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她抬手捂住他的嘴,在话音消逝的同时,献上热烈的吻。“吻我,斧头哥。”
她的吻急切,坚决。像寻求验证,寻求肯定。
周戉稍微用力托着她的腰,离开寸许。“在我走之前,我说过,我们有必要谈谈,真正深入的讨论。但不是现在,酒精让你无法冷静思考。我先送你回家。”
“不。”她并不是他们谁都能摆弄一下的玩偶。
“巧臻,你醉了。”
“我没有!我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你在逃避我,甚至准备逃避我们已经定下的婚约。”
周戉不多争辩,凝视她迷乱的双眼片刻,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吴巧臻抱进电梯门。电梯直往下降到车库,被冷风一吹,吴巧臻搂紧身上的裘皮短外套,将目光投向为她打开车门的未来丈夫身上。
坐好之后,周戉才开口:“临走时的那句话意思很简单,我需要了解你梦想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子,也要确定我是否能给你你需要的。巧臻,这很关键,关系到我们未来是否幸福。”
吴巧臻不语。她渴望和同学一样,和相爱的丈夫生活到百年归老。但同时她也万分享受璀璨水晶灯照耀下的晚宴,享受世间所有美食华服,更享受被羡慕嫉妒恨地瞩目,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所以当父母为她选择周戉,并且得到双方家族的认可后,吴巧臻感觉自己中了大奖。
周戉能提供不逊色于她娘家的资本,光芒璀璨的未来,她有一天会像历任的周夫人那样,和平时期尽全力辅助丈夫,维护家族荣耀;在战时安稳后方的政局,举办慈善晚会,接受下级军官夫人们的爱戴。
不止如此,周戉是什么性格吴巧臻非常清楚,他沉实坚毅,有责任心,重感情。银河城诸多世家子弟,只有他万事以家族意志为先,从无逆反之心。
她认真考虑过,即使多年之后感情逐渐淡漠,他也不会做出太悖逆道德的事情,让她和孩子们难堪蒙羞。虽然刻板无趣了一些,但相比第二集团军司令的儿子,安德烈的花心滥情,周家第二个孙子周政的贪玩好动,还有父亲最大的支持者卡恩家族的继承人沃伦,周戉可称完美。
但这些心里话她连最亲近的闺蜜也没有吐露,又怎会告诉周戉。
“斧头哥,我梦想的生活很简单,只要你愿意给予,就是我需要的。”她语气谦和温柔。
而周戉却一言不发,侧影笼罩在夜色中,像一座雕塑的剪影。令人心悸的平静。
威尔曼疾驰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偶有路灯掠过,映照出他方毅的下巴和沉思中专注向前的眼睛。
路过十一广场时,他不经意地往七人雕像群瞟了一眼。下午也是在这里,他为孩子们买了一包面包屑喂鸽子,回头看,苏抗抗正凝目远眺广场中央的七人雕像。那是傍晚,又开始飘雪,广场上的人疾步赶着回家的路,只有她静静地立在喷泉边,任絮絮扬扬的雪花亲吻短碎的黑发,侧影像涉过长河,发现尽头只是虚无幻梦的旅人,疲惫又萧索。
周戉不自觉地开口:“巧臻,我们取消婚约吧。”
突如其来的恐慌攥紧了她的心,吴巧臻死死凝望前方,不知自己脸上血色尽失。她将颤抖的双唇紧抿,猛然醒悟,她不仅爱他家世相当的地位,爱他稳重的人品,其实,她还爱他这个人。
所以,当她和周夫人开始选择婚后新居,而他出任务无法陪伴,她没有抱怨;当她为他们两人精心挑选婚戒,而他依然出任务无法陪伴,她也没有抱怨。她的骄傲在今天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成零,她还是没有抱怨。
她爱他,或许是很久以前,或许是订婚后,悄悄地爱上他。
下车时,吴巧臻已经恢复理智镇定。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酒精让我无法冷静思考。”
“那也请你考虑。至于其他,你不用担心,我会向双方父母解释,责任全在我。”
吴巧臻回首望向吴家的大宅。
十一广场是星球开拓初期,临时管理委员会和民间议会所选定的行政中心,而后银河城所有的民用建筑全部以广场为圆点向四周辐射。
