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一走散,就从此会失去下落的。
监护权失效,交出“负责”二字,再无名分,再无瓜葛。
尘世间男女,他遇得多,也再不可能会遇到一个陈嘉郡。男男女女,高兴地凑在一块儿,意兴阑珊就散了,有时花一点钱,有时花一点时间,再大方一点,花一点感情也不是不可以。但谁能比得上陈嘉郡,值得他花了钱、时间,还有那么一点感情。
很有一点感情。
十年一台情义,她带给他常人的福分,令他今生也做得一回烟火众生。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对她说,一诺千金,“帮我一次,对我的小姑娘好一点。”
江和歌看着他,犹如看见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情深义重。
她偶然闯入,独独做了一回观众,不经意见了,当下震颤。
“柳惊蛰你……”
“她太小了,路还很长。”
一声清寂的清醒,在他心里透亮:“为我,不值得。”
他没有否认,几乎就是承认了。
承认了,却不说,不仅不说,还快陈嘉郡一步将她放在了千里之外的安全之地。
江和歌几乎不敢置信。
为这样一个真情真性的柳惊蛰。
对陈嘉郡好,才会费心教她远离。柳惊蛰是什么?跑江湖的。跑江湖的最苦,命不由人,何苦再拖一个小女生下水。陈嘉郡有好资质,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日若有心,以她的灵动性,这明朗世间必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无心去走这一条道,他知道是为了她,所以他才为她不值得。跑江湖的人一身风尘,凡事都带着血光,去闯开一条生死之路。十九岁的小花旦,为了他要来靠近这条血路,他不忍心。
江和歌眨眨眼,用力眨掉眼底那一层忽然泛起的泪意,为亲眼看见的这一场尚未开始就被他一刀扼杀的感情。他太狠了,为了陈嘉郡好,舍得对自己这么狠。
“你放心,我会的。”
柳惊蛰莞尔。
他知道可以放心眼前这人。
江和歌和他是同类人,玩得起,各自散开,也站得稳。他和她永不可能成为恋人,有欲望但不会有情,爱情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
他上前搂过她肩头:“毁掉了你一场艳遇,真是好可惜,晚餐我请。”
江和歌顺势往他肩头一靠,接下了他的信任:“你请客,我要最贵的。”
“好啊,我算算你值什么价。”
“你这个人呐……”
两个人一同从办公室走出去,不避讳人,姿态亲密。旁人见了,只觉是一对璧人,身份对等,身价对同,世上再无第二个女人,能像江和歌这般,吃得住柳惊蛰。
一声轻微的声音忽然从办公室内传来。
柳惊蛰正向外走的动作猛地一停。
江和歌一怔:“怎么啦?”
柳惊蛰神色一凛,缓缓转身,向身后看去。
他的私人休息室与办公室只有薄薄一层移门相隔,平日除了他以外,只有陈嘉郡进去过。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他只放陈嘉郡进去,也没想过理由。很多年前她在办公室等他等得困了,打电话对他说:“六叔叔,我有点困”,电话里小女生的语气里掩不住的睡意,一股浓浓的撒娇味,令他第一次晓得,原来女孩子惺忪困醒之时,对人讲话都是一种撒娇,他心里一软,就放她进去,让她进了他的私人之地去睡觉,这一睡,从此就让他将其他人都排除在外。他的地方,只能有一个女人,这是对她也是对他的双重尊重。至于为什么,在这么久之前就会有这样一个标准横在他心里,连他自己也没有去想过。世间要问的为什么太多了,他时间有限,一个不小心,就放任出了一道情关。
他忽然将江和歌推出门外:“有点事,不陪了。”
“哎你!”
