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陈嘉郡乖乖地伸手给他。
男人微微弯腰,将手链戴在她手上。陈嘉郡低眉,手链上那个精致的小猫,正以一个恰好的角度一脸娇宠地望着她。
陈嘉郡看呆了。
没有宠爱之言,但以宠爱之名。
柳惊蛰扫了一眼方是非和卫朝枫,放了一句话,不容置疑:“我家的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用不着外人费心。”
“……”
两个男人齐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不可置信。
认识柳惊蛰这么久,方是非和卫朝枫还真没从这人身上看出半点如同马建国对妞妞那样“父爱如山”的味道来。
第五章 情苗起,心有欲种
陈嘉郡今晚失眠。
凌晨一点的月光透过窗帘,倾泻一地。世界是那么静,好似一切都睡去了,没有争端,没有不和,连一声叹息都仿佛会打扰这无争的夜晚。
那个引起陈嘉郡今晚失眠的罪魁祸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的首饰盒中,小猫的身影在陈嘉郡眼前一闪而过,柳惊蛰清秀又锋利的身影在她生命中如影随形,陈嘉郡从此害怕与猫这种生物亲近。
她拿起电话,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号码。
她当然知道,人就在隔壁,但她没有勇气去亲自瞧一瞧确认,他房间的门是否向她发放了通行证。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清冷的声音令她明白他还没有睡。
“什么事?”
“嗯,柳叔叔,是我。”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陈嘉郡几乎可以想象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鄙视她说废话的神情。
她心无城府,将三尺心事摊了一地:“我想见你,想和柳叔叔说一些话。”
情苗起,心有欲种。
喜欢一个人是那么苦。
那么苦,她还一生情愿。
谁叫她生命中一遇到的,就是那么个男人。眼神流得很慢,心思挑得很密,动静之间都像是在勾人。他是无意,无意的才最要命,勾起人来是只放不收的。勾上了她,但凭自负,他全无责任。
她听到那头淡淡的声音:“自己过来,门没关。”
陈嘉郡眼角一弯,止不住的笑意。
“情”字非凡,稍稍一勾,就勾得人面如桃花。
陈嘉郡推门进入主卧的时候,柳惊蛰正忙着手边的杂事。
他坐在床头,单腿屈膝半躺在床,手边散落了资料,他显然很忙,拿了支铅笔在屈起的腿上放着资料圈圈画画。从晚宴回来,洗完澡后的头发还半湿着,穿一身居家薄毛衣,平日的戾气退去不少,整个人柔和了一圈。
“坐。”他心思不在她身上,甚至没有抬头看她,指指一旁的室内小冰箱,“饿的话自己去找牛奶,里面该有的都有。”
“……”
陈嘉郡很窘,他是把她当成半夜肚子饿来他这讨饭了吗?
哦不过,她还真是又饿了,这出息……
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一来是没有心情,二来是怕不懂规矩给人招了笑柄,本想最后胡乱吃一点填一填肚子,最后却从他那里得了个不得了的惊吓,惊得她都没了反应,一路晃晃悠悠地就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回来了。
陈嘉郡蹲在小冰箱前,认认真真地挑着牛奶。挑牛奶真是个幸福的活啊,那么多喜欢的东西就在眼前,一个个比过去,欢喜都在手指尖触摸的瞬间化成水了。
她背对着他,尽量装作一个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柳叔叔,为什么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喜欢,我付得起这个价,有什么问题?”
陈嘉郡两眼盯着牛奶。
好像只有这样子,不面对着他,才能将一场会令双方不太好展开的对话以一个安全的方式继续下去。
“我觉得……太贵重了。”
“是吗?”
