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餐桌另一边康笋享受的表情,周戉心想他不是一个人。
长桌两边的大兵们秉承军人作风,沉默而迅速地解决盘里的食物,反而是隔壁桌子的甜水镇居民,带着幸存的喜悦喝酒庆祝。
卢加对康笋挤眼,“这才活了三五个回来,下了船,那些酒囊饭袋的脸色恐怕不好看。”
政府和军方本是决定等特别行动小组顺利完成任务后,另派一艘宪法级太空船接走G4的全部居民,甚至正筹备在首都空港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庆祝仪式。
总统内阁那些饱食终日的家伙们相信,一个分离多年,在暴徒欺压下生活的联邦公民们,终于被联邦解救,重新回到祖国怀抱的故事,一个正义战胜邪恶催人泪下的故事,足以为当前充斥着前线战事低气压笼罩的新闻界,做出清新而鼓动人心的新闻导向,缓解总统和军方的压力。
哪知事与愿违。
康笋回给卢加一个“噤声”的警告目光,示意对方小心周戉发火。
餐桌上,行动组的其他队员们也在悄然观察周戉的表情。这次行动发生的变数实在太多了,但作为领导者,周戉脱不开干系。
周戉木无表情地享用着真正的晚餐。
无视那些担忧的,揣测的,同情的目光,饭后他率先离开餐厅。不久,康笋手拎一打罐装啤酒,敲开了他的舱门。
“呦,比我那间大。”康笋探头探脑一番,这才坐下。
周戉接了他递来的啤酒,却放在桌上没动,翻阅着近期的军事内参。
“你说你这人,不抽烟不喝酒不爆粗,想必也不泡妞,活得可真无趣。”康笋恨铁不成的样子,“要是我是你,现在肯定会和他们一起喝酒打牌找找乐子,怎么说大家也相处了几个月,扫荡了几个星球。”
周戉抬头望他一眼。
“总之一句话,缺乏亲和力。”
“从国防军事学院到现在,我们一直不怎么熟。”
对周戉的暗讽,康笋无奈地叹口气,一口灌了半罐啤酒,才说:“就把你那张假冷静的脸收起来吧,虚伪到这程度,让人看着不痛快!跟你交个底,我和其他人已经商量过了,根本不用太担心。真要追究责任,该问责的首先是第二集团军的太空舰队!帝国战舰和他们缠斗了半个多小时,为什么他们没有意识到反常?为什么边境太空防护网的雷达号称苍蝇也能发现,却没有监视到第三艘帝国战舰出现在G4上空?”
周戉更愿意谈工作而不是谁具有亲和力的无聊问题。想了想,他说:“最危险的,为什么我们发现了线索,到达G4才两天,帝国战舰随后就出现?我也跟你交个底,在抓到那个女人,问出那个帝国人下落时,我曾经向基地发送了一份报告。”
“你是说,军事间谍?”康笋试了试,究竟没有把那句“你怀疑哪方面”问出口。他细长的双眼眯成线,沉默许久后开始猜测,“帝国人在四年前发起这场侵略战,那么筹备用了多久?十年?假如十多年前就有间谍潜入……”他呵呵笑了两声。
康笋加入国土安全局好几年,黑鹰战队就是干“脏活儿”的行家,他的职业特性清楚地告诉他,一个优秀的谍战人员具备的能量是何等样惊人。有十多年时间经营,今日所处的位置,所能扩展的关系,不容人小觑。
周戉没有顺着康笋的话继续谈下去,反而边喝酒边又开始翻阅光屏。
军事内参是联邦各大集团军校级以上军官有资格阅览,康笋隶属国土安全局,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军队直系系统,所以不知近期发生了什么事。
但康笋犀利的眼睛很快发现了不妥——周戉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他好奇心大起。
周戉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康笋急得几乎想说“来啊,我受得了打击”。
“我们那艘船,被劫走的那艘,……抢劫了一艘民用商船,打着马库斯的旗号。”
康笋噗一声喷了一地的啤酒。
周戉没顾得上庆幸座椅离康笋足够远,他沉浸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里。出离愤怒?被愚弄而恼火?那为什么居然有一丝失笑的冲动?
