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或许她会回高中母校走走吧?
这个念头刚起,我立刻转身离开成大校园,走出成大校门。
在街上只走了五分钟,便来到高中母校的校门口。
高中毕业后,虽然念大学和研究所时常经过母校门口,却从未走进。
如今终于在毕业20年后,又走进母校。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校园裡没什么人在走动,很安静。
想起以前念书时,週休二日尚未实施,星期六还是得上课。
虽然多放假是好事,但我这些年来常庆幸那时星期六没放假,
所以跟她通纸条的那段日子,一星期可以有六次来回,而非五次。
很多楼拆了,原地盖起新的楼,这座待了三年的校园看起来很陌生。
唯一熟悉的,是高二时上课的那栋楼。
那栋楼依然是三层,虽然外牆刷了新的颜色,但并未改建。
夹在各式各样新建大楼之间,这栋楼显得老旧而突兀。
我缓缓走向它,大约还剩30步距离时,听到一阵笑闹声。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走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从一楼某间教室传出,我在教室外的走廊停下脚步。
教室内约有30个人,男女都有。
虽然多数看来三、四十岁,但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也有。
或许是以前毕业的补校学生吧。
教室内的笑闹声突然停止,几秒后传来吉他声。
讲台上有个女子抱著吉他坐在椅子上自弹自唱。
唱的是《Donna Donna》,Joan Baez的歌,
也是她学会弹的第一首西洋歌。
我微微一惊,偷偷打量这个弹吉他的女子。
这女子穿著棉布白衬衫、深蓝色牛仔裤,髮型简单而清爽,
是那种脑后打薄的短髮。
虽然看起来已经30多岁,但清秀的脸庞上透著三分稚气。
我不知道这女子的吉他弹得有多好,但歌声很好听,清亮而乾淨。
虽然唱的是英文歌,但咬字和发音都很自然,不会带著奇怪的腔调。
我听了一会,有些入迷,一直呆立在走廊。
突然间,我的心跳加速,因为我将这女子和她联想在一起。
会是她吗?
莫非她们班刚好在今天选择这间教室开同学会?
可能吗?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快从嘴裡跳出。
但没多久一桶冷水便从头上浇落。
一来利用暑假时间开同学会的人很多;
二来这间教室在一楼,而我高二时上课的教室却在二楼。
因此我很难想像她会出现在这间教室。
《Donna Donna》唱完了,教室内掌声雷动还夹杂著「安可」声。
女子原本想站起身走下台,却禁不住台下一再鼓譟,只好又坐下。
坐下的瞬间,女子略转过头,正好与我视线相对。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彷彿是说:「欢迎。」
也彷彿是问:「好听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一直站在走廊上似乎也不太礼貌。
我朝女子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身后再度传来吉他的旋律和女子的歌声。
这次是《Jackaroe》,又是Joan Baez的歌。
我不禁停下脚步。
这女子显然喜欢Joan Baez的歌,跟她一样。
但如果这女子真的是她,为什么不弹《Diamonds and Rust》?
想通了这点,我顿时觉得失望。
在心裡叹口气后便缓步向前,身后《Jackaroe》的歌声越来越淡。
This couple they got married
So well they did agree
This couple they got married
So why not you and me
Oh, so why not you and me……
这对恋人后来结成了连理,而且过得幸福美满。
这对恋人后来结成了连理,为何你我不能?
为何你我不能?
她说得没错,《Jackaroe》的旋律和歌词,都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以前听《Jackaroe》时并不觉得悲伤,但现在听来心裡却觉得酸。
「为何你我不能?」
是啊,为什么我和她不能在一起?
