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看着他脸上一贯的冷清,动情道,“三弟,委屈你了!”
邱枫染笑,他轻声道,“为二哥做点事,何来委屈。何况,从今后,那些商号会骂你巧取豪夺,甚至还可能会有损二哥你的生意。”
李安然道,“三弟莫这么说,商人官府还有这些流民,是你生平最讨厌最不能容忍的,今夜,倒全让你遇上了。你不怪二哥拉你出来做你不愿做的事,就行。”
邱枫染望着李安然,浅淡笑,摇了摇头。
不多时,到处散溢着浓郁的粥香,人群一片骚动。刘青山和楚狂等人高声吆喝着维持秩序,邱枫染则静静地站着,怔怔地看着衣衫褴褛的难民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贪婪地大口喝粥。火光明灭,李安然看不透他一贯清冷的表情,不知道在他的内心中,到底是悲悯还是厌恶。
李安然望着邱枫染,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邱枫染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就那么互相注视了一会儿。
邱枫染走过来道,“二哥,你的面色有点苍白,不要过于劳累了,养伤要紧。”
李安然笑着点头应诺,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黑瘦高大的汉子捧着碗粥从他们身旁经过,无意中碰了邱枫染一下。李安然见他面露嫌恶之色,遂笑道,“三弟,这里不用你操心了。你马上就成婚了,有许多事情要忙,先回去吧,不然冷落了新娘子,我可是吃罪不起呢!”
邱枫染遂与李安然告辞。李安然的周围一片喝粥的响声,那夜天上有淡淡的月,夜幕是一种阔大无穷的黑。
李安然忙了七天,为难民看诊施药,终于汤药见效,众人病情趋于稳定。李安然在椅子上刚刚舒了口气,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地上。
第二十九章 谁能不生情
李安然整整昏迷了六个多时辰,在第二日的黄昏悠悠醒来。李安然有刹那恍惚,似乎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醒来后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幽暗而又熟悉的时空。
那个时候,他是一个学艺未成的少年,唯一的烦恼只是孟伯伯对他过于严苛。他不能像别的少年一样,去外面喝酒,交游,和自己爱慕的或是爱慕自己的人搭讪。他每日读书,但不会去科考,他每日习武,但不会去争斗,他天天浸染着毒,但不能去用。
诚然读书习武也有很多的乐趣,但他那时觉得外面的世界丰富而精彩,经常让他心生向往。
他以为,在外面的世界里,可以义薄云天,相逢为君饮。三五好友,快意红尘,对酒当歌,肝胆相照!
如果他知道,他一出来,就是跳入那个十年前就设好的劫,惹得几乎全天下的高手都来杀他,那他情愿永不再有踏入外面世界的梦想!
就那样,酣畅淋漓地读读书,无忧无虑地习习武,多好!
曾经心如雀跃翘首企盼的东西,在得知真相后,让他疲惫,厌倦。
李安然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永不要醒来。
可是他已经醒来了。昏睡或许可以给他一个柔弱的机会,但生存让他没有再柔弱的理由。
楚狂守着他,整整六个时辰没眨眼。
他睁开眼,干渴得难受,吃力地起身,不等他吩咐,楚狂立刻捧着温热的水递到他的唇边。他接连喝了两杯,复又躺下。
楚狂道,“你可算是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安然道,“没事,好多了。”
话说着楚雨燕端着药进来,李安然虚弱地望着楚雨燕笑。
楚雨燕看见他,眼圈一下子红了。
李安然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难受什么。”
楚雨燕把药放在一旁,说道,“二哥,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让你去操劳了!等你好点了,我天天炖好东西给你吃,你什么时候身体壮壮的,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楚狂在一旁听了楚雨燕的话,笑道,“燕儿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二哥还没娶你呢,就被你这小丫头管得不能出屋了?”
楚雨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叫道,“四哥你!…”
正巧付清流提着只乌鸡回来,楚狂遂赶她道,“燕儿去,去给你二哥炖乌鸡汤去!”
付清流把鸡交给楚雨燕,坐在李安然身边,笑道,“安然你醒了!你这下,出名出得更大了!整个杭州城到处都是说你!我出去了有半个时辰,没走几步路就被人围住,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看我以后也不用出门了!刚才有一个胖胖的大婶,非要把那只乌鸡给我,我推辞不过,拿了鸡一路跑回来的!”
