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失去意识,很多事都没有机会知道。
柳惊蛰救她上船,早已赶来的乔浅湾连忙急救,见她无大碍后送她去了房间,给她做了后续检查,这才松了一口气,望向身旁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语气不善:“你把她推下去的?你有毛病啊?”
男人不说话,擦着脸上冰冷的海水。
乔浅湾没骂够:“我说呢,怎么今天一定要我来,还派了那么多游泳教练在四周保护,原来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考验这个小女孩。你把我们都弄来,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吧?”
男人也爽快,承认:“嗯。”
乔浅湾用眼神剜了他一眼:“神经病,你刚才差点害死她。”
他却忽然开口:“我一直在想,我父亲是怎么失踪的。是不是也像这样,毫无防备,卷入海里,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不明白该怎么办。”
“……”
乔浅湾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是那种,明白自己一定会对她作恶也不后悔的平静:“我不想再看到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做好人也罢,做坏人也罢,我都要让她懂,危险往往不是在一个人准备好的情况下来的,而是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它来了,她也能活下去。”
乔浅湾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他看着床上的小女孩,有些认命而又温柔的情绪兀自升起。
“不那么严格来讲,她毕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柳惊蛰开一艘快艇,在半岛港飙出了一个惊人的速度。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事,零零碎碎,就像电影碎片,一块块打乱了顺序,掠过他的灵魂。他想起那年他将她推落水,她自救,后来意外抽筋,被海水没顶,他及时将她救上来,她仍是昏睡了两天,静养了十天才好。
柳惊蛰不敢去想,这一晚,他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海面上乱成一团,哭的、喊的,撕心裂肺,救援队一组组地飞驰而来,能救的人却那么有限,一条条的救援船,几分钟就坐满了人,飞驰向岸,水里的人似乎永远比救援船要多。泰坦尼克号的悲剧震痛了人心,他不能去想,当这样的悲剧发生在陈嘉郡身上时,他会怎么样。他仍然冷静地开着快艇、来找人、思索救援方向,他只是疯得将速度飙上了极限,引来了海岸警卫队的警告也在所不惜。
他想起那天,她输给了他,对他讲“我不认识你”,他心里顿时掠过一丝寂寞,那时他还不愿承认,那种寂寞,就叫钝痛。在酒吧里,江和歌笑着对他讲,小女孩是不能瞒太多事的,瞒得多了,瞒得久了,她有了别人对她好,慢慢就可以忘记你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做事做久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忘记,他和她之间本就不是输赢的关系,情意的事还是要靠情意来解。
“陈嘉郡——!”
一声轰鸣,千疮百孔的半岛号猛地向下陷了几分。现场一片惊叫与哭声,凄厉地夹杂在一起,隐隐现出了地狱的模样。
柳惊蛰忽然停了下来,他忽然的熄火令船身受不住巨浪的冲击,一瞬间几乎翻船。柳惊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他要救她,只能靠冷静。还能够想,就还有希望,连他都乱成一团,她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静默了几分钟,忽然拿起手机,拨下了一个号码。方是非在电话那头接起来的声音听上去震惊不已:“柳惊蛰?”
