害我险些得罪错人。”她说着冲白弈一揖谦道,“小妹英吉沙,未知兄台贵姓高名,请恕不知之罪。”

白弈忙还礼道:“免贵。在下姓白。”

“你姓白?”不料英吉沙闻之双眼一亮,“原来你是--”

眼见她话就要出口,蔺姜忙一把将她拦下。两人拉在一旁说了些什么,英吉沙回来再向白弈施了一礼便先自离去了。白弈从旁看着,不禁忍笑。

“笑什么,笑成这样?”蔺姜好尴尬上前瞪了他一眼,“你别想歪了,她是高昌回鹘阿萨兰汗的女儿。”

“怎么有个高昌王女在我天朝境内做起了马商呢?”白弈笑道。

“她是…逃过来的。”蔺姜竭力辩解,“你也知道高昌受十姓部欺压久了,抢了她去进献给戈桑烈,她逃出来就到了凉州。”

“那她也可以经西州回她的大漠高昌去嘛,怎么就贩上马了?”白弈闻之愈发笑意不掩。

“回去很快就会被找着,岂不是又要给父兄添麻烦。”蔺姜叹一声,忽然跳起来,“我说从前没觉得你这么…欠揍啊!你管那么多,总之现在军马供给不愁,有行内人相助,好事一桩不就结了。”

“嗯,的确好事。”白弈点头。

蔺姜瞧他半响,道:“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说正经的么。”白弈已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说正经的就一句话,”蔺姜一摆手,“先汉有名将言:‘胡虏不破,何以家为。’我等后辈,不敢有悖。”他神色赫然肃穆起来,拧眉时显出威严意来,意味深长又看了白弈一眼,缓道,“你来跟我叨这个,未免有点——”

“好好好,反正自有蔺公做主,我不管你的私事。”白弈连忙截口将之打断,也晨了眸光,“我只最后多说一句你大概不爱听的。高昌虽然臣服纳贡,不过是依仗天朝以拒十姓铁蹄和土谷浑侵扰,毕竟还是外族,当用则用,但不可大意,除非你拿得定十足。”

蔺姜神色微一震,便即应承道:“不劳大王叮嘱这个,大是大非,蔺某一向分得清。”

白弈点头沉默片刻,只将周遭马匹来回打量,忽然拍了蔺姜一把将之拉近来。“上回教你去办的事呢?妥了?”他似正相马,却压低嗓音如是一问。

“妥了。”蔺姜应道。

“好,那咱们下午去州仓瞧瞧。”白弈点头。

“还去州仓?”蔺姜略一疑,旋即道,“好。下午去州仓。这会儿呢?”

“这会儿?”白弈看蔺姜一眼,笑道,“吃饭去呀。将军不闻,民以食为天?”他这话说得声渐高了,不在沉敛,仿佛蔺姜问得十分古怪。

蔺姜只瞧了白弈一瞬,立时扬眉展了笑意。“吃饭去你就得跟我来了。”他也不牵来时马,勾搭了白弈肩背便走。

片时尔后,蔺大将军以一碗辣子油浸得火红的牛肉拉面杀得吃惯了秦菜婉炖的凤阳王泪下大败,算是报了一番诚心调侃之仇。【symbol33 手打】

.txtxz. 非凡电子书论坛

第五七章 胡劫起(2)

凉州仓屯的是官粮,天朝虽并未正式与西突厥宣战,但战备已然在暗下紧锣密鼓,粮草储备正是一道紧要关隘。眼看秋收,征纳之粮入库,恐怕要成为第一声战鼓后的首道壁垒。

白弈换了军士打扮,跟着蔺姜到了州仓。仓廒高阔,抬头匾额上的大字漆黑肃穆,气势庄严。东廒南侧供着列为廒神,正中又有狴犴神像,以示天下大公律历森严。

白弈与蔺姜一次先拜了廒神,再拜狴犴,顶礼立誓,诸般仪式齐备,才由府库曹丞亲自开门引入。大费周章一番,蔺姜不免感慨,私下立拽了白弈疑道:“你至于这么麻烦——”

白弈一笑,从前仓门前缓步踱开去:“你习惯了大国底气,所以觉得无论如何,比粮饷,咱们绝不能气短。就好像突厥人自恃天性,认为他们的马军绝无可能输给咱们一样。咱们最紧张的是马,但胡人紧张的却是粮。你若是个西突厥将军,想在凉州城内生事,打击优势,挫敌锐气,是会从马匹下手,还是从粮草下手?”

愈是优势,愈是标靶,稍有疏忽,便可能成为纰漏。

蔺姜眸光一敛,显出沉思神色,“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他忽然压低嗓音如是问。

白弈笑看他一眼,不答,只将一块麻布和一只装满的水囊丢给他,嘱道:“那好了,以防万一。”

蔺姜正待要问,忽然,却听身后一阵急促步子,转身时,曹丞已奔至面前。“将军,”拿曹丞一躬到地,也顾不得将蔺姜让至一旁无人处,已急道,“使君差人来报,那胡儿王子从马市上抓了个挥鹘女子,说是西突厥逃奴,但不知怎么与军中几位闹上,如今已到了州府,正可不开交。使君来请问将军一声,这…如何处置?”

蔺姜起先拧眉略怔了一怔,仿佛还未反应过来,片刻,眉间怒气已升腾。“什么东西!就胆敢在我天朝王土上随意抓人?”他骂着已大步向门去了,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白弈。

“去罢。去罢。”白弈摆手笑道,“这儿有我。”

蔺姜笑着,反身往外时高声道:“兄长宽心,少不了连你那份一起教训回来。”说着,已牵马扬鞭转瞬去得远了。

他一路加鞭,到得州府大门前,尚未入得门去,已听见喧闹声。他步如流星赶上堂中,望去却是一片混乱。只见几名卫军与几个突厥人已扭打成团,州府押衙门估摸着上上去拉扯的,也给卷入其中,一旁为两名突厥人看押的回鹘姑娘正是英吉沙。凉州长史王徽干瞪着眼已没了办法,但看蔺姜来了,忙像抱住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连招呼。

“都撒开!当你们还在菜园子滚泥坑呢!胡闹!”蔺姜皱眉断喝一声,顺手抄起杀威棒,抖手向阵中打去,迅疾精狠,转瞬趴倒一片,唯独一个少年,看衣着似名将军,左躲右闪十分灵巧,死揪住那西突厥王子斛射罗不放,仔细看下,竟是姬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