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啊,因为害怕,所以觉得这种幸福,能维持多久便想尽力维持多久……”声音变得低哑,他喉间微涩。如履薄冰,不外乎如此,怀抱着虽是可能破碎一地的温暖,垂死挣扎未尝不是另一种活着的感觉。
……
机场大厅,嘈杂声作响。
虽然并未交代几时的航班,但公司大部分的人都来送行了,她的行李都是肖左拿着,轻便一身,趁还有点时间跟rose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与其他下属也是云淡风轻地寒暄了些时候,直到那个戴着墨镜,身形英挺利落的男人一步步地走近她,在那些个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绯闻八卦的公司女同事眼里,他露在墨镜外的面容沉静似水,薄唇紧抿,在所有人以为会有何事发生时,他倏地淡淡一笑,在镜头前亦从未有过的温暖似春风,他定定地盯着她良久良久,在周围人错愕疑惑而面面相觑时,看不清他墨镜里的眼神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见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个本子语气平淡隐忍悲恸地对她道:“……我想告诉你,陈总,剧本里面有一个地方写错了,他……应该是自杀,不是被暗杀的。”
她猛然浑身一震,表情怔怔地望着他,恍惚如梦,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轻的声音:哦,是吗?
“那天,刚巧是他妻子的生辰,他才知道她已不在了。”
“……是吗?好的,rose!”心房一缩,她突然扬高声音唤着在一旁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助理,继续与元湛对视,容色淡然地道,“回去让编剧把剧情改一下。”
“啊,哦,好的。”
“还有事吗?”她似已然恢复自若,回神过来,浅笑问。
他亦回以笑容,墨镜下眼角微微酸疼却好似无碍,启唇的同时有些结舌无措地对她喃喃:“恩,还有一句,看到,不,其实是,你……活着真的很好……要,要幸福,好吗?”
“好。”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不再言太多,因喉咙有些干涩。
后来肖左问她:“那个人是谁?”
她默然不语,半晌反问:“还重要吗?”
肖左愣了愣,随后笑道:“是啊,不重要了。”
……
三日后,应泽如有一瞬间的回光返照,医院的人都以为她定会苏醒,却不料还是被拔了管子,终究没有醒过来,生理机能已然撑不到那天。最后元湛给应泽如惨淡的脸上盖上单薄的白布。
一个月后,三年前一本因题材被锁的片子重新解了禁登上荧屏,身为主角,元湛再次爆红,然后,在陈碧落嫁给肖左的那一日,他因此片在戛纳电影节上得到了影帝。
他彼时光芒万丈,面容沧桑寡淡,脸庞不知为何瘦得凹陷,在台上无悲无喜宣告将正式退出演艺圈前往陕西县城支教并将所有财产捐给慈善机构。
闻言,媒体全然沸腾,圈内所有人无不扼腕叹息,第二天各大网站及传统媒体头条皆是惋惜这一位偶像兼实力派演员在最辉煌的时期就此陨落。
最后一次接受采访,他只说了一句极简单的话:“很多人都说‘华尊’只是将我当成了印钞机,其实他们不知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印钞机有印钞机的用处,我啊,其实可能这辈子都很想好好地当一个卖力赚钱的印钞机。”
可惜太迟了,可惜都过去了。
话如戏谑,听者未懂,却是说者泣血。
第八十九章 泡沫
由傅随安负责的一 家药业广告的项目大获成功,恰逢此公司十周年庆,她便被邀请参加晚宴。她并不是那么注重打扮的人,借了叶梓一件高级定制的黑色礼服就去赴宴了。酒本来是喝得不多的,只是这日刚巧是展嘉瑞和她相识的日子,如果还在,应是要过周年了吧。
思及此, 仿佛伤口密密麻麻又开始戳疼滚烫起来,她一杯一杯竟没了节制。
喻桓见她喝得那 样凶,赶紧上前将她带到宴会休息区的露台。
风冷飕飕的,刮得人身上有些刺疼,寒月当空,清清冷冷的。
“如果那么痛苦不如离婚算了,死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喻桓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是和丈夫吵架了,心情多有不快。
傅随安虚朦一笑,躺靠着椅背,醉眼迷蒙地掀眼望着喻桓,声音飘渺如呢喃:“我知道,你喜欢我,喻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劝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还不听……你想我离婚了你娶我吗?”
