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不需要祭祀的夜里，我也可以陪你…我想你…”
纯狐的话简直像雷劈一样打在自己身上，羿僵硬了许久之后，决定出去狩猎。看着部落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美女，来到狩猎的营地，羿觉得自己就像一匹种马。他开始疯狂地拥抱那些女人，一个晚上两三个无所谓，甚至十个女人，来多少是多少，他只想把她们打发掉。赶走了一群，又是一群，那些崇拜者根本不想放过他。但是那些皮肤光滑的女人，抱起来就像没有汁水的甘蔗，苦涩无味。只留下羿身上那一道道被女人兴奋的双手抓过的伤痕。
于是羿夜里开始做恶梦，被那些化身成怪兽的女人撕裂的恶梦。她们那雪白的腿变成蛇尾紧紧缠住他，不让他逃走，舌头如蛇芯子一样，在他脸上舔来舔去。他终于忍不住抓住一个女人，死劲地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她口吐白沫，两眼凸出。
满身是汗的羿从恶梦中惊醒，身边是女人们的尖叫声。他的手摸到一个光滑的身体，他低头一看，躺在身边的女人口吐白沫，两眼凸出，已经死了。
这件事情被认为是那个女人侍寝不善的后果。羿乘机说有一段时间不想见那些女人，部落人们便听话地不再送美女来。后来羿听说那些逃回去的女人四处散播羿疯了的谣言。
到底是谁疯了？自己还是这个世界？好吧，如果所有的人都觉得我错了，也许是我疯了吧。
羿突然想在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当他发现自己找不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只有苦笑。
回不去了，哪怕自己想回到那片大草原，自己的身体也无法被牧草遮盖了。
自己突兀在这个世界上，就准备好承受这一切。
后来，羿告诉他的妻子嫦娥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神从来不在他需要神的时候出现，总是在他已经忘记了神的时候，突然带来幸运或苦难。他还没说完，嫦娥就会捏着他的鼻子说：因为你从来不相信神。
羿一边摸着自己的鼻子，一边问：那嫦娥你相信吗？
嫦娥眨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说：比你知道得多一点，比我认为的少一点。
嫦娥也不会告诉羿答案，她喜欢玩弄神秘主义。但是羿却很开心，他觉得嫦娥会那么说，是因为嫦娥也不知道答案。
能够得到嫦娥，羿第一次由衷地感谢神。
如同月色一样的齐腰长卷发，琥珀色和珠子一样透亮的眼睛，穿着人类女子的长裙，偶尔露出雪白的肌肤。在神的臂弯里的她怔怔地望着羿，第一眼让人无法觉得这是一个活物。
“她是你的妻子。”神这么说，声音震耳欲聋。
羿接过这个娃娃一般的透明生物，如同虔诚的信徒抚摸神像那样小心翼翼。
“名字是…嫦娥。”神说着，最后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别的什么，消失了。
“嫦娥？”羿抚摸着妻子的脸，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娃娃一般的美丽的神女一语不发。
很快羿发现她不只是长得像娃娃，除了会呼吸，她和娃娃没什么区别。一直望向前方的眼神，没有表情的脸，不说话的嘴巴。羿手忙脚乱地问她饿不饿，她没有回答。渴不渴，还是没有回答。
“想睡觉么？”没回答。
“名字是什么？”还是没有回答。
从太阳在头顶，问到太阳落山，羿问得口干舌燥，娃娃嫦娥还是没有反应，最后羿只好用披风把她一裹，抱回帐篷去。
从那天起，羿便不再打猎了，他每天都在帐篷里面和嫦娥说话。开始问嫦娥没反应，后来他就不问了，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自己的事情。从大草原到和纯狐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到射下九日变成大王，以及现在的日子…等到什么都说光的时候，羿就呆呆地望着嫦娥。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透亮的眼珠子，想着如果嫦娥肯说话声音一定很好听，如果嫦娥肯笑一定倾国倾城。
