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冰素吟身子一软,忽然半跪向雪地之上。
天行澈及时矮下身子,接住了她。
冰素吟啜泣出声,终于冲破禁忌,忍不住埋头于他厚实的肩上,“澈,我好想你啊…”
天行澈心痛地闭起眸子,仰面想驱走那眸中愈来愈凶的湿意。
轻声,“我知道的。”
第三十七章以死彰心
深夜里,倾云岭刮起了风。
积雪被卷起,树木摇动。
人们都躲入了温暖的房中,安然入睡。
只有一个一袭浅灰薄衫的淡雅身影孤独立于风中,神情莫测。
风呼啸地自他身侧吹过,穿过他的手指,一个不留神,捏于掌心的纸条,便被那风卷起,脆弱地飘荡入空中,融入了墨色苍穹。
“子时 迎日坡”
纸条上只有寥寥五字,再无其他赘述。
子时已经到了,而他脚下所踩便是迎日坡。
身后准时地传来人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他知定是那人来了,慢慢回转身子,身后的英挺男子一袭玄衫,一身孑然地立在不远处。
等待的正是倾云独上,前来的正是槿木权峥。
风吹舞着他们的衣衫,发丝凌乱地遮住了他们的脸,遮住了他们的表情。
“哥。”
接下来是大段的沉默,只有来回呼啸的风声,和两人衣袂舞动的声响。
良久之后。
“如何肯定是我?就不怕是我骗浅儿的?”倾云独上微微牵起唇角,挂起他平日招牌似的笑意。
“你是。”眸中是带着丝伤痛的笃定,槿木权峥的目光从没离开过对面的人一瞬。没错,他是,他可以肯定。虽然哥的样貌完全变了,声音也因为身体长大而认不出了,然而,他还是认得出,他是,他是。这几天,虽然哥甚至很少看自己,但是,他还是感觉得到,感觉到那种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某种联系,感觉到他身上属于哥哥的熟悉的特别气息。虽然,最开始,浅儿说的时候,他很震惊,很不敢置信,然而,几天过去,他已经完完全全信了,不因为别的,就凭自己心中的那份感觉,他敢肯定,他敢认定,面前这个人当真就是他那个最敬重的哥哥瑛瑢。
“哥,你受苦了。”槿木权峥的手心沁着汗,说这句话的时候,克制不住地心痛。就在刚刚,浅陌把她了解的所有状况详细地说与了他,想到哥哥在风谷子处所受的苦,他就觉得心如刀割,恨不能那些痛苦自己代他承受。
倾云独上淡淡眨了眨眸子,深沉的眸子犹如头顶的墨色苍穹,浓黑无垠,冷淡的不含一丝多余感情的声音穿过夜空钻入对面男子的耳里,“深夜相约,便是为了说这些?”
“我没有带武器。” 槿木权峥沉沉闭上眸子。
“我看到了。”
“我知道哥不会信浅儿说给你的那些话。”
黑瞳幽深,倾云独上一如刚才,只是淡淡地看着槿木权峥,全然没有为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
槿木权峥扯动唇角,似嘲似讽地笑了笑,“至今为止,亲生母亲想要我终生痛苦,令我终身受折磨这件事,我自己也尚不敢相信呢。”他顿了一下,轻轻笑出了声,“又何况是别人?”
倾云独上眸光一深,眸底几不可察地荡过一丝涟漪。
“所以,我不怪哥。”槿木权峥凄惨笑笑。
慢慢睁开眼来,满布沉痛的眸望向对面那明明咫尺之间却犹如身隔天涯的兄长,“然而,我不甘心被哥这样误会,所以,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是务必要让哥相信我的。”慢慢上前几步,走到他近前,深瞳凝着他深瞳,“哥会待浅儿好,是吗?”
倾云独上平静无波的眸中似乎荡过一丝微讶,然而,那微讶很快便敛去,他神情严肃而认真,道:“当然,她本就是我的妻,机缘错乱,才让她嫁了你,如今,是该让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槿木权峥又闭上眼,心酸地点了点头,片刻后,缓缓睁开眼来,笑道:“哥很想要我的命吧…”
倾云独上默默地看着他。
“哥拿走吧。”
风寒月冷,清淡的冷辉下,映着的是槿木权峥平静的眸。
“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有说服力的方法能够让哥愿意相信我,似乎也只有用这条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虽是说着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槿木权峥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恐惧和伤悲,他的唇上居然凝着一抹浅浅的笑,他的眸中居然闪着某种光芒,那是终于找到一种办法来解决心中难题,虽然代价巨大,却心甘情愿的坦然和欣慰。
“在玩什么花样?”倾云独上忽然笑了,眸光一漾,嘴角牵起一丝不以为然,“苦肉计?”