“是!我喜欢你啊,随安,我一定会对你比你丈夫更好……我……”
闻言,他当然是急急地应声,却不料,她继续眯着醉眸絮叨着,片刻没有他插嘴的缝。
“你想娶我,喻桓,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吗?你知道我回到家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我女儿最喜欢什么动画片,最爱哪一个动画人物,对什么过敏,最喜欢吃什么吗?真可笑……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啊,连我都没那么仔细,他却比我都清楚……不是自己的孩子,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吗?可是,他却可以。呵,他为什么要这么好,我真的有点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恨他这样……他们都说有了孩子的女人事业心就不能有,因当了母亲以后,孩子便成了甜蜜的负担,可我只有甜蜜,没有负担,她那么乖,她那么听话,他们都说孩子是不会自己长大的,是啊,她是不会自己长大的,如果不是他细心帮我照顾,从来不让任何事影响我的工作,我怎么能放心地工作。你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厨房了吗,你知道我回到家甚至只要一躺下就可以安心地什么都不做吗?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越来越让我习惯他的好……太卑鄙了……”
她捂着脸泪水滑在掌心,酥麻又冰冷,莫名泣不成声,好似要将多年自己心里的疙瘩都借着酒气倾诉出来,再也压抑不住了,声音都带着哭音,颤颤巍巍的。
“这些年,我那么努力地忽视他,那么努力,喻桓你喜欢我,你想等我离婚了娶我是吗?可是,喻桓,他太好了,不会再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你要怎么娶我,你要怎么比他好……”她恍然而莫名地凄凉一笑,眼里氤氲着叫喻桓看不
看不透的薄雾,“我每次都希望嘉瑞能回来救救我,他只要回来我就不用那么恨他和恨我自己了……嘉瑞,能不能回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喻桓愣在她身旁,听得云里雾里,心底却沉了又沉,他不知道她在恨谁,自己还是她的丈夫,亦不知道她在对不起谁,自己还是另一个男人。
他开着车不时注意着后座她的情况,一排排的红绿灯飞快向后退,蜿蜒曲折的路星火点点,下了高架,江边的风呼呼地渗了进来,适才问了莫可可她家的地址,到现下还是有些微微的错愕,他有朋友在房地产公司工作当初也是有所耳闻,那是极低调的楼盘,没有一丝宣传便顷刻间销售一空,物业保密性良好,不似一般富豪区却甚为尊贵。
临江的别墅,简约内敛的设计,一排排错落有致,她的住处正好在最适宜俯瞰东江的位置。
“你要是见过她丈夫,你就明白人家为什么看不上你。别伤心了,你看随安那副样子,明显就是被照顾得很好又事业运极好的太太,你啊,想开吧,做男小三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为何脑里响起这一句,耳鸣声阵阵,喻桓揉了揉太阳穴,到了根本进不去,他推了推已然醉醺醺得厉害的傅随安,在她随行的包里找到了手机,幸好她并未设密码,开了手机找了半天,没有显示“丈夫”的号码,到了通话记录这儿,一个号码好些记录却未存任何名字。
也罢,试试。
“随安!”那头低沉略有些焦急的嗓音响起。
“她喝醉了,我们在楼下。”喻桓清了清喉咙低声道。
