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只是孤独,只是冷,但并没有凄凉。
这种空旷的凄凉让他的鼻子酸酸的。心也在涩涩地疼。
他以为,再帮李安然一次,然后离开他时,自己只会轻松,却不想,是这样酸涩。
他钦佩李安然。虽然冒险,但赢了面具人。为陶、冯二人疗毒,需要运用真气将蘸着解药的银针缓缓推入指定的十二处大穴,恰到好处,深一毫则死,浅一毫无效。待插完最后一根银针,也是李安然内力最空虚柔弱的时候。
面具人拿捏得正好,他在李安然下完最后一根针的时候出手,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输了,不但让李安然躲过了那一剑,还中了李安然的招!
本来的计划,是他合楚狂之力,他们二人拦住面具人的。
可没有想到,面具人一招击败他邱枫染,有几乎是同时,另一招击败楚狂。在李安然下完最后一针的缝隙杀过去,几近完美。
合他们二人之力无法应付面具人卓绝的武功,当时内力空虚柔弱的李安然是如何躲避,又是如何反击的呢?
李安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悠然醒来,睁眼一看,禁不住苦笑。付清流正躺在不远处的床上,还在晕迷。楚狂横趴在长椅上,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剑,剑有毒,毒虽解,可伤很疼。邱枫染落寞地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缠着绷带,肩袖处是几点血,自己喷出的血。
邱枫染见李安然一醒来就笑,说道,“你还笑,一屋子伤员,你还笑什么笑。”
李安然吃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背上,服下云逸给他的疗伤药,苍白地喘息道,“伤是伤了,但总算还都活着。”
楚狂轻轻“哼”了一下道,“现在还都活着,下一刻谁能说得清。现在就是来一个普通的杀手,我们几个全得玩完。那个戴面具的,不会这么傻吧,我想杀手一会儿就来了。”
邱枫染难得对楚狂如此温和,他带着笑说,“四弟不要担心,杀手不会来了。”
邱枫染以为楚狂定会反击“为什么杀手不来!”,可不想楚狂对他一笑,没头没脑道,“三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邱枫染的心像被针刺了一样,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摇摇头,望着房顶。楚狂对他说道,“以后多笑笑吧,快结婚的人了。以前再怎么不好,都过去了,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结了婚,就要开开心心的。”
邱枫染潸然落下泪来。他突然觉得,楚狂如此可爱。今夜,他们兄弟四人并肩战斗,同生共死。却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孤身远去,以敌手的身份相遇,就是在婚后的第一天吧,从此我不再是我,而你们依旧是你们。
他昂着头,泪悄悄滑落,并没有人注意。邱枫染很快冷冷淡淡地笑着,楚狂颇为神往地顾自羡慕着,“有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么崇拜你,又会做一手漂亮美味的鲈鱼。三哥,你要掉到蜜罐了。从此与佳人携手竹林,饮茶读书,并肩看星星,三哥要过神仙般的日子了。”
邱枫染对着楚狂笑,“你就羡慕吧。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啊!”
楚狂做出一副孩子般无赖的脸皮,对邱枫染柔声央求,“三嫂有没有妹妹啊,介绍给我吧。”
邱枫染无奈地苦笑,“你受那么重的伤,还在这儿贫嘴。”
楚狂疼痛得呲牙咧嘴,对邱枫染道,“三哥你的金疮药管不管事啊,我怎么还这么疼啊!”
邱枫染却发现李安然靠在床背上冷汗滚滚而下,面色如纸。不由大惊,冲上去唤道,“二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将云逸的疗伤药一下子又服了一大把,邱枫染端水过去,李安然忍痛喝了几口,只觉得腹如刀绞,脸疼得是浅灰一般的颜色。
楚狂也趴不住了,冲上去看。不由大惊道,“糟了!二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五弟他们云家的疗伤药,服了以后应该是五脏六腑舒服熨帖,怎么会这么疼啊!”说完拿过药放在鼻子下闻。
邱枫染道,“你不要胡说!这世上什么药二哥分辨不出来,会吃错药!”
李安然无力地伏在床上,突然一个痉挛,一大口血直喷出来,吓得邱枫染和楚狂吩咐后退,又一起冲上去,却见李安然疼痛已缓,大口地喘息。
楚狂心疼道,“二哥,你,真没事吧?”