“我可真是看走眼了。”康笋叹息。在黑鹰工作数年,自诩有几分能力见识,这样直接承认失败太过鲜见。“隐瞒帝国情报,袭击联邦军人,抢劫军方物质,哪一条都能被视为通敌,哪一条都能让她站上军事法庭。抢劫一艘民用商船,相比较前三个罪名,简直是小菜一碟。”
周戉扯扯嘴角。此话倒是能解释刚才那失笑的怪异感觉。
“那个女人……,她身上太多疑点,藏匿了一架帝国穿梭机的太空船来自哪里,为什么导电后她自己身体无恙。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熟识我们正在追捕的那个帝国人,而且并不为他担心,还有——”
“暂停,暂停!”康笋截住他的话,“头儿,我真没有为联邦捐躯鞠躬尽瘁的精神,这些活儿局里不分派给我,我绝不会主动去揽。我就只关心一件事,我们的太空船被抢劫后,又去抢了一艘民用船,回去后我那述职报告该怎么写?”
“照实写。”周戉很干脆。
康笋苦了脸,“你倒是不担心,最多扛不住了再调一个部门。”
周戉平静的注视他,没有为话里的暗讽生气。“知道为什么我总想揍你,最后又总是放弃?”
“我帅!”
“因为你自卑。因为你知道不如我,又不肯承认,只好归咎于家庭,以掩盖你对于自身无能的恐惧。”周戉目视正怒瞪他的康笋,继续不带感情地说下去,“军校建校一千年,我是第1676名十A毕业生,你是第1677名。康笋,面对现实吧,你输给我的不是家庭,是胆气。男人最重要的胆气。……不用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康笋凝视他,时常弯起的嘴角罕见地紧抿着,他不发一言地站了会,然后转身推门离开。不过数秒,又调转方向,折了回来,拎走了他带来的那一打啤酒。
周戉目光逗留在紧闭的舱门上,出了一会神,垂下头重读内参角落那一小则新闻。
关闭了军用太空船连通基地的通讯信号,是个极聪明的。
周戉在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那是从她身上搜索出的小工具之一。
他用拇指旋转螺丝刀刀柄,超强橡胶柄滑下一半卡住了,露出一个触摸键。他轻轻按住它,螺丝刀的尖端,十字口的正中心,滋一声,射出幽蓝的电光,电光离开尖端,在他身前半米远划出一道圆弧,又闪回螺丝刀刀口内。
周戉深深吸了一口气。在G4等待基地派遣太空船来接人的空闲时间,他带着小队搜索了甜水镇外荒原的很大一片范围,特别是午夜相遇那处地点附近。
没有发现任何大型太空船的痕迹,倒是把玩那个女人的小工具许久,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他在G4时曾试验过这个电击棒,虽然不如警察部队制式配装的电击棍那么厉害,但论起身形大小,这个小螺丝刀里储存的单位能量远超联邦警队的武器。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多到他不知从哪一头开始梳理。
一切疑问要等他逮住她,或是某个重逢的时刻才能得到完美的解答。周戉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袖珍螺丝刀,如既往般严肃镇静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在这一刻,他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居然怀揣着隐晦的期待。
*****
联邦星历1056年9月,苏抗抗带着她的探险小队,降落在联邦主星,距离首都银河城足有十万八千里远的偏僻丛林区域。
降落时,太空船船翼扫倒了数棵不知年份的巨树,惊走飞鸟成群。
安德拉大婶为头上的鸟粪,由层积的落叶里钻进她小腿吸血的虫子抱怨个不休。花了五天时间,当他们走出这座莽山,安德拉大婶终于住嘴。
没多久,又为去向何处发生了争执。
霍小刀提议就近找个镇子暂居,安德拉大婶想起她有个八辈子未谋面的亲戚,问到五吨和苏萨沙时,苏萨沙拍着小手叫:“鸟巢!”