那头有一瞬的停顿,然后极礼貌地回道:“好的,多谢你照顾,我这就下来。”
很难形容见到自己的情敌是个什么心情,他分明看到那光洁黑漆的拐杖衬着挺拔刚毅的身姿一步步向他走来,无端端生出一种稳健而沉静的气势,深潭似的黑眸对上他打量的目光竟平静沉稳得出奇,当触及傅随安醉醺的脸庞时刹那便柔和了下来。
“谨……谨言……”傅随安闭着醉眼,嗅了嗅靠近自己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是他们家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她方安心地将自己全部垂挂在他身上。
见状,喻桓心中微凉一片。
他一路带着她,她虽醉了潜意识里却多少同他保持着距离,适才他只是抓了她的手腕,她便浑身僵硬不堪,可现下全是另一番情景。
“内子给你添麻烦了,改天我再好好拜谢。”他疏离而有礼,虽拄着拐杖扶着傅随安却极淡定从容,站如松柏。喻桓不免感到有一丝怪异,这年头竟还有人这样说话,偏生在他身上竟莫名自然。
“那个,不谢不谢……”下意识的,喻桓面上有一丝涨红,摆手说着,就差拱手作辑了。
他扶着她步伐稳健,其实,他已可以不同拐杖了,只是已成习惯,倒也没什么。
“谨,谨言……Daisy呢?”她额上微烫,意识紊乱,埋在他的肩颈上,嚅嗫着唇,“Daisy昨天还让我给她买美少女战士的模型,怎么办,我买了落在公司了,谨言怎么办……”
柏谨言半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发丝,感受到她含着醉意的呼吸扑在自己的颈项间,有些酥麻,忍了忍,他眼底漾着温煦耐着性子哄着道:“没事,我帮你准备了一份,已经给她了,说是妈妈买的,这孩子开心死了,一整天都在欢呼呢。”
“真的吗?太好了,谨言最好了,最好了。”傅随安笑靥迷蒙,搂着他的脖子,嗅了嗅,咕哝雀跃着。
“好了,乖一点,我给你擦擦脸,早点睡。”他知她喝醉多少有些像小孩子,嘴角上扬,他卷起衬衫袖子,热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才抹了一下便停下了,“啊,妆糊了。”
“哦,那就不漂亮了,怎么办……”
她傻愣了半晌,然后嘤嘤地哭起来,面上更模糊了,他哭笑不得,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轻柔地说:“不会,还是很美的。”
“哪里?”她哽咽着嗓子,糊里糊涂咬着唇喃喃问。
“这里。”不知为何,柏谨言还来不及问自己能不能便凑上吻了下去,她的眉眼,依旧。
泪水滚烫仿佛能灼烫他,心底绵绵地仿佛要柔成水。
这些年相守,第一次拥入怀中,原来是这种滋味,恐怕更加不忍心放手了吧。在最后那一刻,电光火石间,他恍如隔着时光长河凝望着怀中的傅随安,想着当年的她扬着鹅蛋脸,指着他的鼻尖,扬高声音,颐指气使的口气:“赵钧默,你完了,我爱上你了,你再不能有别人了。”
突然,他埋在已然睡过去的她的颈项中泪流面满,揪心酸疼起来。
若是,就这一刻能死去便好了,再不用忐忑惶恐,生怕过去的噩梦纠缠着自己,但那只是希望罢了,直到那个女人重新出现,他们方明白,有些东西便是一根刺,只要曾经有过,即使拔得再干净,也要付出血肉模糊的代价。
……
Daisy第一次发现爸爸不在自己的房里,她拖着小身子,耷拉着小脸,噘着嘴,找来找去找不到爸爸,直到悄悄地打开妈妈的房间,这才看到自己的爸爸眯着惺忪的眼睛,指尖堵着唇在说着:“嘘——”
第一次,爸爸和妈妈睡在了一起。
在她小小的脑袋中,她想不太明白,不是说房间够大么,怎么又睡在一起了。
“妈妈,爸爸昨天是在房里帮你打怪兽吗?”
不然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要爸爸陪?
