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自知理亏,低着头没敢吭声。

苏岸道:“我在京城结怨甚多,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真的被谁动了坏心思,你就是自投罗网!”

苏皎皎认错态度就快且好:“哥,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

苏岸道:“那每天卯时来我书房练字,外加两刻钟背书,三个月。”

苏皎皎内心哀叫,苦苦皱着脸,却也只有答应的份儿。苏岸睨了她一眼,凉凉地道:“陛下那里自有我去说,你乖乖地在家准备寿礼吧!”

苏皎皎正待答应,“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寿礼?哥,不是府上有人负责准备寿礼吗?”

苏岸道:“府上是府上的,你是你的,你一个女孩子,也好意思府上备了礼就空着手?”

因为进入八月,闷热全消,天气变得明媚清朗,苏皎皎在树荫花下有条不紊地做了碧玉青瓜,沈嬷嬷在一旁低头做着针线。

苏皎皎净了手在沈嬷嬷旁边坐下,沈嬷嬷尽力将脸上的笑显得慈祥一点,夸赞道:“县主的碧玉青瓜,当真是比那宫里的御厨还做的好吃!”

沈嬷嬷脸上的伤口既深且长,如今虽好了七七八八,到底有些有碍容颜,一笑有些狰狞,好在苏皎皎不嫌弃,还经常端茶送水地服侍,反倒让两人关系更是亲近亲密了一层。此时苏皎皎就如没骨头的猫一般窝在了沈嬷嬷手边,摆弄着沈嬷嬷缝了大半的衣裳。

针脚均匀细密远非苏皎皎可比,于是苏皎皎叹息:“我哥穿了三年我做的衣裳,当真是委屈了。”

沈嬷嬷道:“唉,你才多大,三年前不过才十一岁,自己养大的妹妹会给自己做衣裳了,王爷心里甭提多美啦!”

苏皎皎于是就笑了,少女的脸在晃动的树影中笑得波光潋滟,她有些骄傲地抿着嘴,扬眉道:“我哥哥可喜欢我做的碧玉青瓜啦,顿顿离不了,搭着酒跟着去酒楼卖,酒没卖完,青瓜都卖完五六坛啦!”

沈嬷嬷也笑得舒怀:“那是啊,毕竟喝酒的人少,吃青瓜的人多!”

“哎呀沈嬷嬷你真坏!”苏皎皎伸着小拳头假意捶打,就笑滚进沈嬷嬷的怀里,沈嬷嬷笑躲了一下,将手里的针线抬高继续做,嘴里道:“而且王爷的酒卖那么贵,寻常人哪能顿顿喝得起,青瓜就不同了,可以顿顿买来吃啊!”

苏皎皎便伸手挠她:“你当真是护短,一点我哥的坏话也不许人说!”

沈嬷嬷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王爷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两人这般笑闹了一回,苏皎皎歪在树上,摘了根毛毛草叼在嘴里,彼时一道阳光斜落在她素净的衣衫上,让那蓝底白花的细布也清透明亮起来。

“嬷嬷,那什么咸阳郡王府,跟咱们家有什么过硬的交情吗?老太君寿辰,不但请了哥哥还特意请了我?”

苏皎皎对这京城的高门大族盘枝错节的关系,虽是恶补了一段时日,但是真正家族间的关联和底蕴,可不是她恶补几日看看家谱就能掌控分明的,苏皎皎情知自己根底浅薄,想着问问一向生活在京城的沈嬷嬷更为靠谱些。

果然沈嬷嬷闻言放下手里的活儿,沉思细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论理,我们府上和他们府上交往不多,没什么交情可言。”

苏皎皎就奇了怪了:“那为毛还特意请我?就我如今这副得罪了公主太后的名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被禁足,他还敢明目张胆地请?”

沈嬷嬷肃然,仔细思摸了片刻,轻声道:“你或许是因为他们家的大姑娘。”

苏皎皎顿时被勾起了兴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家大姑娘!”

“说来这是陈年旧事了,但放在…”沈嬷嬷细细算了一算,“十六年前,那可是轰动京城人尽皆知的大事情。咸阳郡王府的大姑娘,被如今的太后指名远嫁夷秦和亲。”

“远嫁夷秦和亲?”苏皎皎瞪圆了眼睛瘪瘪嘴,“这么倒霉啊。”

沈嬷嬷便笑了,她苍老平和的面容有种惯看沧桑的淡定,当下摇了摇头:“皇家的事,当年夷秦强悍,想要联姻的可是大周嫡亲的公主。”

苏皎皎心中惊讶:“那岂不,岂不是用咸阳郡王府的大姑娘换了人了!”

