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那条狗也认识你,不是吗?」
『没想到连狗的记性都比我好。』我叹了口气,『真是有够悲哀。』
但最悲哀的是,碰到那么豔丽的女子,我竟然只说无关痛痒的话?
为什么我没跟她要电话或称讚她很漂亮呢?
我不再说话,脚步无意识向前,像电影中的活死人。
「你还记得这裡吗?」莉芸停下脚步,指著公园旁一处工地。
我看了看那处工地,过了一会,摇摇头。
「这裡以前是庭园咖啡店。」
『我有印象了,以前来过几次。店裡好像有个漂亮的鱼缸。』
「不是『几次』,是38次。」她说。
『有那么多次吗?』
「我和莉莉以前都在这间庭园咖啡店当服务生。」莉芸说,
「当你到公园走走时,偶尔会进去喝杯咖啡或吃晚餐。」
『可能因为你们不是穿泳装,所以我没什么印象吧。』
「嗯。」她笑了笑,「我们会虚心受教、彻底检讨。」
我想回应她的笑容,但嘴角却无力拉出弧度。
「有次一隻大狼狗和一隻哈士奇犬打架,从公园打进店内。莉莉正好
淮备端咖啡给你,你马上起身挡在莉莉身前,结果她没事,你却被
这两条狗扑倒。」
『结果谁赢?』我问,『狼狗?还是哈士奇?』
「你那时也是这么问。」莉芸说。
『嗯?』
「我看见你被扑倒,急忙衝出吧台扶起你,然后问:痛吗?」
莉芸笑了笑,「但你却只说:狼狗和哈士奇谁赢?」
『你问我:痛吗?』
「嗯。」莉芸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又想起梦裡的那个女孩。
『你说我救过你妹妹,就是指这件事?』
「嗯。」莉芸说,「莉莉很怕狗,那时她吓哭了。」
『那么到底谁赢?』
「哈士奇吧。」她说,「你那天的晚餐钱,是哈士奇主人帮你付的;
咖啡钱则是狼狗主人付的。晚餐比较贵。」
『抱歉,我的记性不好,竟然没认出你。』我应该脸红了,
『原来我那时候就认识你了。』
「算是吧。」莉芸说这句话时,脸上却挂著古怪的笑容。
我没心思追问,只是觉得累,便坐在公园内的椅子上,低下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抬起头时,莉芸仍然站在身旁。
『你也坐下吧。』我说。
「嗯。」莉芸在我右边坐下。
我觉得喉间乾涩,无法再吐出言语,便静静看著天色由黄变暗。
太阳下山了。
『这座公园又大又美,我不懂为什么我后来很少来。』我终于开口。
「嗯。」她简单应了一声。
『我是说,为什么我后来很少来?』
「你问我吗?」
『不,我是问哈士奇。』我笑了笑,『废话,我当然是问你啊。』
「你认为我知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转头看了她一眼。
「一年前,这公园被选为第一座都会区内的萤火虫复育公园,市政府
在公园裡野放两千隻萤火虫。隔天傍晚,便有很多家长带著孩子,
拿著网子和玻璃瓶,很高兴地来抓萤火虫。」
『唉。』我叹口气。
「你看到后很生气,开口骂那些家长们:你们都是这样教育小孩吗?