槿木权峥叹了口气,抬眸轻轻看向倾云独上,“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倾云独上抬起一掌,汇聚着真气,凝着他,眸光中染着冰寒,语气也是冰冷不含半份感情,“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如果选择决斗或者是战场上相见,你不一定会输。”
槿木权峥笑了笑,似嘲似叹,缓缓闭了上眼,“来吧。”
“若是以为我不会出手,那么,你的算盘就打错了。”一句口气不轻不重的话却让人感觉通体发寒,倾云独上眸光一冷,已积攒了十分力量的手掌忽然向前袭出,雷电之势奔向槿木权峥的胸口。
狂风中,槿木权峥稳得就像一座山,坦然得就像一座要沉睡去的石像,任由前方掌风赫赫,也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风啸衣舞,在那凌厉的掌势如期来到的时候,他微微扯开了唇角,露出一丝安然的笑意。心肺裂开的痛楚瞬间传遍全身,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口里有大口的甜腥涌出来,完全不受他控制地由口腔喷射出去,他却仍然笑着,浅浅地笑着,在那力道的作用下,享受着身子急剧后退的飞翔。当他的身子撞到一棵树,剧烈地震荡后,向下落时,他的眼前闪过一个明媚如花的女子,她正对他笑,那笑容就像春风旭日,让他的心瞬间温暖安适,她一声一声地唤着他,阿玄,阿玄,阿玄…
浅儿…
当他的身体沉沉落入雪地之中,当剧痛让他渐渐失去知觉,当他的眼睛慢慢合到只剩下一条缝,他恍惚看见一袭浅灰薄衫凝重着脸以大雁之姿向自己这方掠来,很快,一只冰凉的有些颤抖的手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他朦朦胧胧地似是听到了那遥远得被时空淹没了太久的称呼。
小峥,
小峥,
小峥…
真是好听啊,那声音。
哥,我好想听啊,好想听。
然而,他已经听不到了,眼睛合上的最后一刹那,眼瞳内是那世间最俊秀的男子布满痛楚仓惶的脸。
***
暗夜深沉,乌云滚滚,狂风呼啸。
漫天下起大雪,鹅毛似的,一片,一片。
倾云独上扶起槿木权峥,扫去他脸上的雪。他的指下是一张苍白安静的脸,他的弟弟,小峥,已然昏睡了,无法再感知这个世界。
他背起他,一步一个深坑,行走在厚厚的积雪之上,行向远方的建筑。
远处,立着两个人,一黑一白,皆是纤瘦清丽的女子,正是挽泪和夜裳。
看见倾云独上背着槿木权峥走过来,夜裳眸中射出惊喜,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她压抑不住那种兴奋,脸上几乎立时浮出那种多年背负的重负终于卸下的欢意,激动得嘴唇颤抖,“他…死了…”
挽泪却是眉头深锁,容颜焦虑,望着倾云独上的眸子缀满柔软的担忧,心里绞做一团。
倾云独上静静从她们中间走过去,目光直视,并没有看她们。
“他不会死。”擦肩的时候,他淡漠却带着奇异坚定力量的声音平稳地传入挽泪和夜裳的耳内。
夜裳一惊,回头纳闷地看向他家主上,她莫不是听错了?
挽泪却是在那刻沉痛地闭上了眸子,暗自压抑了片刻,才能稍稍缓去内心翻腾着的痛楚,缓缓张开眸,回身望向已经甩下她们一段距离的倾云独上,如水目光似海奔腾。夜风中,那背影是那样地深沉而萧索,是她从未见过的孤寂。她内心升腾起一股哀凉,款步追上,看着倾云独上背上的槿木权峥,眸中痛意纠缠,“主上用的是无悲经?”