“你听我说,”他开门见山,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你用电脑登入一个地址,我给你账户密码,里面有陈嘉郡的信号定位,她日常用的手机、背包,都是曾经我设置过跟踪器的,这件事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要没换过这些东西,我就能知道她在哪里。”
方是非听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秘密,心里被震惊连接冲击。他有一万个“为什么”要问,柳惊蛰的声音却止住了他所有的发问。方是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柳惊蛰,冷静,却是强迫自己的冷静,有一丝疯狂,好似即将失去什么他用尽全力要保护的。方是非被这样的柳惊蛰震住,意识反应之前已行动起来,迅速输入密码登入,连续操作之后,幸运之神眷顾了他,陈嘉郡的定位信息显示。方是非当即告诉给柳惊蛰,那边接收到,连“谢谢”都忘了说,急速挂了电话。
他终于找到了陈嘉郡。
在她抱着一块浮木,抱了这么久冻得已经失去感觉之后。
当柳惊蛰抱起陈嘉郡,从海里将她救上快艇的时候,眼神触及她身上薄薄的衣服,柳惊蛰的心脏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这个小女孩听话成这个样子,将他所教的所有,即便在分离这么久之后,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她记得他教过她的,落水要将厚衣服脱下来,以免衣服浸泡厚变重将人拖入水中,他还教过她的,要在水中用力蹬脱鞋子,否则它会成为求救的阻力。十三年了,距离他接手她的第一天,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在这十三年里,她似乎从未有过“父母拥护我们就要反对”的叛逆期,她乖得没有一丝任性,连“喜欢他”这件事,都做的隐晦而纯粹,用片段的欢喜抗衡了持续的作痛。
柳惊蛰迅速脱去她身上被浸泡得冰冷的衣服,用他的外套用力将她裹住,捂住她的手不停揉搓,拍着她的脸喊她:“陈嘉郡,你听我说,这里太冷了,你不能睡。”
她的状况很不好,湿透的长发粘在脸上、肩上,隐约还有意识。但嘴里喊出的声音却像呓语,听不清一个字。海水浸透在人身上,冷到这个地步,就不是冷了,是尖刀利刃般的刺骨。
海平面的一切喧嚣都在这一刻退去,好似消音,只剩下纯粹的黑,纯粹的冷,柳惊蛰忽然心沉如水,静下来了。心中只剩一个信念:他绝对不会和陈嘉郡在这种糟糕透顶的境地,糟糕透顶地同她离别。
他忽然低头吻她。
很用力,抱起她的背将她按向自己,几乎将她揉进他体内。他的吻像一片火,心里有潮水灭顶般的孤注一掷:如果冰冷的海水要将她覆没,他就放火烧了这片水。他一个人抗下一身的秘密,走了这么久,代价绝不是将她也牺牲。有一件事,他从未对人说,或许这一生,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除了这一刻,在连他也唤不醒她的时候,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这些年他经历的暗痛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每一种他都觉得还好,还能撑一撑,只有陈嘉郡这一种,他撑不住。
“陈嘉郡,你听好。我善良,是为了可以成为站在你身边不辱你的人;若有一天我作恶,亦是为了在这凛冽人间,还能给你一个十全如意。”
被他抱紧的人忽然动了动。
柳惊蛰没有放开她,堵住了她的唇,将他生命的火光一点点注入她冰冷的身体。
陈嘉郡终于费力睁开了眼睛,她有点吃力,还很晕,说出来的话也没有逻辑:“我、我会游泳……”
柳惊蛰一瞬间松了下来,几乎有流泪的冲动。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他抱紧她,“陈嘉郡,我教你这么多,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现在我们离开这里,很快就没事了。”
乔浅湾这一晚忙得人仰马翻。
半岛号的重大事故一跃登上今晚的头条重磅新闻,距离最近的乔氏医院接收了最多的伤者。乔浅湾指挥全院上下严阵以待,势必要将今晚的急救行动做到最快最好。见惯了生死大场面的乔家现任执行人在这一晚出现了一个掌权人应有的冷静与权衡,整个急救流程在他的领导指挥下,做到了乱中有稳,稳中有效。
这一晚,乔浅湾只有那么一刻,心跳漏跳了半拍,头脑中闪过几秒的空白。