但他们都觉得你反应过度、多管閒事。」莉芸也轻轻叹口气,
「根本没有人理你,你只能眼睁睁看著萤火虫在玻璃瓶内乱窜。」
『后来呢?』
「过了两个礼拜,公园裡再也看不到萤火虫。」莉芸的语气很平淡,
「当最后一隻萤火虫消失在公园后,你就很少来公园了。」
『原来如此。』我问:『那时你在哪裡?』
「我在庭园咖啡店裡,看见你经过门口,背影像隻疲惫的萤火虫。」
她说,「我跑出去问你:痛吗?」
『啊?』我微微一惊。
「不好意思。」她说,「我常那样问你。」
『那我怎么回答?』
「你只说:萤火虫才会痛。」
我又开始沉默,而黑夜已悄悄笼罩整座公园。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所说的话。」莉芸打破沉默,
「因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还是无聊且想太多的人。」
『不,你不是。』我说,『你是……』
「嗯?」莉芸等了几秒,等不到我把话说完,便问:「是什么?」
『总之……』我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只好下结论:『谢谢你。』
莉芸似乎吓了一跳,身子微微颤动。
我转过身,竟发现她的眼眶似乎有泪光。
『你怎么哭了?』
「没事。」她拿出面纸,小心翼翼对折两次,然后轻轻擦了擦眼角,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你说谢谢。」
『这么多年?』
「没事。」她又说。
「该吃晚饭了。」莉芸站起身,「今天的特价餐是迷迭香乌龙麵。」
『不好意思。』我说,『我没胃口,吃不下。』
「今天我请客。」
『人是铁,饭是钢。』我站起身,『吃不下还是得吃。』
我和莉芸慢慢走回「遗忘」,一推开店门,发现店裡的气氛很热烈。
「怎么这么晚回来?」莉莉的语气有些埋怨,「我快忙不过来了。」
『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我说。
「哦?」莉莉吃了一惊,「你知道了?」
『嗯。』我说,『寡人饿了,要用膳。』
「遵旨。」莉莉笑了,「马上就好。」
莉芸先去忙,我独自坐在最裡面靠右牆的座位。
回想莉芸在公园所说的话,我相信她没骗我,那些都是发生过的事。
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啊。
无论我如何努力也唤不回遗忘的记忆,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
我转头看著鱼缸,视线跟著缸内的鱼游动,看了一会便入了神。
遗忘(6)
6.
「想起来了吗?」莉芸端著迷迭香乌龙麵放在我面前,说:
「庭园咖啡店的老板要转让他的店时,我向他买下了这个鱼缸。」
『唉。』我摇摇头。
莉芸吐了吐舌头,到吧台又端了碗麵,再走回我对面坐下。
我有些心不在焉,因而食不知味,麵还剩一半便放下筷子。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你还得到台北出差。」莉芸说。
『差点忘了。』我说,『咦?你知道我要到台北出差?』
「你前几天有告诉我。」
『是吗?』我叹口气,『我的记性这麽差,万一误了工作就糟了。』
「你放心。」她很笃定,「你的工作不会有问题。」
『嗯?』我很疑惑。
「有天晚上你在庭园咖啡店吃晚餐时,店裡走进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
的男女,男的50岁左右,女的才20多岁。」莉芸顿了顿,说:
「但他们刚走进店裡,男的目光与你相对几秒后,便转身离开。」
『为什麽会这样?』
「我当时也很疑惑,看了看你,听到你说:我出运了。」
『出运?』
「我走到你身旁问你为什麽那样说?」莉芸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说:吃晚餐时能吃到目睹老板跟情妇约会,这是一种境界啊。」
『喔?』
「我说也许他们只是一对年龄差距很大的夫妻,你说:最好夫妻晚上
到公园散步时,先生穿西装打领带、太太浓妆豔抹。」
『我说的没错啊。』
「嗯。」莉芸笑著点点头,「我也认同。」
怪不得如果我因为记性不好而误了公事时,老板几乎不责骂我,
甚至还会对我说:「你是贵人,难免会忘事。」
原来他是想堵住我的嘴。
『那我老板和他情妇的感情是否依旧坚贞?』我问。
「应该是吧。」莉芸笑了,「因为你的工作很顺利。」
『那就好。』我也笑了。
『饭吃完了,冰滴咖啡下午也喝过了。』我站起身,『我该走了。』
「嗯。」莉芸也站起身,送我到门口,「早点休息。」
我慢慢走回家,今天发生的事很令我震惊,我完全无法消化。
幸好最后听到一个好消息,知道自己的饭碗很稳,不会摔破。
要不然我会怀疑自己有没有气力走回家?
我洗了个澡、看了一会电视、准备明天出差的资料后,便上床睡觉。
然后我又梦见了那个女孩。
当她问我:「痛吗?」并缓缓伸出手想抚摸我的头时,
我竟然开口说:『你是蒋莉芸吗?』
她似乎吓了一跳,手迅速放下。
于是我醒了。
漱洗完后,先走到门口,看看门口放了什麽东西?
