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显退下!”蔺姜又斥一声。
不料姬显竟置若罔闻,反双手一扎,死死钳在斛射罗肩头。蔺姜见状,摆棍一挥,毫不留情正中当空劈下,眼看就要砸在姬显手臂。姬显一惊,不得已撒开手来。蔺姜一棍劈下,棒打两边,先扫飞了斛射罗,回棒一抡,当胸一个闷击将姬显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扰乱公堂,蔑视法律,我看你们是都活转过去了!”见两路人彻底分开来,蔺姜这才收了棒,转身向长史王徽行了一礼,道:“使君受惊。末将疏于管教,才叫这几个顽劣小子胡作非为,该当如何,但凭使君处置。”
“岂敢。岂敢。”王徽忙下座还礼,和声道:“军中子弟,将军自领还去督导便是了。”言下之意,是买这个人情面。
不料蔺姜却拒道:“国有国法,不容徇私。”他说着看了一眼姬显,当即厉声令道:“中朗将姬显,公然搅闹府堂,妨害公务,最不容赦,把这个首犯拖出去脊杖一百!”
话音未落,众位皆惊。
姬显本还只是愤愤坐在地上,但闻此言,气得一蹦三尺。“大哥!分明是这胡儿——”他忍不住嚷叫。
“还多嘴!”蔺姜截口将之打断,又起一棍正敲在姬显后膝,当即打得姬显跪下地去。
两旁押衙上来拖了人出去,扒衣服上架就打。姬显一肚子委屈憋火,倔得咬牙,半声也不哼。
那斛射罗给蔺姜一棍扫飞,摔在堂角,这才给人扶回来,本想发难,见姬显已被拖出去上了刑罚,反而不好再多诘责,只好半冷不热笑道:“蔺将军果然是执法严明。”
“那是自然。”蔺姜将杀威棒大棒往地上一杵,大棒撞在地上,“膨”得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一颤。他抱臂堂上,看了斛射罗一眼,道:“末将无才无德,勉强拉扯得几个弟兄,靠得就是‘法令如山,一视同仁’这八个字。今日有幸的见王子的威风,万分感慨,倒是另有八个字想赠与王子。”
斛射罗诧异道:“愿闻高见。”
“高见不敢当。”蔺姜冷笑一声,“王子不闻‘在我王土,伏我王法’么?”他说的并不音高,却是不容置疑的浩然气势。
斛射罗浑身一震,尚未思明,已又听得蔺姜喝道:“请王子伏法!”
州府押衙及众卫军早按耐不住一口郁闷气,但闻号令,齐声呼“诺”,叉起斛射罗就拖走。
诸胡人哪里肯依,就要来夺。
蔺姜将那杀威大棒立在大堂正央,朗声喝道:“天地法器,不容侵犯,搅扰执法者以谋逆论,当堂杖毙!”
在堂众军立时应声“威武”,将几名胡人严阵禁戒堂上。
斛射罗眼见已部受制无人能援,不禁疾呼:“我乃突厥使臣!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你敢打我,不怕惹人笑话?!”
“鸟!老子怕你跟狗姓!拖下去打!”蔺姜毫不客气呸了他一口。
斛射罗一路叫骂着被拖下去,不一时便换了惨号连连传来。想来亚衙门一口恶气要出,打这胡儿尤其下手得狠。反倒是姬显,见此情形乐不可支,挨着大杖犹忍不住笑。两人受刑,一哭一笑,倒也奇景。
待到刑罚毕了,押衙们将两人抬回堂上,长史王徽升了座,秉承礼仪之邦天朝气度,给使臣请来软席。偏偏斛射罗被打得嗷嗷喘不上气,哪里坐得,如此一来,反倒似故意刻薄奚落于他了。但斛射罗也很实在,坐不得索性趴了,捡了个舒服便开始发难:“这女人是高昌进献给我父汗的女奴,私逃在此,我如今要将她捉拿回去,你们凭什么多管闲事?”
长史王徽不卑不亢应道:“这位娘子即在我凉州地界,便当受我天朝圣恩庇佑,王子若要拿人,空口无凭怕是不妥。”
斛射罗哼了一声,向属下使了个眼色。两名突厥人立时已将英吉沙按下,一把扯下衣袖。但见胳膊上一道血红烙印,衬着胡女本就白皙胜雪的肌肤,十分刺目。英吉沙虽奋力挣扎,奈何挣不脱两名男子的禁锢。斛射罗指着那烙印道:“我部的奴隶身上会烙下标记,这就是证据。怎么,贵朝要为一个女奴与友邦交恶?”