他翻了两页资料,没有太多在意:“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值得这个价的礼物。你考上大学时我没有时间送你什么,这次就算是补上。”
陈嘉郡微微叹息。
她有点失落。
他对她一掷千金,仍是以长辈对晚辈的姿态,全然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人,一个可以平等谈欲望与私情的女人。
她失望得那么明显,瘦弱的肩头都伤心地弯了下去。
柳惊蛰抬起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眼神流动,但终究没说什么,又拿起一旁的资料翻起来。
陈嘉郡拿了一瓶最大的牛奶,插了根吸管喝了起来。她这人实诚,办事的风格也尽显小农思想,挑东西不挑最贵的,只挑个头最大的,看起来划算得很。这会儿陈嘉郡牛奶喝得心满意足,乖巧地走过去席地而坐,坐在了他床边的地毯上。
她抱着牛奶嗞溜溜地吸,问得含糊不清:“今晚那位樱庭小姐,就是几天前那位樱庭老先生的女儿吗?”
“对。”
“方叔叔说,你们认识好多年了。”
“陈嘉郡,你想问什么?”
她偷偷觑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她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击呢,他就已经刑讯逼供了。
“你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吗?方叔叔说,你们关系很好。”
“我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什么,我就可以照着人家的优点学习啊,也可以被你少说两句这里不好那里不行。”
“人家段数太高,你学不来。”
陈嘉郡闷闷地收了声,为他这种帮外人不帮自己人的态度感到不高兴。
柳惊蛰低头,看见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正靠在他手边,头上几丝不服帖的碎毛正摇晃地往他手上蹭去,他只要垂一垂手,就能触到她的脸。
男人收了收神,没让自己想太多危险的内容。
唐家的山庄有一流的陈设,陈嘉郡此时坐在地毯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天鹅绒的触感太温柔,中央电脑控制的室温令人忘记了冬日的冰冷,她这个位置正好,靠在他腿边,亲近又不过分:“对了,为什么今晚没有看见表舅舅?”
柳惊蛰一笑:“怎么,想他了?”
“……”
柳惊蛰对她毫不客气:“他忙。要见他的人那么多,轮不到你。”
陈嘉郡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牛奶。
每当他把她当成小孩子,居高临下鄙视她的时候,她就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喝牛奶喝得特别快特别多。
柳惊蛰盯了她一眼,一盆接一盆地泼冷水:“陈嘉郡,你喜欢他是不是?给你一个建议,死心吧,就你这个样子,他不会有兴趣的。”
陈嘉郡很想抬头反问一句:“那你有兴趣吗?”
她当然是不敢的。
“我没有喜欢表舅舅,我对表舅舅是敬重。”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像柳叔叔,会对那么多女生好。”
“陈嘉郡,你喝的是牛奶还是酒?”
“啊?”
柳惊蛰出其不意,抬手敲了一记她的脑袋:“没喝醉胆子就这么大,敢插手我的私事。”
陈嘉郡心里又恼又怕。
她的监护人阴晴不定,时而待她如宝时而视她如草,把她当棵草的时候有种不把她当人的气势。陈嘉郡看着他就想,这人不发火都能这么鄙视她,发起火来还了得。
陈嘉郡摸了摸头:“柳叔叔,这么晚你还在忙什么?”
他不带感情地一笔带过:“从樱庭市那边问出了不少事,和原先樱庭直臣给的数据做一个对比,应该会看出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对唐家有利的把柄。”
“……”
陈嘉郡咬了下吸管,停住了动作。
她矛盾啊。
同为女人,柳惊蛰对其他女人这个态度,她自然是高兴的;但也正是同为女人,陈嘉郡不得不感同身受,他这样的做法,其实非常伤人。
“樱庭小姐很在意柳叔叔,”第一次,她插手他的私事,“柳叔叔这么做,她会伤心的。”
一个人的薄情是有惯性的。
对一个女孩子薄情,对另一个也会比较容易下得了手。
她不是在担心樱庭家的小姐,她是在担心自己,迟早会成为他手下凌迟的下一个。
“公是公,私是私,”男人似乎不愿多谈,“我和你立场不同,有些事还是避免谈论的好。”
见她垂着脸不说话,柳惊蛰忽然起了兴致:“何况,你担心人家,人家未必会领情。今晚你可是抢了樱庭家的小姐也喜欢的心爱之物……”
陈嘉郡猛地被呛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真心话“她真的也喜欢柳叔叔?!”
