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造箭之法不同也不足为奇。”不待墨鸾说话,裴远似乎已心领神会,从后应了一声。

“正是如此。”墨鸾便即笑道,“这不过是姑娘们闲来玩惯的游戏,王子开了尊口,才不得已献丑一二,倒叫王子见笑了。”

他说得谦虚,斛射罗听在耳中却渗了冷汗。

这跟父汗说得…完全不一样嘛…为什么这些中原女子也会把骑猎射箭当作平常游戏,还各个如此好手?女人已能够八十步稳中,男人该要厉害成什么样子?

他确实曾以听说过,旧时打太原,有个汉军小子一箭一百六十步,射断了左贤王的帽翎!可这样的神箭手怎么也该是个例罢…

瞬间,斛射罗有了一种常识颠覆的无力感…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鬼把戏诚心哄骗他的!中原人最狡诈了…他皱着眉,十分惊疑地盯着面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努力想寻出破绽,却听见她如话家常一般提起:“听说,王子返回草原时要取道凉州罢?我有一位旧识正在凉州驻守,可否烦劳王子替我捎一封书信与他?这位将军旧时在太原,姓蔺,乃是英国公家的小郎,想来王子殿下应该听过罢。“

话了,斛射罗额角已爆青了一片。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威胁了…呢?

但李晗却笑着将话岔开去。“你怎么劳动王子替你捎信?有书信遣驿官送就是了。”他拉一把墨鸾的手,将墨鸾带到身前来,忍不住附在她耳畔低声就想问。

这未免太奇怪!宫中女眷确实常击鞠为乐,可为安全起见,都是让她们骑驴的,球场也要比这马场小。这一群神奇的女子她忽然从何处变来…?

但他来不及问出口,墨鸾先将手指贴在唇上,笑着冲他轻摇了摇头。

李晗到嘴边的话生咽下去,见墨鸾已唤宫人们抬来屏风,摆下坐席果酒,只好入席坐下。指尖还有方才沾染的点点香汗,墨鸾的手很奇怪,忽冷忽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抬眼又向墨鸾看去,正瞧见她从婢女手中接过冰镇的果点来吃。

“你身子不好,不要吃多了冷东西,穿得又单薄。”李晗不禁蹙眉嗔她一句,便命宫人给她奉上热食汤水。

瞬间,墨鸾眼角淌过一丝异色。“那…我喝杯热酒罢…”她说着便取了一杯烫边的酒来饮了。细密汗珠从她额角面庞渗了出来,她忙抬手轻拭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李晗愈发觉得古怪,不禁担忧,“你手在抖…朕让人给你取件披袍来,你先吃点暖和的。”他不明就里,不知墨鸾是服了寒食散药力上蒸,除热酒外不能吃用热食,更不可穿厚,否则散发不出来,便会热毒攻心。他只想着怕她受了冻,亲手取了热汤来喂她。

墨鸾指尖愈发着冷,又不便当着众臣与胡使的面推拒他,无奈,只得勉强就着他手,小啄一口。她含着那一小口汤,还未咽下,忽然听有人急唤了一声:“陛下!”抬眼看时,却见白弈站起身来,盯着她眼底,神色复杂纠结。

“陛下,妃主方才吃了冷食,忽然又饮热汤,恐怕有伤胃腑。”白弈颇有些不自在地道,他垂目顿了一瞬,问从旁侍人要了纸笔,“妃主…自幼胃疾,臣有一份家传药方,是妃主从前惯吃的,且让宫人去煎了服下,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说着将写好的药方递于宫人。

李晗满头雾水,但见墨鸾似十分不适模样,忙命宫人去煎药。

墨鸾早已趁空偷偷将那一口汤吐在帕子里。她凉凉地看了白弈一眼,起身对李晗福道:“妾不适,乞请告退,望陛下恩准。“

“也好。你去罢。回头将药送到灵华殿去,可要乖乖吃了。”李晗闻之应准。方才那胡儿猛盯着墨鸾瞧他已十分不爽,苦于主动将墨鸾支开又显小气,如今顺势而为正是求之不得。然而,不知缘何,心中总有些莫名不是滋味儿。他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白弈,但白弈已重坐下了,正与裴远说话,面上表情被遮得一丝也瞧不见。


章五二 魅中仙(1) 作者: 沉佥【完成】

她将自己浸在冷水里。冰冷,触手一般爬满肌肤,似针中毒,剌进血液,淌遍全身。

好冷。真想这样一直沉下去呵。

她潜在水底,屏息看自己的乌黑长发藻一样随水飘荡。头脑有些晕眩,她又闭起眼,放任沉浮,宛若沉眠。

那人方才算是什么…用那种眼神盯着她。她要如何,与他何干?现在又来做一副好人模样。

是呀,已经没有关系了。

可为何心口却有酸麻?