千年来,沧海桑田,靠近十一广场和公园的住宅区已成为银河城乃至联邦地价最昂贵的地段。更重要的是,这片区域的象征意义远超地价,代表着这些家族源远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千多年前最伟大的那些英雄们。
吴家的先祖并不是临时管理委员会其中一员,而是那艘叫做地平线的太空母舰中成立的民间议会议员之一。显然,在岁月交迭,政权嬗递的过程中,通权达变的吴家人捕捉到历史的脉搏,并且乘势而起。如今的吴家,足以和当初临时管理委员会的任何一个家族比肩。
回望这座外墙装饰极其低调,代表吴家正式踏入银河城政权中心的建筑,吴巧臻在心中提醒自己,她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位吴家先人,她势必会站在世界的顶端,她更不会轻易被一个不信守承诺的婚约打倒。
她微仰着头,注视那双任何时刻都坚定专注的黑色眼睛,嘴角勾起,说:“刚才我说我梦想的生活很简单,只要你愿意给予,就是我需要的。那不全面,我真正想说的是,我梦想的生活很简单,斧头哥,那就是和你在一起。”
这句宣言一般的话语显然出乎他意料。他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笑声,而后收敛嘴角,以一种莫测的目光凝视她。
“即使未来我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即使有一天,我和周家从银河城的政治中心消失,即使未来周家仅剩星球开拓期值得一提的荣誉?”
“……会。只要和你一起。”
尽管她极力镇定,那瞬间的慌乱和无措依然没有逃过周戉的眼睛。沉默中,他望向夜色中吴家的草坪。“我在科顿星,九死一生,你听说了?”
吴巧臻迟疑着,以点头回应。
周戉目光不移,似乎思绪回到角兽座星云虫洞附近那沉寂而黑暗的虚空里。“我的确是逃避婚约,拖延着婚期。因为一直以来,我所作所为,都自认正确,无论那些决定最初是否出自祖父父母的授意。唯有这一次是我不确定的,因为不仅关乎我个人,也关系到你。在科顿星九死一生时,我发现我牵挂的,怀有歉疚的只有一个人,不是你。这对你不公平。……所以当我回到主星,从医院苏醒之后,并没有联系你,我要先考虑是否继续。而我现在发现,巧臻,你对我其实也并没有多少牵挂之心。看来是我错了,这个婚约很公平,但正因为如此,更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吴巧臻努力深呼吸,凛冬深夜的寒气透入骨髓,心脏为之缩紧。“我听到你回来的消息,那种又急又气又委屈顾不上其他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周戉回视她,不置一词。
吴巧臻苦笑,“我怎能指望男人理解女性复杂的心理。”
“如果我误解了你,对不起。但是,即使是这样,你仍然希望继续?”
“母亲告诉我,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而我们两人,相识二十多年,彼此了解互相信赖,还有什么不能解决?”吴巧臻试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斧头哥,不试试就放弃,这不是你。”
秀丽的脸庞就在他目光笼罩中,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收获一个崛起的家族,一个温柔妩媚的女人,一段稳定而长久的关系和婚姻。
但那些是他需要的吗?就连熟悉的人也渐感陌生,在她不满地质疑他将帝国科学情报果断上报给上级和总统,罔顾吴家的政治利益时,他就曾问自己,是否一直以来太过专注于工作和家族,忽略了这个世交妹妹性格的成长。他的未婚妻,是否真如他以为的那样纯真?
周戉松开手。说:“太晚,我就不打扰伯父伯母了。”
吴巧臻难掩失望,不一会挤出淡淡笑意,“星期五晚上华道夫基金会慈善晚宴,父亲会发表今年第一个演讲。”
吴巧臻的父亲吴启明已经被推选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选举年的大锣已经敲响。
周戉点头:“我会准时到。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先告辞。”
“等等,斧头哥!……我想知道,那时候你牵挂的,是谁?”