门口放了公事包,公事包上贴了一张写上「台北出差」的纸条。
晚上入睡前我会将所有该带出门的东西放门口,偶尔还会写纸条。
只要走到门口一看,便不会忘记今天该做什麽。
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因应记性不好的生存本能。
我穿了件较得体的衬衫,打了条领带,提起公事包坐电梯下楼。
刚走到社区大门,便看见莉芸。
「早。」她说,「我送你去坐车。」
『不用麻烦了。』我说。
「不麻烦。我反正要去市场买一些食材。」她说,「走吧。」
我正想再推辞,但她已经转身向左走,我只好跟在她身后。
莉芸开著车,我坐在她右手边,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
15分钟后,她说:「到了。」
我下车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问:
『你怎麽知道我要坐客运?』
「你公司很小气,出差只补助最便宜的客运车钱。」莉芸说。
『你怎麽……』
「车快来了。」莉芸重新起动车子,「快去买票吧。」
我赶紧到售票口买票,售票小姐刚找完钱,车子便来了。
我上了车,找到我靠走道的座位,窗边已坐了位尼姑。
坐车能坐到跟尼姑坐在一起,这是一种境界啊。
「阿弥陀佛。」她说,「施主,好久不见。」
现在是怎样?
我只能勉强微笑,点了点头,再坐下来。
「阿弥陀佛。」她说,「施主,你会晕车吗?」
『阿弥陀佛。』我回答,『我不会。』
「阿弥陀佛。施主,你运气不好。」她说,「我会。」
『啊?』
「这一切都是因果。」她笑了笑。
我努力在脑海裡搜寻记忆,虽然我知道结果通常是徒劳无功。
可是认识尼姑应该是件非常特别的事,起码该有模糊的印象。
没想到脑海裡竟然连「模糊」都没有,只有空白。
「忘了就忘了。」她说,「不要执著。」
我不禁转头看著她。
「你记得前世吗?」她问。
『前世?』我很纳闷她这麽问,『当然不记得啊。』
「既然你已遗忘前世的记忆,今生又该怎麽过?」
『今生?』我更纳闷了,『今生还是一样过啊。』
「所以说,即使你已忘记昨天……」她微微一笑,
「对今天又有何妨呢?」
我虽然不认同这两种状况的逻辑关连,但这句话应该是一种禅意。
逻辑无法推导也无法验证禅意,因为逻辑有时也是一种执著。
我不再多想,忘了就忘了。
忘了又如何?记起又如何?
途中她起身两次到厕所去吐,每次我都会先站起身方便她离开座位。
『您还好吧?』她第二次从厕所回来后,我问。
「没事。」她勉强笑了笑,「我的修行不够。」
『这应该跟修行无关。只要放轻鬆,什麽都不想就好了。』
「嗯。」她点点头,「你果然很有佛缘。」
有佛缘?
其实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觉得自己会晕车,于是便心有罣碍。
只要心中存著「我会晕车」的罣碍,那就更容易晕车。
也许她听进了我的话,之后的旅途便好多了,也不再起身到厕所。
台北终于到了,她先下车,下车前还跟我说声谢谢。
我则在终点站下车。
我要去的地方刚好就在下车处附近,不用转弯,直走50公尺就到了。
我先在路边吃午餐,吃完午餐休息一下,再去处理公事。
事情处理完后大约五点,我想先在台北街头走走,找个地方吃晚餐,
吃完晚餐再坐车回台南。
当我吃完晚餐走出那家店,正想往车站的方向走时,我竟然迷路了。
我对眼前的街头完全陌生,好像刚刚根本没有经过似的。
就像身处大海或沙漠一样,四周只有茫茫的蓝或黄,
完全没有可供辨识的地标。
我不知道该朝哪裡走?
行人匆匆走过我身旁,我却只是站在原地。
我又慌又急,明明刚刚才走过啊,为什麽我搞不清方向?