呵,意外地开心么。原来他那种人,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她猛地从水里站起来。

晶莹水珠顺着赤裸的肌肤滑落,沾去微扬唇角一抹残红,勾勒出妖娆的粉色线条。

侍女们扶她从汤池中起来,拿来棉织的长巾给她披上,她却挥手将之拂去,反命人撤了屏凤。

凉风顿时袭来,和着水珠战栗。

她却仰面,咬唇微笑了。

有宫人奉上汤药来。

她揉着心口睨了一眼,冷冷叫她们拿走。“我不喝他的药。”她见侍士们呆呆不敢退去,一把夺过那药碗,翻手全倒在汤弛里。

红褐色的药汁在水中晕柒开去,血一般华美。

“这解散方是钟卸医开的。就知你会倒了,特意备了两碗。你喝了罢。你不喝,宅家知晓了,受罚的是她们,何必叫她们陪你担惊受苦。”

那柔软语声却在这时忽然闯入。

她惊回身,看见静姝捧着药碗立在眼前。

“你终于肯见我了?”她苦涩自哂,“也学会拿假面哄我了。”

“娘子若是真不怪我,就把药喝了。”静姝垂目,却将药碗递到她面前。

她怔了一会儿,缓缓接过药来,呆望着,忽然,泪却滚进碗里。她立刻将泪拭了,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苦而腥烈,但她不要漱口的蜜水。如慢慢地咽,细细品味苦涩一寸寸爬过喉管落入肚腑的快意。

而后,她像只受伤的雁一般,从云端坠落下来。

静姝一把将之抱住。“别让妃主湿着头发睡,会上头风的。”她唤了宫女们来,细细将墨鸾满身的水擦干,又替之换上干净衣裤,将之扶回卧榻安置得妥帖,连才离去。

出门时回身,香雾缭绕间重纱垂地,仿佛将什么都掩尽了,却又仿佛什么也遮不住。那些痴心、伤心、死心…

她眼眶瞬间一涨,慌忙低头奔了出去。

她是不敢见娘子。她害怕,怕娘子怒怪她,怕瞧见娘子如今这副模样。彼此心上的伤口,不敢碰触,唯恐一不小心又会流出鲜红的血来。若非…

她抬头向廊外阶下望去,穿过花帘树屏,一眼瞧见裴远候立身影,仍旧是那般博雅玉修。“服过药刚睡下,没事了。”她叹一口气,如是道。

裴远略点点头,就要走。

“等等!”静姝追到台阶前,一把插住凤纹雕花的廊柱,“替我带个话罢。”她深吸一口气,“你叫那人,要就痛快说明了,要就消失得远远地别再来扰人,哪有这样拉扯不清的事!”

裴远愣了一瞬,微笑。“各有各的脾性和苦衷,何苦苛责。顺其自然罢。是福,是祸,强求不来的。”他向静姝微微鞠了一躬,返身走了。

借口。你们就装模作样罢。剑有两刃,戳得究竟是谁的心。

静姝远望着那背影,狠狠地咬了咬牙,再举步,忽有风来。只听“咔嚓”脆响,一枝海棠竟折在足畔,红殷殷的,恍如血染。她惊了一瞬,缓缓俯身,将那一枝花拾在掌中,刹那,莫名心颤。

若得以时光倒回,不知又会如何抉择…?

白弈怔怔立在自家院中,遥遥似远目,神思已飘渺。

阿鸾…她竟然…

他不由自主长叹,神伤早已从眉宇间倾泻。

猛地,却有人在身后唤他。

“堂兄想的什么心思?那草原来的胡使,有趣么?”