柳惊蛰抱着一个人闯进来,直接喊话:“把乔浅湾给我叫过来!”乔浅湾从急救室被人喊出来时,一眼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已经与唐家对立的昔日柳总管,一个是半昏不醒的陈嘉郡。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乔家现任执行人心惊肉跳。帮柳惊蛰,唐家不会放过他;不帮陈嘉郡,柳惊蛰不会放过他。
到底是医者天性,方才的权衡之念只在他脑中闪过了一秒,乔浅湾当即搬开了唐家这一层恩怨,亲自上前查看陈嘉郡,嘴里也不停地告诉柳惊蛰:“我马上把乔深巷也叫来,我们两个,一起救她。”
柳惊蛰知道他尽了全力。
作为乔家二公子的乔深巷,昔年为了卫朝枫得罪唐家,心灰意冷之下早已退出许久,避世经年。是乔浅湾仍把他柳惊蛰当成朋友,才肯给这么大的面子,不惜将乔深巷也请出来。
“我知道,她的状况很不好,”事到如今,他才肯讲一句真心话,“拜托你,救她这一次。”
乔浅湾沉声:“我明白。”
连人带车一起推进急救室,关上大门,急救灯亮起,柳惊蛰靠在墙上,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入了深秋,东方渐亮的时间也推后了,六点多的清晨,从急救室出来的乔浅湾一眼就看到了还在走廊守着的柳惊蛰。
男人站在走廊尽头的床边,正在打电话,灰蒙蒙的天将他的背影也勾出一轮阴影。乔浅湾听到他一丝不乱的声音,很稳,几乎跟昨晚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乔浅湾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连他也已经看不透柳惊蛰,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短短半小时,柳惊蛰接了一通电话,又打了一通电话,用的语言除了中文还有日文。他一晚没睡,或许一整晚都像这样,将七情六欲都压下去,公归公,私归私,这样的冷静几乎达到了一个完美的模式。
乔浅湾听了一会儿,听出了一个大概。这些年,这个男人伸手可及的地方,已经这么多,这么深。连樱庭财团内部也有他的实力,他在调查一些事,主导一些事,这些事乔浅湾单凭听到的三言两语并不能懂,但识人见色的乔家主任凭眼前这人做事的行为模式就能猜到几分:他有秘密,而且,还很多,也很危险。乔浅湾明白眼前这人是一个习惯和危险相处的男人,但他如此的习以为常,与没有过度的举止,还是让乔浅湾感受到了紧张。
男人终于打完了电话,看到他,立刻回神:“陈嘉郡怎么样了?”
“大面积冻伤,”乔医生言简意赅,“身上有几个地方不太好,所幸严重的地方占比并不多。但接下去需要的治疗,并不少,时间也不会短。她的右手关节受冻严重,可能在一段时间内,都会影响她的生活,需要有人照顾。这一点,你要对她讲清楚,有一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柳惊蛰点头,“我会派人过来,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还有一件事,我想还是要跟你讲一下才行。”
“什么?”
乔浅湾踌躇了一下,似在犹豫,再三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之后,才对他讲:“陈嘉郡胸前有一道伤,受力的程度很重。刚开始我以为是她从半岛号上跌入海里时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造成的,但经过检查厚我可以肯定,这是人为造成的。”
柳惊蛰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乔浅湾看着他,一字一句:“就是说,如果我的检查没有出错,那么,陈嘉郡就是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人从背后撞向船舷后,推下海的。”
“……”
乔医生惊骇未定,忍不住感叹:“幸好当年,你教会她足够多的自保能力。否则今晚,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子,恐怕不会有陈嘉郡这个应对能力,凶多吉少。”
一席话听完,柳惊蛰脸色未变。
乔浅湾只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骨节作响。乔医生随机明白了,柳惊蛰的情绪是不会在脸上的,在暗处。
不晓得柳惊蛰负在身后的双手,已被受不住的怒意,握紧泛白成什么样子。
陈嘉郡今晚需要有人守着,有动静随时报告医生。柳惊蛰支走了乔浅湾派来的护士,关上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只剩下输液声,男人站在病床边,看了她很久。
她长成一个年轻女孩该有的样子了,清朗、宁静,带着他的些许影子,好似一个无害而和平的少女柳惊蛰。
男人俯下身,伸手抚过她的脸。