沈嬷嬷叹息:“谁说不是啊,当时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说长公主性情温顺身体柔弱,受不了夷秦之苦,而咸阳郡王府的大姑娘英姿飒爽,还通医术。关键是当时皇家的血脉,也只有她们两个适婚的女孩子,长公主不去,也只有郡王府的大姑娘去。”

这也太欺负人了。苏皎皎道:“可那个夷秦不是要娶公主的吗?”

沈嬷嬷道:“是公主啊,当时的皇后娘娘一道懿旨就把咸阳郡王府的大姑娘过继到膝下,成了嫡出的公主了啊!”

苏皎皎惊得站了起来:“这样也行?”

沈嬷嬷摇头淡笑,反拿起针线做起活计,话语低柔语重心长:“县主要知道啊,在这个世道上,权势当头,没什么是行不行的。”

苏皎皎怔楞了半晌复又坐下,回到如今的话题来:“你是说那咸阳郡王府从此就和太后结了梁子,如今遇到我这码子事,盛情邀请就是用来打太后脸来?”

沈嬷嬷失笑,终是叹息道:“这算什么梁子,咸阳郡王府只有跪地谢恩的份儿,要说结了梁子的,是咸阳郡王府的老太君,老太君没有嫡子,膝下只这一个宝贝闺女。远嫁夷秦也就算了,只是嫁了不久,夷秦那方得知她并不是真正的公主,当下恼羞成怒,传闻用十来个男仆轮番折辱了碧心郡主,将碧心郡主的尸体赤身裸体悬挂于两军阵前,开打了!”

这话听得苏皎皎的心砰砰直跳,凭空升起种悲愤来,当下握了拳头,竟是愤慨难言。

沈嬷嬷还是那副低缓悠扬的声调:“当时咸阳郡王府的老太君就晕倒了,然后她披头散发一身缟素闯到金銮殿,指着先皇的鼻子一顿大骂,还生生闯到后宫,扯着皇后的脖领子给了她两个耳光子,差点就撕了皇后的脸!这事情在当时,闹得可太大了。”

苏皎皎跳将起来,举着拳头解恨叫好。

沈嬷嬷像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摇着头无奈地笑了:“那场仗一打就是三四年,夷秦强悍狠毒,我们的老王爷就是折在阵前了,当时夷秦所向披靡,一日荡平三百里,直逼京师。”

还有这般命悬一线惊心动魄的事呢!苏皎皎简直惊呆了。

然后,然后沈嬷嬷就不说了,低下头专心缝她的衣裳。苏皎皎正听得热血沸腾,这一断当真是百爪挠心般全身都不舒服,当下摇着沈嬷嬷的胳膊道:“嬷嬷,那后来呢?”

沈嬷嬷奇怪道:“没有后来了啊!后来就是咱们王爷临危受命,荡平夷秦不知所踪了啊!”

啊?苏皎皎失望地松了手,后来,就是哥哥的事儿了啊!

哥哥当真煞神,那么厉害啊!

虽然与传闻中的名声事迹相符了,但苏皎皎一时还是有点心眩神疑地反应不过来。

待反应了过来,苏皎皎带着几分引以为荣的向往倾慕,美滋滋地想,怪不得哥哥敢那么横行无忌呢,原来是有这般凶险的战绩功勋呢!

还有,那个咸阳郡王府的老太太是个有血性的,对脾气值得交,这番她过寿应当好好准备准备一份贺礼。

第五章 祝寿 (二)

苏皎皎跟了苏岸这么多年,身在山野,自是没见识过繁复辉煌的山珍海味,但苏岸何等品味,即便是寻常菜蔬,也是简单精致的。

苏皎皎又是个心灵手巧,很有厨艺天赋的女孩子。

她跟着哥哥的酒卖酱菜,就是因为她鼓弄出来的酱格外格外好吃。

没有特殊的工序材料,可她那么不大一点的小丫头,鼓捣出来,不但色泽鲜亮,还异常的美味可口。

所以说苏皎皎要是挖空心思想讨好谁,那也是可以的。

苏岸让她自己备寿礼,她就当真自己动手开始准备了。

虽然与咸阳郡王府的老太君没有一面之缘,但是听她的事迹苏皎皎已经将她老人家引为知音。故而她要准备的吃食,是非常殷勤而细致的。

苏岸看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一般兴致勃勃地备礼,既笑且妒。于是开玩笑地问她:“皎皎,貌似哥哥过生日,你也不曾这么大动干戈吧?”