这五天时间里,五吨掏了不少鸟巢,红头发的小坏蛋只记得用火堆烘熟的鸟蛋滋味。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苏抗抗决定:“去首都。”
安德拉大婶立即表示反对。苏抗抗将打劫得来的现金分了一半给她:“大婶,那我们就此告别。”
安德拉大婶气得蓝眼睛发绿:“苏——”
“远离邪恶就是聪明。主曾教诲过我们,不从恶人的计谋,也不站罪人的道路。”苏抗抗向她布道,“大婶,你终于有向善的机会了。”
“我……我要拯救你这个邪恶的女人。”安德拉大婶蹬蹬追上他们的脚步,“为了可爱的无知的孩子们。”
她说得咬牙切齿,苏抗抗脸上露出笑容。
他们走上公路搭了便车,在农家借宿,乘坐州际长途客运车,这才到达南部这个州的州府。
和他们一路向农夫,学生,家庭妇女打听的那样,联邦是个法律法规很规范的国家,没有身份证的他们无法搭乘空中客运航线的太空船,只能选择火车。
太空船昂贵的票价也确实令他们止步。
在州府通往首都的超导悬浮列车上,苏萨沙神态怯怯,抿嘴微笑,眼神时不时好奇地扫一眼窗外。
这孩子在G4时淘气顽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这些新奇的事物,再大的胆子也收敛了起来。
苏抗抗抱她坐着,指给她看窗外的站牌和导轨。
苏萨沙咬着手指,凑在她耳畔轻声问:“姐姐,我是在做梦吗?醒了之后我们会不会又回到G4?”
她柔软的头发蹭着苏抗抗的下颚,一时间心软化水。“我捏捏你,试试看是不是做梦好不好?”苏萨沙的小脸蛋干巴巴的,泛着病态的苍白,苏抗抗心疼地想,只要落下脚,她会用尽办法弄到真正的食物。
怀中红色的小脑袋使劲地摇着:“不要捏我,我不要醒过来。”
他们对面坐着数位中年人和小孩,肤色因为经常接触紫外线照射而微微发红发黑。苏抗抗猜测他们是体力劳动者。
其中一个金发男孩一直瞅着苏萨沙,惹得霍小刀很是不高兴。
自来熟的安德拉大婶向那几人搭话,“你们几位是去哪里?”
互相告知了旅途的终点,大婶又自我介绍:“这是我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
她一一指过去,到苏抗抗时,她吸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我的养女。”
对面一位中年妇女面带诧异,向同伴悄声说:“孩子们的发色都不一样呢。”
安德拉大婶尴尬了数秒,随后立即进入状态,“不瞒你说,我就是个命苦的,总共嫁了两次。”她捂脸欲泣,”我那第一任丈夫,死于矿难,可怜我这大子,那时候才一岁,发烧烧坏了脑袋。第二任丈夫更是……,他在半年前死在前线。”
车厢里,顿时响起同情的嗟叹,有人想起自己的亲朋,唏嘘着和安德拉大婶攀谈起来。
苏抗抗和霍小刀交换了一个钦佩的眼神,两双眼睛都充满了捡到宝的喜悦。
不到一天时间,安德拉大婶和车厢里的妇女们打得火热,并且抄下了数个家庭住址。
四天后的清晨,他们在首都银河城的前一站下车,消失在人群里。
作者有话要说:周戉:戉=月yue 戉字有斧头的意思,周老爷子对他期望很高。
提早发送,为萌萌同学能安心参加下午三点的考试。加油!小伙伴!
连续更了六天,三万字,歇一会哈,为了走更远的路。
所以下一章,星期天更新。


☆、第五章

苏抗抗带着她的探险小队迎着晨曦走出车站时,周戉刚从睡梦里醒来。
他乘坐的卓越级太空舰是联邦太空舰队主力舰型之一,也是联邦现有速度最快的战斗类太空飞行器。所以,当苏抗抗和其他人还在州际公路的大巴车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他已经返回基地空港。
星枭大队总部位于首都西北面的安略州,这个州以绵延数百公里的峡谷和一座巍峨雪山驰名。这次行动之前,周戉曾带队在峡谷雪山地带进行了为期十天的特训。
从总部大楼出来时,肌肉放松后的酸痛感才让周戉领会到,在述职过程中他有多么的紧张。
连续三天,他和他的战友下级不停分批进出总部大楼,反复向第一集团军分管星枭事务的麦克中将,以及他的参谋们陈述G4星球行动的一切细节,精疲力尽。
至此,行动的后续已经轮不到他这个级别的军官参与。关于为什么防空网没有发现帝国第三艘战舰出现,为什么没有及时拦截,自有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的参谋长们去打嘴皮官司,自有军事委员会和国防部裁决。
周戉相信,在他的述职报告得到第一集团军和星枭大队总部认可时,G4星球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刚刚拉开序幕。
不过几天时间,一支军方队伍带着高能探测仪器出发,他们的目标是G4星球,以及G4上那艘来历不明的太空船和帝国穿梭机。
数张按照周戉等人记忆描述而复原的人类图像,被发送到联邦各级警察部门。
一支太空巡逻队在布鲁星空域附近,进行例行巡逻之外的搜索任务。
而军方,从星枭大队总部开始,悄然发起了一次人员大排查。当然,这一切都在内部暗地里进行,不过周戉通过他自己的渠道,确认基地一个分管通讯联络的少校级军官,以及他的两名下属被隔离审查。
当周戉看到那名少校军官的履历后,面色肃然。
一名曾经在前线杀敌,甚至立功获得紫云勋章的精锐少壮派,居然极大可能是来自帝国的军事间谍。那么,在联邦领土内,数颗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上,还有多少类似案例?