李安然喘了会气,虚弱道,“没事,药没有错。是五弟的药和我先前服的雪莲红珊丸相冲撞。我上次用雪莲红珊丸治内伤,它还有残存,这次服五弟的药,撞在一起,难免的。喷了口血,将雪莲红珊丸的残存药性带出去,以后就没事了。”
楚狂舒了口气,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上,邱枫染冲上去扶,楚狂苍白着脸,戏谑地问,“三哥,现在,你不嫌我脏了吗?”
邱枫染一听,一下子将楚狂扔在地上,于是传来楚狂惊天动地的哀叫。
外面晴透的天,有了一点夏天的暴烈。阳光从窗户撒进屋来,有微风,惊起桌上的细细的尘灰,在日光中上扬,飘落。
李安然靠在床头,望着日影中惊起的灰尘,怅然若失。
楚狂斜在门口,敲门,问李安然道,“你这是怎么了,重伤在身,可不适合伤神啊!”
李安然道,“我老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楚狂道,“是不是有杀手追杀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来了!我就说那个苏笑,不会这么好心,这么好的机会他楞不下手!”
李安然拧眉道,“苏笑好像突然罢手了,这事情着实透着诡异。难道昨天晚上,他手下的人全部倾巢而动了?这不可能啊!”
楚狂道,“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好养你的伤,费那个心神干嘛!”
李安然微微叹了口气,楚狂突然盯着他枕头和床的缝隙,狐疑道,“那个,是什么?燕儿的?”
李安然扭头往下看,心突然宽敞了一大片。
那是只精美的红玉凤凰簪子,在阳光闪放异彩。
楚狂一见这艳丽的东西,切齿道,“是他的!姓斩的!”
李安然望着簪子笑了起来,身体望后一靠道,“这男人,竟然不见我一面,只留下这个破簪子!”
楚狂一脸痛恨,说道,“你什么时候和这种人也扯上了交情!”
李安然道,“我们原本就有交情。你也别瞪我,他留这个信物,就是告诉我他日后要成百倍地讨回去。”
李安然为楚狂做了新衣。
大红,金线,雪白,墨黑,浅紫,牡丹花,统统都是楚狂喜欢的颜色和图式。上等的精致丝绸,在阳光下一晃,散发着质料特有的光泽。
楚狂拎起锦袍裹在身上,笑道,“呆会,我正好可以穿着这衣服到街上去唱涉江,若是戴上个花环,就更是妙极了!”
那日黄昏,楚狂洗了个澡,换上那袭雪白大红纹绣的锦袍,披了发,戴了花环,身上系了许多香花,抱了那把七弦琴,一边弹奏一边在街市上踏歌而行,如入无人之境。
黄昏的街市正是热闹非凡之时,大家见一个翩翩佳公子,全身上下戴满了花,旁若无人地抱琴踏歌而来,纷纷侧目避让。
那时的街上混合着煮玉米的清香,炸臭豆腐的油烟和蒸包子的蒸气,夹杂着男人的叫卖、女人的吆喝和小孩的哭闹。有那么一个时候,仿佛突然间声音和气味都不见了,众人都如同做梦般,看着一个衣着华贵高大英俊的男子,用繁复的香花装扮,弹奏着动听的琴,用他金子般嗓子高唱《涉江》,“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楚狂的风神气度,洒脱不拘泥万物,独自高歌,游戏红尘,癫狂中迷人眼的俊美,举止间掩不住的阳刚,令观者目眩神疑,恍若梦中。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拉着修鞋的白头发爷爷,尖声稚气道,“爷爷你看,那个哥哥戴好多花啊!”
楚狂正欲高歌而过,听到女孩的叫声不由回头而顾,小女孩偎在爷爷怀里,在满天绚丽的霞光中望着他,眼睛黑亮亮的,天真无邪。
楚狂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黑乎乎脏兮兮的凳子上,抚着小女孩颇为杂乱的头发温柔道,“哥哥这样子打扮好看吗?”
小女孩仰慕地望着他头上的花环,吸了吸鼻子清脆道,“真香!”