倾云独上沉默。
挽泪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夜裳目中射出困惑,道:“泪,此时此刻,你看着怎么好像并不高兴?倒关心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管他是什么功夫呢,总之,这小子是终于毙命在主上的掌下了。”
挽泪的目中却滑出悲凉的泪来,一时悲痛难抑,竟无法言语。
这样的挽泪就似一记重锤给夜裳当头一击,她的头嗡地一声,望向倾云独上,眸中射出某种恐惧。
不是别的,是无悲经,偏生是无悲经。
无论是哪种武功,那么,槿木权峥现在都已经是死透了的,即使大罗金仙前来,也无可奈何。但偏偏是无悲经,无悲经…
无悲经杀死的人,只要断气还未超过两个时辰,只要身体尚未冷却透,是可以救活的…而能救活他的,便是无悲经的克星无笑宗。然而,任何违背生命常理之事,总要付出代价,无笑宗是可拯救无悲经下的亡魂,作为代价,却是生生要折掉施功者十年的寿命。
挽泪沉痛地闭眸,主上显然是早就作此打算,所以才故意用无悲经。早在天一姑娘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阻止他们相斗,最后一刻还要为槿木权峥辩护的时候,他便动摇了,只是多年的仇恨,多年的伤痛在心中筑起的那层围墙实在太过牢固,那些东西不是瞬间的动摇便能瞬间将之抛弃的。被伤害太深的人,想要再重新尝试相信,远不是最初建立信任时那样简单,心中,太多的谨慎,太多的顾虑,太多的…害怕…
在动摇的那一刻,或许,他就已经为他们设计好了结局。他会和这个人有一场生死决战。
决战的情况一:这个人真如天一姑娘所说,那么他必然不会和自己拼命,甚至不会愿意出手,那样,他就用无悲经试探。他当真即使死也不愿出手伤自己,他就相信他,而这信任重新建立的代价是他的十年阳寿。
决战的情况二:这个人果然如他过去所想,心机深沉,心如蛇蝎,表里不一,那么,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和自己一战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那么,他也就不必再有任何顾虑,便倾尽全力将之击杀。
显然,如今的结果是情况一。
看着那个沉重而静默的背影,挽泪被悲伤和疼痛淹没。这种时候,他是更悔恨还是更开心呢?悔恨着这些年痛苦的荒谬,悔恨着这些年无意义的恨意,开心于他还是自己最初所识的那个弟弟,开心于原来他最在乎着的人还是最初的那个人…
夜裳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之中缓过了神,眸光一恸,疾风一般去追倾云独上。
挽泪一伸手拦住了她疾走的身子。
“你拦不住的。”黯然地摇头,挽泪夹着痛意的轻轻的声音被风雪吹散。
夜裳停了下来,目光中是巨大的绝望的空洞,呆了半晌之后,忽然跪伏在雪地之上,大哭起来。
挽泪叹息了声,没有管痛哭的夜裳,静静抬步跟随上倾云独上,如今不是她难过的时候,主上马上便要施无笑宗,她还要在一旁侍奉。
推开房门,借着月光,倾云独上将槿木权峥慢慢放到了床上,然后走去桌旁燃起了一豆烛火。回头,借着烛火暖融融的光芒,目光沉沉看向纱帐后那安静苍白的身躯。
“泪,准备好了吗?”他不用看向身后,也知挽泪定然已经守护在门口。
“一切妥当,五天内,决计不会有任何人进来打扰。”
“好。”沉沉应了一声,倾云独上从容走向床榻。
“主上…”虽然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看着薄纱后的那个身影,忐忑的挽泪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他。
呼唤的结果,却是室内的一片沉寂,可闻落叶之声的沉寂。
挽泪更感难过,定定地立在那里看着倾云独上坐到床上将槿木权峥扶起来,看着他闭上眼微微调息,一步一步做着施功前的准备。
心,沉沉地坠在胸腔里,她几乎不堪重荷,眸光夹着疼痛,流连缠绵地投在那薄纱后的身影上。
“这是我该受的惩罚。”
不知过去了多久,纱帐内淡淡飘出一个声音。
挽泪退出了屋子,倚在墙上,幽幽叹息一声,心中难掩疼涩,原来会用无悲经,还有一层这样的想法,若真是错怪了弟弟,那么这十年阳寿也就刚好作为自己不相信他痛恨他的代价。
唉。
主上啊…
******
“啊,看起来挺容易的,想不到做起来还挺难!”