话还未说完,傅随安便将早上的稀饭呛到了气管里,涨红了脸,咳得不行,柏谨言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她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头疼得厉害,如今疼得更厉害了,咳得也厉害。
幸好,柏谨言也只是一如往常地问她早上要吃什么,要不要他送她上班……
“谨言,我……”她呐呐不能言,话到了喉间突然便语塞了。
车里,他面容宁静,嘴角淡勾,语似安抚:“去上班,没事,不用说了,我都懂。”他不让她说,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幸福顷刻间就被她几句平淡无波的话给击垮了。
第九十章 梦魇
他说他都懂,但她 觉得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甚至连她 自己都不懂,她原以为第二天她会将昨晚的一切忘得干净,却不曾想记得那样清楚,真真是头疼欲裂,心揪得好似要揉成一团。但那话还是从喉间迸了出来:
“我是想说…… ”她轻抬素手,凑近他故作镇静的脸庞,抚上他下意识紧缩的眉头,“谨言,我们好好过日吧……这些年是你一直陪着我,我很感激。”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对着他急于逃离不忍听她说起任何对昨晚感想的话,她倏地便心软了下来。
“随,随安。”他俊容恍若如梦,怔忡地在心底咀嚼她话中的意思,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的,虽然力持平静,在开口唤出她的名字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鼻音,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么容易知足,仅仅是感谢的话语,他便觉得拥有了全世界,上苍要怜他了么……
傅随安坐在副驾驶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身旁这个男人,心底想的是:这是陪她度过最艰难日子的男人啊……
她看着他薄唇紧抿,容色苍峻,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关节竟然隐隐泛着莹白色……她能感觉到他在紧张,甚至在逃避,她一提起昨晚,他竟不若素日里那样沉着稳重,竟这样慌了起来,这些年,在他的心里,她是这样可怕的人吗?又或者,他怕极了,因她时常像蜗牛受了惊便会牢牢躲进自己的壳里半天出不来,他是怕的,不怕日子过得比以往更好,就怕好不容易得到了微小的幸福便会泯灭在她忐忑退缩不着痕迹的退缩下,他曾经经历过,他是极怕的。
回应他的是,傅随安蓦地笑了。
彼时,柏谨言想,或许没有言语能抵得上她这一刻的微笑,即使在之后很多难熬与撕心的日子里,他还是忘不了她在这一刻扬起的笑容,他攥紧她的手,将她此刻但笑不语的模样深深刻入心底最深最隐秘作疼的角落。
“随安,今天低气压,你还笑得那么温柔,是想找骂吗?”到了公司,莫可可凑到她的耳畔,扬眉低说着。
傅随安这才一愣,原每天早上多半有些吵闹的办公区竟鸦雀无声,同事们都低着头仿佛有什么动作一直忙不完。
“这不是叶总追了小戚那么多年,昨天你不是参加晚宴早走了么,小戚他前妻又来了!这回叶总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结果没想到小戚竟然为了保护他前妻推了叶总一下,其实也还好啦,就小推了一下,但是你也知道叶总这个自尊心强的,当场就摔桌子下楼了。小戚这个人也是的,人家叶总是为了他出头,没想到前妻才受一点点委屈就看不过去了,难怪离了婚还被前妻吃得死死的,有事没事就来问他讨钱,他又不是开银行的,就算开银行也得要答应了叶总娶了他才行啊!可怜的叶总今天早上一来便冷若冰霜,就差没在额头上刻字说‘惹我者杀无赦’了”莫可可咬着笔头,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极其操心关切的样子。
“大龄剩女,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傅随安终于听了个明白,嘴角微勾,轻点了莫可可一下额头,打趣道。
一听“剩女”二字莫可可脸便耷拉了下来,微瘪着嘴,眉头紧皱,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有一个随时随地跟着自己相亲的前男友你能找到好对象?!”
这些年,她足足相了三十二个,他紧追不舍地后面跟着陪她相了三十一个,唯一落单的那一次还是因为他重感冒在医院昏迷不醒,翌日他便追到了公司,咬紧牙关恨恨地道:“我都重感冒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少相亲一次会死吗?!”