先闻声,未见人,笑已冷。“你倒还好意思来。”难以自抑,他已凉了声调。

“与其被堂兄寻上门去绑了,不如自来请罪求个坦白从宽得好呀。”白崇俭便像一缕风中孤魂般忽然便飘荡来眼前,“顺便…拿这个给堂兄。”他嬉笑着,拿出一只翠玉钏儿来,却又不放手,反而凑到鼻尖嗅得暧昧非常,眼中颜色尽是嘲弄。

白弈起初还冷冷盯着,但见这玉钏儿当即便怒不可遏起来,暴起一拳向崇俭面上揍去。“你竟给她那种东西!”他眸中火光大威,恨不能立时将这人挫骨扬灰。

白崇俭却大笑。“你可别冤枉我。是她找我要,不是我主动给她。”他被掐住衣襟,却一副就范模样摊平了双手,唇角噙笑,神情放肆。“这样真的好么?”他指了指白弈掐在他胸前的手,“我记得,堂兄说过:‘不想连兄弟也失去了。’对罢?”

白弈心神一震,深吸一口气,将之丢开去。

不错。他说过。但那是对朝云说的。那时,朝云终于肯来见他,他对朝云说,到如今,他已不想再听任何相关之事,不想连兄弟也失去了,所以,就此揭过。

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你,可以滚了。”他十分努力地企图让自己静下来,终还是无法和气。

白崇俭却丝毫不介意,反而笑得愈发委屈。“堂兄别急着端茶呀,我话说完了就滚。”他这才笑嘻嘻地将那玉钏儿推到白弈怀中,道,“你不要以为我喜欢和你作对,大事我不糊涂。我就是想看,说得好听的,是不是也能做得到。堂兄你要早做决断哩,不要待到被反咬了才知疼。”他越说语声越轻快起来,仿佛十分喜悦,像个等一场精彩大戏的孩子,忽然却又收了好奇颜色,刹那变幻,他歪头望着白弈,嗤了一声:“先下手为强么。你做到了,我就彻底服你。”那冷笑里,全是阴鸷。

瞬息,白弈眼底激荡起一抹凌厉寒色。

杀气。是杀气。

他拧眉目光沉冷,不动,不语,只是盯着面前人,好似敛翼将击的鹰。

白崇俭惊得挑起眉梢,却是半步不退,反而愈扬起唇角。

僵持。寒意四起。萧瑟弥涨。

忽然,一个稚嫩童音生生插进这对阵局中来。“阿爷今日还未教我习剑呢!”那小女儿捧着一把小剑,不知何时已奔来父亲身旁,双手将剑高高举到父亲面前。

异军突起。立时,局破。

白弈声色不动,一首掌住女儿,另一手悄然便按在剑上。

见此情形,白崇俭眸色轻震,下意识已退了一步,又一刻,冷哼一声,闪身掠去,已不见踪影。

“阿爷…叔父怎么走了?”阿寐拉着父亲衣摆,瞪大了眼。

“叔父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白弈将女儿抱起来,重将那小剑塞回她怀里。长出一口气来,一时,竟惊觉无力,他静了好一会儿,对女儿歉道:“阿爷今天累了,不习剑,咱们下棋,好不好?”

阿寐颇乖巧地应声,扭头却甜甜笑着向花间喊道:“阿娘,阿爷说今天不习剑呀,下棋。”

寻声望去,正瞧见婉仪隐在花树后的身影。白弈默然良久,终得吐出两字:“多谢。”却已沉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婉仪这才走上前来,一把从他手里拿过那玉钏儿。“宫里的东西,查起来就是麻烦,你要留着?”

白弈眉间已见了乏色,并不应她,只是抱着阿寐往堂屋里去,一面同女儿说着话。

婉仪静立着看他走远,转身将那钏儿扔进鱼池。

那缠臂的翠玉,在水面上点出个清澈涟漪,一圈圈晕开去,终于,彻底消失无踪。


章五二 魅中仙(2) 作者 沉佥【完成】

月朦胧,树影斑驳,鸟语呢喃随风。分花拂柳缓步,映入眼帘,却是旧日庭院重。

那提灯在前引路的女子,身旁相扶的长者…方姆姆、静姝、水湄…

这是…还在凤阳么?

“娘子还愣着做什么,使君刚接了尊大人与小郎舅过末,等娘子好久了。”

啊…

惊诧时,却被人推了一把,扑进屋里去。

抬头,正瞧见父亲与弟弟。父亲坐在上首,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儿,大笑开怀。

吉儿!

惊骇时,一双手却将她揽入怀中。“还整天冒冒失失的,儿子都笑你。”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亲昵厮磨,含着笑。

“儿子?”她怔怔地抬头,“我的…吉儿?”