柳惊蛰:“……”
整个空间,就这样,凝固了。
他坐在床上,她坐在床下,一上一下对视着,像是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十几岁的女孩尚不会说谎,突然这么一句,很多事就这样见了天日。
禁忌的感情。禁断的秘密。
柳惊蛰没什么表情地打破冷场:“我说的是那条手链,她也喜欢。”
陈嘉郡无地自容。
她冲口而出的那一个“也”字,令她这些年的喜欢,终于见了天日,无所遁形。
“我……饱了,去睡了。”
小女生丢下战场,不负责任了一回,落荒而逃。
柳惊蛰这一夜想要工作的心情全部作废。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带着禁忌色彩的严重问题,已经迎面砸到了他眼前。
柳惊蛰被忽然而来的真相撞击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一直把她当成某种无害的、蠢呼呼的小动物来养,没想到这小狗小猫竟然一直想睡他?!
新年短暂,一夜过去这个年也就算结束了,唐家没有太多辞旧迎新的习惯,煽情或者怀旧都不适合,唐家有的是秩序、理性,还有不近人情的行动力。
陈嘉郡搭乘柳惊蛰的私人飞机返回。她心绪不宁,在回程途中既期待他说些什么,又害怕他真的说些什么。拒绝或者接受,都是需要她用很多勇气去承受的。她还不够强大,心性太弱,自己的感情已经慌了一座城,再来一点意外,她注定会受伤。她不是害怕受伤,她是害怕这个伤太重了,她需要一点点去受,每次受一点,隐隐作痛,持续作痛。
柳惊蛰却没有异样。
他一如之前那样待她,交代她学业,照顾她生活,他甚至将她介绍进了声名赫赫的江流基金。江流对冲基金闻名全球金融界,由江家大小姐亲自坐镇高管席位,在整个对冲领域,江和歌执掌生杀大权,这个在对冲世界将混沌理论运用到极致的江家未来掌门人,挑人的眼光是众所周知的苛刻。江流基金包括全球13个子公司在内,用的人都是万里挑一,陈嘉郡第一天进入江流基金总部担任投研部实习生,众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小女生,背后有人。
否则,怎么担得起江和歌亲自领她进门这个面子?
陈嘉郡自然是不会知道背后已然掀起的暗涌,但即便她不知个中情由,她也有心性去体会,柳惊蛰在这件事上为她动用的一路亮绿灯的权利。陈嘉郡低下头,止不住笑意。不那么严格来讲,她已把这当作,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证据。
所以陈嘉郡绝不会想到,就在她想着那个人就会笑起来的时候,柳惊蛰却为了她,只身前往一栋秘宅指明要找唐律谈。
这不是普通的宅邸,这是唐律的隐秘私宅。
私宅的位置、里面有什么人、能不能见客,都是秘密。柳惊蛰有那个能力一路通行进入书房找人,在唐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他不说废话,单刀直入:“为什么当年一定要留下陈嘉郡?”
书房里的男人正在对人交代事情,猛地被人打断,男人不带表情地扫了一眼来人,见到是他,当即吩咐其他人出去。所有的事放一边,只为柳总管让道。这个面子,唐律给得起。
“你是一时兴起,还是一定要知道?”
柳惊蛰非常明白,对待眼前这个男人,诚实是最好的捷径,他不打算和这种人玩手段:“一定要知道。”
唐律饶有兴味地盯了他一眼。
柳惊蛰很明白这个人“盯”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要看透他。他想知道他手里“柳总管”这张牌,过去曾怎样,现在想怎样,将来会怎样。他在心底晓得这张牌不能出错,出错即是大错,是山河色变断他一臂的那种错。
“柳惊蛰,”他喊了他一声,莫名一股温柔,蛊惑人心,也是收买人心,“既然你问了,那么我不瞒你。”
柳惊蛰站在那里,洗耳恭听。
“陈嘉郡的父亲,在警界担任要职。在她母亲过世后,她父亲被委派了一项卧底任务。这项任务是长期执行的秘密任务,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可能一辈子。他需要斩断所有和他有关的人、事、关系网,以另一个身份,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他需要有足够的势力,斩断他和陈嘉郡之间的父女关系,也需要这一股势力,去为他操刀断后,并且,负责陈嘉郡的余后人生。”
短短几句话,这就够了。
前世今生,都在里面了。
只是那个小女生何其无辜,如同弃婴,为一场成年人自以为是的伟大任务而被迫成为了牺牲品。
柳惊蛰点点头,强迫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动私情。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唐律从黑到白都能够一手遮天;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唐家游走于灰色始终安然无事,“作为交换,警方给了你不少好处是不是?”