“会啊,我想嫁人啊,不嫁人就去死,行了吧!”她蹙着眉索性狠话一放。
“我娶你啊!当年我们不就商量好了吗?婚礼主题你想做成樱桃小丸子的,我想做成巴洛克风格的,总是决定不下来,可可,这回我依你,全听你的好不好,你想做成樱桃小丸子就樱桃小丸子,我不会再说你无聊、任性、没创意,我觉得挺好的,婚纱的话你之前不是说不想穿白色的婚纱太俗气么,那就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罢,粉色、蓝色、黑色都随你好不好……”他笑着哄道,仿佛沉浸在当年她疯天疯地让他陪着畅想未来美好的画面里。
然,她听着竟比他没说这话前心更冰凉了几分。
“恩,都挺好的。”她笑意妍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褪去,眼神清冷了许多,慢条斯理地回道,“……但是新娘不会再是我了,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嫁给你,如果你忘了原因,去看你当年发给我分手信息的截图,你知道的我都存着,每一条我都存着,我存着提醒我自己,当年……我有多恨你。”
每一次,每一次他提起“复合”两个字,她便会将当年自己发给她决绝分手话的清晰截图发给他,没有言语,胜于言语。
他不忍地闭了闭眼,恨透了自己,亦恨透了她。
他喑哑低沉地嚅嗫着薄唇:“你就不能走出来吗?!你就走不出来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错了……我错了……”最后他抚着紧绷的脸抵着写字楼大厅冰冷的砥柱喃喃自语,因她已经走上楼上班去了。
“随安,我今年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我也想像你一样回家有个爱自己的男人为自己等门,烧菜,管家,就算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靠在一起陪孩子也好啊……”
脑海中浮现好些让她憧憬的画面,她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倏地抱紧了随安,仿佛有了些许温暖和依靠,她方恨恨而有决心的说着。
“恩,可可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珍惜你的那个人的。”傅随安眼一柔,摩挲了几下莫可可的发顶。
终于同榻而眠,他在她身旁,她是一直心安的,却不料,同榻一起的时,连连几日,她皆睡得不安稳,也不知为何,许是因这几日日渐寒冷,工作量又因是行业旺季增多了不少,傅随安身上有些倦怠。
这日,晚上她竟又做梦了。
她梦见的是多年前的那个女子,竟还是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华丽而雍容,身着一身牡丹样式的刺绣旗袍,金丝边缝得极好,裘皮包肩,那个男人一身戎装,坚毅挺拔的身躯竟埋在她的膝盖上,捂着脸叫她看不清模糊,然,颤抖战栗的肩膀耸着耸着,她依稀能感觉到那个人男人在哭,没有声响,几不可闻,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攥着她的衣角分毫都不肯退,喉头含着颤音,哽着嗓子嘶哑地问着那女子,声音埋在哭音和她的膝盖间她竟然还能听得那样清晰,他在说:“难道,他……便不会犯错吗?即使是上军事法庭,我亦有个量刑的机会,不是吗?!随安……为甚么你就那么笃定他不会背叛你么?他便不会惹你伤心,便不会一时之差忘了还爱着你而错待你么?他便不会么?!”
是谁,他们讨论的是谁,这个男人又是谁……
傅随安梦里一哆嗦,唇色有些发白。
那女子眼神苍凉,抬手穿过过他埋在自己膝盖里浓密的发,他的发丝黑且粗,扎着她的手和心,哀戚沙哑地启唇:“……他不会的,因他已经死了,而你
还活着。”
所以我信他,不信你。
“所以,呵,现下活着是我的原罪了吗?”
他极慢极慢地在她膝盖见仰起俊容,刚毅寡冷的面庞竟一片湿润。
她看着面前喃喃失神的他,心房不停地收缩,疼得不能自己。
“是。他死了,我便全然的信他,因他已经死了,因他在死前一直未变,可是你呢,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曾经的你要我如何相信现下的你……”
嘴唇干涩得紧,喉咙像被这些画面掐得死死的喘不上气来,很痛,很难受,仿佛一刹那便要窒息。
“随安!随安——你做噩梦了?”
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熟稔却又陌生得可怕,傅随安蓦地心脏剧烈一缩,被榻旁柏谨言生生一摇竟这样生生地醒了过来。
恍惚间,她就那样眼神混沌,瞪目地盯着他,动也不对,定定地与他对视。
月影婆娑,落地窗微开,吹进几丝江风,他莫名感到周身的寒气聚集,浑身哆嗦起来,被她直直地盯着,顷刻间,竟也说不出来话来。
“谨言,是谨言啊……”她忽然眼神惺忪清明起来,虚软笑了笑,抚上他微凉的脸颊,翻了个身便埋进了他宽厚的怀里。
见状,他这才心里一舒,不可抑制颤颤地将她搂得更紧了:“随安……你,要吓死我了。”
柏谨言弧线分明的下颚抵着傅随安因做噩梦略微有些湿润渗着冷汗的发顶,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哼着他在她怀孕期间便学会了的儿童睡眠曲,幸好,不知怎么地,她竟也像孩童一般终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