那是一个有些雾气的夏夜,月悬中空,繁星如钻。
一大片牡丹花丛中,挥汗如雨忙活了半天的秀气男孩儿,终于体力不支,瘫软在地,忍不住哀嚎一声。抬头望了望天,月朗星稀,夜色迷蒙,不知不觉已然天黑了啊…
“二皇子,夜里露重,那样坐会着凉的。”一个温柔的女童声音犹如一缕轻风荡入耳内。
闻声,男孩儿望向自己身旁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宫女,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轻声,“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男孩儿站了起来,舒展舒展了身子,望着那满目的牡丹,心中升腾起暖意。现在已经有人会关心他了。这宫女是哥哥派来的。细心的哥哥总是很周到,就说这送来的宫女,不知怎样千挑万选,才选出了这么一个人。
怕他太过孤单,想他能有人说上些话,所以选的人要和他年纪相仿,性子也不能太闷,怕他不懂料理生活,想有人能照顾他,所以这个人要温顺体贴,成熟稳重,怕他有事憋在心里,不懂倾吐,所以这个人要七巧玲珑,善于察言观色…而这个宫女,恰恰好符合了所有条件。
“这些事情,宫人们自会做的,皇子实在没有必要亲自劳力的呀。”小宫女俏脸上满满的困惑,显然眼看着堂堂一个皇子,甘愿满脸泥土地做个花匠,她有些无法理解。若说以前,这个皇子在宫中地位十分尴尬,使唤不得人也就罢了,而如今他已然有太子殿下为他撑腰,这种事,又何必亲力亲为?
男孩儿轻描了小宫女一眼,轻轻笑起来,眼角眉梢闪着幸福的神色,道:“这园子本是哥哥亲自照顾的,他喜欢做这些。最近他忙,几乎没空来,想必一定很惦念,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让那些粗鲁的宫人来动这些花的,所以,我想,至少要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把这园子料理好。”
小宫女的眼中闪过丝丝的惊诧和纳闷,捏着下巴,心道:进宫之前,家里人还百般叮嘱,宫里不比外边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皇族的兄弟,比起兄弟这层关系,首先,也更重要的,却是敌人,让她有点眼色,千万别搅合进争斗中去,更不要对某个皇子显出特别的亲近,以免将来另一个得势,被殃及池鱼。只是进了这宫来,她却大感意外,她的主子太子殿下显然和她家人交代的人有那么些不同,分明对弟弟很是爱护,那种疼惜甚至让她这个背井离乡的孤零零的人有些嫉妒,如今,她被吩咐到二皇子身边,虽说还没多久,然而,也明显能看出,这二皇子对哥哥的尊重和敬爱,两兄弟彼此之间非但不似家人所说,反而看起来比起宫外那些平常人家的兄弟的感情还要好一些。
迷惑的目光溜到男孩儿身上,歇了片刻,他又开始忙活起来,华贵衣服的袖子不雅地挽起,脸上不停地向下滴着汗,一丝清甜的笑凝在唇畔,那一刻,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为那个孩子目眩神迷,那小小的身子,在月色的笼罩之下轻柔地漾着一层乳白色光晕,就连汗水仿佛都在散发着珍珠的辉芒,那么美丽,那么耀眼…她有些恍惚,只觉,一时间,满园牡丹都失了颜色。
做完了花匠,男孩儿又跑到暮云宫附近的一个池子旁,看了一眼那里边的鱼,发现个个活蹦乱跳,才终于舍得回宫。
次日清晨,在暮云宫的一个偏殿内,男孩儿见到了连续几天没能得见已然有些思念的哥哥。
见他满脸倦容,眉头微锁,男孩儿有些不好受,“哥,你并不喜欢做太子的,是不是?”
哥哥似乎微微受到了震动,有丝惊奇地望了他一眼,然而,很快,那抹震动就被掩去,他只温柔地笑笑,淡淡地喝着茶,没有言语。
尽管他不答,男孩儿心里却清楚得很,是因为自己还有哥哥的娘,哥哥才这么辛苦的,为了他们,哥哥做了很多令自己厌恶的事。哥哥虽然小小年纪,却天资聪颖,被繁瑛百姓颂为在世神童,再复杂再难办的事情也难不倒他,不可能有什么事会让他忧愁,他的憔悴和疲倦,想必是心中的厌恶造成的,没有一个人,终日做着自己最讨厌的事会快乐,哥哥也是人,哥哥也一样。
看着这样强迫着自己的哥哥,男孩儿心中不忍极了,不禁感慨地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可以做上太子,那样,哥哥所受的罪就可以由我来承受了。”说完,忽然大大沮丧地趴到桌子上,捶着桌角,无奈又气闷地道:“奈何爹爹就是看我不顺眼呀…”
“小峥,莫胡说。”听到他这一番话语,温静的少年不赞同地蹙起长眉,只听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位置会污了你。”瞬间,淡泊的目光微微一变,虽柔和却坚定,“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男孩儿眨巴眨巴眼,看着面前那秀雅如兰的人儿,一瞬间,目光又全被他迷人坚定的眼神吸去,良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意识迷糊间,他似乎听见哥哥模模糊糊的低低的叹息,“小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了呀。”那时,摸着他头的手,温柔得就像春日里床榻上的一抹轻光。
怔怔离开暮云宫的时候,男孩儿在心里做着某种决意,他的干劲足透了,身体内似乎燃烧着某种力量,拼了命也要让爹爹喜欢自己,这就回去研究怎么讨他的欢心吧,一定一定要将哥哥拯救出来,由他去遭那可怕的罪!