江和歌一脸惊诧,就被男人一把推了出去。江大小姐笑着骂了句“神经”,也懒得理他,转身走了。
屋内的男人看向那道移门。
骨节分明的手有一瞬间的犹豫,狠了狠心,“哗啦”一声,移门被用力拉开。
一个小女生背影旋即见了光。
她还是老样子,喜欢坐在床沿的地毯上,靠着床沿写作业和看书,她说这样的角落给她安全感,不似桌是桌,椅是椅,硬生生端出个一本正经来,令人也不得不正经起来,不由得人浮生偷闲。
柳惊蛰走进去。
居高临下,背后一望,看到她腿上放着一本书。
应该是在他书架上拿的,他之前随口对她提起过,有本书很有意思,一个人写自己的失败,写得提刀见血,没有哪个人会以第三人称这么写自己的。她就是这样,他说什么她都记得,也不管他说得对不对,该不该听,她都听得进去,听进了心里,就这样一点一点令他做不到再将她当做一个小女生。
本想说点什么,面前一站,柳惊蛰忽然死心了。
他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陈嘉郡放在腿上正在看的那本书,摊开着,被大颗大颗正掉下来的眼泪打湿了。
陈嘉郡是在柳惊蛰进来五分钟后才惊醒的。
被一道监护权绑着,做了十年有缘人,亲人不似亲人,男女不似男女。柳惊蛰甚少与人亲近,因为知道“亲近”总是带着一丝苦味的,好比陈嘉郡这十年来对他的亲近,亲近了十年,苦了十年,这种苦几乎在她身上蔓延成了一种教养,令她整个人克制、性淡如柳。一个女孩子在十九岁的少年期就能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不是靠教不是靠养,是“苦”出来的。
柳惊蛰于心不忍,俯下身来。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掉眼底的泪水。
他只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
再多,会毁掉一个小女孩的人生。
他没什么情绪的开口:“什么时候来的?”
陈嘉郡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哑了。就是从这一天起,陈嘉郡发现,她对一件事如此没有忍耐力却又如此努力:在柳惊蛰面前忍住,不掉泪。
柳惊蛰没有追问,直截了当:“听到多少?”
陈嘉郡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他要跟她摊牌了。
柳惊蛰跟人摊牌的方式从不因人而异,她不是例外。谈判桌上的快刀手,找最准的角度,用最尖的刀。陈嘉郡想保全自身的退路只有一条:承受住,不倒下。这样,至少能赢得柳惊蛰的尊重。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陈嘉郡不会明白,正是她这句话问出来,柳惊蛰才更硬了心肠。
没有小孩子会这样质问父母。
只有分手的恋人才会这样讲:“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会改”“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她的感情刚刚开始,已经让柳惊蛰震惊,
也就是这一瞬间,柳惊蛰明白自己终于要辜负一个人了。抽到断情会痛,但痛过这一阵子,往后的日子还是好的,不痛,往后一生都将痛不欲生。
“陈嘉郡,这件事,这个决定,和你好不好,做的够不够,没有关系。”
“所以你的意思的,”她问得很安静,将骨节泛白的手指藏在腿下,“我没有选择,还有一年,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柳惊蛰收回手,拂去她话语中的锋利:“你始终是唐家的人,我将你带到今天,送你会唐家也算任务完成,并不涉及私人的方面。”
陈嘉郡抬眼看他,泪光之下的眼神透着犀利:“我哪里是什么唐家人?是你说过的,表舅舅姓唐,我姓陈,我们之间的关系,疏远的几乎难以提起。柳叔叔,你想用这个理由甩掉我,不觉得分量不够吗?”
柳惊蛰被噎了一下。
女孩子真是不容小觑。
你看她天真无邪傻头傻脑的,关键时候她将你一军才让你明白,她再傻也没耽误长心眼。
“我不会回去,”陈嘉郡异常坚定,“我不会回唐家。”
“不行。”
这个男人拒绝起人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可是她没有想过,时至今日她也会是被她拒绝的人之一。
陈嘉郡深吸一口气:“这是表舅舅的意思,还是……你的决定?”