我不想陷入这种感伤的情绪中,便迈开脚步走到楼梯口,
然后快步爬楼梯到二楼。
我走进高二时上课的教室,四下看了看,好像有些变,又好像没变。
经过这么多年,对这间教室最深的印象,就是我的座位所在的位置。
课桌椅虽然变新了,但仍然是课桌下有空间可充当抽屉的那种桌子。
我坐在以前的座位,低头一瞥,抽屉空空如也。
右手下意识往抽屉内掏了掏,这是以前进教室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
抽屉内果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淡淡一层灰尘。
我从皮夹裡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纸条上写下:『我可以见你吗?』
然后轻轻放进抽屉。
虽然有些无聊,但这些年来,我老想这么做。
开学后上课的学弟看到这纸条时,应该会吓一跳吧。
他会像我一样,怀疑是鬼吗?
我直起身,轻靠著椅背,看著黑板。
21年过去了,黑板还是绿色的,却始终叫黑板。
「你好。」
我闻声转头,刚刚以吉他自弹自唱《Donna Donna》的女子,
正站在教室门口,她的吉他背在左肩。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的母校。」她说。
『喔。』我说。
「你不觉得讶异吗?」她说,「一个女生从男校毕业?」
『这也是我的母校。』我说,『所以我知道这裡晚上有补校,而补校
有收女学生。』
「原来我们是校友。」她笑了笑。
『你们是在开同学会吧?』我问。
「是呀。」她说。
『同学会结束了?』
「还没。」她说,「我只是溜上来一下,想在这间教室弹一首歌。」
『弹一首歌?』
「嗯。」她点点头。
她缓缓走进教室,四处打量一番,像我刚刚走进教室的反应一样。
「刚刚那间教室,是我高三时的教室。」她说,「由于我们补校学生
从没见过下午时分的校园,便选在教室开同学会。」
『同学会的气氛很热烈,你们班上同学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呀。不过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间教室开同学会。」
『为什么?』
「这间教室,是我高二时所待的教室。」她边漫步,边说:
「我对这间教室的感情很深。」
『我高二时也在这间教室上课。』我说。
「哦?」她楞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真巧。」
她在离我三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
「我可以坐你现在坐的椅子吗?」她问。
『喔?』我有点吃惊,站起身离开座位两步,『请坐。』
她将吉他从左肩卸下,随手摆在身旁的课桌上,然后走近我的座位。
「谢谢。」她坐下后说,「我高二时就坐在这个位置上课。」
我原本想说:我也是。
但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
『你的吉他弹得很好。』定了定心神后,我说。
「谢谢。」她说,「弹吉他是我念高中时的习惯,也是兴趣。」
『我高中时的习惯是念书,兴趣也是念书。』
「你讲话的语气,很像我高二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微微一笑,
「我就是想在这间教室、坐在这个位置,为那个朋友弹首歌。」
她右手轻轻抚摸桌面,缓缓的,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略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仰头看看天花板,再转头看看四周的牆。
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抽屉。
她突然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弓起身,嘴裡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停顿了几秒后,她伸手把抽屉内我刚写的纸条拿出来。
她看了纸条一眼,随即抬头注视著我。
『那是我写的。』我说,『念高二时,每天早上都可以在抽屉裡发现
有人写纸条给我,而我也会在那张纸条上写些字,再放回抽屉。』
「应该是跟你同一个座位的补校学生写的。」她说。
『你猜对了。』我说,『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鬼吓我呢?』
「那是因为你笨。」她笑了笑,「是你自己把补校学生当成鬼的。」