想到嫦娥的笑，羿愣了一下，接着就继续胡诌着自己的生活。一天又一天，把那些事情说得自己的嘴巴都出老茧的，但是羿还是愉快地说着。只要坐在嫦娥身边，哪怕只是自言自语，羿也觉得很轻松。
哪怕嫦娥一辈子也开不了口，说不定羿会觉得更轻松。永远像个娃娃的嫦娥不会变成羿害怕的怪物，不了解的生物。
可是，羿又不断渴望着，这个美丽的娃娃能够开口说话，能够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于是每天当羿睁开眼睛，他第一个要看的就是嫦娥，确认嫦娥是不是“突然”会说话了。然而神的礼物就和神本身一样，是羿无法揣摩的。羿每天都在希望中起床，在失望后开始自言自语，一天又一天，直到纯狐听说了嫦娥的存在。
据说纯狐十分震惊。
她没有来祝贺羿，她的第一个口信是派人来质问嫦娥的来历。她不能承认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为英雄的母亲。在纯狐眼里，嫦娥是羿疯狂后从山里带回来的妖怪。
羿对这个置之不理。第二次，纯狐亲自赶来了。
从车上被人扶下来，纯狐高喊着：“那个妖物在哪里？”
“那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在哪里？”
纯狐闯入羿的帐篷，羿连忙用身体挡住了嫦娥。
“就是她？那个不会说话的怪物？”纯狐恶狠狠地问。
“不，她是嫦娥，是神赐给我的。”
“是恶梦之神吧。”纯狐示意手下人，将嫦娥抓过来。羿一拳打飞来人，又踢飞一个。他对着那群人大声呵斥：“你们谁敢动手，我就杀了谁！”
“真难看，你这样子还是我们的大王吗？”
“难道你想为了这个妖物，被全部落唾弃吗？他们说你疯了，我还不相信，看来你的确…”
“纯狐，闭嘴。”羿低声警告，纯狐那涂满白粉的脸上居然也看到了一丝红晕。
“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怎么不能，我是大王。”
“我是大祭司。”
“你不要忘记是因为谁成为大祭司的。在这之前，你只是被部落遗弃的女巫。”
“你…你！”纯狐浑身颤抖着，“你居然这么说…”
“难道不是事实吗？”
“回去！我们去告诉天下，大王已经疯了！”纯狐转身要走。
“发疯的到底是谁？是我吗？纯狐，还是你呢？”羿的话，让纯狐猛地扭头，一脸惊恐地望着羿。
“你现在有多难看，你难道没照过镜子吗？”
“所以你才去找那个妖物吗？”
“你现在连心都变丑了，才会把神看作妖物。”
“你！你已经疯得无可就药了！”
“我还从没有这么清醒呢。”
纯狐带着手下人离开了帐篷，帐篷外她小声地告诫门口的守卫，大王已经疯了，在她派人来之前，务必看好大王，不能让他离开帐篷一步。
她以为羿听不到。
“她连我是猎人都忘记了。数丈外的鸟鸣我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羿的心凉透了，“她其实不需要那么做，除了这里，我哪里也去不了。就算离开了这里，也只是奔向另一 个笼子罢了。”
羿转身抱住嫦娥，将头靠在她的胸前。羿已经不年轻了。他健壮的身体似乎和岁月一起压在他的灵魂上。一半牵扯在同年的大草原，一半牵扯在现实里。两边都在用力，直到将他的灵魂撕裂。
有只手温柔地抚摸着羿的脑袋。
羿颤抖了一下，泪珠滴落在地上。他慢慢抬起头，嫦娥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
“别…哭…”粉红色的嘴唇轻轻地开启，那是和银铃一样好听的声音。
“我会陪着你。别哭了…”
如同娃娃的嫦娥说话了，还温柔地抚摸着羿的头，羿紧紧地抱住了嫦娥，紧紧地搂进自己的怀里。嫦娥也紧紧地抱住了他。彼此都像抱着绝对不能舍弃的，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接下去的日子，是羿最幸福的日子。每天和嫦娥一起坐在床上，他教嫦娥人间的事情，他发现嫦娥连最简单的常识都不懂，有时候羿的解释嫦娥不明白，嫦娥就会噘起小嘴，然后扔东西。遇到羿也不知道的东西，瞎解释，嫦娥就会嘲笑他，像个孩子那样扯羿的脸。嫦娥的举动都像个孩子，羿也不知道为什么嫦娥抱着自己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温暖，连嫦娥自己都不知道吧。