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国力的对抗。而国力不仅代表资源,也代表科技,代表人。联邦与帝国之战,孰强孰弱,曾身处前线的周戉很明白。如今军事情报也陷于被动……
他独坐良久,这才漏夜搭乘星枭总部一艘飞往首都的小型太空船,回到银河城自己的公寓。
公寓在顶楼,像一座古老的工厂车间,高而空旷,墙身用强化混凝土做成褚红色一格格的红砖样式,模仿一千年前踏足这片土地的人类挖掘泥土,用原始工艺烧制的建筑材料。整座公寓很有几分复古朴拙气息。
一排落地玻璃墙上涂了厚厚的透明涂料,吸收太阳能,所以,他掀被下床,走进洗手间的浴室,感应水龙头立即洒下热水如注。
这个时刻,苏抗抗带着她的探险小队所有成员正站在莱茵市的大街上。
一路预料过种种环境和困难,绝没有料到,会亲身经历一次罢工潮。
他们被愤怒的人群推涌着往前走,苏萨沙坐在五吨肩膀上,兴奋地东张四望,安德拉大婶双手叉腰,怒瞪身旁一个脸上画了黑色骷髅的男青年,因为对方刚才撞了她一下,被安德拉大婶严重怀疑他借机揩油。
苏抗抗想洗个热水澡而不是用冷水抹脸,想呼吸新鲜空气而不是周围人的汗臭,想吃一顿真正的午餐而不是压缩营养棒,想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放松四肢而不是悬浮火车的卡座……
而她能做的仅只是把装钱装食物的旅行袋转向胸前,紧握五吨和霍小刀的手,同时问身旁的游|行队伍:“打扰了,我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去首都!”
“去银河城!”
“去国会!”
领头的人悲愤地喊着口号,挥舞着标语,煽动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人加入队伍,街道越来越拥挤,汇成一条色彩的洪流。
终于找到缝隙钻出人群,安德拉大婶犹自骂咧:“都是吃饱了撑的!”
苏抗抗无声叹气,带着大家重新上路。除了通往银河城的主干道,莱茵市的其他街巷倒是清净非常。他们终于找到平民区一间廉价旅馆,站在门前不由大眼瞪小眼——私营旅馆的店主和员工们都去瞧热闹,顺便摇旗助威去了。
苏萨沙坐在五吨肩膀上,咬着手指,盯着隔壁面包店橱窗,目不转睛,哈喇子一直流到五吨的脑门上,而五吨的哈喇子,一直流到衣襟上。
苏抗抗分派任务:“五吨,小刀,你们带着萨沙,就在旅馆里等我们。小刀,任何人和你说话都不要理会,也不要跟着谁乱走,五吨和妹妹就交给你了。这些,买面包吃。”
霍小刀接过钞票,挺胸得令。
“安德拉大婶,你我分两头把这一片街区走完,注意看墙上招贴,有出租房子的,记下来告诉我。天黑时,回来旅馆碰头。”
安德拉大婶坐在旅馆沙发上,缓缓挪动屁股,“今天?”
“对,今天,现在!马上!”
