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无心无意,这没关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说过你要把我当作妹妹,是我痴心妄想一再忽视你的婉拒,那是我不对,可就算是我不对,我一心一意在你们家这么久,殚精竭虑,你就不能真的把我当成一次妹妹?
可是你不会因为一个婢女,而去得罪自己的兄弟。
那好。那我就顺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大不了,一夕玉碎。我与他成亲之日,便是我今后的忌日。
反正,我拼却一生,换不来你的倾心怜惜。从我那次偷偷地爱上你,就注定我今生命薄如纸。
第七十章 月晓风清欲堕时
李安然看着垂头不语的晓莲。让她坐,她温顺地坐。
她的面色凄苦,但是从容。李安然觉得不对劲,那该死的楚狂,他下午到底怎么和晓莲说的?
他如今又要怎么和晓莲说?
气氛有那么一点诡异。李安然瞧着她的神色不开口,晓莲安安静静自暴自弃不抬头。
总要有人说话。李安然呷了口茶,做出淡淡笑,“那个,我要和你说的事…”
晓莲的头低得更低,他,也会吞吞吐吐吗,晓莲想到这,就忍不住,低着头对自己笑了一下。
显然她诡异的表情被李安然看了去。李安然怔了一下,盯着她道,“你怎么了?”
晓莲于是抬头望着他,笑渐甜美,肆然无忌,眼神好像在说,你说呀,痛快直说吧。
李安然内心叫苦,看晓莲这情绪,明显是在和自己怄气。这丫头平日里最明事理,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和自己怄气?
这个楚狂,平日里办事也不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安然直接道,“大哥想要娶你,你是不是,不愿意。”
晓莲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以为他会和自己说他大哥的好处,或是直接和自己说,大哥跟我要你,我不好拒绝。可是没想到,他问自己是不是不愿意。
她张口结舌,她确实不愿意。可是没有了和李安然的交锋,她感到失意。她本来就是想和李安然生一场气。
她只是恨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愿意,却不为她做主还出面来说?她只是和他赌气,他到底更看重的,是她这个婢女,还是他的兄弟?
可是她所有准备好的气,突然没了意义。他只是平静地问她,你是不是不愿意。
她只需说是,或者不是。这样的程序,就是最普通的婢女,也要这样问一问。即便是最普通的婢女,要是不同意,他李安然也绝对不会勉强。
她只要说是,李安然就会向大哥回拒。只是这样的回拒,对她来说也没有意思。
很荒谬。她打算拼做一死,可是在李安然那里轻而易举,只需轻声说上一句。
他不会勉强,他只是询问。可是她要的不是他公事公办无关痛痒的询问。她要的,是他关怀她的心意。只是,他不肯给。
晓莲突然就委屈得泪流满脸,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他就不能表现得紧张一点,他就不能表现得关切一点,她抱着必死的心,也不怕他表现得绝情霸道。可是他,不给她对抗的机会。晓莲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突然就没了主意,她拿这个男人没有办法!
她在他面前跪着哭,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现在只需要你会像哥哥一样为我做主,千挑万选给我找个好人家!仅此而已,你为什么就不懂我的心思,让我这么委屈!
李安然看着她失声痛哭,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起身去扶。晓莲抱住他腿哭。
李安然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不愿意就算了,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你这是和我怄什么气啊。”
晓莲不依地哭。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你怄什么气。
李安然于是苦笑着哄,越哄晓莲越哭。李安然责备道,“今天你这是怎么了,不懂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起来,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晓莲就是抱着他的腿不松开,任性得不可理喻。
李安然无奈地叹气。
晓莲断断续续地哭道,“少爷,你,你今天若是逼我,我,我就一头撞死你跟前!”
李安然呵斥道,“你,你这简直胡闹!”生硬地拔腿便走。
晓莲扑在地上哭。李安然走了三五步,止步。回头。
晓莲感知他止步,满脸泪水抬头看。
李安然怜惜地望着她。像一个男人怜惜一个女人。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感性,这么温情过。他的目光怜爱,比看若萱还要怜爱。晓莲想。
被一个那么美,那么细腻温情的女人,苦苦地爱着。浅笑无言,爱亦无声。她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那样的深情与痴爱,但凡一个男人,都可以感知,何况是他李安然。
他从来不去招惹家里和外面的女人,从来不非礼地多看一眼,对她们的爱慕也从不放在心上。可是她是晓莲,善良柔美,在他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身边,知冷知暖,无条件地付出深爱,他难道真的可以,像表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心无痕迹,无动于衷?