他们就是那么简单地牵起手，并且发誓永远不分开。是爱情么？还是同情，惺惺相吸？羿不想去考虑，他只想像个撒娇的孩子，忘记一切和嫦娥躲在帐篷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
纯狐在思考之后，可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她派使者送来礼物，邀请羿和嫦娥回到部落，说帮他们举行盛大的婚礼，并且祝福他们子孙繁荣。
羿心动了。
“你还爱她吗？”嫦娥问，“比爱我还爱吗？”
“不，我早就不爱她了。”羿回答。
“骗人！”嫦娥的琥珀色眼珠子露出怒容，“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要回到她身边？你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是的，不过我也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
“你逃出来的这个世界么？排斥你的这个世界么？”
“不是的，嫦娥。”
“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借口，你只是还爱着她。哪怕不爱她的身体，她的一部分留在你的体内，你还是会呼唤她！”
看似小孩子的嫦娥，有时候意外地尖锐。
也意外地能看到真相。
也许羿不再爱纯狐的肉体，那个沉睡在纯狐体内的，曾经安慰过羿的灵魂，羿还是无法舍弃的。
“想要两份爱情的羿，真可耻！”
也许，嫦娥说得没错。当嫦娥赌气不理睬羿，羿也没有继续劝说她。他和嫦娥一起回到部落，接受了百姓的祝福，举行了大型的典礼。婚庆之后，嫦娥依旧赌气不和后羿在一起。后羿只好一个人睡在别的房间。
很快，两人分居的事情被纯狐知道了。她只是冷冷地说了句：“是么？”然后，到了晚上羿就会被邀请到纯狐的地方，和纯狐找来的美女共度良宵。
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陷入这个怪圈，拥抱自己不爱的女人。明明他的灵魂在呼喊的不是拥抱的女人，明明他想要身心结合的是另一个名字。为什么，羿距离自己想要的总是那么遥远？无论身体多么接近，他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女人。
滑稽的是，羿还是没有孩子。无论拥抱了多少女人，这些女人都没有给羿生下后代，有一个女人顺利怀孕，后来被发现是假借龙种，那个女人很快被处死了。
后来，连羿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生育能力。纯狐不相信，继续给羿寻找新的女人。看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嫦娥会冷笑着走过，偶尔她会笑着对羿说：
“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孩子么？那些都不是被神祝福的孩子，所以还没出生就死掉了。”
羿望着那张娃娃脸上成熟女人的表情，他的内心再度扬起一阵寒气。
“我们的孩子会被神祝福哦。但是…他不会有机会出生了。”嫦娥扭头望着羿，“我恨你。”
纯狐偷看到这番场景之后，再次牵起羿的手。“如果嫦娥这么说，那你就去做吧——得到神的孩子。”
“你让我…”
“女人呀，越是拒绝，越是渴望。”仿佛蛛蛛一样，纯狐捕获了羿苍白的灵魂。
“得到嫦娥的孩子。”
之后的事情是一场恶梦。羿再也不想回忆的恶梦。
“你强暴了她吗？”宓妃吞了一下口水，问。
“呵呵…”羿苦笑着，他望着宓妃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屠杀。”
与其说是为了后代，不如说是男人的欲望，羿屠杀了嫦娥。
刺穿耳膜的尖叫，抓出血红的厮打，以及毫无意义，只为了发泄的结合。
丑陋，不，不是丑陋，简直是污秽。
自己亵渎了嫦娥。
事后嫦娥像是望着杀父仇人一样，咬着满是鲜血的嘴唇。
“我回不去了，你杀了我。”
自己把嫦娥变成了人类。那么美丽的嫦娥，对着自己笑，会拥抱自己的嫦娥，自己将她变成了令人害怕的怪物。
接着就是嫦娥和纯狐之间无休止的争吵。简直就像上演人间闹剧。