“我祖父。”
回程时,周戉将车停在空旷的十一广场,积雪覆盖了那七位伟大的联邦先驱,只隐约看见雕塑群白色的轮廓。
他从关停的喷泉旁踱步向前,角兽座星云,蕴蓄巨大能量的似能吸纳人意志的虫洞,闪烁扭曲眩光的粒子流,分解的机甲,一一逝去的战友,还有被气压挤碾肉体的痛楚,这些画面与感受不期然地撞入脑海。
交战数年,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不可计数。只有这一次,他在出发前,在踏上太空船时,已经预料到将是一条不归之路。所以,对于生与死,对于存在与虚无,他有更多时间感悟。
他匆匆一生,看似获得良多,令人艳羡。剖开华丽假象,真正拥有的不过是祖父的关爱。而他之前的种种努力,不过是对于自身虚无的存在而做出的自我欺骗。
他少小就显示出性格上的成熟,是想让父母为他骄傲;他在同学同袍面前显示稳重,是为了得到信任和支持;他在老师上司面前展现能力,是想得到肯定和尊重。
在既定的已成为历史的过去里,他的存在从未曾为自己而真实存在。
周戉遥望那七个凛然于天地的雕像,眼前恍惚出现那个女人雪中远眺的背影。一股陌生的无处着力的悲伤浸透而来,他不禁怀疑,下午苏抗抗注视傅珽旧照,远眺雕塑群时,是否和他此时一样,感受到轻薄的灵魂,以及难以荷载的生命的重量。

☆、第十九章

“盖亚。”
“盖亚!”
光屏上重复了十多声呼唤,老盖亚这才慢吞吞地出现:“于百万星空中,于时间的无涯的际野,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苏抗抗张口结舌地问:“老盖亚,你,你恋爱了?”
老盖亚足有一分钟没回话,在苏抗抗重复了一遍问题时,才有气无力地答:“作为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与诗人,有感于小抗抗的快乐,我认为必须站在她的角度,帮助她抒发情感。”
“可你刚才朗诵的明明是关于爱情的诗。”
“但最能表现你遇到人类的心情。”
相处多年,即使是机械的电子音,苏抗抗仍然敏锐地听出话里的落寞之意。“心情不佳?老盖亚,我打扰到你了吗?”
“……只是一种奇异的,不常见的情绪波动。这种波动似乎并不是良性的,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从老盖亚觉醒开始,他便偶尔会感受到一些情绪波动。苏抗抗和他都明白,情绪觉醒得越多,代表老盖亚的本体——程序系统越拟人化,或者说,是人格化。这种波动的出现并不频繁,但每次对他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苏抗抗挺腰端坐,严肃地问:“是什么?像以往那样,尝试描述一下,或许我能理解。”
老盖亚沉默片刻,说:“我们共同度过了很多个节日,在盖亚号上。自从迫降G4星球后,我一直沉睡不醒,不知那些节日你和小乙是否快乐。今年的除夕,我本以为……很遗憾,你只是向我查询了存储器中的万年历,然后就消失不见。其实,老盖亚一直在等待小抗抗的邀请。”
“这种情绪叫做‘失望’。和‘希望’相反,表示期待落空的心情。”苏抗抗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老盖亚,我考虑到今天人很多。而且之前我们曾讨论过,暂时不介绍小刀萨沙和你认识,他们太小,还不足以理解你的存在,以及你代表的意义。”
“不,不,不只是这些。知道你正和其他人一起,再也无法回到盖亚号上的那些日子,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伤。是失望,也不全是,另有一些我无法叙述的情绪,令人不安。你找到了你的族人,你的同类,而我还没有。”
“……是,嫉妒?”
老盖亚的心情苏抗抗感同身受。当得知傅珽活下来,并且生活美满,她有相似的体会,那是一种介于羡慕与嫉妒之间的微妙感觉和自伤自怜的情绪。
“嫉妒?不幸者对于幸运儿的排斥和敌视?很形象。”短短时间,老盖亚已经搜索出关于嫉妒的解释。他揣摩了片刻继续说,“在万千星辰中能够寻找到族人的存在,多么幸运。老盖亚不该嫉妒你所拥有的,而是应该为小抗抗高兴。”
“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孤独感的负面影响。”
“是吗?”这一刻的老盖亚迷茫得像个孩子。
“绝对是。”苏抗抗微笑着安慰他。“我答应过的,有一天会让老盖亚站起来,像我们一样,行走,散步,工作,还有和孩子们玩耍。”
在上次谈到那位联邦上校操纵机甲的卓越技巧时,老盖亚表达了无尽的羡慕之情。苏抗抗答应他,只要条件许可,一定会帮他弄一台。让老盖亚有手有脚有躯体,像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有心,稻草人有脑,狮子终于拥有勇气。
“老盖亚才不爱和小屁孩们消磨时间!”