他是疼爱这个女孩子的。她越是懂事,乖巧,他越是疼爱。他甚至一遍遍在内心中告诉自己,除了做夫妻,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可是他又不可以表现得太过怜惜疼爱。他平平淡淡,她就够傻够痴的了,若是对她细心呵护体贴入微,这丫头或许永远也不能从她编织的梦里醒来。
她不是若萱。对若萱,他再怎么骂怎么打,若萱恨他一时,不会恨他一辈子;他再怎么宠怎么疼,若萱也不会想着嫁给他。
她以为,她不争,不说,对燕儿恭敬顺从,就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吗?
多傻的想法,多傻的丫头。
莫要说,是得罪自己的大哥,冲她患难之中不离不弃陪护自己的那份情,就是为了她去得罪全天下,他李安然也不在乎。
可是他犹豫就犹豫在,他拿不定,或许大哥,可以给她幸福。
大哥那个人,为人平平,眼界窄,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一定会很疼老婆。
他看得出来,大哥真心喜欢晓莲。大哥这一生可能没有大成就,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对于得到的好东西,他知足,懂得去倍加珍惜,没有野心去这山看着那山高。
十一岁时,孟伯伯给了大哥一个金知了,给他的却是个铜知了。大哥欢天喜地,每天擦拭,一天要从脖子里拿出来看好几遍,极为珍视,一直珍视到现在。
大哥若是娶了晓莲,定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极为满足极为宠爱。
一个女人,有男人能死心塌地百依百顺疼爱自己,也就够了。
晓莲看事情的眼界和处理事情的能力,实则要高于大哥。真要是嫁给大哥,做他的贤内助,那是大哥的福气,也是菲虹山庄的福气。
让那个温柔痴情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大嫂,亲如一家相处在一起。这也是让李安然颇为动心的地方。
只是,晓莲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不和自己好好说,还和自己怄气。
他知道她说不出口的心思。这丫头一向通达事理,碰到自己感情的事,就无理痴迷。
爱成绝望,想到死。可是能让他怎么做呢,骂不能骂,打不能打,说也不能明说。
不想嫁给大哥,可也不能趁机和他胡闹,还拿着她自己的性命胡闹。
一时李安然的心思百转千回,又是无奈又是怜爱。他回身走到晓莲身边,抚着她的头,用少有的疼爱口吻道,“傻丫头!你这是和我存心吗?我其实和疼爱若萱一样疼爱你,可是我再怎么疼爱你,你也不能呆在我身边一辈子。父母兄弟,尚且分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是女孩子,迟早要嫁出去。大哥和我说,我也是要听你的,怎么会逼你。你这是和我生什么气?怎么就生了心起了意,还想死?你知道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生气吗?你也想学若萱一样,动不动寻死觅活,存心要气死自己哥哥吗?”
晓莲听了最后的“哥哥”二字,热泪禁不住汹涌流下来,又一把抱住了李安然的腿。李安然抚着她头柔声安慰,扶她起来。晓莲放肆地一把扑到他怀里。
李安然拥住她,抚着她的背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委屈,要我怎么做你就不委屈了,嗯?”
晓莲环着他的腰,不住地抽泣。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她贪恋这种滋味,投在他的怀里,听他轻声软语。
甚至宁愿可以在一瞬间,幸福地死去。
李安然把她从怀里搬出来,抚着她的脸,用帕子擦她的泪,柔声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以后,我只管嫁妆,你自己挑夫婿,这总可以了吧?”