终于有一天，羿奔出部落，跑到很远的地方，大声地喊着，喘着气，在那个冷冰冰的部落里，羿都快忘记呼吸是怎么回事了。
他呼喊着，群山回应着他的呐喊，直到力气耗尽，他跪倒在地。
这时，那个许久不见的身影出现在羿面前。满脸愠色的大神俯视着羿。羿愣愣地望着大神，然后许久他做出一个哀求的动作。
大神伸出手臂，指了一个方向。
“那里？”羿问。
“去找西王母，她能够满足你的愿望。”
狂喜的羿对着大神一阵猛叩，抬起头来时，大神已经不在了。
是的，那里，西王母居住的地方。
昆仑。
第十三章
后面的故事，天上界人尽皆知。就在羿前往昆仑的时候，嫦娥被愤怒的人们抓住了，这件暴乱是不是有纯狐幕后指使无人知晓，不能生育的嫦娥被当作月亮女神的祭品绑在火堆上。
纯狐和嫦娥进行了最后的对话，这是羿赶回来时，从纯狐口里听说的。
“为什么要逼他，雄鹰拔去羽毛不可怜吗？”
“你不也在逼他么？”纯狐满是皱纹的嘴角发出的是冷酷的声音。
“是呀，一旦披上人类的皮毛，似乎连灵魂都扎根在这个土地上无法自由了。哪怕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再伤害那个人，不要再让他痛苦。那个有着动物一样敏锐的耳目，和山泉大川一样清澈的灵魂…
“我当然知道，才会忍不住想要把他留住，留在这本不属于他的大地上。”
“为什么就是无法让他幸福呢？”
“也许因为你我都不幸福吧。自己不幸福怎么可能给别人幸福呢？”
嫦娥低下头。
“可我希望他能够幸福，无论如何，都想要紧紧抱住他。哪怕砍断腿不能跑，砍断手不能爬，挖出眼睛不能流泪，掏出心脏无法感动，拨去皮肤无法感受…用灵魂我也想去拥抱他。”
宓妃愣住了。
“嫦娥爱着我，到死都爱着我。”羿咬着嘴唇，“可是我没能好好爱她。到她烧成灰烬，我都没能赶到她身边。”
“我不能原谅自己，无论多少次…都不能原谅自己。”
乌云遮盖了整个天宇，沉重的雷声如同天神的喘息声。
“所以呼唤了天劫？”
“不够，这种痛苦完全不够！！就算撕裂了自己，嫦娥还是无法回来了。哪怕一千次，一万次，她回到那个人身边了。”
这个人一直被沉重的负罪感以及对嫦娥的爱情束缚着，即使死了那么多年，还是一次次被自己的绝望呼唤回来，哪怕他的情人变了模样。
好傻，好傻，这个人只是想回应一份再也无法回应的感情。
真是傻瓜。
宓妃突然抱住了羿，羿浑身一颤。
“你不必这么做。”
“别哭呀～女人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至少这么做，我会好过一点。”羿笑着说，“再说，如果我不这么做，那个人也不会放过我。”
“帝俊？”宓妃松开了羿。
羿低下头，思索了好久才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
“我的脸是不是和帝俊很像？”
“一开始觉得像，现在…”
“我是帝俊的私生子。”
“？”
“不过我没有母亲，这么说吧，我算是帝俊创造的他的复制品。”羿摸着宓妃的手，说，“帝俊他不能承受人类负面的感情，无论是妒嫉憎恨，还是悔恨。如果他接受这个世界就会毁灭。有必要的时候，他会将这些感情排出体外。就像我。”
“帝俊他…”羿握住宓妃的手加重了力道，等他意识到这一点，他松开了手，背过脸说，“做了常仪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宓妃抬头，困惑地望着羿。
“他甚至不敢以真面目去面对她，不得不抹掉了常仪的记忆。”
“那件事情…”宓妃不太敢问，虽然那头白金狮子并没有长辈的威严，大多时候都在被父皇怒斥，但是在宓妃的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么洒脱，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游戏。很难想像，他有这样的时候。也正因如此，宓妃预感到一件异常可怕的真相正在等待自己。
“他让常仪生了孩子。”
“——？！”
“在人间的嫦娥并不是常仪。”羿好像想努力区别那段回忆和自己的关系。“常仪是帝俊的妻子不是吗？就像羲和为帝俊生下十只太阳精灵一样，常仪为帝俊产下十二个月亮精灵。”
宓妃点点头。