李安然笑。楚狂道,“你还笑!你以为出名好玩吗?外面的人若知道你醒了,这院子差不多就快成集市了,送往迎来也会累死你!”
李安然轻轻地咳嗽,说道,“我病成这样子,哪有力气送往迎来啊?就有劳大哥和四弟了!”
楚狂道,“你饶了我吧!你静静地将养几日,官府让城里的富人募捐呢!遭灾的省份也正在放粮救灾,号召大家回去重建家乡,这场官司算是打完了!你把瘟疫控制住,偏偏又累得倒下,城里城外的人都感激你,想不被歌功颂德都不成!不过二哥,你也别嫌烦,被人传诵仰慕,总比被人杀来杀去强多了!”
李安然笑,半晌道,“过一阵子,你三哥成亲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楚狂听出他话里深深的疲惫。
李安然道,“楚狂你为我拿纸笔来,我给阿逸他们写封信,我出来很长时间,不能音信全无。”
楚狂怔怔地望着他,这个面色苍白,疲倦淡定的男子,突然让楚狂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李安然开始静养,很少出那个小院,只是偶尔出来看看花,晒晒太阳。一个月后,上万的难民开始重返家乡。临别时,刘青山带着三五个汉子来看望李安然,热泪盈眶地叩谢着救命之恩。李安然气色不错,要店家做了一桌子菜,一堆人高高兴兴喝了一顿酒,宾主尽兴,刘青山等人大醉而归。
杭州城没有了难民的惊扰,又变得静悄悄的,温柔甜美。天气渐渐热了,到处飞满了杨花。李安然经常懒洋洋地躺靠在外面的长藤椅上,脸上是慵懒和煦的表情,在那个万物青葱蓬勃的初夏,楚雨燕是李安然最亲密的伙伴。
她就在李安然的身边,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弹琴说笑。楚狂也突然有了眼色,经常拉着付清流出入秦楼楚馆,不再打趣李安然和楚雨燕两个人了。
楚狂英俊,又是气宇轩昂令人心仪的气度,风流俊赏,音律精妙,现在突然回到秦楼楚馆,与姑娘们耳鬓厮磨,填词作曲,一时之间红遍杭州,大街小巷传唱的都是他的新曲子。众多女子甚是爱慕,甚至有人三更半夜来客店里寻,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见楚狂一面,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李安然笑着骂他,“你这不做嵇康,又改做柳耆卿了。”
楚狂一把抢过李安然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大大咧咧地往李安然的椅子上一靠,理直气壮地说,“做柳耆卿也不错,二哥三哥都有女人陪,我也不能落后啊!”
李安然道,“你又犯毛病惹那么多相思债,欠女人的情可是不好玩的。”
楚狂道,“我只是和她们喝喝酒聊聊天,教她们弹琴为她们写曲子,又没有许诺终生,有什么好欠的。”
李安然摇头笑。楚狂亦坏笑,凑近前对李安然耳语道,“二哥,我这些日子带大哥在外面打野食,给你腾出大把大把的时间,你有没有把燕儿变成我名副其实的二嫂啊!干脆,你也别等着回菲虹山庄办了,不如和三哥凑个热闹,一起结婚吧,我和大哥把两顿喜酒一起喝了!”
李安然捶他一拳,楚狂捂着肩膀故意道,“二哥你伤好了,怎么打得这么疼!”李安然半笑不笑道,“你整天被一群红颜知己围着,挨惯了她们的粉拳绣掌,自然觉得我打得重。”楚狂跳起来,嬉皮笑脸地抢了李安然的茶一口喝光,说道,“我惹不起你,我躲!”说完人一转眼钻出屋子,没了踪影。
那天上午,天气清明,李安然躺靠在长椅上,在摇曳的海棠树影中,看正在为他熬药的楚雨燕。
楚雨燕穿了件半旧的青草绿色的裙子,潦草地挽着头发,在太阳地里面煽着火,额头鼻尖冒出细细的汗来。李安然在一旁道,“燕儿,把盖子稍敞一会儿,先过来擦擦汗,喝口水。”
楚雨燕用袖子抹了抹汗,手上的扇子越发用力起来,嘴上道,“二哥,还没大火煮开呢,一会儿就好,这日影,走得真快!”