苏皎皎笑得像只小甜狐狸:“我这不是怕给哥哥丢脸嘛!”

苏岸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气:“什么东西,拿出来我先尝尝。”

苏皎皎便拦在了小厨房门口:“不行不行,我还在试验,没做成呢!”

苏岸便也懒得理她,任她跑进厨房关上门鼓捣去了。他闲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任凭金风细细,花木扶疏。

待到苏皎皎殷勤地捧上香茶点心出来,与他对坐着,苏岸便老实不客气地开始使唤她:“皎皎,哥哥等你这么久,肩背酸疼了,过来揉揉。”

苏皎皎也是被他使唤惯了,麻溜过去开始揉。

苏岸被揉得舒服了,漫声道:“那个,皎皎,哥哥在九子巷那边买了个小铺子。”

苏皎皎手下一顿问道:“买铺子干什么?你还要继续卖酒吗?”

苏岸也是可有可无的淡定:“给你的,你若喜欢,也可以卖酱菜。”

苏皎皎的眼睛亮了,当下跳到了苏岸面前欢声道:“哥!你是说那间铺子归我了!”

这丫头的声音表情实在是太清脆明亮了,苏岸不由莞尔:“看把你乐的。”

苏皎皎从小和苏岸腻歪惯了,此时也毫不顾忌地往苏岸身边一坐,头一歪就靠在了苏岸的肩怀里,手一伸就搂住了苏岸的脖子!

“哥哥你真太好了!”

苏岸顺势半拥了她,伸手揉了揉她光顺的头发。

“你许大哥会做陶,你云姐姐会琢玉,我会酿酒,皎皎虽然是个女孩子,还是得有一门可以傍身的手艺。”

苏皎皎偎在苏岸怀里点点头:“嗯,我会做酱菜!”

苏岸微笑,伸了长臂搂住她,眼睛却掠过她的头顶看向茫然不可知的前方:“是,这世事易变,富贵有如过眼云烟,人只要活着,就得有门谋生的手艺。”

苏皎皎却没心没肺快乐地保证:“嗯,我好好做酱菜!”

于是苏岸就乐了:“我和陛下早就说了,此番回来不任实职,就是来京城好好卖酒的。如今我酿酒给你搭着卖,日后还请苏姑娘多赏口饭吃!”

苏皎皎一听,乐不自禁,仰着头在苏岸怀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咸阳郡王府的乔老太君六十大寿的生辰,是在八月初八。

乔老太君这与当今太后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物,在京师里委实也是有点尴尬的。但皇家先对不起人家,人家任性闹了一闹,也就都容忍下了,还给了咸阳郡王府不少的封赏。

只是封赏是封赏,乔老太君与当今太后这对冤家是已然做成了,估计是不死不休。乔老太君虽是做了老封君,可如今的咸阳郡王不过自己庶子,媳妇当家,她当年痛失爱女心如死灰,一朝称病就一直称了十六年。

她不出来混,皇家也不愿意提,倒也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只是这般突然拿六十大寿做筏子,广邀宾客大摆筵席,就让人一时内心惴惴摸不着头脑了。

于是众权贵世家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慈安宫。

其实慈安宫高太后的眉心也是颇为剧烈地跳了两跳,没办法啊,十六年前那场差点被毁容破相的亏吃得太惨烈,旧事重提让她当真心有余悸。

“那个老婆子,还想干什么!”高太后恨恨,与身旁的赵嬷嬷念叨。

赵嬷嬷也不知道乔老太君意欲何为,这人都偃旗息鼓等死十六年了,如今突然高调蹦跶起来,确实是神鬼莫测啊!

于是赵嬷嬷顾自揣测着:“难道是,前些日子娘娘与明月县主闹得太凶,名声传出去了,又勾起了老郡王妃心中的恨来了?”

高太后一想起这事就心中又虚又堵,当下也只是嘴硬冷笑道:“心中再恨又能怎的,她就一个宝贝女儿,我也是一个宝贝女儿,她舍不得,哀家就该舍得女儿了?”

这实在是一笔胡搅蛮缠的烂账,赵嬷嬷可不想再多分说,只是道:“据说她是格外请了明月县主的。”

高太后顿现怒气,所谓旧恨未了又添新仇,当下一掌拍在桌子上:“又是那小蹄子惹事!”

赵嬷嬷忙劝息怒,以眼神示意小声道:“娘娘,如此不是正好,干脆大方解了她的禁足,咱们才能…”

赵嬷嬷做了一个一刀砍下的手势,高太后心会神知,当下沉吟道:“如此,就下一道懿旨,让她好好陪陪老郡王妃,以解寂寞吧!”