“其实问题在生孩子之前就出现了。常仪和普通的女神不一样。她是从月球上落入人间的，原因我不清楚。在常仪落入人间，不知所措的慌乱情况下，帝俊发现了她。对帝俊来说，爱情是那么简单的存在。他爱上了常仪。就像动物一样尾随追逐，一刻不歇地表达爱情。常仪相信了他，成为他的妻子。也许之后帝俊后悔了，我说过常仪和普通的女神不一样，她对人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她想要的只有帝俊。将爱情当作唯一的需求，常仪渴望的是永不停息的热恋，但是帝俊做不到。”
羿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后来，常仪生了孩子。”宓妃觉得在这停顿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但是羿没有说，宓妃也不想问。
“说不定那是最糟糕的产期，才会那样的孩子吧。”羿瞟了宓妃一眼，“还记得羲和的孩子的本体是什么么？”
“太阳鸟。”
“对。虽然是乌鸦还算可以接受吧。常仪的孩子可不那么美形了…”
宓妃想到了，她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没有那个女神可以接受自己生下那些东西吧。”
“十二只…蟾蜍。”
宓妃闭上了眼睛。
“也许会有女神可以接受，无论是出于爱，还是看惯了自己的本体。可是常仪不一样，她是一个如同玻璃一样晶莹，又如同玻璃一样易碎的生物。她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也许她也不再爱自己。”
那是一次可怕的生产。帝俊躲了起来，颤颤发抖。天地为之变色，空气中充满着女神的悲鸣。早已忘记真正模样的常仪的恐惧，遮盖了整个天日，刺穿了帝俊的神经。
必须阻止这件事情，在自己发疯之前。
于是帝俊封印了常仪的记忆和她的心智，让她变成了不能说话的人类娃娃。
伏羲才会说他愚蠢吧，无论过了多久，帝俊在伏羲面前都抬不起头…
“这些和我没关系。”羿低着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肉体被杀死之后，以幽灵的状态在人间漂浮的日子里，有时候能够看到帝俊的记忆之河从脚边划过…也许我也是这样一条河流吧，帝俊的千百万记忆中的一支。”
“可是你没有变成记忆，你还可以有肉体不是吗？”
“因为帝俊恨我。”
“他不让我死，即使我的肉体腐烂变成骷髅，化作粉末，我的灵魂还会绑在这片大地上，永远不会消失。我杀了他最爱的女神。”
“可是帝俊是不能憎恨的。如果他恨你，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所以他把憎恨带到了人间，把黑铁…”
“是帝俊将黑铁带到人间，加上封印的？”
“为什么解开封印必须要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的男人？这是帝俊的恨意，是他无法解开的深深的恨意。”
宓妃悲伤地望着羿。
原来是这样。
被捆绑住的不是羿这个名字，被捆绑住的是那个失去爱妻近乎疯狂的男人的灵魂。
是对于爱妻深深地愧疚的丈夫，挖出内心也无法排遣的悔恨。
所以一次次经历天劫，所以一次次地来到人间。
你不该那么做呀，帝俊，这个世界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悲伤。
可是你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你，正是地球本身。
原来大家一支被困在这个星球里，无法逃脱。无论是帝俊、羿还是宓妃，都被困在这无尽的自责里，找不到出口。
为什么原本那么简单的事情，原本只要一句话，一个字就能被安慰的心，被撕裂成千疮百孔后才想起问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轻易地就松了手。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避开冯夷，紧紧抱住他，就不会后悔了么？
为什么自己花了那么久才学会去爱他呢？
胸口里重量几乎要压出胸口。
“你怎么了？”羿低头问。
“没什么。只是…”宓妃捂住嘴唇，想要哽咽声。
“如果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吧。”
宓妃使劲地摇头。
“女人真难懂。有时候觉得她会哭，她却死活不哭；有时候觉得没什么好哭的，却哭得稀里哗啦的。”