楚狂从身上折下一朵野兰,小女孩很乖顺地接了去,放在鼻子下闻。楚狂笑着起身,没行几步,突被一大群光鲜亮丽的女人围住,那些女人七嘴八舌道,“我也要!”“也给我一朵!”“公子我还要!”这样说着,干脆自己动手,你一朵我一朵地摘,当然也顺手牵羊吃楚狂的豆腐。楚狂不堪其扰,粗暴地推开几人,挤身逃出圈去,身上馨香零落,颇有几分狼狈。
没有得手的女人又欲围上来,楚狂见势不好,仓皇逃遁。等停下脚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位年轻女子娇呼道,“楚狂打扮成这样,不是要女孩子喜欢吗?现在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快呢!”
楚狂回眸看见邱枫染身边的谢小倩笑得花枝招展的样子。他似笑非笑地走过去,谢小倩道,“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楚狂突然穿这么好的衣服,是向谁讨要来的啊!”
楚狂脸上带着笑,一把拎过谢小倩来,皮笑肉不笑道,“以为我三哥在,我不敢教训你是不是!你看我今天教不教训你!”
谢小倩娇声向邱枫染求助,邱枫染唇角含笑,冷清道,“叫你不要淘气你不听!今天就把你交给四弟教训一顿了!”
楚狂于是笑起来,对身边的谢小倩道,“看你这回怎么办!三哥不管,我更不会饶你了!”
谢小倩的腕子被楚狂抓得疼了,忙着可怜兮兮地求饶,“四哥放我这次吧,我一时淘气,下次再不敢了!”
楚狂扬眉,脸上不愠不怒,只是手上一用力,谢小倩“哎呦”一声,忙着回头向邱枫染求救,楚狂不理,问道,“找女人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谢小倩柔声求饶,“我不敢了,四哥饶我吧,再也不敢找妓女戏弄你了,饶我吧。”
楚狂伸手弹她的头,说道,“这么快饶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谢小倩道,“那这样好了!我做一大盘鲈鱼给四哥赔罪,今晚就送过去,好不好?”
楚狂听了这个建议不错,浅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像上次那样做一大盘,若是你敢食言,我就杀进你们谢府抓你出来!”
谢小倩忙不迭道,“一定一定!一定做一大盘给四哥送去!”
楚狂松开她,谢小倩连忙躲到邱枫染身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委屈道,“大男人那么小心眼!玩笑也不能开!”
楚狂满脸笑,唬道,“你还敢说,那我就不吃鲈鱼吃你了!”
谢小倩连忙死死抓住邱枫染的衣袖,探出头来吐着舌头做鬼脸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要怪我不给你做!”
楚狂佯装扑上去,吓得谢小倩躲在邱枫染的身后环住了未婚夫的腰。楚狂对邱枫染笑道,“看来三嫂淘气得紧!想不通你怎么看上个这么爱热闹的丫头!”
邱枫染笑,问道,“二哥没事吧?”
谢小倩漂亮的眼睛盛着笑,微昂着头对楚狂做出一副气死你的表情,楚狂瞪了她一眼,对邱枫染道,“他还好,没事了。”
邱枫染浅笑。谢小倩依偎在他身侧,一脸青春欢盛的,淡淡的光华。
第二十五章 云初宫的凶夜
面具人一身灰白的麻布衣,静静地站在冰心海棠树前。
清亮的月光如流水,山谷寂静,几乎可以听到月光划破虚空惹落尘埃那细细的声音。
那海棠一树繁枝叶茂,十三个洁白的花蕾参差不齐地掩映在碧叶里,最大的一朵,花苞已如琉璃,却没人知道,它会在哪一个刹那绽放。
这样含苞不放,整整十二个年头了吧。
面具人负手,痴痴地望着碧枝上的花蕾,晶莹洁白如冰雪。
二十年了。那个黄昏,那个文静的带着微微甜美气息的云初,也是穿着一身雪白的麻布衣,曾对他温柔美丽地笑。
云初。云初啊!
你终究是怨我的。对不对?
一道细细的风,黯淡的剑光一闪。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咬向了面具人的咽喉。
面具人闪身,挥袖,手中剑未出窍,只轻轻隔住了项君若的剑,盯了他半晌,沉吟道,“残月?”