初夏的季节,临近正午的阳光已是颇有几分热力,楚雨燕把药烧开,小火熬着,抽身坐到李安然旁边,用帕子擦额上细细的汗珠,一边喝了杯茶。
李安然将碎发往她耳后梳理,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疼惜地笑着,将她揽在怀里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楚雨燕亲昵地半倚在他怀里,眼光从海棠花叶的缝隙中投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她的衣裳上。
外面有人悠长的叫卖枇杷。
楚雨燕一下子跳起来,复又听了一声,欢笑道,“是新下来的枇杷,我买几个给二哥尝尝鲜!”
她一溜烟跑出去。不多时,火上的药因为盖着盖,开始“扑扑”地往外喷。
李安然见了,起身过去,找不到隔热的布子,遂用随身的帕子将盖子拿下来,用筷子翻动药材,蹲下身挑火,被热气呛得扭头直咳嗽。
楚雨燕从外面进来,见了,将衣襟里兜的枇杷往桌上一扔,飞跑着上前扶起李安然,一边为他捶背一边自责道,“你看,都怪我,就这么一会儿,忘了盖子了!”
她扶李安然回到椅子上坐下,李安然喝了口茶止住咳嗽道,“没事。我就算是没复原,也不至于这么弱,你不用大惊小怪的。刚才是不小心被灰给呛了一下。”
楚雨燕见被药弄脏的帕子,懊恼道,“我拿着布子跑出去买枇杷了,谁想这么会儿就喷锅了,脏了二哥的帕子。”
李安然笑道,“脏了没关系,反正都是你洗。”
枇杷黄澄澄滚了一桌子,楚雨燕欣然笑着,捡着枇杷道,“我刚尝了,可甜了,这就洗了给二哥吃!”
楚雨燕洗了一小竹盘枇杷,坐下和李安然对面吃。枇杷多汁,楚雨燕殷勤地为李安然剥果皮,李安然自己动手,让她不用管,她却笑着,把果肉往李安然嘴边送。
李安然笑着张嘴咬,伸手去接,这一送一接,手一滑,眼看到嘴的枇杷咕噜落在李安然雪白的衣襟上,一路滚到地上。
枇杷的汁水印染上衣服,楚雨燕跳起来跌足道,“可惜了可惜了!最大个的枇杷,我刚没舍得吃,给你,二哥你打暗器的手,怎么竟连枇杷也接不住!”
李安然看她娇嗔痛惜的样子,笑道,“暗器多小啊,枇杷这么大,我哪儿习惯接得住!”
楚雨燕笑着拿帕子擦拭他的衣襟,李安然捡个大个的枇杷,剥了,送给楚雨燕吃。楚雨燕张嘴接了,李安然道,“你爱吃枇杷,怎么不多买些。”
楚雨燕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枇杷?”
李安然笑道,“我弄掉了个枇杷看你心疼的那样子,能不爱吃吗?”
话说着,又剥了一个给楚雨燕。楚雨燕匆匆咽下嘴里的果肉,伸手来接,不知是否因为咽得急了,甘美的果汁顺着嘴角流下一滴,楚雨燕不觉,新的枇杷吃得津津有味。
李安然顿时觉得这个阳光下吃枇杷的女孩鲜活生动极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抿去她嘴角的汁水,动作极其温柔,很宠爱。
楚雨燕笑。
于是李安然剥,楚雨燕吃,一小竹篮见底,李安然用帕子擦燕儿的嘴角。燕儿起身打来一盆清水,让李安然洗手。
李安然洗手的空隙,却见燕儿坐在阳光里,托着下巴仰着脸,望着他笑。
温柔甜蜜,像她身上的阳光一样明亮灿烂。
李安然的心忽而柔软。
有了爱的女人,才会笑得这么纯真吧。
燕儿煮一手好茶,煲一手好汤。李安然伤重未愈,少饮茶,多喝汤。经过燕儿精心调理,李安然直觉得五脏六腑熨熨贴贴,格外舒服。
他忍不住宠她。
燕儿爱笑,与他习惯无拘紧。她的气息和语气,恋爱中少女娇俏的神态和动人的神采,李安然见了,内心像流过一道甘泉,舒展着,愉悦着,乃至,幸福着。
他把她掬在手里,拥在怀里。楚雨燕就坐在他身旁和他谈笑,偶尔会搂住他的脖子,摇着他的肩撒娇。那丫头尤其喜欢伏在他的怀里,仰头抿嘴欢盛地笑。
爱极了那笑容。爱极了她笑容里无邪的欢喜和爱慕。
他常常低下头,啄住她的唇,吻她。燕儿有时候还淘气地躲,被他捉到了,笑着,温顺地闭上眼,伸手搂在他的腰。
深吻,柔情陷入。
李安然恢复得越来越好了,邱风染的婚期近了。
燕儿却笑得有些收敛了。那天楚雨燕在一旁弹琴,唱的是一首甚不合音律的奇怪曲子,据说是出自楚狂的手笔。李安然依靠在藤椅上闭目静静地听,却听唱的是:
“你的笑丝毫不经意,却让我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 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记忆中的那一场江南烟雨,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谁又曾真见过人世轮回!”