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女孩稍稍勾一勾,就能勾得他七情不宁,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是他将生命中最美最好的一面,都倾注到她身上了,一手将她带成了他最无法设防的样子,有他的好,没有他的恶。而她不负他所望,不晓得从哪一天起,有了沉默而强大的力量,将他做不到的事,也一一做到了。曾经他认定,当一种顽强的努力一再被镇压、归于无效,它就要作恶了。直到她用两年的时间,让他看见了她在十一年的感情都被他辜负后的成长:仍然努力,仍然不作恶。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叫他只觉得连“惊艳”两个字都是配不上她带给他的震撼的。
他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右手。
这只手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乔浅湾告诉他,差一点点,就有坏死的可能性。当护士将她推入急救室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右手依然保持着被救下来时的形状,握成拳,即便失去了意识也要紧紧抓住什么。乔浅湾后来明白了,告诉柳惊蛰,她有惊人的求生意志,不肯放弃,这才能用一双手,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紧抓住浮木,任凭冰冷海水的侵袭也不放。
柳惊蛰握住了这双手,将它包裹在掌心,似要将生命中的温暖全部给她。
“陈嘉郡,你做得很好……”
好得令他都动了情,说一声“感动”都觉得太不够力道。
他有那样一个注定要惊动人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又有那样两段注定会成为历史的感情,以至于自他懂事起,就明白此生注定以“非唐家人”的身份和“唐家”纠缠一生。唐家这个地方,好人难做,恶人更难做,谁都毒得无声无色,“会作恶,也会选择不作恶”,是莫小姐教会他在唐家生存至要紧的一步。以至于当陈嘉郡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要与他共同度过余下人生时,他没有痴长在唐家的十几年岁月,内心的权衡与警醒立刻上来了,那种深刻与眺望,好似亚历山大大帝合并欧亚两洲的版图时,如履薄冰想要识别身边谁是最亲近者。
十三年过去,他没有后悔:“陈嘉郡,你满足了我所有的期待。”
那些年,她还小,尚未懂得女孩子欲言又止地看着男人不肯收回目光是会惹出事的。而彼时他也轻狂,放纵了自己存心吸引得她收不回目光,他到时想看一看,她对他的目光能惹出什么事来。这一轻狂,就到了今天,惹出了连他也躲不过的情劫。
他抚过她的额头,在这样一个深夜,终于道出不改的初心:“陈嘉郡,两个人分手,并不一定是因为没有了感情,还有可能是因为,有比这更重要的责任要去负责;而痛下决心说分手的那个人,也不是因为舍得,而是相信,在这场重大的责任里面,他喜欢的那个人,亦有能力担当起三分。是太严厉了吧,这样对你?但是陈嘉郡,因为是你,我才敢去做这件事;因为是你,我才敢和你赌一把,我们不会辜负彼此。”
他对她所做的所有的不可原谅的事,手里的筹码无非一个,十一年的血浓于水。
难怪某人会在两年前对他拖下重负的时候,对他讲:这件事,非你柳惊蛰不可,因为唐家只有你柳惊蛰,敢做、能做这件事,也因为只有你一手带出来的陈嘉郡,才有不下于你的承受力,同样担当起这份责任。
每一个财团,到了一定规模,一定势力,内部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王牌式的人物。他们习惯处于暗处,向上承接最高层隐秘的渴望,向下对接渴求生存的本能。这一部分人很少,却极端厉害,他们经历了完整的由量到质的变化,最后会发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寻求一个连自己都说不上的目标的道路上,善良的天性已经变得野蛮了。
李直子就是樱庭财团内部的这样一张王牌。
这一个傍晚,柳惊蛰亲自登门拜访。黑色轿车一路平稳地停在门口,柳惊蛰开门下车,只见这位樱庭财团的首席财务官已站在了大门旁,恭敬地向他鞠躬,声如古井,平静无波:“您来了,欢迎。”
这是一个严肃呆板的三十五岁女人,很容易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但柳惊蛰知道,能一力坐镇樱庭财团首席财务官的女人,绝不会木讷。柳惊蛰向她礼貌地致意:“打扰了。”女人点点头,领着他进屋。柳惊蛰进屋时眼神四下一扫,这是一栋郊外村屋式样的房子,外墙在错落有致的树荫下隐在暗处,进了屋子才发现别有一番景致,枯树、流沙、苔藓,她是把在这里的日子都过成了日式禅宗式的生活。