夏末秋初的太阳还是很火辣的,安德拉大婶摸摸后颈的汗水,将金发挽成一个髻,顺手拿了旅馆前台一只笔插在发髻里,嘟囔说:“我想要一个热水澡。”
苏抗抗也想,她没做声,把脚下的旅行袋背在背上,率先出门。
***
热水淋下,周戉手撑着石壁,仔细回忆述职过程中的每一段问话,斟酌当时回答的每一个用辞是否严谨。G4星球那关键的一夜发生的连锁事件,他向上级汇报时,刻意隐瞒了部分细节。
军人的忠诚来自于信仰。对于接受正统军事教育的周戉来说,这种行为无疑是对信仰的亵渎和背叛。
始作俑者,是一个女人。
水声潺潺中,耳畔回响起麦克中将的咆哮:“告诉我,你们是谁?你们是SC,是星枭,是联邦最精锐的部队!告诉我,你们两个小队,十六个人,怎么被一个女人两个孩子抢去了太空船?告诉我,当民用商船再次被打着马库斯旗号的星盗们劫持时,你们在哪里?你们蹲在G4等待救援!军事委员会和国防部因为这一恶劣事件备受责难,质疑是否消耗了联邦大量财政支出,养出一群废物!”
周戉咬咬牙,冷峻的面孔线条更趋坚硬。他往石壁上狠狠捶了一下,因为阖起的眼帘前浮现出一张通过监视器看见的,回忆过多而日渐熟悉的脸。
电话铃音响起,他顺手按下浴室墙壁的感应键。
“斧头,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回来的?答案有三项:伯母,我大哥,还有你的楼层管家。”
吴巧臻习惯在他面前表露天真烂漫的一面,周戉也习惯了兄长似的包容和耐心。
一年多前,当他从前线赶回首都参加自己的订婚礼,饭后离开长辈,并坐在吴家后花园长凳上时,她就说:“斧头,我知道伯母对我的期望,将来也会像她那样,做个好妻子。但是私下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希望我们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有说有笑无话不谈。”
在依照父母意愿订婚之前,周戉不无忧虑。和吴巧臻之间类似亲情的关系就此结束,转变为未婚夫妻,他并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应对。所以听见那段话,她愿意顺从他的母亲,同时愿意在他面前保留以往的纯真,吴巧臻的懂事令周戉感觉母亲的眼光也不太差。
电话里,周戉用过往类似的包容心配合地回答:“当然是我母亲。”
吴巧臻带着笑意继续说:“本来不想吵你睡觉,是我妈妈催我这个电话。今晚有个慈善晚会,为捐助阵亡军属,妈妈说很久不见,希望你能参加。另外,听说你去很偏远的地方了?我很好奇呢。”
周戉斟酌了一下,“中午我回莱茵市一趟,晚上能赶回来的话,我和母亲应该会去参加。”
“那代我问爷爷好。我就不打扰你了,知道你在洗澡,不仅听见水声,还有股两个月没洗澡的臭味!”她自说自笑地挂了电话。
周戉穿好衣服下楼拿车时,苏抗抗身处一条简陋街巷,坐在联排公寓某户人家门前石阶上,刚刚吞下一支压缩营养棒。她把垫在屁股下的报纸拿起来,大略看了一下头条,这才知道罢工潮为何而来。
联邦国会众议院最近起草了一项命名为“天网”的决议案,并且通过了参议院的审核。
天网是一个便于联邦政府监管人民的电脑网络,所有公民信息存储于其中。但和普通身份证不同的是,需要在公民手臂或后颈植入芯片,这样,公民一旦有作奸犯科行为,大到叛国通敌,小到坑蒙拐骗,只要被列为中央电脑的监控目标,数秒时间内,可以在联邦领土上准确定位目标所在。
难怪示威人士会愤怒地吼叫:“丢掉你们手上的狗牌,夺回我们该有的自由”。
苏抗抗想起当年黄胖子跟踪一条小母狗,足足走了三个街区,以为宠物走失的妈妈去了警署一登记,马上就得知下落,她有感而笑。这个确实和狗牌无异。
随即又想多一层,她现在头疼的无非身份问题,没有合法身份,只能做黑工住廉价出租房,更不必提两个孩子的学校。另外,她曾听霍小乙讲过,联邦公民都有机会注射一次超级基因改良剂,增强免疫力,防止过早衰老,小刀和萨沙五吨都很需要这个。
她心动不已。假如联邦实施这个所谓“天网”的政策,岂不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申领身份证?
苏抗抗把报纸折成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挡住日光。她嘴角弯弯,打算晚上见到弟弟妹妹们时,和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兴奋的苏抗抗忽略了报纸头版之下的一则新闻:据悉,臭名昭著的星盗团马库斯手下十余名盗匪,被控危害联邦安全,蓄意谋杀,暴力袭警,抢劫,强|奸等多项罪名成立,并于某月末日送往灰星著名的石头监狱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