晓莲是一个人回来的,穿过花园小径的时候,月色清凉如洗。她突然很怪异地想,李安然如果能给她一个孩子,哪怕只是恩爱一夕,她也愿意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为他守护一辈子。
爱一个男人,爱他脸上的表情,爱他身上的味道。爱渗透到骨髓里,甚至愿意死,只为他能有一段有关自己的记忆。
可是终究不能爱。晓莲独立花丛,触目所及,是月光洒落花影一片冰雪般皎洁明净。她在光影中凝眸回首,看他头也不回地走。
也终于,让她透彻心扉刻骨铭心地知道,那个刚刚给她怀抱的男人,他们再也无缘相爱。他们从来也不曾相爱。
不是他不怜惜,是他不爱。
他不爱,她必须放弃执迷。必须放弃。
可以爱到卑微,但不能爱成耻辱。执迷的坚持终究会让他厌弃,洒脱地放手,至少还能让他怜惜。
少爷,今夜我就洒脱地放手。我放手,不再为你执迷。
晓莲想着,还是情怀如裂,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抑制。
李若萱从书房看书回来,见晓莲在哭,吓了一跳,关切道,“晓莲,谁欺负你了?”
晓莲摇头,李若萱却急了,抓着她的袖子问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找他去!”
晓莲一个劲摇头,却忍不住泪直流下来。李若萱猜问道,“是嫂嫂吗?她欺负你了吗?”
晓莲摇头,拉着她坐下。李若萱若有所思,叫道,“那,那一定是哥哥欺负你了!他,他怎么你了,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晓莲摇头,李若萱急得跺脚,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呀!”
晓莲道,“大,大哥,他和少爷说,要娶我…”
李若萱瞪大眼睛,叫道,“啊?大哥想娶你啊?不行不行,他那么老了,又没趣!”
晓莲拉住她,央求道,“你小点声。”
李若萱压低声音,问,“那,那你怎么说,没有答应吧?”
晓莲摇头,却突然想试试若萱,于是道,“少爷他答应了,要我…”
若萱一听,一蹦三尺高,叫嚣道,“你说什么!他答应了!他逼着你嫁是不是!他一定疯了,我这就找他去!”
晓莲一把拉住若萱,在后面抱住,哭道,“别,别为了我去和少爷吵架,他又不会听你的。”
若萱一把挣开她,怒气冲冲道,“你别管!他敢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他看!他要非逼你嫁人,就连我这个妹妹他也别要了,就让我死在他手里好了!”
晓莲连忙拉住她,若萱道,“你不用管我,我非要给你做这个主不可!”
若萱裂脚要走,晓莲见她如此仗义,禁不住死死抱住她放声大哭,哭得若萱有点手足无措,傻乎乎地呆了,晓莲半晌止住哭泣,说道,“你能如此对我,也不枉我跟了你一场。”
若萱落下泪来,抱着晓莲哭道,“你,你这是说什么呢。你放心,我去找我哥哥,一定不要你嫁给大哥。”
晓莲道,“你别去。少爷说,他只管嫁妆,要我自己挑夫婿。”
若萱一下子欢笑起来,打着晓莲道,“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的,这样大喘气,快要吓死我了,还差点跑去和哥哥拼命,你是不是又想害我像上次一样,被他着实打一顿!”
晓莲浅淡地笑。若萱突然想起来,疑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晓莲一下子婉转难言,轻声道,“要是,一下子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来提亲,你也会哭。”
若萱似懂非懂不再说什么。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她突然想起哥哥去江南的时候,在一个黄昏,晓莲一个人痴痴地拿着哥哥给她的玉发呆。问她,说是给哥哥祈福。她,她不会是,心里喜欢的人是哥哥吧?