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越矩了。
不客气,还带着讥诮。
换作别人,唐律一定不会忍。
“不然呢?”柳惊蛰是一个例外,例外到唐律不仅忍,还忍得同他讲道理,“不然你以为,唐家开门做生意,做的是无功的善事?和警方合作,互惠互利,我拿我应得的,也不亏待我接下的责任。”
柳惊蛰无动于衷,心头一根刺,终于指向这只手遮天的幕后人:“为什么,一定要我,负责陈嘉郡的监护权?”
唐律一笑。
“信任你呐……”
这个男人有一种本事。
谈正事,都像在谈情。
眉目色相,惊艳起来毒得很,男女不论,敌友不分,一律毒到人心底,毒到人无从反抗为止。
柳惊蛰明白谈话就此为止了。
再谈下去,自身难保。
唐律的调情有两种,一种是对人动性,一种是动了杀心。他方才一笑,柳惊蛰就明白,他杀心已起。
“好吧,”他举手撤退,并不打算招惹这种人,“你说,我信。”
陈嘉郡这段时间没有见过柳惊蛰。
打电话给他,即便只是问声好,他似乎也很忙,匆匆接起就压着听筒同旁人吩咐着事,讲不上几句话就又被挂断。陈嘉郡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怅然。说是失恋固然夸张,但内心那一阵失望却是存在的。
所幸在江流的实习工作占据了她剩余的时间,平日里在学校上课,周末两天在江流实习,有时回去得晚了宿舍门会被锁,这个时候她也想过去找柳惊蛰,但每每拿起电话又放弃了。打给他又能说什么呢,他连与她谈话似乎都是没有时间的。她知道喜欢他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她没有料到的是,会这么累,累到这个地步。
江和歌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暴雪执行副总办公室。
如今她手握陈嘉郡这张实习生牌,大大方方地升级了常年来对柳惊蛰的骚扰友情。
柳惊蛰正从会议室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高管,江和歌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见,盈盈的娇俏之声就溢了出来,“柳总管,许久不见,我人到了你这地,也不见你来迎我一下呀。”
众人一愣。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红衣,裙摆随风一荡,火一般的艳。玲珑有致的身体线条,勾人心魂。她说着这话时手指缠上发梢绕一个卷,动作一绕能绕进任何一个男人心里去。
柳惊蛰私交匪浅的女人,大名鼎鼎的江流一把手,人如其名,在这地界一站就站出了一个“闲人屏退”的气势来。
柳惊蛰方才处于会议中的严肃一瞬间退去,一脸散漫浮了起来。对待江和歌他经验无数,亦敌亦友的女人不能用认真去对付,唯有半真半假,和她才过得了一招半式。
“下去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谈。”
屏退了左右,这空旷地界只剩她和他两人,回荡着江和歌朝他走来时那诱惑人心的高跟鞋声。柳惊蛰也不推拒,一个姿态上乘的女人千方百计地诱惑他,他总要上一两次钩才对得起她这个“尤物”的名声,拒绝多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在这一行做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不论这朋友是酒桌上的,还是床上的。
柳惊蛰站在原地没动,江和歌笑盈盈地走向他,绕着发梢打着卷的手指正要伸向他的胸膛,腰间就被人钩了去。他用了力道,一握细腰拉人近身,低头就是一个狠吻,惊了她一道,那双没来得及触他胸膛的手垂垂落在了他肩头。当他一路将人带进办公室抱上办公桌时,江和歌落在他肩头的手已因他的动作变成了紧紧搂住了他的颈项。
柳惊蛰许久不沾女人,一是没时间,二是他最近不想开荤不太想这事,但不想不代表永远不会想,只要他还是个男人,他的意志力就总还有破绽,江和歌无意间撕了个小口,就撕出了一把男人动荤惹腥的大火。
男人咬着她白皙的脖颈,她后背一阵颤栗,脖颈下的大动脉汩汩有声。都说动性见人,柳惊蛰心性中那一股隐藏得很深的暴虐之性一览无遗,交欢如同偿命,在他身下的人往往会在快感中生出些惊惧,仿佛一不小心他就会张口咬下颈动脉夺她一条性命,从生到死,他让人生死都要记得他。
江和歌就在他伸手探入衣裙下摆的时候,问出了一句:“你跟陈嘉郡是什么关系?”