“我的。”
他当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处理什么事情都在惺忪懒散的表态之下赶尽杀绝,包括不喜欢一个人。
陈嘉郡看着他,愣住。她还小,第一次承受情伤,需要时间去受一受,记一记。她几乎带着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对你……”
“陈嘉郡。”
柳惊蛰忽然出声打断她。
他连坦陈的机会都不给,只用几个字,就将她十年的赤子之心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样对你比较好。你不适合在留在我身边。”
柳惊蛰知道他正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
虽然这些年他做的残忍之事不少,但论质论量,这一件,都是别的无法比的。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孩下手,仅此一遭。
他想起在唐家的那个晚上。
看见她一个人走了出去,鬼使神差地,他一个闪身,撇下了众人,甚至避开了和樱庭市的开场舞,单单跟着他的小姑娘走了出去,这一跟,不得了,就这样被他看见了一场舞。
他站在三楼露台,幽暗角落,风景独好,楼下有她,小巧的一方草坪,承载了一个尚未出落成祸的美人。他阅人无数,分明已经预见了一件事,他的这个小姑娘,一旦张开,学会存心变成“女人”,是惊世动劫的。她提前掀起了一场“祸”,就在一场独舞之后,令他晓得,原来这场舞,是她在陪他。
原来有一种感情,叫陈嘉郡爱柳惊蛰而不得。
他似乎冷淡地望着这一切,不动私心,或者说,是狠了心,不能动私心,他与唐家,唇齿相依,亦敌亦亲,莫小姐的警示之言始终在他心里。上一辈有过一场亲,又分开,以至到了他这里,分寸变得极其敏感。柳惊蛰一生不与唐家任何人亲近,有分寸,才有余地。陈嘉郡是唐律亲自留下来的人,这个小女孩身后,有着太多柳惊蛰看不清的东西。唐家有一些东西,连柳惊蛰都看不清,那就意味着,这些最好不要碰。
他一个人在那个站台站了好久,连樱庭市出来寻他都不知道。后来他一掷千金,送她手链,他不想承认,他是被卫朝枫和方是非的维护之情触动了心事,他要宣誓主权。
所以陈嘉郡和他之间的事,柳惊蛰自知他需要负全责。
他没有当断则断,终于放任蔓延成今日之祸。
隔日柳惊蛰就接到唐律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讲的清清楚楚,要他有空过去一趟。
柳惊蛰放下电话就知道唐律是给他留了面子,这个“有空”二字摆明了,是给彼此留了一个余地。按着那个人对旁人的作风,这通电话恐怕打的不会这么客气。
柳惊蛰想了想,叫来特助,推了今明两天的一切安排,交代好事情后柳惊蛰拿了外套就走,单独赴会。下楼时还在电梯碰见了卫朝枫,彼此一照面得知他要去唐律那边,卫朝枫连表情都庄重了起来,柳惊蛰心想这人与人的差别真是很大,这个从小被唐律养出来的人明明心里清楚他小舅舅绝非善类但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个事实,他仍然尊敬他,奉他为主。柳惊蛰坐上车发动引擎时不自觉地想,或许他和卫朝枫永远亲近不了的原因就在这里,对唐律这个人的态度,他和卫朝枫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别。
柳惊蛰在唐家的和式中庭见到了人。
唐律正手持一株雪片莲,面前放着一盆尚未完成的插花,男人似乎并不急于完成它,插花旁还站着以为东瀛僧侣,两人说话用的是日文,柳惊蛰一踏入,就认出这正是日本名寺的禅宗高僧。
唐律停下谈话,讲手中雪片连转了个方向,一指柳惊蛰:“哦呀,我家的行家来了。”
没灯柳惊蛰说什么,男人已将对话定了调,对一旁的禅宗之师道:“插花,禅宗,我家的柳总管是行家,修为比我深的多呐。”
双方一照面,双手合十彼此鞠礼。
趁势寒暄了几句,绕来绕去绕不开花,物,山,水,柳惊蛰明白唐家的场面不由他控制,有唐律在,他想谈山水就能控制得所有人只谈得了山水,就好比他想谈生也控制得了所有人谈不了死。
此时唐律正在和宗师笑谈:“植株生而有灵,有人言不可夺为自用。所以说,碰到人把插花比作野蛮,我也是蛮头痛的。”
宗师笑:“这样的辩论就有些胡搅蛮缠之味了,好似儿童展现的蛮荒之期。”
唐律:“对待这样的人,就跟对待小孩子一样,不能顺的,也不能差的。”
男人将手中的雪片插入盆中花丛,道:“大人对小孩总会有一点天然生厌,小孩子不听话起来也很少痛苦,但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古时日文中还有‘儿烦恼’一语,现代人快来也是形象得很,为这种事动了成年人的‘认真’,就不免过于严重了。”
他忽然一笑,转向柳惊蛰:“柳总管,你说是不是呐?”