这个念头让她吓了一跳。她好几次忍不住起来问晓莲,但是怕她难堪,终究忍住没问。她开始不断地追悔,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那样懵懂无知。可是现在,哥哥娶了嫂嫂,晓莲不应该再管家了,可是让晓莲怎么办呢,对于李若萱来说,晓莲的问题,是一个深奥难解的问题。
李安然委婉地和付清流说了。晓莲不同意,以死相逼,她跟了若萱那么多年,最艰难的时候也照顾过自己,他也不好拿出主子的架子来压她。好汉不吃强扭的瓜,他愿意为大哥再觅良家子。
付清流充满期待的目光顿时暗淡。他久久地没说一句话,然后沉默地离开。
三个月后,李安然为付清流娶城南商家的张氏女。张氏女家境殷实,容貌端庄秀丽,性情温顺柔和。付清流像是要做给晓莲看一样,格外地宠爱张氏女。
晓莲对李安然说她想出去学做生意,在外面为自己另觅佳婿。既然要放手,就索性放得干干净净,不要呆在他身边,日日瞧着看着,扰乱自己的心,弄得大家都尴尬。何况自己外出学做生意,就可以名正言顺不再管家,鸠占鹊巢,总不是办法。
对于她这个决定,李安然内心是感佩的。晓莲果然善决断,有胆有识。他欣然同意,晓莲只需打磨几年,定能成为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为自己找寻到另外一番天地,不仅仅能另觅佳婿。
唯一不高兴的人是李若萱,她舍不得晓莲。自从晓莲跟她说出这个决定,她就一直哭。虽然哭,可是想想自己心中那深奥难解的问题,她也不能硬是把晓莲留住。
第七十一章 杏花开满蹊(上)
又是一个杏花满蹊的春季。
谢小倩一病经年。春天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她的形容消瘦得几乎是骨头包着皮。
小鱼为她剪来几枝杏花。谢小倩暗自笑了一下。这样熬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年的杏花。
她自怨自艾。身体不争气,更没有力气去忤逆邱枫染的意。空庭冷落,邱枫染常常不归。就剩下自己,都懒得去叹息了。
她会常常在病榻上想起,她第一次见邱枫染的时候,邱枫染就是湖边独立,将万事万物都置之不理。可是她就是为他着迷,傻乎乎地以为,他特立独行,有男子气。现在想想,他万事万物都能置之不理,何况一个单纯病弱的自己?
总是能想起他的气息。他绝情绝意。可还总是能想起他的气息。生活是一片死寂,可能,除了他的气息,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回忆。
他一尘不染,清幽的香气。他偶尔微笑时,美到令人心醉。
会想起儿时,无忧无虑地在家里嬉戏。父母宠爱之极,从没受过什么委屈。
不想嫁了人,把不曾受的委屈,一起受了个够。她每逢这时,就苦笑。多可笑啊,婚姻明明是一场外表眩惑的骗局,自己迫不及待义无反顾地跳进去,心里还暗自自豪欢喜自己有追求幸福的勇气。
或许,自己会这样死去吧?时日在一点点抽走自己的力气。谢小倩轻轻嗅着杏花的香气,她想着自己不久就会死去。
原来只求一死,现在却觉得,不到二十岁,就这样被一个男人,弄得死去?
想想也是不值的。家乡这时一定是草长莺飞,是放风筝的时节。小侄子一定是在花园里,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欢呼雀跃着嬉戏。
回不去了。会死在这里。谢小倩落寞地将杏花放在床头,是啊,回不去了,会死在这里。
或许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最近感怀得厉害。一遍遍重演他们曾有的短暂恩爱,一遍遍回想自己小时候。会死的,不是吗?
她唤小鱼扶她出去。小鱼忧切地搀扶她,在阳光里坐下。
湛蓝的天,柔美的云,煦暖的风。
她对小鱼说,真想去村子里看一看。
小鱼大惊失色地阻止,谢小倩做出一抹笑影,轻声道,“不过一死,他能奈我何。”
小鱼哭泣着劝,“小姐你别整天死啊活的,看你这几天气色好了点,你安心静养,过些日子就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这身子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没人心疼,自己还不心疼自己吗?还要去村子里,不把自己害了,也要把别人害了。万一姑爷知道了,真的去杀人怎么办?”