两个人交流用的是日文。这个女人方才见他,开口便是日语,柳惊蛰从善如流,没有改换语言。从外屋走到里屋的这一段不长的路程里,两个人谈了山水、房屋,经过庭院时又谈了些许禅宗。
一路行来只听得女人淡淡道:“你是习惯华丽的,今日怕是要处不惯舍屋了。”
柳惊蛰接了话去,应得静气:“大抵中国房屋都是宜于简谱而非华丽的,行百里归来,寻的是一个心安,而非陈设。”
两人坐下用饭时,女人又道:“舍下不才,今日招待您的晚饭备了鱼与茶饭,怕是要屈了您的口。”
柳惊蛰盈盈一笑,很是清雅:“昔年我在日本时,十分敬重这鱼与茶饭的奥妙,清淡、禅意,没有大惊大恨,让人心里很是不累。”
话毕,继续用餐,席间静悄悄,到了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地步。两个人都是处事的高手,皆在不动声色中打量着局面,女人心中有数,这一二来回,他都接得高低立现。一个有备而来的柳总管,她怕是已落了下风。
食毕,撤走餐具,女人终于开口了:“柳总管,您的来意,我是知道的。”
她这话一开口,用的是中文,字正腔圆,柳惊蛰放下茶杯,知道这女人终于放弃东耍西套,要跟他正面摊牌了。
女人果然很果断:“我是不会背叛樱庭财团,做出不利于樱庭家的举动的。”
柳惊蛰偏头一笑:“‘背叛’这个字用得不好。”
女人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
男人缓缓道:“应该说,是不会再‘被威胁’才对。”
女人平放的双手猛地握紧,没有说什么。虽然一早就知这个男人存心找上一个人时,没有完全的筹码绝不会动手,但她还是想赌一赌,赌他的筹码和她的决心。
柳惊蛰屈膝端坐,很古典的日式坐姿。李直子看着他,摊牌向前她微微颔首,就觉这是个很可怕的对手。用她所熟悉的礼仪,做这兵不血刃的事。男人将一张照片推移至她的面前:“您的孩子,很可爱。”
柳惊蛰知道她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女人。一个三十五的女人,已经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感情变得沉寂,提不起来,决心变得很腐朽,很难变通。这样一个女人要被说服,转换立场,是非常不容易的。她今天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来接待这一位贵客,她想看一看,在中日两方都被人尊称一声“柳总管”的这个男人,会以怎样挫败的姿态落荒而走。直到这一刻,当他拿出那张照片,女人终于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她的软肋被人勒住了。
男人单刀直入:“他已经七岁了,你缺席了他七年的时光,算一算,还准备缺席多少年?孩子的父亲,位列日本大财团的继承人之位,为了自己的声誉,独自抚养你和他未婚生的孩子,并切断和你的一切往来,你人微言轻,夺不过他,只能隐忍。樱庭直臣知道你盼子心切,他从中斡旋,获取了孩子父亲家族的允许,你一年可去探望一次孩子。你从此为樱庭财团出生入死,没有比‘财务’这个东西更能被称为财团的必争之地了,你为樱庭财团做出漂亮的明面帐,也为它做出决定生死的暗帐。其实你心里未尝不明白,那个孩子,不是樱庭直臣对你的‘恩’,而是他用来牵制你的‘人质’,日本战国时期的‘人质’作风,几乎成了定式,遗留至今,你对此不感到遗憾吗?”
女人终于动容,没有一个母亲在面对孩子时,还能保持一个女战士的面貌的,她心里一软,就让他有机可乘:“您可以给我什么?”
柳惊蛰微微一笑。
决胜负的时候了,他心里总是格外的平静:“我可以将你的孩子的抚养权、监护权,都从他父亲手中,夺来给你。你和这个孩子,从此不分离。”
女人当即有热泪,又忍住了:“这么难的事,您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得到?”
男人好似听到了幼童的天真话,扫过去一个艳艳的眼风,炫天惑地:“难?请你相信,这件事如果对我而言也可以算‘难’的话,我做过的还有一些事,难易程度,都将无法被定义了。”
两个人密谈了数小时。
送客的时候,廊下一屋的风,晚风拂面,令男人的身姿更清朗。李直子看着他的身影,就在想,这么干净的一个人,谁能相信,做着的都是带血光的事。
“樱庭财团的暗帐,我会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慢慢透露给媒体,搅动舆论,一部分透露给竞争对手,给对方可趁之机,最后一部分给执法机构,跨国事项恐怕还会涉及国际法,这件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希望您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