这一首曲子,曼妙缠绵,一唱三叹,反反复复,渐渐消歇。李安然半开着眼用眼角余光微微一瞟楚雨燕,却见她怅然若失,竟轻轻落下泪来。
李安然复又闭上眼睛。楚雨燕茫然沉默了半晌,轻轻擦掉泪,转头望向李安然。
李安然睁开眼睛,笑,对楚雨燕道,“傻丫头,过来和二哥说,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你四哥写的曲子,有这么讨女孩子喜欢吗?”
楚雨燕笑了一下。
李安然一把搂过楚雨燕,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平时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天怎么弹了一首你四哥的曲子就哭鼻子啊?”
楚雨燕道,“觉得这曲子百转回肠,真的是又美妙,又让人心酸极了。”
李安然莞尔道,“真是搞不懂你们女孩子,怎么被一首曲子也感动成这样子。回头我倒要问问楚狂,他还用代言体填词,问问他这个不懂相思为何物,到处用曲子留情的家伙,是怎么揣摩到女孩子的心思,写得这么到位的!”
楚雨燕一下子笑了,在李安然的怀里舒适地半仰着头,明亮的阳光洒在她俊美的脸上,她的眸子含着笑,黑而亮,目光澄净得像一头初次离家便被猎捕的无辜小鹿。
李安然低头吻住她。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楚雨燕歌唱的声音,“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李安然内心怅然,燕儿,爱上我,有那么辛苦吗?心力交瘁,心还被碾碎成灰?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加了一段闲话吧~本来是想写一段两个人日久生情的片段,但是我人累了,懒得动,就,算了吧,哈哈~
第三十章 苦涩新婚
邱枫染大婚那天,楚狂被李安然喝令洗得干干净净,穿得光鲜华贵。兄弟三人连同楚雨燕去贺喜,邱枫染穿着婚袍在门口笑着,引他们进了里间,清冷的人穿着鲜艳的大红,别是一番风味。楚狂凑近前,邱枫染条件反射般向后躲,楚狂道,“三哥莫怕!我今天洗得干干净净来的,被二哥逼着洗的!”
邱枫染没理他,对李安然笑道,“二哥身体,复原得如何?”
李安然道,“还好,最近好多了,楚狂都敢气我了。”
邱枫染回头望着楚狂笑,说道,“我们这位名满杭州的大才子,动不动被女人追捧缠绕,是不是在外面闯祸,招惹了谁家姑娘,给二哥捅篓子了?”
楚狂受宠若惊地叫道,“三哥!我要晕了!看来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今天竟然和我主动开玩笑了!让我抱一抱,三哥!”
结果邱枫染飞快地一闪,楚狂结结实实扑在了李安然身上,被李安然不轻不重地揍了一下。
身后传来谢小倩温柔的嘲笑声,“四哥你这是干什么,也不知道害羞,干了坏事,就跟小孩子一样躲在二哥怀里去!”
楚狂脸不红心不跳地起身,脸上笑着,张开双臂道,“新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来,让楚狂哥哥抱抱!”
谢小倩没理他,笑着拉住了楚雨燕的手,问寒问暖。
楚狂找了个没趣,遂搭着付清流的肩道,“大哥,你千万别不理我啊,我们去外屋,那边好多人,摆了不少好吃的,我们过去尝尝去!”