“你没事罢?”他眼中显出惊色来,反身从父亲手中接过孩子,“可怜的儿唉,你的傻娘亲把你都给忘了。幸亏还有阿翁、阿爷和舅舅疼你。”他抱着孩子,眼角眉梢浸着宠溺的谑笑。

这究竟…怎么回事?

“吉儿…吉儿还在?”

“当然在了,不在去哪里?”

“你…不娶公主了?”

“别说傻话,儿子都快两岁了,娶什么公主?”

“那也…也不要我嫁给别人?”

“…你睡魇了么?”他苦笑不得,将孩子塞进她怀里,“乖儿子,快给你娘两爪子拍醒她。”

孩子柔软温暖的触感就在怀中,熟悉的奶香味如此亲切,小小的脸那样甜。

是吉儿!是她的吉儿!

鼻息酸涩,泪便落了下来。

“又哭了。这不是都好好的么,一家人团聚了,你又哭的什么?你再掉眼泪,岳父以为我欺负你了…”他将她紧紧搂着,柔声低语哄慰。

真好啊…好温暖。真想就这么陷下去…

可是…这些,明明不是真的罢…?

“你到底——”

她奋力挣开怀抱,却猛得被推倒在地。

再抬头,看见另一个女人――不,是另一个她。

“你到底想怎样?”另一个自己,用一模一样的声音、话调质问她:“你不喜欢这个梦么?就这样一直做梦下去不好么?为何定要纠缠那些无意义的真相?”

“可这些明明不是真的!这样自欺欺人-一”她奋力反驳,但却被打断了。

“骗一骗自己有什么不好?一直一直说着‘真相’,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真相’么?自以为正做着正确的事,只是换一种方式自欺而已罢。”

她看见自己在对面冷笑,听见毫不留情的宣判。

“是啊,你这种人,真可怜呵,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你消失罢,不要来妨碍我!”

四周陡然漆黑。

她看见自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就要氰氲而散,愈来愈觉得冷。

“阿姐!”

忽然,那个少年从阴霾中向她扑来。依旧是多年前,柳荫道旁策马扬鞭的印象。他抱住她,焦急地唤:“阿姐!醒醒!”

“弟弟,阿姊在这里呢。”对面的女子低垂了眉眼,柔声呼唤。

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般,执意抱住了她。

“阿显!”那黑暗中的镜像暴怒起来,伸手便来拉扯。

相触之时,她看见大朵血花从弟弟肩头滚落。

“阿姐!你快醒醒!”他皱着眉,依旧不顾一切地唤她。

阿显!

她惊呼着猛坐起身,冷汗满面,沾湿的长发帖在额角脸侧,指尖仿佛设了触觉。

是梦。

这种梦…呵…

她紧蹩着双眉,大口喘息,抬手擦拭汗水,这才瞧见身旁那张担忧的脸。“陛下…?”她略怔了一瞬,正过身子,俯拜,“陛下驾临,为何不叫醒妾?”

“奴婢们说你难得安睡,朕本打算看看你没事就走了。”李晗伸手轻捋着墨鸾颊侧青丝,叹息时拧眉不舒,“真的还好么?你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喊你也听不见。”

心弦一颤。她望着面前这男人,久久无言,终于,却软身向他靠去。“若妾说‘不好’…陛下…是不是就不走了?”她缓缓以手摩挲他下颌胡青,沿着颈项,掠过凸起的喉核,从领口探入,在锁骨胸前流连。夜色撩拨,青灯淡染,她的双眼如有迷雾笼罩,在此相对时刻,媚色诱人。

甜香吐息扑面,泪珠却滚落在颈窝,冰冷而又滚烫。她仿佛水一般滑腻,浅浅冰冷衬着他的愈渐火热。“阿鸾…”李晗迷醉地低叹,不及思索已将她紧紧揉入怀中。那女子却似妖娆的蛇一般缠住了他,剥夺他的思考。她像一株柔软藤蔓,攀在他耳畔低吟婉转。“郎君。”她忽然如此唤他。

你喜欢罢。喜欢被这样呼唤。如此亲密无间,不再是虚假的讨好,疏离的畏惧。

他发出痴哑的呻吟,舍不得封住那沾蜜的檀口。

她却在娇羞迎拒间捧起他的脸。

“郎君…让我看清你的眼睛,让我知道,正抱着我的是你…”

他顺从地与她相望缠绵,却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愈发炽烈的灼热与那娇娆无限地风情,魅惑如毒,将灵魂也吞没了。