为了一个番邦女子,此时与西突厥使臣翻脸,说来,于大势确实不智。来日真打起仗来,先行不敬的是已,要讨还公道的是敌,若再被人有心渲染一番,这一仗怕是要打得底气见短师出无名,于士气是大害。
但难道就这么任由胡儿嚣张,不管她死活了…?她到底也是高昌王女,若高昌王因此一怒,反与突厥人连通,也是个大麻烦。
何况,毕竟有过些许交情,军马、马市又多拜她相助,此时弃她于不顾,未免有违道义。
一瞬犹豫难决,蔺姜暗把眼去看王徽,想问个说法,却见王徽拧眉向他微微摇头,一时不禁愈发有些莫名气短。
此等要拿主意的时候,白弈那家伙偏躲在一旁。
蔺姜与王徽又互相看一眼,当下对合了说辞:“此事关乎邦国之交,我等不能立做决断,需要呈报凤阳王裁决。”
“那么请你们快一点请他出来,不要总是借口病了躲着不见人。我们休整了几日,也该尽早上路返回草原了。”斛射罗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地板。
听斛射罗忽然主动提起要走,蔺姜不禁诧异。这胡儿不安好心,不见怎么作乱就主动要走,倒真是有些奇怪。他正暗自思度,忽然,却有一名官人奔上堂疾呼:“使君!出大事了!州仓…州仓走水!”
这一报来得太突然,一语震惊诸人变色。
“说清楚怎么搞的?”蔺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官人,逼问道:“方才与我同去的那名军士呢?”
“东廒烧得浓烟滚滚人难靠近,当场太乱了,哪还找得着什么人?”那官人急得满脸是汗,“使君与将军快召集人手先去就罢,其余待平息再究不迟!”
好你个白善博!
蔺姜气得手抖,一把甩开那官人,也不听王徽呼唤,只身先奔凉州仓去了。【symbol 33手打】
章五八 将军烈 (1)
州仓走水,将整个东廒几乎烧废,仓壁给浓烟熏得漆黑如碳,所幸建仓时砖工颇为牢靠,好歹不曾坍塌,但这等大事却令整个凉州城很为之轰动,大火烧了粮,人心不安。
躁动中,又有传言,说这大火来时,新到任的节度使——凤阳王正在州仓。凤阳王初到凉州,连日水土不服本就身体虚弱,这一把火烧起来,走避不及,被翻倒的垛子所伤,碳烟又入了肺,如今旧患新伤,生死凶险。使君带病勤政却逢此大难,着实令州人唏嘘。
这一场火事来得太蹊跷,整个凉州城立时戒严,追查纵火凶犯。
偏在这样的时候,胡使却要启程离境。
一时猜测纷纭,疑心突厥人纵火者甚众。凉州上自官员下至百姓群情激愤,数百人自发云集城北,将北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誓称决不能让胡儿逃走。
但斛射罗哪里管这些,数度与长史王徽请辞无果,便自领了己部要走。
州人自然抵死不放,两路对阵成门前,眼看已成火并之势。
值此紧要时分,忽然一骑尘烟来,蔺江披甲提枪亲领了一路人马赶来,势如迅雷,转瞬将两拨人分开,各自严守。
“凤阳王手令,王驾本该亲送贵使,无奈病体抱恙,遣我代为护送贵使出关。”蔺江勒马悬枪于前,命一旁副将将白奕手令示于众人,自将四下扫视打量一番,一眼见英吉沙被缚在斛射罗马后。乱起匆忙,根本顾不上她的事,竟就叫她这么给胡人绑走了。蔺江暗叹一声,向斛射罗一抱拳,道:“大王有示,既然这名回鹘女子本是高昌人,我们自当送她回高昌。王子与戈桑烈汗若要人,日后向高昌王要去便是,但此时,还请王子将她留下。”
斛射罗马上仰脸笑道:“凤阳王如此说了,我也不能不给这面子。好,只要她跟在我这马屁股后面走到边境,从此她就不再是我们草原的奴仆,任凭将军领走就是了。”
这摆明是要以英吉沙为人质,以保出境万全。胡儿果然也不含糊。
蔺江见此情势,知斛射罗必不可能退让,又看一眼被栓在马后的英吉沙,无奈只得应下,当即命城门卫军开成放行。胡使在前,卫军压阵,一路出了凉州城,向疆界行去。
出了凉州城,道路渐渐坎坷。西北秋日燥热干旱,英吉沙拖在马后走得十分艰难,几度踉跄险些跌倒。