付清流没有异议,两个人朝人堆里走过去。众宾客本来各自和自己熟悉的亲友闲聊,见楚狂丰伟英姿,玉山般光彩照人,于是纷纷侧目。楚狂倒是自来熟,没有人引见,顾自熟络地打招呼,拉着付清流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仰脖,喝了一杯茶。众人怯怯私语,渐渐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狂杜彤,几个书香世家的年轻人,一开始见楚狂不像是池中之物,本想上前结识搭讪,一听是楚狂杜彤,顿时打消了念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转过脸去。
楚狂笑道,“大哥,我有那么声名狼藉吗?我不过在青楼逗留得时间长了些,为她们写写曲子而已。这些人也时常在秦楼楚馆流连啊,至于那些姑娘们喜欢我而不喜欢他们,那是我没办法的事情啊!”
他说话声音很大,毫不避讳,众人纷纷厌恶惊讶地侧目,付清流有些尴尬,拉着楚狂的衣角,叫他闭声。楚狂偏偏越发来劲了,从背后抽出他的宝贝七弦琴,往桌上一放,大声道,“今天是我三哥大喜的日子,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可以送,就为三哥弹一首《凤求凰》好了,祝愿三哥和三嫂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说完他一甩长发,旁若无人地弹起琴来,一边引吭高歌,“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众宾客的谈笑声渐渐归于平静,静得连呼吸都轻了。这么简单世俗的曲子,本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可是从楚狂的琴中流淌出来,从楚狂的口中唱出来,便有了不同凡俗的风韵和味道,众人如闻仙乐般,从耳朵到心灵,都像是被洗过一般。楚狂弹唱完毕,犹自余音绕梁,众人痴痴地回味,好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谢小倩望着楚狂道,“四哥果然是好琴技!”
邱枫染道,“你以为呢,几乎杭州城一半女子都向往的美男子,风流多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谢小倩凑近前,腻在邱枫染的怀里,笑道,“你怎么不说,因为四哥生性懒惰,所有杭州的女孩子,都不再洗衣服了!”
李安然对身边的楚雨燕道,“对了,你四哥自从出入秦楼楚馆,好像真的不用你洗衣服了。”
楚雨燕笑道,“外面的红颜知己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听说一次醉酒,吐了,竟然有姑娘为他换了外衣,偷偷洗好,就再也不还了,哪里还用我洗!”
这时,谢小倩的丫鬟小鱼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把拉过谢小倩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还换了平常衣服,后面都找你找翻天了!快点快点,这都要拜堂了,你竟然偷偷乱跑!你想急死个人啊!”
谢小倩一下子上前捂住小鱼的嘴道,“你别大呼小叫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当心被别人听见了!”
李安然在一旁笑道,“小倩还真是淘气啊,大婚的日子也敢乱跑,三弟,今天晚上可要好好管教,立立规矩,不然就翻天了。”
谢小倩撅嘴道,“二哥你怎么也学楚狂不正经了,开我的玩笑!”
李安然道,“还不快走,看看你的夫君脸都冷了,真要是拜堂的时候来不及换衣服,晚上的骂你是挨定了!”
谢小倩被小丫鬟推走,一边回头朝邱枫染和李安然吐了下舌头,说道,“离拜堂还有半个时辰呢,急什么!”
望着谢小倩被推走的身影,李安然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对猫眼大的明珠,送给邱枫染道,“三弟大婚,二哥没什么好送的,这对明珠互相辉映方能光彩丛生,在此祝愿你和小倩姑娘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邱枫染接过明珠,迟疑道,“二哥,你已经在账房送了礼了,铺子又关了,怎么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李安然道,“这是我原来珍藏,为你婚礼准备的,恭贺你娶了掌上明珠般的妻子!”
邱枫染收了,道谢,笑起来还是淡淡的。
新人拜过天地,众人贺声如潮,突然门外响起优美的琴箫鸣奏,一个形容俊美的白衣小童挎着一个大花篮从容走进厅堂,顿时满室芳香。
邱枫染看见那花篮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李安然。
李安然也在望着他。
那是整整一大篮的紫茎云兰。邱枫染总感觉,李安然对他淡泊地笑,带着微微的苦涩,有一个刹那,邱枫染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好像看见李安然的目光悲凉而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