柳惊蛰的动作刹那停住。
如果说在这之前,江和歌对这个问题抱的只是女人的直觉不妨一试的想法,那么在这之后,就在柳惊蛰忽的一下全无动作的时候,身经百战的江家大小姐已经可以确定,她对这个问题的疑惑,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江和歌感受着他的动作,心中震颤。
一个男人究竟被触到了心底哪一层密境,才能在欲望一触即发之际,做得到忽然之间,全无欲念。
柳惊蛰缓缓放开她。
他没有再碰她,勃发的欲望被一秒压下,令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沉不定:“你什么意思?”
江和歌看着他,没来由地呼吸一滞,竟有些紧张:“我不是要探你隐私,我只是在对你,坦陈我的疑问。”
“不该问的以后不要问,”他直起身体,一种不适感加剧了他带给人的压抑,“我们唐家的事,无可奉告。”
一直知道他是唐家的人。
但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对“唐家”二字有如此隔世之感。从柳惊蛰嘴里听到那两个字,不是威胁都成了威胁,从唐家走出来的人,底色都带着镇压之感。
江和歌镇定了下,对他道:“陈嘉郡不适合进我们这一行。”
他没有说话。
江和歌知道他在听,有一刻她甚至觉得,她是把他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在她这样做之前,他始终在自欺欺人。
“陈嘉郡没有做这一行的天分,心太软,下不了决断。你我都明白在这一行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秒定生死的心狠,做这一行,犹豫不决是大忌。陈嘉郡做不到这一点,她再勤奋,再肯学,也是学不来的。我承认她很聪明,学任何事都很快,但每每到紧要关头,她就犹豫了,左右摇摆之际机会就错过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手上的投资项目,过程都很完美,结果都很不尽如人意。这种女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关系,那么她是连江流的门都进不来的,我不会让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倒在这一步距离外的人进江流。”
柳惊蛰没有反驳,只道了几个字,偏袒之心昭然若揭:“她还小。”
“是吗,原来你就是这样,自欺欺人说服自己的吗?”江和歌几乎有些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眼前这个人,竟然也会自欺欺人,“你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我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相信你我都明白。我们在这一行存货,要生存得好,年龄从来不是失败的借口,甚至可以这么说,刀口下存活,从来英雄出少年。柳惊蛰,我不相信你看人的眼力,会看不出陈嘉郡身上的问题。所以我才会那么问你,陈嘉郡到底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不惜自欺欺人也要成全她?”
吃四方饭,七情都断了根,早已刀枪不入。
生生为了一个小花旦,软了心。
你说,这样一个柳惊蛰,叫江和歌如何不好奇?
“还有一年,”他忽然开口,异常少见的不舍,“还有一年,我就和她从此无关。”
江和歌心中震动,没有说话。
他把心中秘密告诉她:“明年,她二十岁,我不会再负责她。到时候,唐律对她自会有所安排,安排她出国或者在唐家做事,都有可能。她到底是唐家答应负责的人,这些就都是唐律的事了。十年,说短不短,说长太矫情,只是这最后一年,到底是要在她人生路上送上一程,能送得好就尽量送好一点吧。以后,我都不可能再像对她那样,去负责一个小女孩的一段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