谢小倩闭目靠在小鱼身上,阳光暖洋洋照着,她轻声叹口气,说道,“幸亏有小鱼你,不然,我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小鱼抱着她偷偷落下泪来。谢小倩回屋去,静静地躺着,一直到夕阳西下,满屋子都是斜射进来的凄艳的日光。
她要小鱼拿纸笔,好久没握笔,生疏得厉害,断断续续地写。
“雕廊画阁幽人居,门前荒苔成青碧。鹊桥七夕一相遇,广寒桂花落满地。欢聚兮无语,空守兮静寂。日暮花谢去,黄鹤杳无意。黄昏无声息,乡音隔千里,孤魂零落如飞絮,生死两不知。”
她内心一时情聚,百感交集,扔了纸笔,仰头闭目重重地喘息。
已是三更天了。一切都已入睡。邱枫染感受着家里的一片死寂,比他孤身一人的时候,还要死寂。
他用一个月,收服西十二家,休养两个月,收服东三家,就在刚刚,他收服了南五家。
他铁血。用一种不可质疑,不可逆转的气势,收拢了这天下接近二分之一的财富。
而面具人交给他的,不过天下十分之一的银钱。
他头痛,当年几乎穷死的要饭的小男孩,突然坐拥天下一半的财富。他不欣喜,他只是头痛。一想起李安然,他就头痛。
他是自己多么欣赏的男人。甚至为了李安然,他走出竹林去杭州。
天下者,一人之天下。他李安然不想雄踞天下,可是他妨碍别人雄踞天下。
从此之后,他的敌手,应该是李安然。
邱枫染自己非常清楚,天下人都欣然仰慕李安然,对自己,却只是怕。
他形容冷峻,心更冷峻。他的果敢与强硬,一言既出雷厉风行,他远远地坐着,冷冷地做着,所到之处,望风而倒。
他不惜杀。他不惜罚。他甚至不惜毁灭自己。冒险本来就有两种结局,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他总是成功。不是因为他运气好,只是因为他手段高。
现在终于要面对李安然。邱枫染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只是小打小闹,他真正难做的事,还没有开始。
他从来没想过杀李安然,李安然已经名满天下,杀他,实在太过不容易。
杀李安然,是面具人要做的事。他邱枫染只想打败他,不是用武力,是用财富。
李安然最适合于喝喝茶赏赏花,他骨子里和楚狂一样,不爱慕世间荣华。他邱枫染爱慕的也不是世间荣华,他渴望的是雄霸,雄霸天下。
那个四岁病死了爹,十岁饿死了娘,十一岁被人打死了哥哥,十二岁饿死了姐姐的小叫花子,突然在一个瞬间,雄霸天下。
他就是要夜夜烟花。他就是要雄踞天下。
当年他所承受的无助,他一并给回去;当年给予他的耻辱,他一并讨回来。他要天下人仰其鼻息,望而生畏。
一个孤苦的小男孩,面对亲人接二连三的死亡,不怕吗?面对别人残暴无情的欺压和虐打,不怕吗?
而今,他要让所有的人害怕。
邱枫染站在清冷的庭院里。他不曾有一个温暖的家。为什么他邱枫染不曾有一个温暖的家。
空寂如死。这华丽的竹林里的房子,冷寂如同荒野的坟墓。
没有人生活热闹过的气息。他突然想起,他很久没有过问他的妻。
当时正是刚刚着手无序的时候,他的妻,没心没肺地缠着他,无所顾及地惹他生气。
他需要绝绝对对的冷静,他要想事情,她却只知道要自己陪。他冷落她一点,她就任性地跑到外面去惹是生非。
那个死丫头,还和他吵。绝食淋雨,以死相逼要离开他。
她到底怎么样了,不会是他不回家,她又寻死了?
邱枫染静悄悄地来到谢小倩的房里,借着月光看她病榻上的脸。不堪入目,她怎么竟然病成这个样子!
他突然不容忍,她这样憔悴地死去!
旁边还有字,她写的字?
邱枫染拿起来看。鹊桥七夕一相遇,广寒桂花落满地。欢聚兮无语,空守兮静寂。
邱枫染苦笑。这丫头好文笔。同样是神仙。牛郎织女七夕相聚,广寒宫里的嫦娥空守静寂,桂花应该是八月才开吧,难道会是花没开,就已经零落满地!
邱枫染的心突然轻轻地动。
是啊,花没开,就零落满地。
孤魂零落如飞絮,生死两不知。她存了必死的心。
她还是一个花季少女,就病成如此。他们婚后不久,还没尽享夫妻情意,就让她心力交瘁。伤心,心死。
就因为羡慕,别人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吗?我的傻丫头。
傻丫头。邱枫染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立在西湖边上,听见有丫鬟唤她,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
看见谢小倩青春俊美的脸,她纯真的眸子里是温柔阳光的笑。她歪着头好奇俏皮地打量着自己,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眸笑,回身走到他身边,欣然对他道,“我叫谢小倩,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