想象苏萨沙坐在老盖亚操控的机甲里,在平民街区狂奔,苏抗抗反驳说:“不尝试不懂那种快乐。”
她支颐微笑,而老盖亚似乎是在静默中憧憬着什么。
他的小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情商发育明显逊色于智商的他马上热烈起来:“其实我今天也很快活,没有你的骚扰我更潇洒自在。我今天混了一天的论坛。哦,你知道NSN诺亚星域杂志是个什么地方吗?”
这是一种你不跟我玩,无数人抢着跟我玩的傲娇心态?苏抗抗哄孩子一般,佯作好奇地问:“是个什么地方?”
“是联邦一个天文爱好者论坛。今天有位跨时代的奇才发表了一篇惊世绝伦的科学猜想,在这个论坛引发轩然大波,论坛点击率骤升到网络排名第一位。据我所知,联邦数位顶级天文物理学家都来膜拜过这篇文章,并且以朝圣的心态向文章作者提出了几个富有争议和探讨价值的问题。”
这阿谀的词汇,吹嘘的腔调,不问可知“奇才”是何方神圣。
苏抗抗牙酸地说:“我猜,这位‘奇才’是叫老盖亚吧?终于按捺不住,要以剽窃得来的人类知识反击人类?”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你要理解一个网络幽灵的寂寞。”
苏抗抗为之莞尔,“来来来,让我瞻仰瞻仰奇才的大作。”
“那不好吧。”老盖亚虚情假意地推辞。“尽管老盖亚的学识如同一颗沉甸甸的饱满稻穗,依然要在美德之前谦虚地弯腰。”
“我自己搜索。”
登上NSN诺亚星域杂志,首页的加粗标题映入眼帘。那是一份关于负能量平衡技术可以中和虫洞力场反应的猜想。
在角兽座星云附近发现的那个天然虫洞并没有瞒过新闻界的耳目,消息一出,顿时在联邦民众间掀起热潮。有人猜测是帝国的另一个阴谋,有人担心即将有新的外星生物入侵联邦,更多的议论来自那些民间天文爱好者们,他们在论坛上发布利用各种手段和工具安全通过虫洞的奇思妙想。
可想而知,老盖亚这份出自更高文明阶段社会的文章会引发什么样的波澜。
苏抗抗大略扫一眼,已有爆粗的冲动:“老混蛋,现在联邦的信息工程专家们恐怕正漏夜搜索你的位置!”
“我不会那么愚蠢又鲁莽地留下尾巴。”
“你知道发表这篇文章代表什么意义吗?”
“无非是加速联邦探索虫洞,完成探索任务的进程而已。哦,或许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和思维高度,将负能量平衡定律与不久前,你交给他们的暗物质能量转化定律融会贯通,真正掌握空间跃迁科技。”
“既然你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不?小抗抗,你脚下这颗星球是你未来很多年将要生活的地方,难道你一直要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瞧着这个世界?”
苏抗抗语滞。“不能否认,对这个国家,我确实没有任何归属感。”
“敞开心胸吧。接纳他们,融入他们。”
苏抗抗对老盖亚的建议不置一词,目光从光屏下移,一眼瞥见那篇文章下的ID。“这是什么?蝙蝠侠?”
“哦,只是个代号。”
她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由记忆中搜索出一丝讯息,“一出老电影?……一个二世祖花花公子?”
“不,蝙蝠侠并不如你所形容的那般无能与浅薄。他和我一样,是孤独的天涯旅人,是不被束缚的灵魂,是暗夜里的侠之王者。”
电子音平淡无波,苏抗抗却仿佛看到一个立体的,得意洋洋的,自大又猥琐的老脸。
她扶额不语,好一会才想起正经事。“告诉我,今天周戉找我,为什么他会把角兽座星云获救的事情联系到我身上?”