“……”
柳惊蛰不得不承认唐律与人谈话的水准到达的境界之高,是连他也不得不佩服的。三言两语,不带一字责备,借山谈水都能将语言间的厉色清清楚楚地讲给他听。
柳惊蛰知道自己会很麻烦。
当唐律把禅师和插花都打发走了时,柳惊蛰就知道他的麻烦开始了。
没有外人在场,方才山水间的调笑集体不见。男人看着他,直截了当:“陈嘉郡不惜打电话给丰敬棠,要求我从现在解除你和她的监护关系。柳惊蛰,这件事你总该送给我一个解释吧?”
柳惊蛰倒是有点惊讶:“她决定的?”
“不然呢?”
柳惊蛰扶额,他知道陈嘉郡的心性很高,但对上自己,他还是有些头痛:“这件事我会去和她沟通。我说过会负责她到二十岁,这件事我会去办。”
“你知道轻重就好。”
男人收了眼色。
唐律没有兴趣和人调笑时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阴郁得很。
唐家这么大,警方和唐家的关系一向是我处理事务的重中之重。于公,陈嘉郡的父亲身为警界要职,担任卧底行动后等于将陈嘉郡全权托付给了唐家,于私,陈嘉郡的母亲和唐枫的表亲关系很不错,看在唐枫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陈嘉都置之不理。我接下了这项交易,就容不得有意外,交给你,也是因为清楚其中利害。我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问题,你们之间这种耍性子耍到我这里来的事,柳惊蛰,你不要让我看到第二次。
柳惊蛰点点头,明白眼前这人已给了他足够的容忍。换了旁人,唐律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知道了,我明白。”
临走前柳惊蛰停顿了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律看着他:“还有事?”
柳惊蛰抬抬下巴,望向他的左手:“怎么弄的?”
真不愧是担得起一声“柳总管”的角色,连他左手手掌中的一道刺伤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小事,”他避重就轻,“磕磕碰碰,总是有的。”
这绝对不是磕磕碰碰弄得了的。
柳惊蛰看得出来,这是匕首的刺伤,还是非常致命的那一种,出自名家之手,才伤得了人到这个地步。
唐律不想谈,柳惊蛰也不多说什么,淡淡道:“手足主兄弟,刺伤是大凶,卦象里显示此凶无解,断情断义。我总希望你好,不要出事。”
唐律顿时就笑了“柳惊蛰,你还信这个?”
他一愣,旋即也笑了。
“也对,你不会信这个。”
柳惊蛰做事的大忌就是“拖”。
除了陈嘉郡这件事。
能把《拖延心理学》这本拖延症圣经倒背如流的柳总管很明白,他对处理陈嘉郡这件事迟迟不动,原因在于,他没有把握做到“完美解决”。
一个小女孩,一个喜欢他的小女孩,他不能太亲近又不能不亲近,叫他怎么办?
但问题已经摆在了他面前,柳惊蛰很明白,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做不做得到是能力问题,态度首先得摆正,才能有时间考虑下面的问题
他打电话给陈嘉郡。
三次之后柳惊蛰明白,陈嘉郡已经将他拉进了黑名单,电话根本打不通。
柳惊蛰想了想,懒得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隔天,陈嘉郡被人直接绑到了暴雪执行副总办公室。
柳惊蛰正在听两个高管汇报运营数据,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陈嘉郡叛逆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谁准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们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柳惊蛰望过去一眼,不咸不淡地告诉她:“我准的。”
“……”
陈嘉郡看了他一眼,很有那么点因爱生恨的意味,叛逆得不行:“你准的也不行,放开,放开我。”
柳惊蛰听报告听到一半,正在做正事,示意了下带她来的两个助理:“想办法让她安静一点。”
助理不是暴雪的人,是唐家派来给柳惊蛰用的,从唐家出来的入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深知这小女孩和柳惊蛰之间的关系不简单,是绝不能动的。
陈嘉郡一声讥诮:“令旁人来封我的嘴,你就这么害怕面对我,不敢来吗?”