项君若没说话。面具人道,“你既没死,就该躲得远远的,再不该踏入这云初宫半步!只要我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逃得出去!”
项君若冷淡道,“是吗?”
面具人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项君若望着面具人,嘲弄道,“你知道冰心海棠为什么不开放吗?”
面具人颇为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因为,它在等你的命。”项君若平静的脸迎着月光,他静悄悄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咒语般,剑已出。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在衣袂游移间,剑像攻击目标的游蛇,一下子咬了过去!面具人“啊”地失声,因为他项君若的剑在中途变向,突然刺向了冰心海棠!
面具人闪身挡上去,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冰心海棠!
剑刺入他前心的衣服,然后滞住。面具人的青铜面具冷硬邪魅,他似乎在笑,用他白皙颀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项君若的剑,柔声道,“没有人可以杀我。”
项君若的手一抖,剑像游蛇一样斜刺破衣服,直奔面具人颈项,剑尖像长了眼睛似的,一头钻向面具人的咽喉!
项君若的应变很快,剑的速度更快,几乎是面具人的话音还未落,剑尖已经接触到了咽喉的皮肤,面具人本能地躲闪后仰,项君若的剑却像会思考一样,剑尖突然一拐,冰心海棠的树干被刺了个透明窟窿。
他收剑,昂然望着震惊的目瞪口呆的面具人。剑在淡月下犹自“嗡嗡”地震动,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是面具人手指的血,随着剑的震动纷纷落下,渗入泥土。
在冰心海棠树干的创口处流出透明的晶亮的液体,项君若用手指蘸了蘸,放入口中吮吸。
面具人惊骇地望着他,那冰心海棠,可是剧毒无比啊,这人是疯子不成!
可是项君若淡淡笑着,他垂下手指仰天叹了口气,对面具人道,“二十年前,你曾经对天发誓,说今生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冰心海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是吗?”
面具人听了这话,迷惑不可思议地望着项君若,项君若对他道,“想起来了吗?二十年前的六月初二,黄昏,你在血泊中信誓旦旦,说你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它受丝毫伤害。”
面具人颤抖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项君若道,“当年,你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到底是为了得到她,还是为了这株冰心海棠?这海棠树,惹来这么多怨念,它还会愿意开花吗?”
项君若剑一挥,树干顿时又多了一个窟窿。面具人身形一震,急狂地扑过去,
项君若挥剑。
两剑相撞,迸现耀眼的火花。项君若的剑最擅纠缠和变化,剑尖一闪一滑就从交叉的剑锋处拐走,刺向面具人的前心,面具人的剑顺势消长,随机起伏,从项君若的剑锋处游走,刺向项君若的咽喉。
项君若已经鬼影般闪身在面具人的身后,面具人剑出手,从自己的左腋下穿出,剑尖正与项君若的剑相撞,听得“叮”一声响,项君若的剑断!
项君若后退几步,面惊怖。这面具人中了李安然的半月追风,半个月内内力全失,他怎么会,震断自己的剑!
不容他喘息,面具人暴喝一声,身形冲天而起,黑云压面般,一掌劈向项君若天灵盖!
项君若无剑招架,甚至无暇躲闪,只能将重心左移,避过头部,面具人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右肩上,项君若一声痛呼,右腿单跪在地,唇角裂出血来。
面具人变掌为指,钳子一样掐向项君若的咽喉,项君若向后一仰,错过,随后一口温热微腥的浓血“扑”地一声吐向面具人的脸,迷了他的眼。项君若趁机咬牙提起一口气,飞掠出去,钻进黑暗的夜幕里。
面具人觉得嗓子一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怔怔地看着受伤的冰心海棠,两行泪从他华美的青铜面具上飞快地滑落下来。
他倒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
冰心海棠最怕金属的损伤。三年冻结,五年培育,两年含苞,十年等待。他日日夜夜花费的心血,一夕毁灭,付之东流。
泪如泉涌。云初。云初啊!我不能保护你,竟然也不能护住这棵冰心海棠。
面具人的头,突然剧烈地痛。
仿佛又回到,十四岁的那天下午。那刺耳的哄笑声。那么响。那么让人恨而绝望。
很痛。他卑微地倒在花园里,任凭那个女人疯一般地乱打。他一定要被打死了。
云初救他。她那么美丽,那么文静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似乎每动一下都害怕弄疼了他。
就在那一刹那,他泪流满面,所有的防线轰然溃退,倔强的坚持让位于深埋在内心日日夜夜积累着的苦楚,他多想扑在云初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只是云初啊!