但斛射罗毫不生怜悯,不允她饮水休息。蔺江解下自己的水囊交卫军前去送水,也被阻拦。
蔺江不忿,催马上前怒道:“这么下去,还没走完这条官道,她就要先脱水了。王子若不想放人,也犯不着折腾人罢。”
“我给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怎么叫折腾?或者将军将她买去?不知高昌王的女儿受不受这个辱。”斛射罗诧异冷嗤,反而一夹马肚子加快了步伐,一面冷道:“羊羔子生来就是给狼吃的。她的父兄没本事,想讨回自由只好自己付出代价,天经地义。你们装模作样说什么仁善,不过也就是贪图她的身份还有价值罢了。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回鹘女子,不是高昌王的女儿,你会来担这麻烦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轻蔑,听得蔺江愈发怒火升腾,几欲发作,拼命强忍才忍了,命几名卫军先行开道,将队伍行进速度压慢下来,以免英吉沙给拖在马后跟不上步子摔倒。
便如此一路行至官道尽处,不远处杨木稀松的丘陵绵延,西北塞外大风起,带来草场特有的湿咸。越过这片丘陵,便是突厥人的天下,此间已十分凋敝,全然不见中土盛朝气象,只有远处哨岗在青天长草下隐约可见。
卫军已解开英吉沙捆绑,将她扶至一旁歇息。百余卫军列队道中,蔺江立马向斛射罗施了最后一礼,道:“末将送到此处,王子好走。”
“既然已到了这里,也不急在一时。斛射罗还有些话想与将军说。”斛射罗与蔺江对面行了个胡礼,抬头时却忽然问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不知将军以为自己是否选对了一根好大树呢?”
霎时,蔺江眸色已寒。“你什么意思?”他暗下紧了紧手中长枪,一点危机警讯不着痕迹弥漫。
斛射罗道:“将军是个人才,完全堪当一方重任。但你们的皇帝显然并不会用人。皇帝不信任你,才从都城派人来压制你。我阿史那氏才是当得天下的真主,我父汗是苍穹下的雄鹰之王,向来器重将才,将军可曾想过另辟天地,一展宏图?”
不待斛射罗将话说完,蔺江闻之大笑:“你这是要说降我?身为使节,却来游说挑拨,是什么居心?”他笑着扬眉睨看面前那胡儿。
斛射罗道:“我知将军是个英雄,必不为财宝金银所动。英雄志在天下,若得大功告成,从西州到灵州这一片便是将军的地盘。”
“西、沙、凉、甘、瓜、肃、灵。王子好大气,一口就咬下我七州王土,再过去,是不是连我天朝西京也要吞了?”蔺江不禁冷笑。
斛射罗见之道:“将军若要,也无不可。”
蔺江闻之终于勃然大怒。“呸!连西京都给我,你们打算要干什么?真想踢踏山东,游牧江南,侵我神都,乱我华夏不成?”他以枪尖指着斛射罗冷道,“为我天朝男儿,护我家国边关,你要战便来战,大不了一死血洒疆场。想叫我投敌叛国?做你娘的白日梦!”
“我是好意相劝,将军可想清楚了。你如今所带不过百余人。”斛射罗笑着在阵前驱马轻踱,便像只盯死了猎物只待一扑的野狼。
蔺江再不睬他,身后百余军士应声已亮了戈矛兵刃,俨然誓死之态。
斛射罗见状一挥手,一名胡人已将一支响箭放上长天。但闻啸鸣刺耳,烟火未绝时,已有战呼声起。瞬间有如潮人马从丘陵那一边扑来,一望狼突虎贲,犹如兽涌,顷刻已将蔺江等团团围在垓心。旌旗招展猎猎,竟是西突厥一支鹰师!
西突厥马军骁勇,犹如狼群,环伺盘绕。蔺江所领百余众在此围剿之势下,顿时显得极为弱小不堪一击。
“原来是早有勾通,怪道你非今日走不可。果然凤阳王所料不错。”蔺江冷哼一声,眼中已蒙上杀气。
“凤阳王,既然料到,何必还放我出城?他如今自身难保罢。”斛射罗颇得意一笑,锵得拔出腰间胡刀,指着蔺江大喝:“当日你打我一百脊杖,本王子日后在与你慢慢算清。此时我只好心劝你,快快下马受降!我既能陈兵埋伏于此,自然已事先拿下你百里之内岗哨,你以区区百人众,若要硬拼,便是死路一条!”