『只怪我抽屉不收拾乾淨。』我也笑了笑,『活该被吓。』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知道吗?我念高二时,每天傍晚匆忙进教室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坐在座位上写纸条,写完后放进抽屉。」
『我……』我突然结巴,接不下话。过了一会,才勉强说出:
『我现在知道了。』
「就在这间教室,我认识了一个没公德心、低级无聊的高中男生。」
『真巧。』我说,『我也在这间教室认识了一个心地善良、清新脱俗
的补校女生。』
「可以跟你借枝笔吗?」她问。
我将笔递给她,她伸手接过。
她在那张小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再将纸条递给我。
纸条上在『我可以见你吗?』下面,有一列笔直的字:
「我也想见你。」
我们互相注视著,彼此的视线都没离开,像正凝望著过去的青春。
虽然只有十几秒钟,却像逝去的21年那样漫长。
视线变得有点模糊时,我首先打破沉默,说:
『这间教室好像没变。』
「教室是没什么变,但窗外的景色变了很多。」她看了一眼窗外。
抽屉内的时空或许停留在当年,但窗外的世界却不断前进与改变。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说。
「应该是: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她笑了笑,「你多加了两个『的』。」
『不好意思。』我也笑了笑,『这是自从高二某次写一万字作文后,
所养成的坏习惯。』
「看来那次作文,对你的影响很大。」
『没错。』我点点头,『我现在写文章会到处加“的”混字数。』
「你太dirty了。」她笑了起来,略显稚气的脸庞更年轻了。
『不过如果没有那次作文,我便不会认识那位心地善良、清新脱俗的
补校女生了。』
「如果没认识那位女学生,你现在恐怕还是没公德心、低级无聊。」
『应该是吧。』
「那你认为,我们前辈子共回眸了几次?」
『详细数字不知道,但已经确定超过五百次。』
我们相视而笑,能够擦肩而过就不枉前世的回眸了。
「想听《Diamonds and Rust》吗?」她说。
『这得回眸一千次以上呢。』我说,『难怪我这辈子脖子老觉得酸,
一定是前世回眸太多次。』
「那你听完后,会痛哭流涕吗?」
『一定会。』我笑了笑,『跟听到某人的冷笑话一样。』
她站起身,走到刚刚摆放吉他的桌边,拉开吉他封套取出吉他。
我突然发现她的吉他封套上吊著两颗红,仔细一看,是相思豆。
她顺著我的视线也看到那两颗红,便笑说:
「你真会捡。都过了21年了,这两颗豆子还是那么红。」
我的记忆瞬间回到21年前颱风天的校门口。
耳边彷彿响起当时的狂风怒号,浑身也有溼透的错觉。
等我回过神,她已调好背带,将吉他背在身前,顺势坐在课桌上。
「好多年没弹这首歌了。」她说,「如果弹错可别笑我。」
『你忘了我根本不会乐器吗?你弹错了我也不知道。』我笑了笑,
『你只要小心吉他的弦,可能会断喔。』
「嗯,因为你是英雄。」她笑得很开心,「所以我会小心的。」
然后她收起笑声,低下头,试弹了几个和弦。
「我淮备好了。」她抬起头问,「你淮备好了吗?」
『嗯。』我做了个深呼吸后,点了点头。
但当她的手指在吉他弦上划下第一道弧线时,我突然很激动。
21年了,时间虽然像《River of no return》所唱的那样永不回头,
但我依然清楚记得她在纸条上告诉我《Diamonds and Rust》的故事。
《Diamonds and Rust》的吉他前奏约30秒,晚了21年的30秒。
前奏还在流转,她还没开口唱歌前,我已经感觉到眼角的湿润。
「Well, I'll be damned……Here comes your ghost again……」
她才唱第一句,我的泪水便在眼眶内不安分地蠢动,差点夺眶而出。
她唱歌时的神情很平和,看不出任何波动,直到唱到那句:
「Forty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时,
她脸上才露出微笑。
而我始终藉著深呼吸来平息内心的波涛。
「Yes, I love you dearly
And if you're offering me diamonds and rust
I've already paid……」
吉他的旋律渐歇,然后完全静止。
她眼裡闪著泪光,脸上却洋溢著淡淡的满足。
我也觉得满足,尤其是眼眶内的水分早已饱满。
「快上课了。」她看了看阳光射来的方向,轻轻地说。
『已经下课一会了。』我也看了一眼阳光射来的方向。
而黄昏的阳光,正斜斜的洒进抽屉,抽屉内透出一股温暖的金黄。

  ~ The End ~

  遗忘(1)
1.