当夜,暮云宫大火,太子瑛瑢及其母兰妃薨。
未过几日,他登上太子之位。
只是,那时,他已然完全没有了当初萌生出想要这个位置的想法时那沸腾着的血液,他的世界是灰的,他的心是冰冷的,他的灵魂是绝望的,那时,那个太子之位就像一把利剑,扎在他的胸口,并且,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内,从未间歇过地,时时作痛。
******
吹拂着清凉的晨风,拨开氤氲的雾气,是一片盛开的牡丹,千丛万丛的花朵中央是一方凉亭。一个秀雅少年,安坐于亭中,手执一卷书卷,嗅着花香,听着鸟鸣,正享受着清晨片刻的安逸。
他远远地看见,欣喜地奔跑而去,远远地喊:“哥。”
秀雅少年,暂放下书卷,抬起如画的眉目,远远的望来。
不一会儿,他就已经跑到了凉亭边,亭中少年眼波如水,嘴角凝着柔软的宠溺的笑意。
朱唇轻启,好听的嗓音和着春风花香荡入他的耳内,“小峥。”
那一刻,他的眉目,他的笑意,简直美到极致,那种柔意仿佛可以将天地都溶融为一泓春水。
他欢快地奔进亭子,奔着那秀雅少年而去,奔着那有着化水力量的温柔。
谁知,那一刻,画面突然碎掉了。就在他的脚刚刚踏进凉亭,秀雅少年浅笑着的脸就近在咫尺的时候,画面碎掉了。如同石落清湖,所有影像一夕崩裂破碎。
他被一股不知名的巨大的力量弹开,摔出了丈余远,落进了牡丹花丛中。还来不及呼痛,便看见那秀雅少年从碎裂掉的画面缝隙中走出来,踏着朵朵牡丹,凌波一般行来。
他一喜,然而,很快,还未完全绽开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秀雅少年的脸上不再有温柔,嘴角更不再有那么宠爱的笑,那眼神竟如同料峭的冰川一般,让人不由从心底发寒,冰川下似乎暗含着极大的深沉的痛苦,走到他身边,就那么看着他,定定看着他,好像要将他望穿一般,好久好久。那冰寒,那痛苦,竟是那样凛冽,凛冽得周遭方才还怒放着傲然地宣示着它们美丽的牡丹在瞬息全然枯萎,化成一片枯色。
“小峥,你好,你好。”秀雅少年幽幽地望着他,面无表情,沉静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浑身一冷,抖出一身冷汗,一些本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画面迅速在脑海中如同回忆般的闪过,他慌张地爬起来,去抓秀雅少年的衣角,大哭:“不,不是这样的啊,哥…”
那少年一扯自己的衣衫,冷冷地将他甩了开去,冷淡地瞥他一眼,决然离去。
天地变色,少年的背影单薄萧瑟,行走在风中,说不出地孤独寂寞。
他从花丛中爬起来,奔跑着去追,那风中的背影就那样不疾不徐地走着,却似总跟他保持了一个距离,任他怎么急,怎么呼喊也追不上,他跑啊,跑啊,追啊,追啊,前方那人就是不回头,也不说话,就那样走,走,不知要去向哪里,是否就要这样走到天昏地老,走到日月毁灭…
忽然,前方的少年不知自哪里变出一把琴,边走边弹着,琴声悠悠,曲调正是他最喜爱的,闲暇便会央了那少年弹来的《明月清风》…
他的脸上顿时滑下泪来,他知道,那人是伤透了心。
“阿玄,阿玄…”软软的声音,春日的软风一样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冰凉布满痛苦的心有一瞬的柔软。
是谁…是谁…
是谁在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