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尽兴欢愉,情潮跌宕,大汗淋漓倒在她身上,喘息地依恋满怀。“总觉得…不甘心啊…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就连你身上哪儿又不好了,也还要人从旁‘提点’了才得悟。偏有人就知你,随便写一个也是你吃惯的妙方。”他负气怅叹,沿着脊背,从蝴蝶肩胛到软玉纤腰,不舍地抚摸她光洁的肌肤。

“过去有那么重要么。”她低声叹息,将那不安游走的手捉来捏住,将他推平躺了,趴在他胸口:“你就当我是个没有过去的女人,只管此时我是你的,不就好了?”

“你真的…是我的么?”李晗搂着她,眸中眩色沉淀。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她笑着撑起身来,与他唇齿纠缠良久,忽然却又将他推开去,背身扯来衣衫披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陛下该歇息了,否则又成了妾的罪过。分明是你们男人造的孽,到头来,全怨怪一句‘红颜祸水’。我上外间去,躲你躲得远些。”她略回眸时,眉梢带笑,眼角含情,俯身打了帘子作势真要下榻。

“别走!”李晗慌忙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回怀中抱住,“别走…你陪着朕…”他醉得有些痴了,嗅着她发间身上清香,喃喃地抱怨,“朕什么时候‘不早朝’过了,你不要走。”

“是。陛下是明君。连宠椒房也不曾有,圣心体贴,面面俱到。”她依言靠在他怀里,笑里却有了狡黠。

她话音未落,李晗已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心虚觉得墨鸾这是在谑笑于他。他当真好一阵子不来灵华殿了…他自认并非寡淡了情义,也不是贪恋了那徐氏的小婕妤,他只是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自吉儿那事之后,他心中有愧。为人父者,却让幼子在跟前出了差错,他没法跟孩子的母亲交代。若非今日园里遇上她,他恐怕还要躲上好一阵子罢。“阿鸾…”他自知这分懦弱何其自私,柔肠纠结,仍想要解释。

“陛下不用说了。妾知道。”墨鸾却垂了眼,乌发红唇,愈发显得面色有些发白,“陛下是日理万机的贵体金身,怎么受这些哀愁呢。妾一个人熬着罢,熬啊熬啊,习惯了,就熬过去了。”她说着,忽然又有泪潸然。

只见这颗颗珠玉滚落,李晗猛惊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接她泪珠。晶莹落在掌心,冰冷地似砸在心坎儿上。“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他心痛地拭她面颊泪痕,拍着她肩背,“你…你现在总可以告诉联了罢,白目里,你变得什么戏法?”他搜肠刮肚地寻来话题,要分开她心神去。

“哪有什么戏法。”墨鸾含泪浅笑,“是教坊司的杂耍伎子,整日里练得就是摸爬滚打,不要说马背上,就是悬根丝让她们翻跟斗也使得。每逢节庆,哪一次没瞧够新奇,陛下怎么就忘了。”

“那…那箭…”李晗由不得一惊。

“是靶心里裹着磁铁。这种弓箭和靶也是江湖艺人专做出来变戏法的。”墨鸾笑道,“小姑娘家哪里能这样好身手,箭到八十步,早没了力道,反而被磁铁吸过去。这都是骗人的小把戏,吓唬那胡儿的,真要上阵厮杀就不灵了。”她看似无意地绕着自己一缕长发,眸光却渐敛下来,“陛下明日还要领突厥人去阅兵么。”

“朕也在想。”李晗抱头躺倒下去,疑道:“收敛锋芒,又恐西突厥小觑,反而举兵来犯;锋芒毕露,又怕泄露底牌,让突厥人有了戒备。到底怎样才好?”他扭头望着墨鸾,又问一声:“怎样才好呢?”

“陛下又问这些朝事。”墨鸾低眉暗笑,“妇寺干政,祸乱朝纲,此乃不赦大罪。陛下行行好,给妾留条活路罢。妾什么也不懂。”

“咱们私厢话,又没外人知道。”李晗伸手拽住她衣角,腻道:“好卿卿,你最是聪敏了,你有什么主意告诉我罢。”

“真要我说…那陛下可不能说出去了。”墨鸾挑眉看李晗一眼,俯身在他侧旁躺下,附在他耳边轻道:“既然敛刃也不妥,张扬也不妥,那便收一半放一半,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