不管我承不承认或服不服气,我应该是个平凡的人。
因为我有一张大众脸。
有次到离家两条街的麵摊吃饭,刚走进店门还没坐下,老板便说:
「好一阵子没看见你了,最近好吗?」
虽然我常经过这家店,但却是第一次进来吃饭。
『还好。』我只能这麽说。
老板不断找话题閒聊,我只能支支吾吾回应。
结帐时老板还热情地拍拍我肩膀,要我以后常来。
又有一次在麦当劳门口,十公尺外一个男子向我招手后立刻跑近我。
「哇!没想到在这裡遇见你。」他说,「最近好吗?」
『还好。』我只能这麽说。
然后他滔滔不绝说起以前在学校时的往事,但我一点印象也没。
最后他因为赶时间只好跟我道别,临走时给了我一张名片。
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我根本想不起来他是小学同学?国中?高中?
还是大学同学?
最倒楣的一次是在餐厅吃饭时,有个女孩突然出现在桌旁。
我见她双眼直盯著我,我很纳闷,也有些不知所措。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她说。
『小姐。我……』
「啪」的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右脸便挨了一记耳光。
「你竟然叫我『小姐』!才几年不见,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
『我……』
「不要再说了。我一句话都不想听!」
『…………』
「你现在无话可说了吧?」
『是你叫我……』
「你还想解释什麽?」
『我……』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都没有什麽话要告诉我吗?」
『我……』
「啪」的一声,我左脸又挨了一记耳光。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双手掩面,大哭跑走,
「不管你再说什麽,我都不会当真,也都不能再伤害我了。」
望著她离去的背影,我抚摸著火辣辣的双颊,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
从头到尾,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却挨了两记耳光。
小姐,是你伤害我耶。
有人说这世上有三个人会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实在无法相信这种事。
即使有,我也不相信会这麽凑巧发生在我身上。
又不是写小说或拍电影,哪来那麽多巧合?
最合逻辑的解释,应该就是我有一张大众脸。
所以我提醒自己,下次如果再碰到这些状况,为了避免发生惨案,
一定要赶紧说出自己并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
不知道世上其他两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在做什麽,但我还满平凡的。
大学毕业后当了两年兵,退伍后先到台北工作。
由于始终觉得台北很陌生,三个月后便回台南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算了算已经六年了。
我目前还是单身,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生活简单,交往单纯,没什麽特殊的兴趣或癖好。
如果硬要说出我的特别之处,记性不太好大概勉强可以算是。
我的记性不好。
我说过了吗?
可能我说过了,但我真的忘了我是否说过?
如果你不介意,也不嫌烦,请容许我再说一遍:
我的记性不好。
我并非天生如此,事实上我小时候还挺聪明的。
虽然不太用功唸书,但考试成绩很好,可见我那时的记性应该不错。
直到国二发生意外后,我的记性才开始变差。
其实也不算是「意外」,只是一场打架事件而已。
说起来有些丢脸,我不是单挑恶少,也不是一群人打混仗;
而是跟个凶巴巴的女孩打了一架。
过程中我的头撞到桌角,但怎麽撞的我记不清了。
因为我的记性不好。
我说过了吗?
虽然记性不好,但离健忘症还有一段距离。
只是偶尔刚起床时会想不起来昨天在哪、做了什麽?