朦胧间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退伍后刚到台北工作时也是如此。
那时我常常会突然迷路,每次都只能藉著询问路人或搭计程车回家。
所以我才会辞了工作回台南。
如今那种心急如焚、心乱如麻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完全不知所措。
我双手抱住头,闭上双眼,蹲了下来。
蹲了许久,脚已发麻,我心想不能这样耗著,我得回家。
勉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站了起来。
我没力气再走回车站,伸出右手,拦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只拐两个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车站。
上了往台南的车,我觉得很累,但刚刚的心慌还在,
我感觉到心脏的急速跳动。
四个小时后,我下了车,再坐计程车回家。
我在社区大门下车,看了看表,已经深夜11点了。
莉芸的店应该打烊了,但我隐约看到招牌的灯还亮著。
我往莉芸的店走去,到了门口,却犹豫著该不该推开店门?
「你回来了。」莉芸拉开门后先是微笑,但看到我的神情,又问:
「你怎麽了?」
『我……』
「进来再说。」
我走到最裡面靠右牆的座位坐下,问:『你怎麽还没打烊?』
「我正在实验製作迷迭香饼乾。」
『喔。』我简单应了一声。
「今天的出差顺利吗?」她在我对面坐下。
『很顺利。不过要走到车站坐车回来时突然迷路……』
「那没关系。」她笑了笑,「鼻子下面就是路,开口问人就是了。」
她的反应令我意外,好像突然迷路是件不用大惊小怪的事。
『可是我才刚走过啊,而且也没走远……』
「没关系。」她又说,「迷路就迷路,只要不是梅花鹿就好。」
『什麽?』
「因为麋鹿比梅花鹿大。」
『很冷。』但我却笑了。
『对了。今天早上坐车时,旁边坐了位尼姑。』我想起早上的尼姑,
『她似乎认识我,还跟我说:好久不见。』
「她是水月禅寺的师父。为了兴建佛寺,常在医院附近义卖水果。」
『那她为什麽会认识我?』
「你跟她买过水果呀。」她笑了笑,「你要去见急诊室女孩前,通常
会先跟她买水果。有次你把身上的钱全买了水果,当你跟女孩吃完
晚饭后才发现身上没钱了,结果那次约会是女孩请客。」
『原来如此。』我虽然点点头,但依旧毫无印象。
「那位师父常说你很有佛缘呢。」
『或许吧。』我苦笑,『佛祖保佑我只挨了两巴掌,而不是在急诊室
被拔管。』
「你想起那位师父了吗?」
『完全没印象。』我苦笑。
「慢慢来。」她说,「也许心情放轻鬆,就会想起来了。」
『这跟心情无关。』我说,『你不用安慰我。』
「或许将来……」
『现在都想不起来了。』我打断她,『时间越久,记忆更模糊。』
「这可说不定。也许有天你会记得很多年前就见过我……」
『我不记得见过你、也不记得认识你。』我的音量突然提高,
『我的记性不好,不要再测试我了!』
我已经无力再承受遗失的记忆突然出现,也对突然迷路无法释怀。
压力已经超过临界点,火山便爆发。
火山爆发后,我觉得有些虚脱,缓缓低下头。
「痛吗?」她问。
我被这句话电到了,抬起头,看见她的右手伸出一半,僵在空中。
而她的眼神充满悲伤。
当她接触我的视线后,右手便缓缓放下。
我突然心下雪亮:莉芸就是我梦裡的女孩!
遗忘(7)
7.
我有点搞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世界?
多年来出现在梦裡的女孩,竟然出现在面前?
「时间很晚了,喝茶或咖啡都不好。」莉芸起身走到吧台,
「喝点果汁吧。」
「你知道海马迴吗?」莉芸端了杯柳橙汁放在我面前,
「英文叫hippocampus。」
我先说声谢谢,再摇了摇头。
「长期记忆储存在大脑的皮层,它管理所有的记忆。」她说,
「脑子裡还有一个区域叫海马迴,负责把记忆写入皮层裡。」
『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海马迴受损的话,短期记忆能力会下降,也可能无法将短期记忆
转化成长期记忆。」她说,「这就是所谓脑海裡的橡皮擦。」
橡皮擦?
我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压著的那张纸条:
如果人生没有错误,铅笔何需橡皮擦?