眼看情势万分危急,蔺江反而仰天大笑起来。“好胡狗,你听着,今日教你见识,我天朝将士没一个怕死的孬种!”他笑骂时一举长枪,高声呼道,“弟兄们,咱们今日就死在此地,也不给爷娘祖先丢脸!”喝时已挺枪突围,精狠一枪,已将一名突厥人戳在马下,蛟龙长枪左刺右挑,一马当先,浴血拼杀。
但那百余军士只有马军十人,步卒长戈跟不上开道马军速度,更不堪铁蹄围攻,不多时已被屠杀得剩不下几个,满地残肢尸骸,四下里头颅滚落,透地鲜血赤红,仿佛燎原大火,烧得人从眼睛疼到心里。
部下惨烈,蔺江已杀得双眼泛红,眼见己部旗手不抵,被一名胡将一刀削去半个身子,天朝大旗倒落尘泥。他长啸一声扑上前去,枪如电掣,将那胡将当胸捅出个透明窟窿,抄起旗帜插在后被,反身再战。但见一片血杀混乱,早已看不见多少己部的黑甲红袍,几名马军也被胡骑冲散,不知身陷何处。
蔺江虽不欲恋战,又不愿孤身逃走,只是在敌阵中来回冲杀,找寻余部。他枪法精湛,沙场上狠绝,当真挨着即死碰着即伤,无奈胡兵杀不完一样多,死了一层还有一层,直将他逼得人困马乏,眼睁睁手中枪愈发沉重迟缓,只是难以突破。
若这般酣战下去,即便人不死,马也要先累垮了。蔺江眼看突围无望,心中暗计,眸光扫过,见斛射罗由数十突厥兵护卫,立马在一略高之处,当下调转马头,长枪捣海开道,直扑斛射罗而去,神骏踏风,转瞬已冲至跟前。他摆枪摞倒一片涌来回护的胡兵,举枪便向斛射罗心口刺去!
斛射罗大惊,忙以胡刀格挡。不料蔺江枪招未老先卖了个虚,改道一晃,竟作棍使一般拍去。斛射罗毫无防备,被他一枪扫在马下,再抬头,枪尖已在咽喉,染血寒气凛冽,逼得人发不出半点声音。
“退开!”蔺江扬眉暴喝一声。
周遭胡人震得肝胆俱寒,诺诺向后退去,不敢上前。
蔺江一枪将斛射罗挑起,挟上马背。几名尚存马军从乱战中向他靠拢来,一行缓缓后退。
方推出不到百步,忽有一骑从突厥军阵中杀出,那突厥人扬刀高喝:“速速放了长王子,否则我杀了这女人!”
蔺江心头一震,定睛看时,之间英吉沙正被那突厥人掳在马上,雪白脖颈上已有了一道浅浅刀痕,热血顿时涌落下来。
章五八 将军烈(2)
“原来草原雄鹰的名头就是拿住个女人威胁对手喊出来的!”蔺江怒极大笑,他深深看了那刀锋下的回鹘姑娘一眼,平静道:“原本我该救你。你既非军卒,亦非我朝子民,这一场相争实在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你又曾多番相助于我,算得有恩有情。但——为一女子而舍大义,恕蔺江办不到。又及我今日也未必定能得脱此险。”
霎时,一道热泪从英吉沙如雪面庞滚落,但她却反而展颜笑了,好似秋日山茶般明艳动人。“小妹敬重大哥的忠肝义胆,大哥不惧死,英吉沙又何所有惧!”她含泪笑言罢了,闭了眼横心引颈就向刀口上抹去。
但她却被那突厥人一把擒住后颈,不许她自刎,几乎同时,只听一声厉呼声惊起。
“将军小心!”只见一名马军高呼时已扑身撞上,燃烧空气中,暗箭流矢裂风而来,正打在他胸口。胡弩之箭,威力非常,护心镜也击得粉碎,整个人便像被飓风扫落的枯叶般从马背上滚下,摔在血水泥地里就没了动静。
但这舍身一搏,却也只截下一支。
一弩三发,另两支暗矢呼啸不绝,已狠狠从蔺江胯下战马身上穿了过去,钉得肚肠撕裂鲜血如注喷溅。
那马儿剧痛之下仰天惨嘶挣扎,猛将背上主人掀翻下地。众突厥人得此时机,一拥而上,抢走斛射罗,将蔺江死死摁住。一名胡卒拔出胡刀,一刀从蔺江锁骨处穿下,将他狠狠插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筋肉断裂的剧烈疼痛几乎要将神髓俱碾得粉碎,蔺江瞪眼看着最后三名弟兄给突厥人合围擒拿,心火怒焚也动不了分毫。
斛射罗毫不客气,一把扯住蔺江头发迫使他与自己直面,指着三个被俘的马军逼问道:“你降是不降?”