是否杀了人或刚从火星归来,一点也记不起来。
不知道你是否有类似的经验,有时刚从梦裡醒来时会记得梦的细节,
但下床刷完牙后便只记得梦的轮廓,吃完早餐后梦境就会完全忘光。
只知道曾经作了一场梦。
说到作梦,从国二到现在,我倒是常作一种梦。
梦裡有个女孩总会问我:「痛吗?」
然后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抚摸我的头,但手总是伸到一半便放下。
在梦裡她脸蛋的轮廓是模糊的,我只清楚看见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非常专注却带点悲伤,有时还会泛著泪光。
不管作了多少次梦,梦裡那个女孩问「痛吗?」的声音和语气,
都一模一样,可见应该是同一个女孩。
但我对她毫无印象。
我并不清楚为什麽会作这种梦,而且一作就是这麽多年。
我最纳闷的是,为什麽她总是问我:「痛吗?」
说到「痛」,我倒是想起一个女孩,她叫莉芸。
你可曾想过在烟灰缸捻熄烟头时,烟灰缸会痛?
如果穿上刺了绣的衣服,你会感觉到衣服的痛?
莉芸就是那种觉得烟灰缸被烫伤、衣服被刺伤的人。
我住在一栋公寓社区内,这社区由A、B、C三栋20层大楼组成,
有两百多户住家,我住C栋17楼。
莉芸在A栋一楼开了间简餐店,但我并非在她的店裡认识她。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社区管委会所举办的烤肉活动上。
那次烤肉的地点在湖边,社区内的居民约100人参加。
我和莉芸刚好同组。
烤肉总是这样的,具有捨己为人胸怀的会忙著烤肉,
童年过得不快乐的人通常只负责吃。
我是属于那种童年过得特别不快乐的人。
「你知道人们都是怎麽杀猪的吗?」
我停止咀嚼口中的肉片,转过头正好面对莉芸。
我对莉芸的第一个印象是乾淨,不论是穿著或长相。
好像飘在晴朗天空中的云又被白雪公主洗过一样。
我不太确定她是跟我说话,只好微微一笑,继续咬牙切齿。
「通常是一把很尖的利刃,猛然刺进心窝,猪又惊又痛,嚎叫多时,
最后留下一地鲜血而死。」她注视著我,淡淡地说。
我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但实在很难回答她的深奥问题,只好装死。
然后又在烤肉架上挑起一块米血。
「这块米血上面的血,你知道是怎麽来的吗?」她又说。
『大概是那所谓的一地鲜血吧。』我说。
她点点头,脸上没什麽表情,说:「你能感觉到猪的悲愤吗?」
『你非得现在说这些?』悲愤的是我的语气。
她望了望我,脸上似笑非笑,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说:
「我只是找话题跟你聊天而已。」
我把手中的米血放回烤肉架上,然后手指跳过香肠,
拿起一根玉米,说:『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她没接话,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基于男性的自尊,我也没开口另闢战场。
时间随著玉米粒流逝到我的肚裡,终于只剩光秃秃的玉米杆。
我站起身,假装随兴四处走走,但视线随时溜回烤肉架,
打算在她不注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夺取烤肉架上任何可能曾经哀嚎的东西。
等了许久,她依然坐在烤肉架旁。我苦无下手的机会,只好问:
『你为什麽想跟我说话?』
「因为你总是望著远方。」她回答。
『望著远方?』我很疑惑,『这样犯法吗?』
「不。」她说,「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努力试著记起曾遗忘的事。」
她微抬起头,视线像贴著水面飞翔的鸟,穿过湖面到达对岸的树。
『上礼拜公司安排员工做了次健康检查。』我笑了笑,
『医生说我眼压过高,要我避免长时间看书,并多看远处的绿。』
「原来如此。」
『那麽你还想跟我说话吗?』
「这不是问题。」她说,「问题是,你还想跟我说话吗?」
『为什麽不?』
「你不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
『不会啊。』
「说谎会短命的。」
『你是个奇怪的人。』我马上改口。
「跟你聊天很愉快。」她说。
『愉快?』
「嗯。」她点点头,「收穫也很多。」
『竟然还有收穫?』
「总之,我很高兴能跟你聊天。」
『说谎会短命的。』
「真的很高兴。」她笑了。
我伸手往烤肉架,犹豫了三秒,在心裡叹口气后,还是拿了根玉米。
「其实玉米也会痛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