「如果记忆像用铅笔写字一样,那么用橡皮擦擦去,可能不留痕迹。
除非力道够强,才会留下擦过字的痕迹。」她又坐了下来。
我抬头看了看她,很纳闷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海马迴最重要的功能是记忆,尤其是事件性记忆。海马迴若受伤,
可能会忘了在哪裡、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或经历了什么事件。」
我越听越奇,觉得这并不是话题,而是跟我密切相关的事。
「海马迴除了跟记忆有关外,也跟认路的能力有关。自古以来帮人类
传信的鸽子,脑部便有较大容积比例的海马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会突然迷路,就是因为你的海马迴可能已经受伤。」
『这……』我张大嘴巴,接不下话。
「你在国二时不小心撞到头,可能因此伤了海马迴。」
『不可能!』我几乎是叫了起来,『你不可能连这个都知道。』
「你国二之前的记忆是完整的,但从国二打架事件过后,你的记忆是
片断且模糊,甚至失去。」
『连打架……』我已开始口齿不清。
「因为我是你的国中同学。」莉芸淡淡地说。
我大惊失色,不自觉地站起身。
「你先别激动,我慢慢说给你听。」
莉芸站起身,走了两步,指著牆上一张像是中学礼堂的照片。
「我们国中毕业典礼就在这裡举行。」她说,「毕业典礼时有摸彩,
刚开始摸彩时抽出了七个号码,你是其中之一。你以为中了大奖,
还兴奋地大叫。结果校长说:毕业生507位,却只有500份奖品,
所以除了抽到号码的七个同学没得奖外,其馀通通有奖。」
『这间学校太变态了吧。』我说。
「那可是我们的母校。」她往右移动两步,指著一张脚踏车的照片,
「你高中三年就是骑这辆脚踏车,你还在把手上贴了一张宾士车标志
的贴纸。」
顺著她的手指,我看到宾士车标志。
「这是你高三毕业前夕,你们班在舞台上的表演活动。上台的同学们
手裡都拿著竹扫把当吉他,边跳边唱《燃烧吧!火鸟》。」
她指著舞台左后方一个模糊的身影,「你就在这裡。」
「你大一时加入环保社。这是社团在四草坐舢舨游红树林的照片。」
她指著一个坐在船尾的人,「只有你侧面对著镜头。」
「大三时你修了一门台湾民间风俗的通识课,你为了期末报告到东港
拍摄王船祭庆典。」她指著一团白色烟雾中的朦胧身影,
「你衝进鞭炮阵中取景。你看,脚下还有火花。」
「这间7-11就在你租屋处的巷口,那时你念大四。你常去这间7-11,
偶尔会在门口的椅子上吃早餐。」
她持续移动脚步和手指,每指著一张照片便同时开口。
「这是火车站前的敦煌书局。你当兵时放假回家或是收假归营,都会
坐火车。你坐火车前会到书局看看书,偶尔会买书。」
她指著站在书局前的一个阿兵哥,「这是你的背影。」
「这是你正低头挑选水果的照片,卖水果的是水月禅寺的师父。」
她将手指往右移动两公分,「她站在这裡,可惜只拍到背影。」
「马路对面就是医院。」她再将手指往上移,「你会到医院的急诊室
门口与某个女孩碰面。」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这是公园旁的庭园咖啡店,但现在是工地。你曾在这裡被两隻打架
的狗扑倒,也曾在这裡目睹公司老板和他的情妇约会。」
她指著相片中吧台上的鱼缸,「还记得这个鱼缸吗?」
我不禁转过头,看了一眼她店裡镶进内牆的三尺鱼缸。
「这是半年前社区住户在湖边烤肉的合影,你站在最后排最右边。」
她忍不住笑了笑,「当你看到照片时,你说你长得像金城武,我却说
你像刘德华。你还说你只能含著眼泪承认我说得没错。」
『如果我真的那样说,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但我真的觉得你像刘德华。」她笑了笑,「背影很像。」
「这是你在『遗忘』店门口的独照,你还说你笑起来像白痴。」
她指著我右脚旁边的一盆植物,「这就是你常吃的迷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