柳惊蛰停住了手里正在签字的笔。
男人把笔一扔,徐徐转过半张椅子,扫过去一眼:“你一定要我亲自收拾你是吧?”
这下子,不仅是助理,连办公室内正在做报告的两个高管都面面相觑,听出了些深意。能在暴雪存活的高管都是识眼色的高手,自知这种局面下不宜久留,遂齐齐起身,知趣地找了个台阶自己出去了。
整个空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陈嘉郡在心里拼命鼓励自己“不要怕”,但原本那挺直的腰杆不知怎么的触到了柳惊蛰那绝非善类的眼神之后,没出息地就弯了。
柳惊蛰起身,朝她走过去。
这是一个有力度的男人,透着工业社会独有的机械化非人性。
陈嘉郡底气不足了:“哎你别……有话好好说啊。”
就在她张嘴说话的当口,柳惊蛰抬手将什么东西送入了她的口中。陈嘉郡含嘴的瞬间舔到了他的手指,这令她方寸大乱。牙齿一咬,将自己都咬到,带着血腥味,半晌才尝出,原来他给她喂了一颗糖
柳惊蛰居高临下,满意地见到她老实了:“多吃点糖,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陈嘉郡这会儿倒是没了刚才的恶形恶状,像个受委屈的小孩:“不是说不想再接手我的吗?又找我来做什么?”
“托你的福。”柳惊蛰从冰桶中抽出一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在你表舅舅面前告了我一状,我就被人训了一顿。”
陈嘉郡瞪着他,这个锅她不背:“我没有告状的意思。是你说的,一年后不想再和我有关系,那么多一年少一年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硬求着你多照顾我一年。”
柳惊蛰唇角一翘:“有骨气啊。”
陈嘉郡转开脸,拒绝和他对视。
他已经那么明确地拒绝过她一次,剩下的一点自尊,她自己会捡。
柳惊蛰弯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行让她面向自己。
这人以“男人”的方式去跟人谈话时面目就会变得很暧昧,五色带荤,方寸之内找不到对手,陈嘉郡也绝不是例外,只听得他跟她讲:“我需要跟你谈一谈。你不想谈也不行。”


第六章 哭了今生,来续情人一面

  暴雪总部26层,整个楼层被一个部门霸占,楼道指示牌上只有三个字。
陈嘉郡念了一遍,大脑一片空白。
柳惊蛰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这就是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女孩。柳惊蛰领着她从电梯走来,指指标识牌,言简意赅:“卫朝枫手里的王牌,总部香港,分支在这里。”
全世界的金融部都会体现出统一的风格:紧张、刺激、快节奏,就好像不把自己变成24小时连轴转的机器都对不起“金融人”这三个字。
两个人刚走出电梯,迎面就有人颔首致意。柳惊蛰只说是带人来办私事,跟这边没关系,让迎接的人去做自己的事就行,大家听后也就各自散了。
柳惊蛰对陈嘉郡道:“你跟我来。”
陈嘉郡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矛盾啊。
一方面她很清楚,柳惊蛰亲自教她的这些,绝对是寻常人一生也不会有的机遇。这是一个自身实力深不可测的人,如今身在暴雪这样的平台,他带她看到的从一开始就是恢宏的、壮观的。另一方面,陈嘉郡更清楚,他给她独有的各种特权丝毫不涉及感情,只涉及她身后“表舅舅”这个背景,这让陈嘉郡内心持续作痛。她喜欢的人对她好却不喜欢她,这是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这个年龄都无法看开的一种悲伤的愤怒。
她本能地抗拒他:“你想带我看什么?”
“看人。”
“什么?”
男人指指落地窗办公室内的工作场景:“你不需要听懂我在说什么,你只需要记得你看到的这些人就可以,记得任何细节都可以。这个部门,这些人,你现在可能不太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但我只需要你在这个年龄见一见,这世上有一些操纵生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陈嘉郡站在落地窗外,面无表情。
他又带她驱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路程有点远,车里开了暖气,陈嘉郡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转头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