不待他话音落下,蔺江已一口啐在他脸上。
“好!够硬气!有种!”斛射罗咧开一个狞笑,胡乱抹了脸上唾沫。那边胡卒得令,手起刀落,已一刀将其中一名俘虏人头跺了下来。斛射罗拎了那人头丢在蔺江眼前,又问:“降不降?”
蔺江冷哼一声。昔日弟兄首级就在眼前,血腥浓烈呛得人几欲窒息,但叫他降,绝不能够。
斛射罗见蔺江仍不低头,恼得狠狠踹了他一脚。那边胡卒已砍了第二颗人头来。斛射罗把那腔子里未喷尽的血全浇在蔺江脸上,踩着他的头,咬牙恨道:“你还不降?”
蔺江满脸鲜血,仍旧横眉冷对。
斛射罗气上头来,命两个胡卒将最后一名俘虏四肢分别绑于四匹马身上,就要裂之。
那俘虏放声大笑。“胡狗!想折磨老子逼将军屈从,你打错算盘!”言罢,他已喷出一口浓血,看时竟咬舌自尽了。
见三名俘虏俱死,蔺江依然不降,斛射罗恨极无奈,拔下蔺江身上胡刀,又一脚狠狠踹在蔺江心口。“本王子倒要看你能倔多久。”他抹着刀身上热血,张狂道,“我今日用你敲开凉州大门,往东可取西京,长驱南下,可捣洛阳,杀你们没用的皇帝,他身边那仙子般的美人儿也归我抱抱,又如何?”
此言一出,蔺江那本清朗的坚毅眉目立即涌出杀气来,他怒吼一声,一个鱼打挺跃起,揪住斛射罗便要打,鲜血不断从肩伤处涌落,浸得衣衫透湿。众突厥军再次蜂拥而上,将他扭摁在地,往嘴里塞了麻核,绑在一副担架上。一些突厥人趴下死去天朝军将的衣甲,假扮了天军模样,抬起蔺江,掉头开道,向凉州而去。
章五九 瓮中请(1) 作者: 沉佥 非凡TXT电子书论坛蝶梦上传
待返回凉州时,已然日落西山。夜色上蒸,空气骤然凉了下来,远处的原野乡景早已融在深蓝浓雾之中,成了幕布上隐隐突显的暗纹。暮鼓罢,凉州城已起了宵禁,城门闭阖。城头上星星火把映着守城将士面庞,离得远了,看不清神采,但星眸点点中燃烧的光,仗着跳跃红焰,不知缘何竟仿佛近在眼前。
扮作天军的胡人抬着蔺姜到得城下,不待开口,城头已先有人问:“来者何人?”
突厥人多不通汉语,口音也浓重,便将英吉沙推到蔺姜身旁,叫她应声:“白日里随大将军出城护送西突厥使臣的。突厥狗背弃盟约,陈兵边境,我们遭了伏击。蔺将军身受重伤,你们快设法接应!”她本不愿替突厥人喊话,无奈有胡卒暗中将刀比着蔺姜,她也不敢大声喊出实情,只得含糊暗示,并不叫守将快开城门。
那城头守将闻之又问:“天黑了,看不清。给个火光来瞧!”
很快胡人们便燃起一支火把。灼热洒在染血残破的大旗与蔺姜脸上,陡然明亮,逼得他不由自主偏头闭了眼。
“真是蔺将军!”那城头守将细看下惊呼,“速速放下吊桥,快开城门!”
军卒们闻风而动,不一时吊桥便吱吱呀呀平落下来,城门大开。
值此刹那,忽得杀声大作。凭借夜色躲藏暗处的西突厥马军们似黄蜂群扑,马蹄乱奔,震得大地颤抖,护城河中水纹四起,吊桥也仿佛要被踏折了一般,在铁蹄之下哀鸣连连。
胡骑杀来,乱刀先砍到了几名城门卫,势如巨浪卷城,灌门而入,足有两千余骑,全涌在瓮城内。
然而,下一刻,周遭却忽然大亮起来。
瞬间,城头竖起无数火把,烨烨火光大盛,犹如浴火长龙盘旋城上,几乎将一方泼墨天幕也烧成红铁。吊桥收起时的轰隆闷响仿佛铡刀轮轴的死决之音。震天战呼下,那玉冠丰神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不知何时已立在城头,身后招展大旗上,一个白字好狂狷威武。
“几日未见,王子愈显得英姿勃发了。多谢王子美意,护送我蔺贤弟还来。”白弈于城头上抱拳一礼,似乎笑得十分平易可亲。他并不着甲胄,寻常衣袍在这森寒兵戈阵前,显得极单薄,却自有一股精神气概,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