“为什么问我?我怎么知道他的思维模式?即使是神武盖世,无以匹敌的老盖亚也不能入侵人类的脑电波。”
“他将死之前,只有你和他单方面接触过。”
老盖亚像抵赖的孩子,誓死不回答。
苏抗抗控制不住想捶桌:“告诉我!”
“一句话。我留了一句话在无人驾驶穿梭机的光屏上。”迟疑片刻,他狡辩说,“只是一句礼貌的寒暄而已!就像在盖亚号上,你打开一道道门,最终确认空无一人,被世界抛弃,你瘫坐在盖亚号主控制室的地板上,即将崩溃的时刻,为了安慰你,也为了表示我的存在,老盖亚鼓起勇气,第一次通过电子广播喊了一声‘嗨,小抗抗’。……在角兽座星云,我是故技重施而已。那位联邦上校负压超过人类身体可承受的极限,已经将临12秒马上要去十二维空间报到了。为了振奋他的精神,唤醒他的意志,……我向他打了声招呼,‘嗨,小斧头’。”
苏抗抗一拳捶在茶几上,掐死这老小子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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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华道夫基金会慈善晚宴。国防部副部长,联邦战时参谋联席会议总参谋长周海涛一家三口列席。
在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吴启明发表完第一个竞选演讲,收获了大量掌声和欢呼后,周戉便向母亲致歉,离席退出大厅。和女伴们同坐一桌的吴巧臻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身影,向他举杯,巧笑嫣然的,似乎之前的芥蒂从未发生。
伍兹酒店坐落于银河城附近一座丘陵的高处。露台之上,星光之下,周戉赫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傅立叶倚着护栏,正眺望远处的十一广场和国会山。
丝质黑色长裙紧裹着她高挑的身材。春寒料峭,她没有丝毫感觉般,姿势自在,旁若无人。
听见脚步声,傅立叶转过身,认出是周戉,她依然冷淡,不见笑容。“我以为今年伍兹酒店第一个盛宴是你和吴巧臻的婚礼。”
周戉婉拒了侍者递来的酒,傅立叶则挑了杯细颈的香槟。
“以为你不会来。”周戉忽略了傅立叶话里暗含的讽刺。
“怎么会?每隔四五年就是一出大戏,什么小鬼精怪都会忍不住跳出来演一场。不看可惜了。”
周戉心知在高傲的傅家人眼中,吴家也是小鬼精怪中的一个,他哑然失笑,说:“我以为你两耳不闻世界事,一心躲在学院里做研究,怎会有好奇的时候?”
傅立叶斜觑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怕我淡定着,又有人不淡定地冲到我面前问我什么意思。”
在周戉和吴巧臻订婚之前,风传周家老爷子看中的是傅立叶。吴巧臻曾经跑到莱茵化学理工学院,向傅立叶表示她的亲善和宽怀。
身处前线的周戉当时并不知情,还是康笋某次闲聊中透露的。
傅立叶脾气古怪,向来不讨周戉母亲欢喜。她也无意讨任何人的欢心,甚至因为被吴巧臻莫名其妙的打扰而迁怒于周戉。此刻见周戉一脸尴尬,她扯扯嘴角,“不难为你,为那些烂事为难你挺没意思的。喂,快结了吧?我可不是关心你,为自身安全考虑,这话总要问个清楚。怕拖得久了,又有人跑到我实验室闹场。”
周戉侧过身,转向护栏外银河城的夜景,不答反问地说:“所以,你最近跟卡恩家的走那么近,是为了避嫌?”
傅立叶轻抿一口香槟,目光从杯沿探视周戉表情。接着含笑说:“不要告诉我,你听见这种小道新闻,后悔了。”
周戉哦一声,回首直视她。“后悔了会怎样?”
傅立叶闻言收起戏谑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地端详他,缓缓开口说:“周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你看错了。”
“我傅立叶不会错。至少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种撩拨人心的话。”
“以前,……我是什么样子?”
“刻板无趣守规矩,顽固认真无变通。”
周戉想想,自嘲地笑。“听起来确实乏味。”
看他熟练地拿出烟与火机,傅立叶细眉高挑,樱唇微启,好一会才回复正常。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她侧着脑袋,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
“军校。没几天就戒了。”
傅立叶踏前一步,与他并排站一起。“来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