这旨意够狠的,故意把这两个人往一块儿凑,一看就是无所畏惧的大家气派。你们不是都恨哀家吗,好啊,要凑一起就好好凑凑,让你们凑个够,看看谁怕谁!

伴随着这道懿旨的,还有给咸阳郡王府老郡王妃的一系列贵重的寿礼!

众人舒了口气,甭管内在里怎么波涛汹涌地斗,表面上大加赏赐就可以,毕竟大家也就是走个大面,谁还真的会和那老郡王妃乔氏结交不成!

如今的郡王妃林氏也是舒了一口气。她固然不敢也拗不过婆婆,但是这大办寿宴的事情一出,她就提着心吊着胆,事实上十多年来他们都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人做事,没办法,谁让自家和太后娘娘结怨太深了啊!

皇帝陛下还好说,这些年甚至说还挺照顾郡王府,但她怕就怕太后娘娘来个小性子,给寿宴使个绊子添点堵,婆婆又是个烈性子,闹将起来不可收拾啊!

总算幸好,咸阳郡王府乔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寿宴,终于可以如期举办了。

苏皎皎摆弄着高太后的那一道圣旨,颇是狐疑地问苏岸:“哥,她这是怎么个意思?”

苏岸神色淡淡:“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我以后要多去郡王府陪老太君吗?”

苏岸给了她一道眼光:“我的妹妹做事,喜欢就去,不喜欢就不用去!”

苏皎皎“哦”了一声,当下心里有谱了。于是那天她盛装打扮,跟着苏岸带着沈嬷嬷提着礼物,我行我素容光焕发地出发了。

然后在咸阳郡王府,就遇到了同样来贺寿的静怡公主。

静怡公主因着甄贵妃刚过身不久的缘故,穿着还是比较素淡,但别人的寿辰之上,她一身淡黄,便刻意地用大红的配花纠正过了,故而看起来甚是得体大方。

她一见苏皎皎身后的沈嬷嬷,“咦”了一声,当即便笑了:“怎么这么个破了相的,你还当宝似的到处带着?我沈王叔不至于这么穷吧,上得了台面的丫鬟嬷嬷也不给你买几个!要不要我送你几个,切莫丢了我皇室的脸面!”

苏皎皎反倒温柔似水行礼如仪,当下道:“不用了,多谢公主美意。”

说完苏皎皎就顾自走过去了,好像静怡公主是个可有可无随随便便的一个无关路人,她那径直无视的姿仪,让静怡公主联想起她自己一路走来仆妇行礼问安她淡淡一句起来吧,脚步停也未停眸光看也不看的样子。

这个联想让她生起了一种奇耻大辱的认知。她苏皎皎凭什么!她也配!她竟敢将她堂堂公主当成仆妇打发无视?

“你站住!”

宋静怡的一声暴喝在苏皎皎身后响起。

第五章 祝寿(三)

谁知苏皎皎脚步未停反侧首和她身后的沈嬷嬷说笑了一句。

宋静怡傻眼了。

她身边自有嬷嬷宫女,身后也跟着一群大家闺秀,她这般失态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关键是这个错误他犯了,人家苏皎皎闻也不闻,根本不理。

甄贵妃再怎么犯了事,但宋静怡依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甚至因为甄贵妃的过世,皇帝对宋静怡的宠爱更深了一步。这放在平日,自有不少人要站出来拦住苏皎皎为她出头,但坏就坏在苏皎皎最近妖女凶悍之名太盛,连太后都没办法,她们谁敢去硬碰挑衅?

故而宋静怡没收到一句仗义执言,只收到一群面面相觑。

宋静怡丢不起这个脸,也咽不下这口气。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更加错误的决定,她自己上前快走几步,拦住了苏皎皎。

她以一种来者不善的架势,非常倨傲地挡在路前面。

“喂,你懂不懂规矩!本公主还没走,你就敢顾自抢到前面!”

苏皎皎歪头看了看她:“按封号我唤你一声公主,可是按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姑姑呢!”

说完她将身一侧让出路来,从善如流有错就改地躬身致歉,笑眯眯地道:“是姑姑造次了,公主您先行!”

听她说出一句姑姑,宋静怡就知道自己已然溃不成军,她只当苏皎皎是个乡野间长大的丫头,年龄又与她相仿,总是叫了沈重一声沈王叔,可也实在是没想着该把苏皎皎叫一声姑姑的。

可是若真的论起来,甭管有没有血亲,只凭着沈重那个和父皇兄弟相称的异姓王,她还真得叫苏皎皎一声姑姑。宋静怡这般琢磨过味儿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下卡在路边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宋静怡身旁的嬷嬷机灵,朝着那边路上一株火红的磨盘菊花唤道:“公主!您要看的火凤凰,寻了这半晌,可不那就是嘛!”