面具人倒在地上流泪不止。在这荒凉寂寞的夜里,在他日日夜夜刻骨铭心的追忆中,他早已痛彻心扉地知道,从云初死去的那天起,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那样温柔而悲悯地对他。
云初啊!面具人在内心里悲鸣。而今我心已硬如钢铁,为什么一想起你,我就会泪流成河!
面具人“哇”的喷出一口血。他喘息着,擦拭着嘴角,一边干笑,一边颤抖着双肩,流泪。
云初。你死时是怨恨我的。可你就是再恨我,你可以杀了我,你不该杀了你自己!
面具人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刺骨疼痛,胸怀如裂。
但没想到是他。残月竟然还活着,他一定是,一定是项重阳的儿子!
项重阳的儿子。云初,你恨我,你的儿子终于来杀我。
可我还是杀了他。他逃不出去。没人能逃得出去。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随身带着那颗药,可以让自己瞬间迸发可怕力量的药,可这迸发之后,却会更加破损自己的身体,若不能一招毙命,反会被敌人反噬。
我必须杀了他。云初,即便他可能是,你的儿子。
天上淡月如钩。整个云初宫睡在淡淡的夜雾里,静谧芬芳。
琳儿踏着地上的野草和碎石,来到小溪边。那条清澈的小溪被一块大青石所阻,形成了一汪小小的天然湖泊。琳儿解开头发正准备脱去衣服,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臂。
琳儿正欲叫出声来,那黑影上前一把紧紧堵住她的嘴,低沉道,“琳儿是我,君若哥哥。”
项君若松开手,琳儿细细打量了半晌,抓住项君若的双臂激动地低声道,“君若哥哥!真的是你!你,”琳儿四下看了看,轻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你不要命了!”
项君若示意她别出声,然后整个人松松垮垮地躺在青石板上。琳儿关切地蹲下身抚上他的额,他正在发烧。
项君若挨了那一掌,虚弱不堪,他披头散发,脸黑唇紫,襟袖上染满了一大片血痕。琳儿粗粗看了看,从腰间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为项君若服下。项君若服药后闭目微微喘息,琳儿起身在不远处林子里扯下几片藤蔓状植物的叶子,让项君若嚼。
项君若依言,不多时觉得满口生津,神智更为清醒,遂低声问,“琳儿,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琳儿道,“这是神仙草,他三年前亲自弄出来的。”
项君若仰天道,“他死也想不到我还在他的云初宫。”
琳儿道,“君若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项君若道,“我想趁他今夜中了李安然半月追风的机会杀了他,救你出去,可是,反被他打伤了,要不是我吃了口冰心海棠的汁液,怕是就死在这里了。”
琳儿急道,“你,你现在伤怎么样了?”
项君若道,“我的右臂废了,不能用剑了。”
琳儿沉默,抚着项君若的右臂,轻轻落下泪来。
“琳儿”,项君若迟疑了很久,开口道,“林姨,她,她…,过世了!”
琳儿的肩震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项君若,她的面容在淡淡月光中惨白如纸,泪水在眼里攒动了很久,才突然一股脑滑落下来。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裙摆,泪如泉涌,瞬间脸上全是泪痕。
项君若望着她,沉痛道,“对不起,琳儿,我,我去晚了。林姨她自己服‘草木有情’,先走了…”
琳儿忍泪望天轻叹道,“她活得也太苦了,这么多年,真的太苦了,终于看开了,抛下我了…”
项君若心疼地望着她,抓住她的手道,“琳儿,你现在和我走吧!我虽然失去了武功,但我们可以躲起来,不要在他身边了,琳儿!”
琳儿仰天摇头道,“不行。君若哥哥,你现在逃出去他还不会发现,你带我出去,他一发疯我们两个都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