这一语给宋静怡下了台阶了,当下扬头对苏皎皎“哼”了一声,阔步而去。

苏皎皎对身侧的沈嬷嬷眨了眨眼睛,一只手便伏在沈嬷嬷臂上说道:“嬷嬷跟紧了我,别再被人给欺负去了!”

一句话说得沈嬷嬷心下虽暖,却也哭笑不得。这孩子说话,难道她这做嬷嬷的不是护着主子,反倒是藏在背后等着主子护着的?

咸阳郡王府这番大宴宾客,可乔老太君这位老寿星却是身体不太妥当,宾客们都差不多到齐了,老太君还是在她那小院子里并未穿戴。

小丫头们在外面候着,乔老太君喝了药,闭了目歪在椅子上歇着,看着虽是面色平静,但是握着拐杖微微颤动的手,却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宁。

桂嬷嬷看了看她满头如雪一般的银丝,还有眼底难掩的青黑,不由一阵子的心酸,当下叹道:“老太君想见那孩子,寻个由头唤过来便是了,何苦这般大宴宾客折腾自己!”

乔老太君半睁了眼睛,便流下两行泪来。

桂嬷嬷哪里见得了这个,当下过去用帕子擦了,握着乔老太君的手道:“老太君可切莫如此,哭红了眼睛怕是不好掩住的!”

乔老太君便苦笑着叹了一声:“阿桂啊,你说是不是我痴念了!”

桂嬷嬷一时悲慨交加。

自从方老太医走了,乔老太君就不对劲儿。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和她说话都不曾应。

然后一夜无睡,一早起来就唤来郡王妃林氏,说要庆寿。

她还记得林氏当时那表情,既不能推了,又是胆战心惊。想劝一句什么,也是说不出口。

她终究是跟了老太君五十年的旧人了,待林氏走了,老太君只和她说了两句话,她便是明白过味儿来了!

“想来碧心走了十六年了吧?”

“我想见见锦衣王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桂嬷嬷算了算时间,当时就惊得打破了手里的茶!

这可是个石破天惊的大事!

乔老太君觑了她一眼,风轻云淡地道:“这算个什么事,我不过看一眼罢了。”

桂嬷嬷慌得弯腰捡地上的碎片,不料得乔老太君幽幽地来了一句:“万一真的是呢?”

桂嬷嬷的手顿时便茶杯碎片拉了个大口子。

余下来的,就是没日没夜的,想着了什么就跟桂嬷嬷来上一两句,时常是深更半夜,桂嬷嬷睡得模模糊糊的,突听得老太君道:“碧心最爱吃雪团子了。”

听得桂嬷嬷是毛骨悚然,一看老太君在枕头上是老泪纵横。

想来唏嘘,这一主一仆老姐妹俩,几乎是抱头哭了一场。

而如今外面热热闹闹折腾开了,老太君反倒情怯了。

来人催了三次,宾客都到齐了,她却不肯穿衣服了。

别人不知,桂嬷嬷却是知道的,她们这一沉寂就是十多年,许多人许多事是不想面对,情何以堪的。

烈焰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呢?何况这烈焰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是用自己独生女儿的折辱和性命换回来的!

一想起来就是恨的,恨那别人所享受的家业繁华,恨当年那个卑弱而无力的自己!

为母则强?为着那些小妇生的儿子,扔出去自己亲生的女儿!

只要一这般想,就恨得发狂,悔不得当初没以死抗旨撞死在金銮殿啊!

只是自己死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这边死了,女儿那边还不是会被一顶小轿抬出去?

天家的懿旨,谁能抗得过去?

只是,哪怕郡王府这一世的繁华是根植她们母女的白骨吸着她们母女的血,她也宁愿母女俩死在一处啊!谁愿意女儿受那泼天的侮辱,她自个苟且活着安享尊荣?

出去见那一屋子的诰命,谁个怜惜她,哪个不是会嘲笑她怯懦?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一屋子宾客都来了,总得豁出去头皮去见。

桂嬷嬷有些讷讷:“老太君,咱们…”

谁知乔老太君抓紧了拐杖一用力便站起来了,看了桂嬷嬷一声冷笑道:“你当我惧他们?当年闯到宫里皇后也打了,如今这一把骨头我惧他们?我只是,怕见了失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